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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匹克威克俱乐部终于支离破碎,诸事如愿且皆大欢喜

至于那两位穷亲戚到底是怎么到伦敦的——是走去的,还是坐马车去的,是搭货车去的,还是彼此轮流背着对方去的,那就不得而知了。但他们确实到了伦敦,到了华德尔面前。在婚礼举行的那天早晨,最先敲匹克威克先生房的人,就是那两位穷亲戚,他们都穿着衬衫硬领,却还都笑盈盈的。

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之外,还托付华德尔转交了两封简短的信给准备做女傧相的两位小姐。一接到信,那两个小姐非常着急,因为没有可供在如此重大的场合穿戴的衣服首饰,而且又没有时间赶做出来——这种情况让小姐们可敬的爸爸除了感到满意之外,别无其他。不过,旧的外衣还是翻新好了,新的软帽也做好了,两位小姐打扮得鲜亮得体。在后来的典礼上,她们在该哭的地方就哭,在该抖的时间就抖,一切行为举止恰到好处,博得了旁观者们的交口称赞。

他们仍然受到了热烈欢迎,因为贫富与否对匹克威克先生是毫无影响的。新的仆人们开朗而又勤快。山姆的兴高采烈简直无人可及。玛丽系着漂亮的丝带,同样是飘逸夺目。

在伦敦大张旗鼓进行婚礼的准备工作,应该同时通知特伦德尔太太,由于她有孕在身,于是就拜托特伦德尔了,担心她受不住惊喜。但是她并没有受不住,因为她急忙往玛格尔顿写了封信,吩咐订做一顶新帽子和一件黑色的缎袍,不仅这样,她还宣布她决定亲自参加婚礼。因此,特伦德尔先生还特地请来一位大夫,大夫说特伦德尔太太应该是最清楚自己的感觉怎样的,特伦德尔太太回答说她自我感觉良好,并说她已决定好了去参加婚礼。大夫是一个聪明而又谨慎的人,既知道什么对自己有好处,同时也知道什么对别人有好处,因此,听特伦德尔太太那么一说,他就说特伦德尔太太闷在家里对身体不好,还不如出去走走,因此也许还是去的好。她真的如愿就去了。医生事先送来半打药,叮嘱她在路上吃。

新郎先悠闲地在家里待了两三天,然后就仪表堂堂地前往达尔维奇教堂接美丽的新娘去了,陪同前去的有匹克威克先生、本·艾伦、鲍勃·索耶和图普曼先生。还有山姆·威勒也去了,他稳重的坐在车子的外座,穿着一身特意为这桩喜事精心制作的崭新、漂亮的仆人服,衣襟的里面插着一朵白花,那是要送给他的心上人的礼物。在教堂那儿迎接他们的有华德尔家人、温克尔家人、新娘和女傧相们和特伦德尔家人。仪式结束后,他们又分乘几辆马车,嗒嗒嗒地去往匹克威克家吃早饭,小个子佩克尔早早的就在那里等候了。

第二天,在把驿马套上马车之后,老华德尔就乘车回家了,为的是去把他母亲接到城里来。他以其富于个性的直爽向老太太通报了情况,老太太当即昏了过去。但在很快被救醒之后,她下令马上把那件锦缎袍子打好包,然后开始讲起参加已故的托林格洛尔夫人的大女儿的婚礼时的一些情形,叙述持续了三个小时,而最后连一半都还没有叙述完。

至此,婚礼中比较庄严的部分就像鲜活的轻云一般掠过去了。每一张朴实的脸都焕发着快乐的容光。凡能听到的全都是恭贺和赞美的声音。一切都是想像中那么美好!前面的草地、后面的花园、小小的温室、餐厅、客厅、卧室、吸烟室,它们是多么美丽。尤其是那间书房,里面有绘画的齐全工具和安乐椅,有别致的小橱、个性的桌子和无数的书籍,还有一个很畅快的大窗户,敞向一片迷人的草地,将一派大好风光尽收眼底:一座座房屋散布在美丽的原野上,它们几乎被绿色的海洋掩盖,与绿树相映成趣。再就是那些暖心的窗帘、地毯、椅子和沙发!每个人都说,一切是那么美丽、那么紧凑、那么整洁、那么富于格调,的确很难选择哪一样最值得赞美。

斯诺格拉斯先生的婚礼并不用准备太多。他既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从在记忆就是匹克威克先生的被监护人,当然那位绅士对他的财产状况和前途了如指掌。他还是把这两方面的情况告诉了华德尔,华德尔感到很满意——虽然告诉他的情况有所不同,他也是一样满意的,因为这位好心的老绅士生来就充满了欢乐与仁爱——他给了艾米莉一笔不可小看的嫁妆,婚礼定在那天之后的第四天盛大举行:由于准备婚礼工作来得突然,把三个女装裁缝和一个男装裁缝急得都要发疯了。

在所有这一切中间站着的,是匹克威克先生。他精神雀跃,满脸洋溢着微笑,那是任何一个男人、女人或孩子的心都无法抗拒。在大伙之中,他是最快乐的那一个,他同每个人一次又一次地握手,双手闲着的时候,就自己乐呵呵地把厚实而无措的双手搓来搓去。每当有人做出满意或好奇的表示,他都会开心的转过身去接应,真是高兴的不得了。而他那欣喜的样子,又在每个人心中激起更大的快乐。

说完这些话,匹克威克先生用微微颤抖的手倒了满满一大杯酒并把它一饮而净,而看着他的朋友们全体起立,由衷地向他祝酒时,此刻他的眼睛湿润了。

早餐宣布开始了,匹克威克先生搀扶老太太(她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讲述关于托林格洛尔夫人的旧事)到长餐桌的上首坐下。华德尔坐在下首的位子上。朋友们在两边就座。山姆站在主人的椅子后面。此时笑声和谈话声消失了。匹克威克先生致辞结束后,稍稍停顿了一下,朝四周看了看。他这样做的时候非常快乐,泪水淌落了他的双颊。

“我发誓决不后悔,”匹克威克先生用低沉而坚毅的声音说,“我决不后悔用掉了两年中的大部分光阴与智愚贤不肖各色人等为伍,即使我对新奇事物的追求也许被很多人认为没什么意义。我以前的生活几乎全部倾注到了对生意和对财富的追求上,其中有太多的情形我以前是毫无概念的,而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希望这能帮我增长见识和加深理解。假如我所做的好事很少,我肯定我做过的坏事更少。我的所有冒险经历,都是我晚年有趣而又愉快的回忆的源泉。愿上帝保佑大家!”

让我们把我们的老朋友留在这真正的幸福时刻吧,假如我们认真的去寻求的话,的确有一些幸福的时刻,它们足以让芸芸众生在这尘世的短暂存在变得欢快。虽然人世间有黑暗的阴影,可相比之下光明要强大得多。偏偏有些人像蝙蝠或猫头鹰一样,能够对黑暗比对光明更有眼力。我们呢,虽不具备那样的眼力,却更乐意去看看那些曾经同我们度过很多孤独时光的完美的伴侣,在温暖可爱的阳光把他们照得亮堂堂之际,向他们投去离去前的最后一瞥。

“我已经特地去俱乐部说过,也写信跟俱乐部说过了,”匹克威克先生接着说,“把我的心愿告诉了他们。在我们长期离开的日子里,俱乐部发生了很多内部矛盾。由于撤回了我的名字,加上其他这样或那样的情况,它其实已经支离破碎了。匹克威克俱乐部已不复存在。”

对诸多混迹于世界的人来说,即便攀登上了人生的辉煌境界,他们都逃脱不了如此的命运:交到很多真正的朋友,却又要在生活的旅途中失去他们。所有的作家或编年史家的命运也都一样:他们创造了很多想象中的朋友,却不得不在艺术的历程中失去他们。对作家和编年史家来说,这还不是其全部的悲哀哩。因为除此之外,他们得按要求对那些想像中的朋友的结局做一个交待。

匹克威克先生又停了一下,因为艾米莉和艾拉贝拉的抽泣声已经在耳畔了。

为了应和这一习俗——无疑是一种不好的习俗——我们还得补充些许传记文字,说一说聚在匹克威克先生府上的客人们后来的情况。

“我相中的那所房子,”匹克威克先生说,“是在达尔维奇。那里有一个大花园,坐落在伦敦附近最优越的区域。为了更舒适,一切都悉心布置过了。当然舒适之外,或许还有一点雅致。但你们还是自己去用心判断吧。山姆在那里陪伴我。多方佩克尔的引荐,我已聘请了一个管家——一个高龄的女管家,还请了她认为我需要的其他仆人。为了使这个小小的隐居地更有坚洁的意义,我建议把一个我很感兴趣的仪式放到那里去举行。我希望,若我的朋友华德尔不反对的话,在我搬家进去的那一天,让他的女儿在我的新屋里举行婚礼。年轻人的幸福,”匹克威克先生有点儿感叹地说,“历来都是我人生的主要快乐。如果能在我自己的屋顶下见证祈祷我最亲爱的朋友们的幸福,那会让我的心感到温暖的。”

温克尔先生和夫人,与那位老绅士关系极好,不久就搬进了一幢新修的房子,与匹克威克先生家离的很近。温克尔先生成为了他父亲在伦敦的经纪人或联络员,衣着行头也改成了普通英国男子的服装,以后他的整个外表都时刻显出了一副文明的基督徒的模样。

话说到这匹克威克先生停顿下来,桌边响起一片喃喃的低语。

斯诺格拉斯先生和夫人,在丁格莱谷生活下来,买了一小片地产经营,不怎么赚钱但生活得很充实。斯诺格拉斯先生不时也会心生忧伤,时至今日仍然是朋友和熟人中间有大诗人,虽然我们一直没有见过他写过任何东西来保持这种信念。很多大名鼎鼎的人物,无论文学领域、哲学领域还是其他方面的,都有相似的情况。

“我们中间出现的所有变化,”匹克威克先生说,“我是指已经结束的婚礼,和即将举行的婚礼,连同它们所造成的变化,使得我必须迅速直面我未来的计划。我已决定在伦敦附近找一个安宁舒适的地方隐退。我找到了一所刚好符合我的想法的房子。我把它购置下了,并已经做好了布置。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我打算马上搬进去,希望我还能在那里过上多年隐居的安宁日子,有生之后能从与朋友们的相处中获得欢乐,死后能获得他们深情的怀念与祝福。”

图普曼先生呢,在朋友们结了婚,匹克威克安顿下来之后,也在里士满安了家,一直住到现在。夏季他常常在高台街散步,一副精气十足、意气风发的模样,博得了住在附近的无数单身老女士的爱恋。他再也没有求过婚。

一个个酒瓶以惊人的速度从一只手传到另一只手,匹克威克先生扫视了一下他的朋友们的脸,带着欣喜的微笑说:

鲍勃·索耶先生先是读了很多报纸,然后去了孟加拉和他一起去的还有本杰明·艾伦。这两位绅士都就获得东印度公司的外科大夫的职位。他们俩每人都经历过十四次黄热病,于是就决定戒掉烟酒。从此以后,他们都生活的很好。

“你们这么认为的吗?”匹克威克先生说,“我正好是想在今天这个日子主动向大家说个明白哩,真是无巧不出书啊,所以呢,若是你们能让我再喝一杯葡萄酒的话,我就马上满足你们的好奇心。”

巴德尔太太把房子租给过很多投缘的单身绅士,获利甚丰,但没有再遇到任何有关毁弃婚约的官司。她的代理人,道森和福格两位先生,继续热衷从事法律业务,不仅从中赚了不少钱,而且被公认为最精明透顶的人物。

“我们全都渴望知道,”老绅士说,“我们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能让你疏远我们,而独自一人以散步为乐。”

山姆·威勒信守了他的诺言,一直单身了两年之久。在这一期间结束时那个年迈的女管家去世了,匹克威克先生让玛丽做了管家,条件是她马上要与威勒先生结婚,对此她很乐意就接受了。在后花园的门口常常有两个胖墩墩的小男孩在玩耍,从这一情形来看,那肯定就是山姆是成家了。

鉴于这一点,华德尔先生聚集大伙儿到艾德尔菲共用晚餐。酒过两巡之后,大家开始进入正题。

老威勒先生赶了整整一年的马车,但由于受到痛风病的折磨,后来不得已退了休。不过,他那个皮夹子里的东西被匹克威克先生拿去做生意,运作得相当好,因此他退休后仍然有一笔丰厚的收入。他凭借他在射击者山旁的一家棒极了的酒店让自己过的很好,而且在那里还受到相当的尊敬:他常常喜欢谈论他和匹克威克先生如何要好,并且一直对寡妇有憎恶之情。

温克尔先生从伯明翰来探望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此后的一周,匹克威克先生和山姆·威勒成天往外跑,总是要到刚好晚饭点才回来,脸上夹杂着与他们的天性很不相符的神秘而重要的表情。显然有些他们重视的事情正在进行之中。不过,对那究竟是些什么事,却有种种不同的猜测。一部分人(其中包括图普曼先生)认为匹克威克先生在打算结婚。但对这一猜测,女士们立即坚决地进行了驳斥。另一些人呢,更倾向于相信他在谋划做一次远游,目前正忙于做必要的准备工作。但这又被山姆本人马上否认掉了,因为在被玛丽紧跟着询问时他已经明确地声明不会再有新的旅行了。最后,在大伙儿的脑筋被无功的瞎猜折磨了长长的六天之后,大家一致决定要请匹克威克先生说明他的行为,要他好好解释他对崇敬他的朋友们如此疏离是什么原因。

匹克威克先生则安心地住在他的新居里,有空闲就整理他的备忘录,也就是后来他交给俱乐部的秘书的那一份。或者是听山姆·威勒兴奋地读点儿什么,山姆在念的时候总是任意发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过每次都让匹克威克先生听得很是开心。斯诺格拉斯先生、温克尔先生和特伦德尔先生曾多次地恳请他成为他们的孩子的教父,开头他感到麻烦的不行,但是现在已经习惯了,已把它当作理所当然的职责了。他从来没有后悔为自己对金格尔先生的宽容慷慨。因为那位先生和约伯·特洛特尔两个人后来都成了社会上的倍受尊敬人物,尽管他们一直竭力反对回到以前他们常去而且也非常吸引他们的那些地方。匹克威克先生现在身体大不如前了。但是他仍然保留着年轻人一般的精神,还经常可以看到他在达尔威奇画廊欣赏画,或者晴天的时候悠闲的在附近风景怡人的地方散步。附近的所有穷人都熟悉他,每当他走过时,他们都会满怀敬意和感激地对他脱帽致敬。孩子们把他当做偶像崇拜,而且邻里的所有人都很尊敬他。每一年他都要到华德尔先生府上去参加一次盛大的家庭聚会。在这种情况下,就像在任何地方一样,他总是由忠心耿耿的山姆陪同着——在他们主仆之间,存在一种无比坚固的相互的依恋,这是依恋也只有死亡才能将他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