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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来袭

凯特琳驻足了片刻,想把这画面印在自己的记忆里。一天之内总会有一些时刻,她渴望时间能停下来。

凯特琳急匆匆穿过幼儿园外的操场时,透过落地窗看见了南希:她像往常一样坐在图书角的粉色懒人沙发上,低着草莓金色的小脑袋看着书,刘海垂在她脸上,大拇指含在嘴里。

南希还认不全字,不过也八九不离十了,凯特琳时常会想,在理解的边缘摇摇晃晃是怎样一种感觉:一只小鸟稳在鸟巢边上,准备要一跃而起,她在翅膀里搜寻着力量,只待飞往她从未想象过的地方。当她俩一起窝在床上看书的时候,凯特琳很爱观察南希眼中的专注,她脸上闪过的恍然大悟如同一阵风无形地扫过玉米田一样。时间飞逝而过,南希会凭着一本本熟悉的图书一步步走向不再需要凯特琳的那一天,而且不只是不需要她解释生词那么简单。

“很好,你不必担心。”她回复道,可她的口气却让凯特琳愈发紧张起来。

帕特里克觉得南希不是在看书,因为南希的记忆力跟他一样好。“她只是学过那些书罢了。”有一次凯特琳轻飘飘地溜下楼,为他们女儿取得的进步而自豪感爆棚,结果却被帕特里克泼了冷水。“拜托,那些书她都听过多少遍了?好几百遍了吧?别忘乎所以了。”

她挤出一个微笑:“请稍等一下。”然后对亚德利夫人说:“那好吧,我两点五十去见谢利。”

帕特里克的理性“一石二鸟”,既贬低了南希,也挖苦了她。餐桌上铺满了工作文书和邮件,他坐在另一边盯着她,仿佛她的行为荒唐可笑。凯特琳有意避开他的目光,望着他身后的书架,那上面摆满了她结婚这些年买回来的书,没有一本是帕特里克的。帕特里克从搬来和她住之后,一本书都没买回来过,甚至都没给乔尔或者南希买过一本。

凯特琳两腿发软。从现在正式开始,她心想。这周末乔尔和南希要认识到爸爸妈妈之间出了问题,我们不能再装了,我们必须要谈谈。

“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我希望你不要给她太多不必要的压力。”他平静地说道。

她转过身,一个出租车司机正站在柜台边上,拿着一根法棍敲了敲玻璃台面,然后又敲了敲他的手表。

“看书不是压力,看着我们的孩子开始有了自己的主张,这是件很神奇的事情!”

“你好!是你叫的车吗?”

“是吗?可能我出门工作的时候错过了这种神奇的事吧。”

凯特琳发觉自己已然说不出话,因为她一开口定会泪如雨下。

那一晚,凯特琳第一次毫无征兆地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这个人了。她从帕特里克灰心丧气的神情看得出,他多半也有同样的想法。

是跟上周末的事有关吗?她说了什么去伊娃家发生的事吗?她不开心了吗?想到南希在幼儿园里不开心,凯特琳很揪心。南希很爱上幼儿园,她一次也没哭过,包括她开学的第一天。凯特琳的心里充斥着几个月前南希表演耶稣诞生儿童剧的回忆:南希戴着金箔做的光环和特制的翅膀,在台上放声歌唱,她的目光在观众席里奋力搜寻着爸爸妈妈,最后脸上绽放出大大的微笑,凯特琳看了只想紧紧地拥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希望她就停留在那一刻,永远不要长大……

回忆在她脑海里喷薄而出,又烟消云散,如同一道雷电闪过。凯特琳在这一天第二次感觉自己泫然欲泪。她和帕特里克,当初是那么的美好,可如今一切都毁于一旦,化为乌有。

“南希还好吗?”凯特琳脑子里一阵嗡鸣,想象着各种可能出岔子的事。是学费出问题了?南希的学费是直接从她和帕特里克的联合账户上划的,她从来没查过,财务一直都是帕特里克在管。还是说他没再给了?他肯定不会这么卑鄙吧?

深呼吸,她默默地告诉自己。幼儿园的窗户打开了,她注视着教室里的谢利,她正在和几个在等家长的孩子们闲聊。凯特琳听见谢利告诉他们,幼儿园要组织大家去一个有很多鸭子的公园郊游。她就是想跟我说这个吧。凯特琳心想,征求一下我的意见,不是什么坏事。我也可以当面告诉她我跟帕特里克的事。

“不是,不是那样的。我还是让谢利跟你讨论吧。”她声音亲和,却敲响了警钟。

她振作起精神,走进了休息室。那是一片快乐的小天地,大大的通风窗户,每面墙上都有小孩的手印盖成的花朵。孩子们按照年龄分好组,每组以花命名:快要毕业的南希是雏菊,但是她最喜欢的是向日葵。在她看来,向日葵是“最快乐的花”。凯特琳喜欢她给万物赋予性情的想法:花、猫、房子——她关心万事万物的所有感受。

“聊什么?”凯特琳心跳加速,“出什么事了?是南希受伤了吗?”

凯特琳一走进去,南希就丢下她膝盖上的书,跑了过来,给了凯特琳一个紧紧的拥抱,就像拥抱刚到伊娃家的帕特里克那样。

“我就想通知你一声,今天你来接孩子的时候,谢利想跟你聊两句,所以如果你可以抽出15到20分钟的时间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好呀,小俏妞希希。”凯特琳说着亲了亲她柔滑的头顶,“准备好回家了吗?”

“出什么事了吗?”

她原本期待着南希问她带没带蛋糕——每天南希都会检查一下凯特琳有没有悄悄带回来一些蛋糕——但她没有问,只是拿鼻子飞快地蹭了蹭她,然后抱得更紧了。

那便是南希的事了。亚德利夫人是南希所在幼儿园的经理,她的孙女谢利是园长,为人和善,但是亚德利夫人从前当了很多年的学校秘书,习惯了不让别人直呼其名。

她累了。凯特琳心想,要理解消化的事太多了。

“喂,凯特琳,我是亚德利夫人。”

“我们的小书虫。”谢利亲切地说,“我们都知道上哪儿能找到你,对吗?我们的图书角!”

“你好!”她愉快地说,“我是凯特琳。”

南希抬头望着凯特琳,双臂仍旧紧紧地环绕在她的腿上,可她还是什么也不说。她心形的小脸上蓝蓝的眼睛似乎比平常还要大。

斯卡利特回了个鬼脸,不过还是乖乖照办了。凯特琳转身面向墙壁。跟别人讨论帕特里克的缺点是一回事,不过孩子却是个私人问题。

“南希?要不然你去听凯丝讲个故事?我要跟你妈妈聊一聊。”南希无言,谢利并没有对此做出反应,而是朝正在给一个不情不愿的小男孩穿夹克的助教挥了挥手,“凯丝,有时间讲个小故事吗?”

凯特琳伸出手接过电话,知道另一头的“她”听得见这边的情况。斯卡利特貌似是想逗留偷听一下,于是凯特琳指了指没清理完的桌子,做了个“帮帮我”的表情。

“我一直都有时间讲小故事!”凯丝伸出一只手,“南希,你想过来挑一本书吗?”

“没说,她只说了要你现在接电话。”

南希瞥了一眼凯特琳,凯特琳微微一笑以示鼓励,然后南希便冲向了房间的另一边。

“哪个学校?”凯特琳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迅速穿过店里的一张张空桌子,“乔尔的还是南希的?”

“她累了。”凯特琳不自觉地开口说,“上周末对她来说太过漫长,我们一直都在路上。我们去了朗汉普顿,拜访帕特里克的姐姐。南希不认识她,我估计她还没回过神来……”

“好像是找你的。”斯卡利特晃动着听筒,“学校打来的,好像是幼儿园什么的……”

为什么我在找借口?她心想,我要告诉谢利实情,她需要知道真相。可要是说了,那就真的成真了。

她愧疚的思绪被斯卡利特打断了,只见她拿着咖啡厅的电话机。

这不是你的问题,凯特琳狠狠地告诉自己,但却拂不去内心的羞愧。

中午的饭点高峰让凯特琳忙得不可开交,快到两点半了,她要给帕特里克说的话才准备到“我们下周末需要一起跟孩子们谈谈,因为……”她总是回归到本能的渴望之上,想要将乔尔和南希护在双臂之下,然后远远地逃离这场纷乱。

“哦,好吧。”谢利点了点头,“家里还发生了别的事吗?有什么变故吗?我不是想多管闲事的意思,只是……”

乔安妮会意地笑了起来,凯特琳用余光看见玛丽正瞅着她,于是不得不立马忙活起来,免得脸接着红下去。

“南希说了什么吗?”凯特琳有些惊慌,“嗯,我们去那里是因为……呃,帕特里克去纽卡斯尔工作了,然后……”说出实情,凯特琳。她暗下决心。“我们分居了,他搬到了那边去住,现在隔一个周末去他姐姐家见一次孩子。我们正在讨论细节,所以还没明确地告诉他俩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我们很快就会说的。”

“没有!”凯特琳说。她很容易脸红,是因为皮肤太白惹的祸。“我只是感觉太热了,我站在电炉旁边,没人要去服务那位顾客吗?”

“噢,天呐,我很遗憾。但是谢谢你能告诉我。”

“你觉得我在说谁?”乔安妮凝视着她,“你的脸好红啊。噢!是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呀?”

“反正我本就打算过来告诉你,因为乔尔和南希才是我和他的首要任务,不对,是我和他唯一的任务!但是南希……”凯特琳声音渐停,羞愧得发热,“她说了什么吗?”

“噢。”斯坦·劳森是个邮差,五十岁了,光头,总是用暗送秋波的眼神叫凯特琳“再来点儿酱”。

“没有。”谢利看起来似笑非笑,“非但没有,还恰恰相反,说来也奇怪。她过去几天一句话也没说。”

乔安妮戳了戳她的肋骨。“斯坦·劳森啊!那个总点腊肠三明治的男人,他来找你了。他喊着‘我的小卷毛呢’。”

天呐!事关南希,无关郊游。凯特琳的心像是一块石头砸落在她的胸口。她以前见到过谢利跟别的家长谈话,她还替那些家长深感难过,如今自己的孩子却出了问题,是自己让孩子出了问题。

“你说谁?”热气烧上她的脸颊。乔安妮知道什么了?

“我也不想太过在意这件事,但是我们发觉圣诞节之后,南希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她变得沉默寡言,虽然大家还是会一起玩耍,可就是没平时那么多话了。今天尤为明显,因为我们在玩一些语言游戏——嘿!”她拍了拍凯特琳的手臂,“你不用这么担心!”

“朗汉普顿?”乔安妮撇着嘴说,“嗯,那就说得通了。我这个过来人告诉你——会好起来的。讨价还价的阶段一过,你就当自己是每两周休一次两天的假,一个周末还是有很多事可以做的。说到这个……”她抛了个媚眼补充道,“今早你的男人来过了。”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没那么多话了?她不说话了?南希就是个话匣子啊……”

凯特琳看着眼前的几个观众——斯卡利特、玛丽、刚加入的乔安妮——有些浑身不自在,想必很快顾客也会加入进来。“朗汉普顿。”

“我知道!我本以为她可能有点受天气影响——你知道,小孩子容易得流感什么的!——但是凯丝也察觉到了,南希没有像平常那样加入我们。她可是最会唱歌的孩子啊。”谢利和善的脸上略带担忧,“但是你刚才说发生了那些事,那倒也说得通。可怜的孩子,你也挺可怜的。她在家怎么样呢?”

“你没什么话可说了?”乔安妮从后面走出来,一阵狂笑,“你去哪儿了?特拉普(2)修道院?”

“挺好的。从她姑姑家回来的时候,她是有点安静——帕特里克直接回纽卡斯尔了,两个孩子就明显有点不开心——但是昨晚她跟乔尔又像平时一样在家唱歌了啊。”孩子们当晚唱歌的声音震耳欲聋,但凯特琳无心去阻止他们——她很高兴看见两个孩子恢复正常,毕竟回家的路上沉寂而压抑,仿佛伊娃的房子吸走了他俩的精气神似的。

“嗯……”凯特琳声音有些嘶哑,她必须跟人倾诉一下。反正她也没法告诉她妈,林恩肯定会借此大做文章,并且硬要插上一脚,就像一个政治家非要加入软件公司一样莫名其妙。“乔尔打碎了一个奖杯,南希坐在帕特里克的膝盖上,跟个提线木偶似的。我的大姑子什么娱乐八卦也没讲,我努力帮你打探过了,没用。然后我就去花园里散了散步,因为我实在没什么话可说了。”

难道不是他俩都唱了歌?莫不是乔尔的动静大到像是两个人在唱?

“还好?”玛丽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文身——一条红色的龙盘绕着。当她交叉双臂,那条龙邪恶地膨胀起来。“亲爱的,我经历过。”她说,“周末探视,简直是噩梦。乔安妮也经历过,她跟他前夫……”她顿了顿,示意凯特琳详细说一说。

“唱歌?那倒挺好。”谢利尽力说得鼓舞人心一些。

“还好。”她说。

“你说她安静了很多是什么意思?她不加入你们了?”凯特琳在脑子里飞快找寻着原因,“是不是……她跟小伙伴闹别扭了?”

玛丽记性很好,连这种凯特琳都不记得告诉过别人的事她都记得。随后她想起来,她是自己聊电话聊得太大声,而咖啡厅的电话机又刚好在玛丽烹饪工位的旁边。

“不是!她加入了我们,这倒没问题。”谢利望了一眼图书角,南希坐在凯丝的膝盖上,凯丝在朗读,南希吮吸着大拇指。“她还是会玩过家家,掌管一下商店或者厨房,别担心!只是……”她皱起了眉头,搜寻着合适的词语,“她看起来不像是有任何交流沟通上的困难,可是我们直接跟她说话,她就是不开口。当然我们也不要去逼她,我跟你说了这件事,这样一来我们就能避免它发展成一个大问题。”

威尔士来的厨师玛丽端着一大盘新鲜腊肠,轻轻推开了斯卡利特,然后将托盘放在台子上,说:“上周末不是探视来着吗?怎么样?”

“一个大问题?”

等他们离开之后,斯卡利特睁大了眼睛,凯特琳竖起食指以示警告。斯卡利特过去的恋爱经历只比南希在图书馆的借书期限长一点,她不太可能会懂这些。“别问我。”

“有时候小孩子会在某个阶段不说话,我们以前就碰到过,一般都是出生在双语家庭的孩子,但也有例外。我们尽量不去理会,后来他们很快就又开始说话了。可能她就是在消化之前发生的事情吧。但你知道我们这里的人有多爱南希,要是她因为什么事不开心了,我希望她感觉得到只要她想,她就可以来跟我们说。”

他们退避三舍,拒绝了她给的餐巾纸。

“没有什么事会让她害怕到不敢讲出来!”凯特琳的声音比她预想的大很多,但其言外之意却让她一惊,“帕特里克走了不是因为……不是我把他赶出去的……没有发生那种……”这话太难以启齿了。

“噢,天呐!”凯特琳放下瓶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当然没有!”谢利抚着她的手臂,但凯特琳知道她已经在想了。沉默寡言的孩子,不敢说话,简直是雪上加霜。

一个叫斯卡利特的服务员朝培根卷点了点头,原来培根上早已覆满了番茄酱,连台面上也是,房地产经纪人的领带上也溅上了酱汁。他们的表情是三分生气,七分害怕。

“凯特琳,我刚才一点责怪你的意思都没有!我只是想说——要是她在家里会正常聊天,那可能我们的关注点就应该放在幼儿园这里。”谢利的眼神锁定在凯特琳脸上,“现在我知道了你们家里的情况有一点点复杂,那我们就确保幼儿园这边会妥善处理,好吗?”

她转过身:“怎么了?”

“好吧。”凯特琳的脑子里满是呐喊声,却又感觉周遭纹丝不动。她唯一的本能就是想要将南希揽在怀里保护着她,可是人难免伤心,我们也无能为力,不是吗?这是她为人父母懂得的第一个道理,她会在宝贝们遇上迎面而来的汽车、公交车抑或是猛兽的时候挺身而出,但是那些她最想帮他们承受的苦痛是看不见的,是她力所不能及的,凯特琳常常为此辗转难眠。

“凯特琳?”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谢利欢欣鼓舞地说道,“刚才你所说的事以前就有其他妈妈过来跟我们说过,以后也还会有的,我保证。”

难道有其他人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凯特琳喉咙一紧。

凯特琳微微地笑了笑,先是咖啡厅的那帮女生,现在又是谢利。

凯特琳暂且搁置她对帕特里克的诸多不满,就只拿他的无礼说事。他本该早就到那里,收拾收拾家里的东西,也帮他姐姐做好心理准备,给他的孩子们营造一个轻松的环境,而不是姗姗来迟,声称工作太忙脱不开身……想要探视孩子的是他,他好歹也该为其他人把这样艰难的经历尽量变得顺遂些吧。他这是怎么了?那个他们相遇时的细致体贴、乐于助人的帕特里克去哪儿了?

“说句体己话……”谢利似是惺惺相惜地抿起嘴唇,“你也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好吗?这段时间挺艰难的。”

凯特琳烦躁地挤了挤番茄酱。可怜的伊娃,显然是帕特里克硬生生把她拉扯进来的。他们离开的时候,不出凯特琳所料,伊娃看起来还是完全没有放松(好吧,可能稍微放松了一点)。她看起来……很难过,又害怕又难过,还有些娇小,站在一栋空荡荡的大房子门口,更像是个女管家,而不是这里的主人。

“谢谢。”凯特琳的声音低沉沙哑。

“要番茄酱吗?”她朝着那两个正在打电话的房地产经纪人挥了挥瓶子。当时伊娃其实很和善,凯特琳不胜感激——但回家之后,还是教育了一番乔尔,告诉他要保护好他人的财物。想想都知道乔尔是在演练获得奥斯卡的场景,结果奖杯“打滑了”。尽管伊娃清扫了碎片,并且安慰羞愧的乔尔说没关系,但凯特琳依旧于心难安。瑰丽之家不是个能让人放松的地方,伊娃一直走来晃去,六神无主。凯特琳提醒自己这很好理解,毕竟伊娃这十年来的生活形如退休,而她明明才四十多岁。不过伊娃确实显得过于局促不安,心神不定了。南希几乎一句话也没说,可是自从她学会站立以来,她从来没在任何成年人面前变得仓皇失措过,甚至在一些圣诞老人怪叔叔面前也不会。

“很好!带南希回家吧,然后我们明天早上见。南希,你想把那本故事书带回家让妈妈睡前读给你听吗?”

每天一点钟都会有两个房地产经纪人过来吃午餐,凯特琳为他俩卷好几片培根,突然想起上周乔尔大声说他“打碎了一个玻璃做的东西”(结果是迈克尔为西区剧院(1)制作了《东镇女巫》之后获的奖。该死,真该死!),进而想到伊娃当时的表情,凯特琳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还在图书角那边的南希抬起脑袋,满脸笑容地点了点头。但她没有说话。一阵寒意让凯特琳痛彻心扉。

更重要的是,她和帕特里克又要何时再告诉乔尔和南希为什么他们会经历这些。又一个机会溜走了,接下来大家的生活都将迎来极其糟糕的一刻。凯特琳下定决心,她和帕特里克都必须为此肩负责任。

“太棒了!准备好出发了吗?你的外套在哪里?”谢利保持着开心的口气说着话,可是南希却没有回答,她只是顺从地笑了笑,点了点头,一直警惕地转着她滴溜溜的蓝眼睛。

对于凯特琳来说,当服务员最大的好处在于当你需要想事情的时候,你便有时间去思考,当你不想的时候,便有简单的小任务占据你的大脑。这个星期一,她就有足够多的东西要在脑子里梳理一遍:即上周末造访伊娃家进行的探视,以及整个过程下来她感觉如何。

(1) 位于伦敦西区的一家主流剧院,与纽约百老汇剧院一同被看作是英语世界最高水平的商业剧院。

萨迪厨房里没有叫萨迪的人,老板叫乔安妮,是个长着铂金色头发的商业女强人,她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更复古”。咖啡厅位于一条满是房地产中介、律师事务所以及其他咖啡厅的商业街上,从凯特琳家快步走到那里需要23分钟的时间。店内装修属于那种地板和墙壁都是黑色的实用型风格,店内氛围则会随着一天的时间推移而随之变化。每天清晨,烤架上陈列着一排培根三明治,供给睡眼惺忪的西装人士;从十点开始,桌边就坐满了来喝咖啡的妈妈们;到了午餐时间,办公室白领们又回到这里买法棍;然后到了下午,一切归于宁静,乔安妮正想方设法推出高级的蛋糕,以便招揽她所谓的“下午茶大部队”。

(2) 天主教西多会的一个派别,主张缄口苦修。

在布里斯托的一家咖啡厅当服务员,在凯特琳的职业愿望清单里排不上前几名,但让她妈妈大失所望的是,这却成了她生下乔尔以后最喜欢的一份兼职工作。林恩不停地鼓励她“不要放弃了你的个人潜力”,但是萨迪厨房的工作时间跟乔尔和南希的日程安排正好合适。给孩子洗澡、喂饭,事无巨细地照顾他俩让凯特琳的餐饮服务技能超群,她连睡着了也能完成工作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