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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这群年轻人中有两个人正在谈论邦肖贡查勒斯网球拍和斯巴尔丁网球拍各自的优点。那个说话像连珠炮似的小伙子长着络腮胡子,衬衫上还装饰着一枚绿色的小鳄鱼。专业性的谈话,无法理解的词语。阳光下,温柔而又催眠的嗡嗡声。金发姑娘中有一个女孩对另一个身穿小盾形纹运动衣、脚穿便鞋的棕发小伙子不无动心,小伙子则在她面前极力地卖弄。另一位金发姑娘则宣布“后天晚上举办家庭舞会”,还有“父母会把别墅留给他们用”。湖水撞击船体的声音。飞机又回到我们头顶上,我们又看见那面狭窄的小旗上的那几个奇特的字:乌丽冈杯。

当轮船在维利埃杜拉克港停下时,我认出了远处马德加的那幢白色、粉红色的别墅。依沃娜也凝望着那一边。我们的身旁有十来个年轻人坐在甲板上。他们大部分身着网球服,女孩子则穿着白色的褶裙,露出两条肥腿。他们的口音里都带有齿音,这种口音是在拉纳拉格附近和布戈大街练出来的。我纳闷,这些法国上流社会的男孩和女孩为什么有的满脸粉刺,有的又身体超重。这些可能是因为他们的饮食。

他们全部(如果我没听错的话)都去芒顿圣贝尔纳网球俱乐部。他们的父母在湖畔拥有别墅。我们呢,我们去哪儿?我们的父母呢,他们都在哪里?依沃娜也像我们的邻座一样,属于“上流社会家庭”吗?我呢?我的伯爵头衔毕竟是另外一码事,就像一枚绣在白衬衫上的绿色小鳄鱼。“有维克多·克马拉先生的电话。”是的,这声音像钹一样动听。

“格鲁吉亚人,”我对她说道,“格鲁吉亚人……”

我们跟他们一起在芒顿上岸。他们走在我们前面,手上拿着网球拍。我们沿着一条两边建有许许多多别墅的马路行走,这些别墅的外观令人回想起山里那些木屋式别墅,一个个爱幻想的资产阶级家族,已经有几代人在那里度过假。有的时候,这些屋子被一丛丛英国山楂树或枞树覆盖了。普利麦费尔别墅,爱德尔维丝别墅,雷·夏姆瓦别墅,玛丽罗丝别墅……那群年轻人拐向左边的一条小路。小路一直通向一个铁丝网围起的网球场。他们的嗡嗡声和笑声渐渐小了。

“但克马拉真是俄国人的姓氏吗?”

我们呢,我们拐向右边。一块木牌标示着:芒顿大饭店。

风把她的一绺头发吹到了前额上。她问我,她是否会成为伯爵夫人,我们会不会结婚。她打趣地说着这些话,我从这种语气的后面察觉出她那种强烈的好奇心。我回答说,她的名字会是“依沃娜·克马拉伯爵夫人”。

一条私人马路陡峭地通向一个镶着砾石的望台。那里的视野跟埃尔米塔日饭店的阳台的视野一样广阔,但那里更加凄凉。湖边,靠近这一边的湖畔一带仿佛荒无人烟。这家饭店的历史非常悠久。大厅里种着绿叶植物,摆着藤条沙发和包有苏格兰花呢的肥大的长沙发。七八月份,人们携家带口来到这里。登记簿上是排成行的同样的姓氏,非常规范的双姓法国姓氏:塞尔让德尔瓦尔、阿梯埃莫尔、帕基埃帕纳尔……当我们订好房间后,我想,“维克多·克马拉伯爵”这个称号将在登记簿上留下一块油脂样的污块。

轮船懒洋洋地行驶,穿过湖面到达圣约利奥兹至少用了二十分钟时间。阳光炫目,我眯起了眼睛。我听见从远处汽艇上传来的窃窃私语声和游泳的人们的喊叫声、欢笑声。一架观光飞机经过,在较高的空中拖着一面狭长的小旗,我看见小旗上神秘莫测的文字:乌丽冈杯……在我们靠岸——不如说是“阿米拉尔吉桑”号船撞到码头上——之前,轮船折腾了很长时间。有三四个人上了岸,其中有一位穿鲜红色长袍的神父。轮船继续巡航。它负载过重,马力不足。过了圣约利奥兹后,轮船径直开往一个名叫瓦朗的地方。然后就是卢萨兹港,再过去便是瑞士。但它会及时地向后转,到达湖的另一边。

在我们的周围,有许多孩子,他们的母亲,他们的祖父祖母,所有的人举止都特别端庄,他们拎着装满坐垫和圈毛毛巾的袋子准备出发去海滩。一个身穿土黄色军服颜色的衬衫、敞开胸口、头发非常短、皮肤棕色的大个子的四周围着几个年轻人。他拄着拐杖,年轻人在向他提问。

从饭店里出来的第一天下午,我们乘坐“阿米拉尔吉桑”号船绕湖转了一圈。她戴着一副镜架特别大的太阳镜,镜片是镀了银的,不透明,就像镜子一样,能从上面看到人像。

卧室在拐角处。卧室的一扇窗户面朝望台和湖水,另外一扇窗户被堵死了。一面活动穿衣镜,一张铺着花边桌布的小桌子。一张铜制横档的床。我们待在卧室里,直到夜幕降临。

有那么几天,我不再害怕什么东西,也不再害怕什么人。后来,恐惧感又回来了。这是一种从前延续下来的一阵阵像针扎似的痛苦。

从饭店里穿过时,我看见他们在餐厅里用晚餐。他们都是城里人的打扮,连孩子们都打着领带,身穿小裙。至于我们,阿米拉尔吉桑号船上只有我们两个乘客。轮船穿过湖水,速度比来的时候更慢。它在那些空无一人的码头上停下,而后又开始像筋疲力尽的破船一样巡航。一幢幢别墅的灯火在青枝绿叶间闪亮。远处,是被探照灯照亮的卡西诺。那天夜里肯定有一场宴会。我真希望这艘船能在湖中央停下来,或停靠在一座半废弃的码头边。依沃娜睡着了。

她也向我提问题。我是不是在这里度假?要待多长时间?她说,她一下子就猜到我是从巴黎来的。我告诉她,“我的家人”(一说到“我的家人”,我就感到一种精神上的满足)坚持要我休养几个月,因为我的身体很“虚弱”。我向她解释这些的时候,仿佛看见一间镶了护壁的房子里有十来个非常严肃的人围坐在桌子边,召开“家庭会议”,要对我的事情做出决定。这房子的窗户面朝马勒舍尔波广场,我即属于马勒舍尔波这个古老的资产阶级犹太家族,我的祖辈一八九年前后就在蒙梭平原定居下来。她突然问我:“克马拉,这是个俄罗斯姓氏。您是俄国人吗?”于是我想到了别的事情:那里,祖母和我,我们一起住在星形广场附近的底楼里,更准确地说是在洛尔比荣大街,或巴沙诺大街(我需要准确的细节)。我们出售“祖传家宝”,以此为生,或者把它们存放在皮埃尔·夏龙大街的小额质押贷款处。是的,我是俄罗斯人,我名叫克马拉伯爵。她显得很震惊。

我们经常与曼特一起在斯波尔亭用晚餐。餐桌摆设在露天里,铺着白桌布。每一张桌子上都摆有几盏双灯罩电灯。你认识那幅一九三九年八月二十二日在戛纳举行的“小白床”舞会上吃夜宵时拍摄的照片(我父亲也在其中,位于这个已经消失的阶层之中)和一九四八年七月十一日在开罗卡西诺饭店的“泳装美人”选美晚会上拍摄到的、年轻的英国小姐凯·欧文吗(她的照片我保存至今)?那么,那一年,这两张照片本来是可以在斯波尔亭拍摄的,在我们用晚餐的地方,一样的背景,一样的“蓝色”夜晚,一样的人们。是的,我认识其中的某些人。

我偷偷看过她的护照,法国籍。住在日内瓦,多尔西耶尔广场6号乙。为什么?让我大吃一惊的是,她出生于我们相识的上萨瓦省的这座城市,是巧合吗?或者她的原籍是萨瓦省?她还有家人住在这里吗?我冒着危险,间接地向她提了一个这一类的问题,但她想对我隐瞒某些事情。她的回答很含糊,她对我说她在外国长大。我没有再追问。我寻思,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终究会把一切都弄清楚的。

曼特每次都要换穿一件颜色不同的无尾礼服,依沃娜则穿着平纹布或绉绸长裙。她喜欢戴圆帽和长围巾。我不得不总穿着我唯一的法兰绒西服套装,系着那条“国际酒徒”领带。刚开始,曼特带我们去湖畔的圣罗兹夜总会,确切的位置是在芒顿圣贝尔纳后面的瓦朗。他认识夜总会里那位名叫布里的经理。他告诉我,这位经理已经被剥夺居留权。但这个大腹便便、目光柔媚的男子似乎是温柔的化身。他说起话来“资知”不分。圣罗兹是个非常“漂亮”的地方。在那里能找到和斯波尔亭那里一样有钱的避暑者。人们在绿廊阳台上跳舞。我现在仍然记得,我将依沃娜紧紧拥在怀里,心想永远也不能没有她的秀发和肌肤的芳香。乐手们正在演奏《男士无尾晚礼服》。

除了维恩德索尔雷诺尔德饭店,她只记得巴黎的莫尔上校大街和波塞柔尔林荫大道,那里有她的“朋友”(我不敢问她是哪些朋友)。相反,她经常提到日内瓦和米兰。她在日内瓦和米兰工作过。但那是什么样的工作呢?

总的说来,我们生来就是为了相聚,为了情投意合。

她是从哪里来的?我很快就明白她不住在巴黎。她谈起这座城市时,就像谈一座她几乎陌生的城市。她在波荣大街的维恩德索尔雷诺尔德饭店逗留过短暂的两三天时间。我对这家饭店记忆犹新:我的父亲在突然离奇失踪之前,就是在那里和我见的面(我已忘记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维恩德索尔雷诺尔德饭店的大厅里,还是在卢特西亚饭店的大厅里)。

我们很晚才回去,狗在客厅里睡觉。自从我与依沃娜在埃尔米塔日饭店同住以来,它的忧郁与日俱增。每隔两三个小时——跟节拍器一样有规律——它便在卧室里兜圈子,然后重新趴在地上睡觉。在进入客厅之前,它站在卧室的窗户前,停上几分钟,坐下来,竖起耳朵,目光也许在追寻穿越湖面的阿米拉尔吉桑号轮船,要不就是在凝视窗外的景色。我对这个畜生的忧郁而谨慎的印象强烈,我无意间发现它担任夜间警卫的职务,为此激动不已。

她一脸的单纯让我吃惊,虽然我才十八岁。“您真的这么认为吗?”她问道。卧室里,我们四周的东西越来越乱。我想,我们有两天没出门了。

她穿了一件有橘黄色绿色阔条纹的海滩浴衣,横躺在床上抽烟。床头柜上面,口红或香水瓶边总放着几沓钞票。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她在埃尔米塔日住了多久?是“别人”安排的,拍电影期间一直住在那里。可现在电影不是拍完了吗?她再三坚持——她向我解释说——在这个度假胜地过完这个“季节”。这个“季节”将会极其“绚丽多彩”的。“度假胜地”、“季节”、“绚丽多彩”、“克马拉伯爵”……是谁在使用这些充满异域风情的字眼欺骗对方呢?

是的,当我努力回忆起我们的“共同生活”刚开始的那些时日,我总会听到我们关于她的“职业生涯”的谈话,仿佛是在听一盒旧磁带一样。我想把自己变成一个风趣的人,向她献殷勤……“马德加导演的这部影片对您非常重要,但现在要找一个能让您真正发挥才能的人……一个天才的年轻人……比方说,一个犹太人……”她对我的话越来越专心。“您这么以为吗?”——“是的,是的,我可以肯定。”

也许,她需要一名伴侣?我像十八岁的年轻人一样,显得认真、殷勤、敏感、多情。刚开始的几个夜晚,我们没有谈论她的“职业生涯”时,她让我给她读一两页安德烈·莫洛亚撰写的《英国史》。每当我开始朗读时,那只德国种守门犬也马上走过来,坐在通向客厅的门边,目光庄重地端详着我。依沃娜套着海滩浴衣,躺在那里听我的朗诵,眉头微微皱着。我弄不明白,她从不读书,为什么会喜欢这种历史论著呢?她的回答模棱两可:“你知道,这部著作写得非常好。”“安德烈·莫洛亚是位非常伟大的作家。”我想,她是在埃尔米塔日饭店大厅里找到这本《英国史》的,对她来说,这本书已成为某种护身符或者能带来幸运的吉祥物。她经常提醒我“读慢一点”,要不就是询问某段句子的含义。她想把《英国史》背下来,记在心里。我对她说,如果安德烈·莫洛亚知道这种事会很高兴的。这一来,她又开始向我打听这个作家的情况。我告诉她,莫洛亚是位非常慈祥的犹太小说家,对女性心理非常感兴趣。有天晚上,她要我给她口授一段句子:“安德烈·莫洛亚先生,我崇拜您。我读了您写的《英国史》一书,我渴望得到您的签名。敬礼。某某·依沃娜。”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她聚精会神地听着。我为此感到自豪。我问她,我们什么时候能看到这部影片。她告诉我,在九月份之前是看不到的,但马德加肯定会从现在起的十五天内在罗马上映该片,那是“一段接一段的工作样片”。那样的话,她会带我去那里,因为她非常想知道我对她的“表演”有何感想……

他一直没有回信。为什么?

一座冬季运动场以及那里的风俗、那里的常客组成的画面在我看来被描绘得“栩栩如生”。至于那个由依沃娜扮演的年轻女子,“对初次登台的人来说是个漂亮的角色”。

她是在什么时候认识曼特的?他们一直就是相识的。他在日内瓦似乎也有一个套间,他们俩几乎是形影不离。曼特“多多少少”也给人看看病。我在莫洛亚写的那本《英国史》中发现一张印着“勒内·曼特医生”几个字的名片,在盥洗盆上方的墙壁搁板上的化妆品中间,有一张笺头上印着“R.C.曼特医生”的处方,上面开了一份安眠药。

我记得,从第一个晚上起,她就要我阅读刚刚拍完的由罗夫·马德加导演的那部影片的剧本。那时,我非常激动。片名是《来自山里的情书》,写的是一个名叫科特·维斯的滑雪教练的故事。冬天,他给在福拉尔贝格山这座漂亮的滑雪场度假的外国富婆富姐上课。他利用自己褐色的皮肤和高大俊美的身材引诱她们。最后,他却疯狂地爱上了其中一位女子,她是匈牙利一位工业家的妻子。她也喜欢上了他。他们去该滑雪场最“漂亮”的那家酒店,在其他女人嫉妒、羡慕的目光下起舞,一直到凌晨两点。然后科特和蕾娜在波奥饭店一起过夜。他们海誓山盟,要让他们的爱情地久天长;他们谈起他们将来在一座与世隔绝的山区小木屋里的生活。她要走了,去布达佩斯,但她许诺她将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他身边。“现在,银幕上,大雪纷飞;之后,瀑布在欢唱,树枝上长满了新芽。春天到了,不久就是夏天。”科特·维斯真正的职业是泥瓦匠,他重操旧业,人们很难认出他就是冬季里的那个漂亮的、褐色皮肤的滑雪教练。每天下午,他都要写封信寄给蕾娜,徒劳地等候她的回音。当地的一位女子经常去看他。他们一起漫步,走到很远的地方。她爱他,但他却对蕾娜思念不止。我忘记了剧情是如何突变的,高潮结束后,科特为了这名年轻女子(依沃娜饰演),对蕾娜的回忆渐趋淡薄。他明白自己没有权利忽视身边这位女子给予的如此温柔的关怀。最后一幕,在夕阳下的大山深处,他们俩拥抱在一起。

还有,我们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都会发现门底下塞着一封曼特的信。我现在还保存着几封信,岁月已经带走了这些信上香根草的芳香。我暗自寻思,这种芳香是来自信封,还是信笺,谁知道呢?也许是曼特所使用的墨水的气味。我信手抽出一封信读:“今晚我能有幸见到你们吗?我下午要去日内瓦。我将近九点钟时给你们打电话。拥抱你们。你们的勒内·M。”另一封信写着:“原谅我没有给你们音讯。我已经四十八小时没离开我的卧室一步了。我想,三个星期后,我就二十七岁了。我会变成一个非常老、非常老的人。再见。拥抱你们。你们的战时代母。勒内。”而给依沃娜的信,字体更为刚劲有力:“你知道我刚才在大厅里见到谁了吗?那个‘下流胚’弗朗索瓦·莫拉兹。他还想和我握手。不,决不,永远不会跟他握手。让他去死吧!”(最后几个字下面画了四条着重线)还有别的信。

再说了,我的衣服、书籍和高帮皮鞋又能放在哪儿呢?她的裙子和皮鞋把所有的柜子都塞得满满的,一些衣裙和皮鞋甚至堆在扶手椅和客厅里的沙发上。那张桃花芯木圆桌上摆满了化妆品。我寻思,这就是一个女演员在饭店里住的房间,就像《电影世界》或《女明星》杂志中所描述的那样乱七八糟。我读过这些杂志,对此印象颇深。我在做梦。于是,为了不至于吵醒自己,我避免举止过于粗鲁,避免自己的提问过于具体。

他们俩经常谈论一些我不认识的人。我记下了其中的一些人名:克洛德·布朗,波洛·埃尔维欧,某位“露西”,让皮埃尔·柏索兹,皮埃尔·福尔尼埃,弗朗索瓦·莫拉兹,“卡尔东”,被曼特称为“猪猡”的丹尼尔·昂德利克斯……我很快就明白,他们都是这个地方的人,这儿夏天是度假胜地,一到十月底就变成了一个没有故事的小城市。曼特说,布朗和埃尔维欧“上”到巴黎了,“露西”在拉·克路沙兹接手经营他父亲的饭店,还有这个“下流胚”莫拉兹,书商的儿子,每年夏天都跟一个法兰西喜剧院的当红演员在斯波尔亭招摇。所有这些人很可能是他们俩童年或青年时代的朋友。每次我提一个问题,曼特和依沃娜便支支吾吾搪塞过去,并且停止谈话。我于是回想起了我在依沃娜的护照中发现的东西,想象着他们俩在十五六岁时的冬天站在雷让电影院门口时的情景。

她在埃尔米塔日饭店订了一间卧室,外加一间客厅。客厅里摆着三张印花布沙发、一张桃花芯木圆桌和一张长沙发。客厅和卧室的墙壁都贴了一层如尤维的麻布一样逼真的彩色墙纸。我请人把柳条柜立放在房间的角落里,伸手即可拿到装在抽屉里的所有东西。抽屉里有粗毛线衫和旧报纸。我亲自把那几只皮箱推进浴室的最里边,没有打开箱锁,因为我随时都必须做好离开这里的准备,必须把任意留居的房间看作临时避难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