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时,张大三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外地人。穿白大褂的人身上有一股火锅底料的气味,他自称是一位地质学家。地质学家说,他从来没看到一个地方的人会如此执着地整平湖底。理论上,湖底对于一个地质学家来说太薄了,他并不应该对这么薄的表面感兴趣,但出于对张大三工作的好奇,他还是到了这里。张大三没有理会地质学家,直到日出的结尾,他才说,被挖去角的屋子在那边。地质学家就跑了过去,他没有觉得自己被识破是件多么丢人的事情,也就顾不得一愣,因为张大三善良的沉默已经给了他铺垫。
张大三是一个舒展的人,不管是在盐湖、土楼或者水镇,舒展的人都很难得,你从他拿耙的动作就可以看出来,他把耙送出去,再摇回来,都在吐纳之间完成,淡淡,连浓度都隐去不显现了。尽管如此,还是有人怀疑是他挖去了那个角。张大三并不响,仍继续他的工作。
地质学家从盐湖上的屋子里找到了张大三指给他的那一个,他从白大褂里掏出一个角,小心翼翼地把它安放了回去。
年轻人离开后,张大三的工作就开始了。他拿着一个耙,任务是将盐湖的底整平。除此之外,他还要检视盐湖上七八十个屋子的情况,被挖去的那个角正是由他第一个发现的。
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我们一定无从得知。
通常来说,白天的人比夜里多,四个有时是五个年轻人选择在夜里围坐下来,为的就是享受高一些的浓度体验。而不论是白天的人或是晚上的人,都不可避免地被挖去的一个角所改变。无从得知在那个角被挖去前,年轻人们在做什么,我们的观测是从角被挖去开始的。可以这么说,这段时空被关在盐湖上的屋子里,直到角被挖去后,它才得以通过它逃逸出来。
年轻人也许还会围坐在屋子的外面,找到其他提高浓度的事情去做。人群也应该还是会不断制造场域,把一切都稀释,把所有都习惯下来,他们的功率很大,哐哐哐哐。地质学家还是会四处做一些实验,过过瘾。这些都是我们无法得知的,连想象也不可能。我们坐在屋子里的死角处,只是经历了角被挖去后一次偶然的释放状态。其他时候,我们什么也无法感知,在一片混沌里,只有一个声音永恒存在,不断提示我们意识的形状。
第四个人坐得稍微远一些,为的是视觉上有点节奏的变化。他凑近水面,控制鼻腔、咽喉和舌头的松紧与位置,就可以闻出不同的味道。今天的气味比较不一样,带着一道“倏”,应该是从角上的那个洞里飘来的。没人知道夜晚具体在什么时间结束,年轻人又会选择在什么时间离开。盐湖很多时候像一面镜子,它有时候是五角场,有时候也可以是朝阳门,甚至可以是解放公园。但毋庸置疑,待在盐湖上的人越多,这里的浓度就越低,人群总会用体积上的堆积稀释意识的活性。
“唰—唰—”
总是会有一个看起来什么也不做的第三个人,他努力地思考怎样进入到墙体里面的空间去,在这个问题被解决前,他必须和盐湖一样静滞。而远处的湖面总比眼前的平静,所以他可能陷入这个僵硬的陷阱里。
张大三拿着耙将湖底整平。
另一个在持续他收集晶体的习惯,盐湖提供了这样一个场所,使他可以施展从小训练的辨识微小物体结构的本事。他用食指托起一粒钠说:“它和被挖去的角长得一模一样。是等比例的缩放关系。”
“唰—唰—唰—”
黑夜的时候,几个年轻人围坐在那个角周围。有一个说,你们把耳朵贴在角上,可以听见海螺的声音,那种嗡隆嗡隆,曾被认为是海水的记录。
其实他偷偷画了一个三角形,但没人会知道。
这个做法值得认同,因为盐湖上的屋子缺乏门和窗。伫立的时候,只考虑到立面与屋顶的契合程度,而忽视了通道这一更为重要的元素。很多时候,专门研究盐湖建筑的学者都在讨论这样一个问题:当一个建筑没有入口时,它的内部空间究竟是否存在?而挖去一个角之后,由于多了一个洞,这个问题更加复杂:一个可以被看见但无法抵达的内部空间究竟有什么意义呢?这些都是无聊的议题,止步于白天就可以。
2017.6
很明显,墙上被人挖去了一个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