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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

列车印刷厂轰鸣的机器,声音沙哑地响了一阵便沉寂了,晨曦画出了大地边缘的轮廓,厨房的门吱呀一声便敞开了。四只脚跟儿肥厚的黑脚伸到了凉爽之中,我们看到了伊琳娜可爱的小腿肚和瓦西里长着弯曲而污黑的长指甲的大脚趾。

他又朝我身边挪了挪,为我理好从疥疮伤口垂下来的绷带,并把头垂到鸡胸上。夜晚安慰着忧郁的我们,轻风像母亲的裙裾拂遍了我们全身,坡下的小草闪动着清新和湿润的光。

“瓦西廖克(6),”那娘们嗲声嗲气地小声说道,“从我铺上下去,讨厌……”

“您真没出息,”卡林回答说,他枯瘦的手腕上的表指着半夜一点,“您真没出息,我们命中注定得忍受你们这些没出息的家伙……我们正在给你们剥掉坚果的外皮儿。用不了多久,你们就能看到光秃秃的果仁。那时候,你们连鼻眼儿里都会伸出手指头,用优美的散文赞颂新生活,可眼下,您就安静地坐着吧,没出息的家伙,别冲我们唉声叹气。”

但是瓦西里只是动了动脚跟,贴得更紧了。

“卡林,”我说,我被自艾自怜和孤独情绪压垮了,“我病了,看来,我的末日到了,我在咱们骑兵军里活得太累了……”

于是,卡林说:“骑兵军是我们党中央委员会变的社会戏法儿。革命的曲线把脑袋里装满偏见的哥萨克的逃民抛到前列,可是党中央又因势利导,用铁篦子梳理他们……”

他们关上了厨房的门,只剩下卡林自己,孤零零地和月亮在一起,它戳在那儿,像个粗鲁的好挑眼儿的人……我戴着眼镜,脖子上长着疖子,腿上缠着绷带,迎着月亮坐在睡着的水塘边的斜坡上。眼翳闪亮的卡林走来时,我正用杂乱的诗情画意的脑子煮熬阶级斗争的粥。

卡林于是又谈了第一骑兵军的政治教育。他讲了很久,声音低沉,思路清晰。他眼翳上的眼皮直打架。

“半夜啦,阿里沙(5),”他说,“明儿大伙还有一整天哪。捻跳蚤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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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脸盘儿的瓦西里在伊琳娜身旁打着哈欠,他像所有厨师一样鄙视人类。厨师,他们成天和死畜口肉、活人食欲打交道,因此,厨师打听的事与这两样无关。瓦西里如是。他的裤子褪得很低,向卡林打听各国国王的皇室费和公主的嫁妆,而后又打着哈欠说:

(1) 尼古拉是俄国罗曼诺夫王朝最后一位沙皇。1918年,尼古拉二世家族在叶卡捷林堡市被布尔什维克秘密警察赶到地下室处决。

卡林向洗衣妇抬起充满爱恋的病眼,卡林在死去的帝王墓穴里不知疲倦地扒拉着。他的背稍驼,披着一身戳在上面的月光,像是一个粗鲁的好挑眼的人,印刷机在他身旁轰响,电台闪动着纯净的灯光。伊琳娜在厨师瓦西里的肩膀上摩挲着,倾听着低沉而荒唐的爱情絮语,她的头顶,在天空黑色的水藻里,群星蹒跚而行,洗衣妇打着瞌睡,浮肿的嘴唇祈祷着并睁大眼睛望着卡林。

(2) 彼得三世生于1782年,俄国皇帝,原本为德意志人,彼得大帝的外孙。

“上一回,”肩膀消瘦,脸色苍白,双目失明的卡林说,“伊琳娜,上一回,我们去调查枪杀血腥的尼古拉(1)枪杀案,他是被叶卡捷林堡无产者处死的。现在我们来谈另外一些暴君,他们都死得罪有应得。彼得三世(2)妻子的情人奥尔洛夫,掐死了他。保罗一世(3)让宫里的人和亲儿子给活劈了。尼古拉一世(4)服毒自尽,他儿子3月1日夭折,孙子醉酒而亡……伊琳娜这些事你都该知道……”

(3) 保罗一世是俄国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之子,生于1754年。1769年,保罗继位,史称保罗一世。1801年3月,保罗一世被谋杀于米哈伊洛夫城堡。

只有半夜才编好报纸,——接在骑兵军身下的达纳炸药导火索。外省太阳的斜眼灯之光在天空熄灭,印刷厂的灯火四处飞散,飘移不定,如机器的情欲。半夜时分,卡林走出车厢,以便忍受对我们列车洗衣妇伊琳娜那无法排遣爱的噬啮之颤。

(4) 尼古拉一世,俄国皇帝,保罗一世皇帝第三子,生于1796年。他执政后,镇压了著名的十二月党人起义,加强了对自由思想钳制,设立了秘密警察第三厅,1830年又镇压了波兰起义。他主张不与贵族利益发生冲突的农奴制改革。1855年,他在俄土战争即将战败时突然去世。

卡林有白内障,斯林金患肺结核,塞切夫害肠粘连,他们穿行于后方贫瘠的尘土中,透过退役的年轻哥萨克、充当波兰语翻译的预备队骗子、从莫斯科派到我们政治部列车劳军的姑娘的队伍,抑制了报纸的反叛和怒火。

(5) 伊琳娜的爱称。

啊,俄国共产党党章!你铺设了一条高速轨道,穿越俄国编年史酸腐的泥浆。你把梁赞耶稣们三颗充满激情的单身汉的心,变成了《红色骑兵报》的同事,你之所以要改变他们,是为了让他们每天都能编出一张无所畏惧的报纸,里面充满了勇敢精神和粗俗的欢乐。

(6) 瓦西里的爱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