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骑兵军 > 拉比(1)

拉比(1)

“穆尔德海教师”,这位哈什教派的长老抖动胡子说,“让这位年轻人入席,让他在这个礼拜六晚上和其他犹太人共进晚餐,让他为自己活着不是死去而高兴,让他在邻居跳舞的时候鼓掌,让他饮酒,如果有人给他倒酒的话……”

“快乐。”

穆尔德海教师蹦到我跟前,他是个长着一对鼓眼泡的前宫廷丑角,是个驼背的小老头,个头并不比十岁的孩子高多少。

“犹太人,你寻找什么?”

“哦,我亲爱的年轻人啊!”衣衫褴褛的教师穆尔德海,朝我挤了挤眼睛说道。“我认识敖德萨多少富有的傻瓜,我认识敖德萨多少穷苦的智者!入席吧,年轻人,喝一杯没人会给你斟的酒吧……”

“《圣经》。”

我们大家都坐在一起了——狂人、骗子和凑热闹的人。在角落里,一群宽肩膀的犹太人伏在祈祷书上呻吟,他们既像渔夫又像使徒。身穿绿色常礼服的基大利,靠在墙边打盹,像是一只羽毛斑斓的鸟儿。蓦地,我看见基大利背后的有个青年人,他长着一张斯宾诺沙(5)的面庞,斯宾诺沙般刚毅的额头,也有着一张修士般憔悴的脸。他抽一口烟,哆嗦一下,就像个被捕获后送入监狱的逃犯。衣衫褴褛的穆尔德海悄然绕到他背后,猛地从他嘴里抢下烟卷,跑到我跟前。

“做大事啊,”经师低声说了句,便又合上了眼皮。“胡狼饥饿就会低嚎,每个笨蛋都会蠢到伤心,只有智者,才会用笑声撕开生活的帷幕……犹太人,你学什么?”

“这位是拉比的儿子,叫伊里亚,”穆尔德海声音嘶哑地说道,并将撕裂的眼皮上的那块血淋淋的烂肉凑到我面前,“他是个混账、绝子、逆子……”

“把奥斯特罗波尔的赫尔撒(4)的奇遇记,改写成诗歌。”

穆尔德海冲年轻人挥舞拳头,并朝他脸上啐了一口。

“是笃信之城啊,”经师说,“是我们的流亡之星,灾难之水啊!……你是做什么的,犹太人?”

“蒙主赐福,”传来了拉比穆塔雷·勃拉茨拉夫斯基的声音,他用自己那双教士的手掰开了面包,“赐福给我们的以色列的上帝啊,你在大地万民中选定了我们……”

“从敖德萨来,”我回答说。

拉比圣化食物,我们在餐桌旁坐了下来。窗外马在嘶鸣,哥萨克在喊叫。战争的荒漠在窗外打着哈欠。拉比的儿子在静默和祈祷时,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吃完晚饭,我第一个站起身来。

“从哪儿来呀,犹太人?”他抬起眼皮问道。

“我亲爱的年轻人啊,”穆尔德海在我背后嘟哝了一句,并抓住了我的腰带,“如果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凶恶的阔佬和赤贫的叫花子,别人都不存在的话,那么圣人该怎么活呢?”

我们走进了屋子——石砌的、空荡的、停尸房一样的房间。拉比穆塔雷坐在桌前,他被一群狂人和骗子围着。他头戴貂皮帽,身穿白长衫,腰系一根绳。拉比闭目而坐,用细瘦的手指,搔弄着草黄色绒毛般的大胡子。

我向老头付过钱便来到了街上。我和基大利分了手,便回到自己住的车站去。在那里,在车站上,在第一骑兵军的宣传列车上,等待着我的,是星星点点闪耀的灯火、电台神秘的闪光、印刷厂机器不知疲倦的转动和那篇《红色骑兵报》尚未完成的文章。

“就这儿。”基达利小声地说了一句,并给我指了指那幢长方形的、山墙坍塌的房子。

————————————————————

我和基大利顺着主街上行。白色的天主教堂,如一片荞麦田在远处闪光。大炮的轮子不时在墙角后面哼哼几声。两个怀了孕的“一撮毛”(3)女人,走出门来,脖子上的珠串叮当作响,在长椅上坐下来。胆怯的星点燃烧在晚霞橙黄色的碎云之中,宁静,礼拜六的宁静,栖息在日托米尔犹太人区歪歪斜斜的屋顶上。

(1) 犹太人中的一个特别阶层,是老师,亦为智者的象征,指接受过正规犹太教育,系统学习过《塔纳赫》《塔木德》等犹太教经典,担任犹太人社团或犹太教教会精神领袖,或在犹太经学院中传授犹太教教义者,主要为学者。

基大利做完祷告之后,这样说道,他领我去见切尔诺贝利王朝最后一位拉比穆塔雷。

(2) 犹太教的正统派,亦为犹太教最大群体,是当今以色列的国教。

“哈西德教派(2)狂热的寺宇,门窗都被打掉了,但是,建筑是永恒的,就如母亲的心……哈西德仍流着泪,站在历史风暴的十字路口……”

(3) 俄国人对乌克兰人的蔑称。

这是格达利说的。他讲这番话的时候,神情严肃。逐渐暗淡的夜晚将他用忧郁的玫瑰色烟霞包裹着。老头儿说:

(4) 赫尔撒(1757~1811),犹太历史人物,以怪异的举止和准确地解答问题而著称。他是犹太口头文学的主要创始人,其口头文学所表现的,包括散居在东欧的犹太人所流传的幽默和笑话。

“……万物皆有一死。只有母亲永生。当母亲离世,她便给自己留下了任何人也无法玷污的回忆。对母亲的回忆,使我们内心充满了怜悯之情,就像海洋,浩瀚的海洋,注满了分割世界的江河……”

(5) 斯宾诺莎(1632~1677),荷兰著名犹太哲学家,不承认神是自然创造主,认为自然本身即是神,犹太教会因其背叛教义,将其驱逐出境,后居海牙,终身研究哲学,生活艰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