“去找外科医生!”安妮说。
“天哪!她父母亲那儿怎么办!”
温特沃思上校一听这话,便马上打起精神,只说了句“对,对,快去找外科医生”,拔腿就跑。这时,安妮急忙提出:
本威克舰长听从她的指挥。这时,查尔斯也离开妻子,一起来到温特沃思上校身旁。两人把路易莎扶起来,牢牢地架住,把安妮提的几点都做了一遍,可是毫无用处。这时温特沃思上校跌跌撞撞地扶着墙壁,痛苦万分地喊道:
“本威克舰长,让本威克舰长去是不是更好?他知道上哪儿去找外科医生。”
“快过去,快过去,”安妮喊道,“看在上帝的面上,快过去吧。我一个人可以扶住亨里埃塔。我留在这里,你去帮忙!搓搓她的手,揉揉她的太阳穴。这里有盐,拿着,拿着!”
每一个还清醒的人都觉得这一主意不错。于是,本威克舰长马上让毫无知觉的可怜姑娘由她哥哥扶着,自己飞快地向镇上跑去。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
“难道就没有人来帮帮我吗?”这是温特沃思上校喊出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极为沮丧,看来他自己也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留在原地的那些不幸的人当中,只有温特沃思上校、安妮和查尔斯三个人神志清楚,但很难说,他们中间谁最痛苦。查尔斯确实是一个很重感情的兄长,他低头看着路易莎,悲痛地抽泣着;他从这个妹妹的身上转过头去看看另一位失去知觉的妹妹,或者看看歇斯底里发作的妻子。妻子要他去照顾,他却不能过去。
温特沃思上校把她拉起来,抱着她跪在那里。他望着路易莎,默默地强忍着痛苦,脸色同她一样苍白。玛丽抓住了丈夫,尖声叫道,“她死了!她死了!”这又加剧了查尔斯本人的恐惧,吓得他动弹不得。不一会儿,亨里埃塔信了玛丽的话,也晕了过去,要不是本威克舰长和安妮一边一个扶住了她,她会摔倒在石级上。
安妮一面凭着直觉尽力热忱地照看着亨里埃塔,一面还要不时设法安慰别人。她劝玛丽安静下来,又鼓励查尔斯,宽慰温特沃思上校,而这两人似乎都在等待她的指令。
没有伤口,没有流血,也看不到擦伤的地方。可是她双眼紧闭,没有呼吸,脸色像死人一样。当时站在旁边的人都给吓坏了。
“安妮,安妮,”查尔斯喊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天哪,下一步怎么办?”
当时,风比较大,女士们不愿意到新科布的高处去,所以大家同意沿着石阶往下走。他们安静而小心地沿着陡峭的石级走下去,只有路易莎例外。她要温特沃思上校扶着她从石级上跳下去。在他们以前多次散步中,她总让温特沃思上校扶着她从栅栏边的梯级上跳下去,因为她很喜欢那种感觉。眼下,上校觉得这里的地面太硬,对路易莎的双脚不利,所以不大愿意这么做。但是他还是扶着她跳了。路易莎安全地跳了下来之后,为表示她爱这么做,马上又跑上去,想再跳一次。温特沃思上校劝她不要这样,觉得震动太大了。可是不行。他怎么讲理和劝说都无济于事。路易莎微笑着说,“我下了决心,一定要干。”温特沃思上校伸出了双手。可是路易莎起跳早了半秒钟,摔倒在科布低处的地面上。等人们扶起她时,她已失去了知觉!
温特沃思上校的目光也转向了她。
安妮发现本威克舰长又一次走到她身边。眼前的景色自然使他们提到拜伦勋爵的“深蓝色的海洋”。安妮高兴地尽量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身上。可是不一会儿她就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开去了。
“是不是把她抱到旅馆去好一点?是的,我想是的。轻轻地把她抱到旅馆里去吧。”
哈维尔太太觉得,回家的这段路已经够她丈夫步行的,所以为他们的最后一次散步确定了一条路线。大家陪他们走到家门口,然后往回走,准备出发。根据他们的计算,恐怕只剩下这么一点时间了。但当他们走近科布时,大家都希望再上那里走一遭。所有的人都有这种愿望,路易莎更是十分坚决。大家认为只不过相差一刻钟,没有多大关系。于是在一片惜别、邀请和承诺声中,他们让哈维尔夫妇在家门口留步,然后继续前进,正式向科布告别。本威克舰长还陪着他们,似乎要陪他们到最后一刻。
“对,对,抱到旅馆里去,”温特沃思上校重复着,他稍稍镇定一些了,很想帮着做点什么。“我来抱她。墨斯格罗夫,请照看一下其他人。”
安妮对此事确实认真思考了一下。根据她自己的真实感情和哈维尔上校能够接受的程度,作了充分的回答,因为哈维尔上校重新提起此事,感到很难过。当他再次开口时,话题就完全改变了。
这时,出事的消息传遍了科布附近的工人和船民。许多人聚在他们身旁,想在需要时帮点忙。不管怎么样,也可以看看一个死去的年轻姑娘。不,是两个死去的年轻姑娘,这比起初的消息更为吸引人。他们把亨里埃塔交给这些好心人中看上去最可靠的几个人。她虽然已逐渐苏醒过来,但还非常虚弱。于是,安妮走在亨里埃塔身旁,查尔斯照顾着妻子,一行人就这样出发了。刚才,就在几分钟前,大家还十分高兴地走过这片土地,现在往回走时,却一个个忧心如焚。
“他是在八月份的第一星期里得知的。当时他从好望角回来,刚调到‘格雷普勒号’。那时我在普利茅斯,很怕听到他的消息。他写了好几封信来,可是‘格雷普勒号’得到开往朴次茅斯的命令。应该在那里把消息告诉他。可是由谁去说呢?我可不行。我宁愿让别人把我赶到帆桁的顶端去。除了那个好人(指了指温特沃思上校)以外谁也干不了。而‘拉科尼亚号’在一星期前已到达普利茅斯,不会马上奉命出海。温特沃思上校顾不上其他事情,向上司写了一封请假信,没等接到答复就日夜兼程赶到朴次茅斯去了。一到那里,就弄了条小船,划到‘格雷普勒号’去,此后整整一个星期没离开这可怜的朋友。他就是这么办的,别人可救不了可怜的詹姆斯。你可以想一想,艾略特小姐,我们是多么喜欢他!”
他们还没有离开科布,哈维尔夫妇便迎面走来。他们看到本威克舰长从屋旁飞奔而过,一见那慌张的神色,知道出了事,于是马上出门,在半路上听到出事的情形和地点,就找来了。哈维尔上校虽然十分震惊,但他的见识和胆量马上就起了作用。他和妻子交换了一下眼色,就决定了要采取的行动。应该把路易莎抱到他们家,其他人也应该到他们家去。大家在那里等候外科医生的到来。他们夫妇俩根本不考虑别人的顾忌。大家就听从了哈维尔上校的安排,都来到了他们家里。在哈维尔太太的指挥下,路易莎被送上楼,放在哈维尔太太的床上。哈维尔上校则对需要帮助的人给予了帮助、兴奋剂和营养食品。
“他当时也许并没有马上得知这一消息。”
路易莎的眼睛睁开了一次,但没有明显的知觉,很快又闭上了。这说明她还活着,而这一点对亨里埃塔是一种鼓舞。她虽然根本不能同路易莎呆在一间屋里,但在希望的激励和恐惧的警觉下,她没有再次失去知觉。玛丽也逐渐安静下来。
“是的,确实如此。”他发出一声长叹。“在六月份。”
外科医生很快就来了,真出人意料。他检查病人时,大家的心情十分恐惧,但医生没有绝望。病人的头颅受了剧烈的震动。不过他以前治好过更为严重的创伤。他一点也没有绝望,说话的语气很是乐观。
“是的,”安妮说,“我完全相信这不可能。不过,以后也许行——我们知道时光对所有悲痛所起的作用,而且,哈维尔上校,你应该记住,你朋友不久前才失去亲人——我想是在今年夏天吧。”
起初,多数人没有想到,医生会认为情况并不绝望,他竟没有说路易莎会在几小时之后死亡。可以想象得到,人们对上帝表达了多么热诚的感激,他们体验到这种暂时的缓解带来的喜悦和深沉的内心欢欣。
“艾略特小姐,”哈维尔上校略略压低声音说,“你做了件好事,让那可怜的人儿畅谈了一阵。我希望他能有更多这样的机会同人家谈谈。我知道,像他现在这样把自己封闭起来,对他也没有好处。可是我们能做什么呢?我们不能分手。”
安妮觉得,她永远也忘不了温特沃思上校呼喊“感谢上帝!”时的声调和神色,也忘不了他后来倚在桌旁、脸埋在交抱的双臂中的形象。看样子他已经被心中的忧伤所击倒,因而力图通过祈祷和冥思来稳定情绪。
安妮发现,大家一到街上,本威克舰长就来到她身边。他们在昨晚的交谈并没有使他失去再次寻找她的愿望。于是他们就在一起走了一会儿,像上次那样,谈谈司各特先生和拜伦勋爵。同任何其他两个读者一样,对于这两位作家的评价,他们还是同以前那样,无法取得完全一致。后来出了点什么事儿,几乎使他们所有的人重新组合一次,于是安妮身旁走的不再是本威克舰长,而是哈维尔上校了。
路易莎的四肢并没有受伤,除了头部,其他部位一切正常。
早餐刚刚用完,哈维尔上校夫妇和本威克舰长就来看望他们了。他们约好一起在莱姆走上最后一圈。他们应该在一点钟离开这里返回上克罗斯,这一段时间应尽量一起在户外度过。
这时大家要思考怎样才能更好地进行全面安排。现在他们能交换意见和商量问题了。路易莎必须留在这里,这一点毫无疑问;尽管她的亲友们对于给哈维尔夫妇增添这么多麻烦,心中很是不安。路易莎是不能搬动的。哈维尔夫妇打消了大家的顾虑,尽量挡回大家的谢忱。他们不等别人想到,就着手安排了一切。本威克舰长把房间让给他们,到别的地方铺一只床——问题就解决了。他们操心的,倒是这屋子住不下更多的人。不过,也许“可以让孩子们住到女仆的房间里,或者在别的地方挂一只吊床”。可还有两三个愿意留下的人无处安顿,这使主人十分焦急。至于对墨斯格罗夫小姐的照顾,大家尽可以放心地把这事完全托付给哈维尔太太。她过去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护士;而同她一起住了很久,随时侍候在身旁的那个带孩子的保姆,也是一名好护士。有了她们两位,路易莎就不需要别人日夜看护了。这番话说得真挚而诚恳,使人感到盛情难却。
安妮没有直接回答,她认为这一情况不仅不需提及,而且应该避而不谈。她知道许多年以前,艾略特先生曾得罪过她父亲;她猜想,他尤其得罪了伊莉莎白。因此,一提起艾略特先生,肯定会引起他们两人生气。玛丽从不给巴思写信,因而由安妮同伊莉莎白之间进行拖拖拉拉的、不怎么令人满意的通信联系。
参与商量的三人是查尔斯、亨里埃塔和温特沃思上校。说是商量,但有一阵子只是你表示一筹莫展,他表示害怕而已。“上克罗斯——一定要派人到上克罗斯去通报一下。但是怎样才能对墨斯格罗夫先生和太太说清楚呢——上午的时间已过去不少了——他们本该一小时之前就出发的——现在已不可能及时赶到那里。”起初,他们只是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想不出好的主意。但是过了一会儿,温特沃思上校强打精神说:
玛丽说,“你下次给巴思写信时,一定要提一下我们遇见了艾略特先生。我觉得应该把这件事告诉父亲。一定要把有关他的一切都写进去。”
“我们应该果断一点,一分钟也不能耽误了。每一分钟都十分宝贵。必须马上派人到上克罗斯去。墨斯格罗夫,不是你去,就是我去。”
不过,这时,安妮心中倒庆幸能遇见她堂兄。现在她才知道,凯林奇未来的主人无疑是位绅士,而且显得很讲情理。她无论如何不会提起自己同他的第二次相遇。幸亏玛丽对他们清晨散步时同他错肩而过的一幕没有怎么在意,如果知道安妮在走廊里几乎同他撞个满怀,又听说他非常有礼貌地表示道歉,而玛丽自己却从未走近他的身旁,她会感到受了很大委屈。不,对堂兄妹之间的那次短暂的会面一定要绝对保密。
查尔斯同意这一意见,但表示他决不离开这里。他不愿意给哈维尔夫妇增添麻烦,但看到他妹妹目前的处境,他不应该,也不愿意离开她。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亨里埃塔最初也这么说,但不久就给说服了,改变了主意。她留下有什么用!何况让她呆在路易莎的房里,让她看到路易莎,都只会使她感到难过——还不仅是起不了作用的问题。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帮不上忙,可依然不愿意离开,后来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亲,感到一阵难过,这才放弃了留下的念头,急着想回家了。
等到玛丽愿意倾听别人的话时,安妮才轻声轻气地对她说了些话,要她相信:根据多年来她们父亲同艾略特先生的关系,想同他结识是很不适宜的。
他们正谈到这一步,安妮从路易莎房中轻轻走下来,不免听到这番谈话,因为客厅门开着。
“从这些凑巧的事来看,”温特沃思上校说,“应该说,不让你们跟堂兄相识,是天意。”
“那么就这样定了,墨斯格罗夫,”温特沃思上校高声说,“你留下,我送你妹妹回家。至于——至于其他人——如果需要有人留下帮助哈维尔太太,我想一个人就够了——查尔斯·墨斯格罗夫太太当然想回去照看孩子。不过,要是安妮愿意留下,那没有人比她更合适、更能干的了!”
“瞧!你们瞧!”玛丽兴奋地嚷道,“我说得很对!是沃尔特·艾略特爵士的继承人!——我就知道,要是果真如此,总会有人知道的。没错,不管他上哪儿去,他的仆人们都要有意宣扬这一点。不过,安妮,你想想,这有多巧呀!我真希望刚才能多看他几眼。我们要是早些知道他是谁,还可以认识认识。真可惜,我们没有能彼此介绍一下!——你认为他的长相像艾略特家的人吗?我几乎没怎么看他,我是在看那两匹马。不过,我觉得他的长相像艾略特家的人。不过说也奇怪,他的纹章怎么没引起我的注意!噢!他那件厚大衣正好搭在车门上,把纹章遮住了,就是这么回事,否则我肯定会看到的,还有那制服。那个仆人要是不穿丧服,可以从制服上认出来的。”
安妮听到对自己的这番评价,心情十分激动。她停下脚步,想镇静一下。其他两人齐声赞同温特沃思上校的看法,这时安妮才走了进去。
“没有,太太。他没有说起过具体的家族名称,但是他说他的主人是一位很有钱的绅士,有朝一日会成为从男爵。”
“你一定愿意留下的,我可以肯定。你愿意留下来看护她的。”温特沃思上校转身朝她大声说这话时虽很激动,但态度很温和,似乎恢复了旧时的友情。安妮满脸通红。温特沃思上校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走了开去。安妮表示非常愿意留下,而且早就准备留下,她对此表示很高兴。“她正是这么想的,希望大家能让她留下。她在路易莎房中的地板上搭个铺就可以了,只要哈维尔太太同意就行。”
“天哪!”玛丽嚷道,“那一定是我们的堂兄——一定是我们那艾略特先生,一定是的,真的!——查尔斯,安妮,对吗?你们瞧,他们正在服丧。我们那艾略特先生也该这样。真凑巧,和我们住在同一家旅馆里。安妮,他不正是我们那艾略特先生,爸爸的继承人吗?请问,”玛丽转向招待,“你有没有听到他的仆人说起他是凯林奇家族的人吗?”
再办一件事,一切便似乎安排就绪了。虽然稍稍迟一些回去比较理想,因为这样一来,墨斯格罗夫先生和太太就会预感到情况不妙。但是他们乘坐上克罗斯的马车回去,需要的时间会大大延长两老的焦虑。因此,温特沃思上校提出,他最好是从旅馆借一辆轻便马车,把墨斯格罗夫先生的车马留下,明天一早再派回去;这样做的另一个好处是可以把当天晚上路易莎的情况捎回去。查尔斯·墨斯格罗夫同意这一办法。
“艾略特!”一些人面面相觑,一些人重复着这个姓氏。过了一会儿,大家才懂得全部含义,连那个机灵的招待都猜出了其中奥妙。
这时温特沃思上校忙着出去做自己的准备工作,过一会儿同两位女士汇合。可是人们把这计划告诉玛丽时,她一听就吵个不休。她很伤心,言词激烈,大声抱怨说,让她回去而把安妮留下是不公平的。安妮同路易莎关系很远,而她可是路易莎的嫂嫂,最有权利代替亨里埃塔留下。她哪点不如安妮呢?再说,她回家时还得撇下丈夫查尔斯!这太不近人情了!总之,她说了一大通,她丈夫简直招架不住。既然她丈夫无能为力,其他人更不便反对了。结果,不得不让玛丽替换安妮。
“是的,先生。他是艾略特先生,一位富有的绅士。他是昨晚从希德茅斯来的,先生。你们昨天吃晚饭时大概听见了马车声。现在他是到克鲁克尔纳去,接着还要去巴思和伦敦。”
对玛丽这一嫉妒和愚蠢的要求,安妮虽然顺从了,但从来没有这么勉强。可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他们一行就朝镇上走去;查尔斯扶着他妹妹,本威克舰长照看着安妮。他们匆匆走着,安妮忽然想起这天早晨发生在同一地点的一些琐事。她在这里曾听到亨里埃塔谈起要希莱博士离开上克罗斯的打算,后来,她又第一次遇到了艾略特先生。不过,这时安妮心中只是略微闪了一下这些念头,因为眼下占据着她整个心灵的是路易莎和关心路易莎命运的那些人。
“请问,”温特沃思上校马上说,“你能告诉我们刚才离店的那位绅士的姓名吗?”
本威克舰长对安妮特别体贴。这一天的灾难似乎把大家都连结在一起了。安妮觉得对他的好感在不断增加。她甚至还高兴地想到这也许正是继续发展彼此间友谊的机会。
两位墨斯格罗夫小姐表示同意。大家好奇地望着他朝山上驶去,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到餐桌旁。过了一会儿,招待走了进来。
温特沃思上校正在等候他们,一辆四套马车已经备好,停在街道的最低处,好让大家上车方便些。但是,当他看到走过来的是姐姐而不是妹妹,显得十分惊讶和懊恼。他一听查尔斯的解释,脸色顿时变了。他目瞪口呆,想说什么但又强压了下去,只是使对方感到不快地同安妮打了个招呼——或者至少让她感到,他之所以重视她,只是因为她能服侍好路易莎。
“啊!”温特沃思上校马上嚷道,同时朝安妮瞥了一眼。“就是我们刚才遇到的那个人。”
安妮尽力使自己心平气和,尽力公正地看待这一切。她即使不去模仿艾玛对亨利的感情[1],但看在温特沃思上校面上,她也会以超乎寻常的热忱照看路易莎的。她希望温特沃思上校不要老是这么不公正地看待她,以为她会毫无必要地逃避一个朋友应尽的职责。
一听说是双轮马车,查尔斯·墨斯格罗夫就跳了起来。他想将这辆车同自己的马车比较一番。那位服丧的仆人引起了安妮的好奇。双轮马车的主人在旅馆招待哈腰送行下走到门口,登上马车出发时,他们六个人已经都聚在一起张望了。
这时,她上了马车。温特沃思上校把她们两人扶上车后,就坐在她们中间。在这种情形下,安妮怀着惊异和激动的心情离开了莱姆。她无法计算在路上要走多少时间,也无法估计这段路程会对他们的行动产生什么影响,更无法估计一路上他们将谈些什么。然而,一切都非常自然。温特沃思上校一心照看着亨里埃塔,总是侧身向着她,而一旦开口,说的也总是给亨里埃塔鼓劲的话。总的来说,他的声音和举止都故意做得十分安详。看来他的主要目的就是不要引起亨里埃塔的不安。只是有一次,亨里埃塔想起最后那次到科布去的不明智的倒霉散步,心里十分难过,感到当时千不该万不该产生再去那儿散步的念头。这时,好像再也忍受不住的温特沃思上校大声地说:
他们快吃完早点时,一阵车轮声将半数人吸引到窗口去了——这几乎是他们到莱姆后第一次听到的车轮声。“这是一位绅士的马车——是一辆双轮马车——这辆马车是从马厩驶到前门来的——看来有人要走了——车夫是个正在服丧的仆人。”
“别说这事,别说了,”他大声嚷道。“上帝呀!在那倒霉的时刻,我要是不依她就好了!要是照我该做的去做就好了!可是她一心要跳,那么坚决!我可爱的路易莎!”
他们陪路易莎买好东西,又逛了一会,才回到旅馆。后来,安妮匆匆从卧室向饭厅走去时,差点撞着那位绅士,因为他这时正从旁边的套房中走出来。安妮原来也估计到这人同他们一样,也是从外地来的。当他们回旅馆时,安妮发现在两家旅店附近有一个漂亮的马夫在散步,当时她就认为这马夫是他的仆人。主仆二人都在服丧,这更证实了她的猜想。现在安妮发现,这位绅士和他们住同一家旅馆;而这第二次撞见尽管只有一刹那,但绅士的目光又一次表明:他认为安妮是非常可爱的姑娘。他主动表示抱歉,而且分寸适度,看上去是一位颇有风度的绅士。他约摸三十来岁,不算漂亮,但相貌还讨人喜欢。安妮心里很想知道他究竟是谁。
安妮心想,不知他眼下有没有想到要怀疑他先前的看法。他不是认为性格坚定的人总会走运、总会得到好处吗?他会不会想到,这种性格同人的其他品质一样,也有一定的限度,应该适可而止。安妮认为,现在他不会不感到:有时,能够听从劝导的脾气同坚决的性格一样,也会带来幸福。
他们正要登上从海滩通往高处的石级时,一位刚准备往下走的绅士彬彬有礼地往后一退,停下来给他们让路。他们拾级而上,从他身边走过。这时,安妮的脸庞引起了那位绅士的注意。他带着某种真挚的爱慕望着安妮,安妮对此不能毫无察觉。她当时显得特别美丽动人,微风吹拂着她的脸庞,吹得她眼神中充满着生气,使她端正而俏丽的面容恢复了青春的红润和清新。这位绅士——从举止上看完全是个绅士——显然对她爱慕异常。温特沃思上校马上转身望了安妮一眼,表明他也注意到这幕情景。他的目光在安妮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在说,“你给那位绅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连我这时也发现了往日的安妮·艾略特。”
马车很快。不一会儿,安妮就惊讶地认出了那些山冈、房屋和田地。他们对事情的结局怀着某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因此行车速度也就快了许多,使得回去的路程显得比昨天来时短了一半。不过,他们驱车来到上克罗斯附近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大家静默了好一会儿。亨里埃塔倚在车厢角落里,用披巾把脸遮住,希望哭一场以后可以入睡。在马车驶上最后一个山冈时,安妮突然听见温特沃思上校在对她说话。他小心地低声说:
安妮觉得亨里埃塔表达谢意的方式很有趣,她还有趣地发现,事态的发展和亨里埃塔当前所关心的事情竟会使墨斯格罗夫家的某一成员喜欢她的朋友拉塞尔夫人。她刚刚作出一般性的回答,并表示希望在上克罗斯能找到另一位这样的女人,就看到路易莎和温特沃思上校在向她们走来。谈话就此中断。路易莎和上校也是在开早饭之前出来散步的。但是路易莎马上想起要去商店买东西,请大家陪她一起回镇上去。大家都接受了她的主张。
“我在考虑什么办法最好。一开始她不能进屋去,她会受不了的。我在想,我先进屋去,把情况对墨斯格罗夫先生和太太说清楚。你是不是同她一起在车上呆一会儿。你看这样行吗?”
亨里埃塔颇为满意地对安妮说,“我真希望,真希望拉塞尔夫人能住在上克罗斯,成为希莱博士的密友。我一直听说拉塞尔夫人是一位能对所有的人产生影响的妇女!我一直认为她能够说服任何人去干任何事。我以前告诉过你,我怕她,非常怕她,因为她过于聪明,但我特别尊敬她,很希望在上克罗斯能有这么一位邻居。”
安妮觉得可以。温特沃思上校感到满意,就没再说什么。可是一想起他这要求,安妮感到十分欣慰。这是友谊的明证,也是对她判断力的尊重。这太好了!即使这番话意味着他们即将分手,也没有减弱它的价值。
亨里埃塔讲这番话时,安妮不止一次地暗自微笑。她接过话茬儿说了几句。她这么做既是同情这位年轻姑娘的感情,也同情那小伙子的感情——不过也只是轻描淡写的,因为除了一般的默认,还能做什么呢?她对此事提出了一些合乎情理而又十分得体的看法。她觉得,希莱博士的确应该休息了;她当时也只能这么说。她还说,希莱博士最好聘请一位积极的、正派的年轻人担任常驻副牧师。她还有礼貌地暗示,这样的常驻副牧师最好是已婚男子。
温特沃思上校把不幸的消息告诉了老宅里的人,发现路易莎的父母亲还比较镇静,这很理想;亨里埃塔同父母在一起,情绪上也安定一些。温特沃思上校就说他要乘坐同一辆马车返回莱姆。等马喂好,他就出发了。
“啊!对——我完全相信,除了个别例外,海边的空气总是有益的。去年春天,它无疑对大病初愈的希莱博士起了很大作用。他自己说,到莱姆一个月,对他的益处超过了他服下的所有药物,而且在海边生活总能使他感到自己返老还童了。我不禁想起,他不能常住在海边,真是遗憾。我确实认为,他最好彻底离开上克罗斯,到莱姆定居。安妮,你说呢?我认为,这种做法对他是再好没有了,对他自己和希莱太太都有好处。你同意我的看法吗?你知道,希莱太太的表兄妹住在这里,她还有许多熟人。这会给她带来快活。而且我敢肯定,为了防止希莱博士病情再次恶化,希莱太太会很高兴到一个随时可以就医的地方。我觉得,希莱博士夫妇这样一生行善的好人,却只得在上克罗斯那样的地方度过晚年,确实十分遗憾。在那里,除了我们家以外,他几乎完全与世隔绝。我希望他的朋友们会对他提出这个建议。我的确认为他们应该这样做。至于能否获准,凭希莱博士的年龄和声望,是不会有困难的。我唯一担心的是能不能说服他离开自己的教区。他为人严格而多虑。我觉得他太多虑了。安妮,你认为是不是这样?你是不是觉得,一个牧师为了恪尽职责而牺牲个人健康是一种很错误的观点?他那些工作别人也可以做好。而且莱姆离那里只有十七英里,如果教区内有人感到什么不满,那希莱博士就在附近,也听得见的。”
[1] 《亨利与艾玛》是诗人马修·普赖尔(1644—1721)创作的长诗。
第二天早晨,安妮和亨里埃塔起床后发现她们是起得最早的,于是决定早饭前到海边走走。她们来到沙滩上看潮水。当时,海风从东南方向徐徐吹来,送来了当地平坦海岸上所能见到的最为壮观的浪潮。她们赞美清晨,颂扬大海,享受着沁人心脾的微风带来的愉快。她们沉默了一会儿。亨里埃塔突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