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这样说过吗,亨利艾塔?”纳普金斯夫人叫道,以深受委屈神情求助于女儿。“我说过你爸会推卸责任,把什么都推到我身上。”说到这里,纳普金斯夫人抽泣起来。
“我亲爱的,”纳普金斯先生说,“你也说过你很欣赏菲兹一马歇尔上尉呀。你经常请他上家里来,你还到处把他介绍给别人,从不放过任何机会。”
“噢,爸!”纳普金斯小姐对父亲表示抗议。也随着抽泣起来。
“别跟我说话,你这讨厌的家伙,闭嘴!”纳普金斯夫人说。
“他让我们蒙受了这一切,却把我当罪魁祸首来指责,这太过分了”纳普金斯夫人哭喊道。
“可是,亲爱的。”纳普金斯先生说。
“我们以后没脸见人了!”纳普金斯小姐说。
“啊!这都怪你爸呀,我的宝贝儿,”纳普金斯夫人说,“我曾经多次恳求他去查一查上尉的家世啊。我曾经是极力要求他采取一些果断措施啊!我非常清楚没人会相信我的话的——非常清楚。”
“我们怎么有脸见格里格斯一家!”纳普金斯小姐哭道。
“什么!”纳普金斯小姐说,眼角挤了很小的一滴眼泪。“一想到被这样玩耍了,谁受得了!”
“还有斯拉明托肯一家和波肯汉姆一家!”纳普金斯夫人哭着叫道。“但是对你爸爸无所谓”想到那种可怕的后果,纳普金斯夫人十分伤心地哭了起来,纳普金斯小姐也以哭声相陪。
纳普金斯夫人是一位庄重的女性,戴着粉红色的薄纱无边帽和淡褐色的假发。纳普金斯小姐呢,连她妈妈的傲慢和坏脾气也完全复制了。无论什么时候这两种可爱的样子使母女俩陷入什么伤心的困境——这种情况对她们很常见——她们都会一致地把罪责全推到纳普金斯先生肩上。因此,当纳普金斯先生对纳普金斯夫人详细说明了匹克威克先生反映的情况时,纳普金斯夫人瞬间想起她一直都是担心出现这种事的。她说她一直就这么说。说她的意见从来没被他听取过。说她真不知道纳普金斯先生心里还有没有她。等等。
纳普金斯夫人的泪水一直流到她有了片刻时间,把事情仔细想了想——她认定,唯一的办法是请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朋友们留到那位上尉来访,给匹克威克先生他所要求的对质的机会。假如事情是真的,那就可以把上尉赶出去而使事情张扬开来,而且她们有办法对波肯汉姆一家解释他的消失,就说他通过家族在宫廷的关系,到塞拉利昂或索格波因特或其他什么气候宜人的地方任总督去了,那些地方对欧洲人很有吸引力,只要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可怜的格拉默开始重复他的控诉词,但是,在金克斯先生和市长记录一个挑剔一个的情况下,由于他生来就说话没有条理,加之又处于极端的无依无靠的无奈状态,因此没一会,他就纠缠不清、矛盾百出、让人听了不知所云,致使纳普金斯先生立刻宣布不相信他的话了。所以罚款取消了,而且金克斯先生很容易就找到了两个保人。在所有这些庄严的手续完美地履行完毕之后,格拉默很委屈辱地被打发出去了——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例证,说明人类的伟大是多么易变,伟人的宠爱是多么不可靠啊。
纳普金斯夫人和小姐擦干了泪水,纳普金斯先生很乐意按夫人的提议去做。于是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朋友们,在把先前的遭遇所留下的印记洗干净后,就被介绍给了女士们,不久之后又请他们吃了了午饭。而威勒先生呢——市长大人以其独特的眼光发现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之一——就被交给马佐尔先生照顾,后者遵照吩咐把他带到楼下好好款待去了。
“那么,”市长说,“在重复一遍你的陈述,格拉默,想清楚再说。金克斯,把他的话记录下来。”
“您好吧,先生?”带威勒先生通往厨房的楼梯时马佐尔先生问道。
“当然,大人。”金克斯答道。
“嗨,还行,从我看见你在法庭上耀武扬威地站在主人的椅子后面到现在,我都一样。”
“噢,你糊涂了,是吗?”市长说。“金克斯,你注意到了吗?”
“请原谅我当时的疏忽,”马佐尔先生说。“您知道,那时候主人没有给你我作彼此介绍。他多喜欢你呀,威勒先生,!”
“大——银(人),”格拉默结结巴巴地说,“我——”
“啊,”山姆说,“他这个人很随和!”
“喂,”市长严厉地说,“别在这里一副笑嘻嘻的样子。那不合适,而且,你也没有什么可开心的。你刚才的陈述是没有虚假吗?说话可要当心点儿。”
“是吗?”马佐尔先生说。
“大银(人)。”格拉默答道,满脸陪笑。
“很风趣。”山姆说。
“格拉默。”市长说,声音凛然。
“而且他多会讲话啊。”马佐尔先生说。“他的想法简直是不绝如缕,不是吗?”
他们回到隔壁的房间。
“妙极了,”山姆说,“它们一齐涌出来,速度是那么快,相互冲撞,彼此好像都相互撞晕了似的。你简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是吗?”
“嗨,”纳普金斯先生说,“容易,因为今晚他会来这儿,那么这事儿也就不至于闹的满城风云了,仅仅为了那个年轻人好,你知道吧。不过嘛——我——我事先得请教一下我夫人,看这样做是否可以。总之,匹克威克先生,我们先得把眼下这点法律事务处理了,然后才能谈别的。请回隔壁房间吧。”
“那正是他的说话风格的精华所在呀。”马佐尔先生接着说。“小心台阶,威勒先生。在与女士们见面之前,您不想把手洗一洗吗?这儿是洗手池,门背后有一块干净的回旋式长毛巾。”
“让我和他当面对质吧,”匹克威克先生说,“仅此而已。让他和我以及我这里的几位朋友当面对质就是了。那时候一切都明白了。”
“啊!我干脆擦一把脸吧,”威勒先生答道,在毛巾上涂了很多黄色肥皂,然后使颈擦脸,直到脸庞重新干净起来。“那儿有几位女士呀?”
“但是”纳普金斯先生停顿了好长时间,终于振作了起来,“毕竟,这只是你们的片面之词。菲兹一马歇尔上尉很绅士,而且我相信他是有很多原因的。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刚才的话呢?”
“厨房里只有两个,”马佐尔先生说,“厨娘和女仆。还雇了个男孩干脏活,他和一个女孩,在洗衣间吃饭。”
随着叙述的进行,纳普金斯先生把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到了他的耳朵尖上。他是在周围的一家跑马场认识这位上尉的。上尉的那一长串与显贵相识的名单、他的广泛旅行以及他那时尚的举止,使纳普金斯夫人和纳普金斯小姐十分着迷,她们让菲兹一马歇尔上尉四处露面,用菲兹一马歇尔上尉的话说,还把菲兹一马歇尔上尉做为她们最好的朋友里的上宾,致使她们的密友,如波肯汉姆夫人、波肯汉姆小姐和悉尼·波肯汉姆先生嫉妒和失望得简直要疯掉了。而现在,竟听说他是一个寒酸的冒险家,一个浪游的戏子,怎样都像一个骗子,像得简直有区别!天哪!波肯汉姆一家会怎么说呀!如果波肯汉姆得知他那些殷勤是由于这样一位敌手而遭到了轻视,那他的得意无法想象!而他,纳普金斯,在下个季度的审判会上就没脸见老波肯汉姆了!如果这种事情被他人知道,岂不是要给官场敌手一大把柄吗?
“噢,在洗衣间吃饭?”威勒先生说。
于是,匹克威克先生把金格尔的种种劣迹加以总结,然后把它们讲给吓坏了的纳普金斯先生听。他从最初是怎样认得他的。怎么与华德尔小姐私奔。又怎么为了钱心安理得地抛开了她。怎么骗自己半夜进了女子寄宿学校。讲到他(匹克威克先生)为什么觉得揭穿他假冒的名字和官职是自己的义务。
“是的,”马佐尔先生答道,“刚来时他们和我们一起吃饭,但我们无法忍受。那个女孩的举止粗俗得要死。那个男孩吃饭时的喘气声大得要命,使我们没法和他同桌。”
“不错,先生,”匹克威克先生回答目上瞪口呆的市长,“我到此地来的惟一目的,就是要揭穿我们现在说的这个人。”
“小鲸鱼呀!”威勒先生说。
“不要叫他上尉,”山姆说,“也别叫他菲兹-马歇尔。他是一个流浪的戏子,他名叫金格尔。如果还有一条穿桑葚色衣服的狼伴随跟着他的话,那就是约伯·特洛特尔。”
“噢,真可怕。”马佐尔先生说。“这就是乡下佣人的缺点,威勒先生。年轻人总是那么粗野。先生,这边请。”
“匹克威克,”市长说,“天哪,匹克威克先生你的话可信吗?菲兹一马歇尔上尉是这样?”
马佐尔先生恭恭敬敬地走在前面带路,带威勒先生进了厨房。
“匹克威克。”山姆提醒说。
“玛丽,”马佐尔先生对那位美丽的女仆说,“这位是威勒先生。主人吩咐把这位绅士带下来,让我们照顾得服服帖贴的。”
“天哪,”纳普金斯先生说,脸憋红了,并且立即改变了态度,“匹——”
“你们的主人真是通情达理呀,可把我送对地方了,”威勒先生说,向玛丽投去会心一笑。“我要是这家的主人呀,我会发现,玛丽在的地方,就能找到让人称心的东西。”
“一个无恶不做的冒险家——一个不要脸的家伙——坑害社会,欺骗他人,先生。让人成为他的荒唐、愚蠢、可怜的牺牲品。”情绪激昂的匹克威克先生说。
“哎呀,威勒先生。”玛丽说,脸色通红。
“嘘,小声点,”纳普金斯先生说着把门关上。“清楚他是一个什么?”
“哼,我可没发现!”厨娘脱口说道。
“简而言之,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说,“我的仆人怀疑有那么一个叫菲兹一马歇尔的上尉经常来这里,对吗?”匹克威克先生看出纳普金斯先生有气愤地打断他的话的打算,因此继续说了一句,“因为,假如是他,那么我清楚这个人是一个——”
“哎哟哟,厨娘,差点忘了,”马佐尔先生说。“威勒先生,我给你介绍一下。”
“不好意思,先生,”威勒先生回答说,“但是我一想到那个约伯,我就激动不已。”
“你好,太太。”威勒先生说,“很高兴见到你,希望我们的交情大树长青。”
“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为了让大人这位绅士明白我要说的话,请你克制住自己的感情。”
在介绍完之后,厨娘和玛丽退到厨房后面,偷偷笑了十分钟左右。然后她们微笑并羞涩地走了回来,一起坐下来吃饭了。
“是两个,”山姆插话说,“穿桑葚色衣服的那个,也在哭哭啼啼干他的无耻勾当。”
威勒先生为人幽雅的举止和善于言谈的能力,对他的新朋友们来说具有无法抗拒的魅力,因此,饭刚开始一会,他们的关系已经十分亲密,而且他们还了解了约伯·特洛特尔的罪行的具体情况。
“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说,“这事儿对您的信誉有重大损坏。我完全有理由相信,您在家里窝藏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大骗子!”
“我一向受不了那个约伯。”玛丽说。
纳普金斯先生自己在思索了一下这件事,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示意匹克威克先生和山姆跟着他进了和法庭相连一个小房间。他叫匹克威克先生走到小房间的最里头,自己站在半掩的房门那里,意在对方有敌意时,他可以立即逃走。随后纳普金斯先生示意准备听有关情况。
“本来就不应该和那种人交往。”威勒先生答道。
听了这点小小的评价,金克斯先生又微笑了一下然后渐渐后退,缩回到他原来的地方。
“为什么呢?”玛丽问道。
“金克斯,”市长严厉地说,“你真蠢。”
“因为罪恶与欺骗是永远不能跟高雅与善良在一起的。”威勒先生答道。“对吗,马佐尔先生?”
金克斯先生也不知所措,而他又不想得罪上司,因此胆怯地露出暧昧的微笑,抿紧嘴角,慢慢地摇晃了一下头。
“绝不能。”那位绅士答道。
“你有何看法,金克斯?”纳普金斯先生低声地说。
这时候玛丽笑了起来,厨娘也笑了起来,主人莫名奇妙。
市长再次看了看匹克威克先生,招呼金克斯先生过去。
“我没有杯子。”玛丽说。
市长跟金克斯先生互看了几眼。警察们彼此面面相觑。纳普金斯先生突然脸色苍白。是不是威勒出于一时的忏悔,揭发出了某个要谋害他的阴谋呢?这太可怕了。他是一个妇孺皆知的公众人物啊。一想到裘力斯·恺撒和伯西瓦尔先生被谋杀的事,他脸色苍白。
“和我用一个吧,我亲爱的,”威勒先生答道,“那我们就可以间接接吻了。”
“对,”匹克威克先生坚定地说,“只是我要说的事情有一部分是我的仆人告诉我的,我希望他也在场。”
“不要脸,威勒先生!”玛丽说。
“这个请求太特别了,”市长说,“私聊?”
“为什么,我亲爱的?”
匹克威克先生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说那种话。”
“什么?”市长说。
“瞎说。没关系的。很正常的事儿。不是吗,厨娘?”
市长的话刚刚结束,匹克威克先生那重新开朗起来的脸庞充满了微笑,他走上前去,说:“请市长大人原谅,我想和您私聊几分钟,有一件与您息息相关的事情,可以吗?”
“别问我呀,厚脸皮,”厨娘答道,开心极了。于是厨娘和玛丽再次狂笑不止,直到啤酒、冷牛肉和大笑产生交互作用,使玛丽差点儿给噎着——幸亏有威勒先生体贴地为她一次又一次地拍背,并献上其他必要的殷勤,才使她得以解救。
他为第一次殴打罪罚威勒两镑,为第二次罚三镑。他罚温克尔两镑,斯诺格拉斯一镑,另外还要求他们保证不骚扰国王陛下的全部子民,尤其是他的忠诚奴仆但尼尔·格拉默。至于匹克威克和图普曼,他已给予他们取保的判决。
所有这一切欢声笑语正在进行之中,这时园子的门那儿传来响亮的门铃声,那位在洗衣间吃饭的年轻绅士开门去了。威勒先生正在向漂亮玛丽大献特献其殷勤。马佐尔先生正在忙着招待威勤。厨娘举着一大块食物到嘴边,刚好停下来准备开口大笑。这时候约伯·特洛特尔先生推开门进来了。
匹克威克先生还有很多话要说,他势必会毫无保留——说出来对他不会有什么好处。但是他之前的话刚刚说完,威勒先生就拉了拉他的衣袖,于是他们俩便专心地密谈起来,对市长刚才的话根本就没有听见。纳普金斯先生也不是唠叨的人。因此,他又轻咳一声,在警察们恭敬而佩服的肃静之中,开始宣布判决。
我们说约伯·特洛特尔先生进来了,但以忠于事实的审慎态度来看,这一说法存在错误。门开了,约伯·特洛特尔先生出现了。他本打算进门的,而且也要这么做,但是他突然看见了威勒先生,于是不由自主地退缩了几步,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面前情景,惊讶和恐慌使他呆住了。
“你还要说什么吗?”市长问道。
“他来了!”山姆说激动地站了起来。“嗨,我们刚才还在聊你哩。好吗?你上哪儿去了?进来吧。”
“当然,先生。”
威勒先生抓住毫不抵抗的约伯的桑葚色衣服的领子,把他拖进了厨房。然后锁上门,把钥匙交给马佐尔先生,后者好好的把它装进旁边的口袋。
“也许吧,”市长答道,“你觉得呢,金克斯?”
“哈,有好戏啰!”山姆叫道。“想想看,我的主人将在楼上会你的主人了,而我则在这里会你,多有趣。你过得如何,杂货店的生意还好吗?你看上去多快乐啊。不是吗,马佐尔先生?”
“可是,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说,他和图普曼先生既惊讶又气愤,“我们对这里完全陌生。正如我对与什么人决斗毫不知情一样,我和这里的任何家长都没有往来啊。”
“兴致多高呀!”马佐尔说。
“每人交五十镑保释金,”市长大声地说,一副严肃的表情,“当然啰,他们一定要是一家之长。”
“这么开心见到我们——这就更叫人兴奋了,”山姆说,“坐。”
“每人五十镑,”金克斯耳语道,“而且必须是一家之长。”
特洛特尔先生被迫让自己坐在火炉边的一张椅子上。他用小眼睛看看威勒先生,又看看马佐尔先生,一直沉默着。
“他得是本地人。”市长说。
“好了,现在,”山姆说,“当着这些女士的面,我只想知道,你现在还觉不觉得你是一个用花布手绢而且总揣着赞美诗第四集的品德高尚、行为规矩的年轻绅士呢?”
“本地人。”金克斯耳语说。
“还打算和一个厨娘结婚哩,”厨娘气愤地说,“混蛋!”
“得是可靠人作保。”市长说。
“还准备金盆洗手,以后要靠杂货店维生哩。”女仆说。
“可靠的保人。”金克斯先生耳语道。
“喂,跟你明说了,年轻人,”马佐尔严肃地说,他被厨娘和玛丽的话引出了怒火,“这位女士(指着厨娘)是我的搭档。你胆敢说要与她合伙,那你就是在污辱我,这是让男人最费神的事情之一。你明白吗,先生?”
“是的。因此,我找你们两个来——我正想说,我的秘书就打断了——来找个保人。”
马佐尔先生停下来等待回答。他模仿他的主人的神情,自我感觉良好。
“来找人保释,先生。”
但特洛特尔先生没有回答。于是马佐尔先生又郑重地继续往下说:
“来什么,金克斯?”市长说着又要发火。
“也许暂时还用不着你上楼,因为我的主人现在正在跟你的主人算账,先生。因此你还有时间和我私聊一会,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是,先生。”
马佐尔先生再次停下来等待答复。而他又失望了。
“因此,我找你们两个人来——我想是这样的,金克斯?”
“那好,”马佐尔先生说,“我真抱歉当着女士们的面坦白自己,但这也是被逼无奈。厨房后面是空着的。如果你愿意进里面去的话,先生,威勒先生做证,我们彼此满足对方,直到打铃宣告结束。跟我来吧!”
“有人正式向我告发,”市长说,“说你准备搞一场决斗,而图普曼,是帮助和怂恿你决斗的人。”
马佐尔先生说完,就朝门那边走去。为了节省时间,他一边走一边脱起外衣来。
“我想最好是告诉他,大人。”金克斯低声回答。
刚刚听完批评挑衅的最后几句话,又见马佐尔先生立刻就要付诸行动,厨娘便突然尖叫一声猛地向约伯·特洛特尔先生扑了过去——后者立即站了起来——她以愤怒的女性特有的招式对他那张平板的宽脸又抓又挠,还用手指揪住他那长长的黑发狠扯,扯下的头发几乎可以做五六个最大的葬礼发圈。在马佐尔忠诚的爱情的鼓舞下,她光荣地完成了这一壮举,然后踉踉跄跄地退了回去。作为非常容易激动并且心灵脆弱的女士,她立刻跌倒在厨桌下面,昏迷过去了。
“我得告诉他吗?”市长对金克斯耳语道。
这时候铃响了。
“首先,”匹克威克先生说,透过镜片盯着市长,那眼神甚至使市长都有点害怕了,“我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被带到这里来?”
“叫你啦,约伯·特洛特尔,”山姆说。特洛特尔先生还没时间提出反抗或回答——甚至都没时间摸一摸由那个已昏迷的女士留给他的记号——山姆和马佐尔先生已经分别抓住了他的胳膊。他们一前一后把他硬弄上了楼,进了客厅。
最后,市长一脸阴沉,终于强压住了什么也不想再听的念头,转向匹克威克先生,恶狠狠地说:“你想说什么?”
那可真是一个难以忘怀的精彩场面啊。艾尔弗雷德·金格尔老爷,又名菲兹一马歇尔上尉,正手拿帽子站在门周围,他满脸微笑,丝毫不为眼前极其不快的处境所动。在他对面站着的是匹克威克先生——他显然刚刚讲述完一番高尚的大道理,因为他的左手背在衣服的燕尾后面,右手则伸在空中,这是他在发表精彩演说时一惯的架式。稍稍往后一点的地方,站着图普曼先生,他满面怒气,正被他那两位年轻些的朋友使劲往后拉着。在房间最里面的是纳普金斯先生、纳普金斯夫人和纳普金斯小姐,他们故作威严,极其愤怒。
纳普金斯先生盯着匹克威克先生,为他表现出如此异常的莽撞吃惊不已。他正准备暴跳如雷地的时候金克斯先生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凑在他的耳朵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对此,市长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一句,然后密语又开始了。金克斯显然是在开导市长。
当约伯被带进来的时候,纳普金斯先生带着官老爷的威严说,“是什么阻止我把这些人当流氓和骗子扣押起来呢?是愚蠢的慈悲之心。是什么呢?”
“山姆,别说话。”匹克威克先生说。
“老兄,是自尊心,”金格尔答道,非常泰然。“不妥的拘捕一个上尉,呃?——哈!哈!太好了——给女儿做丈夫——活该——张扬出去——不得了——蠢呀——太蠢啦!”
“坚持匹克威克原则!”威勒先生齿清晰说道。
“混蛋,”纳普金斯夫人说,“我们鄙视你这种卑鄙的虚假奉承。”
“你想叫你手下的人怎么做,都随便,市长。”匹克威克先生说。“从他们那,我已欣赏过惟命是从的样子,我确信,无论你下什么命令,他们都会执行的。但是,先生,我依旧坚持要求我说话的权利,直到我被用武力拖出去为止。”
“我一向恨他。”纳普金斯小姐说。
“闭嘴,”市长打断他的话说,“否则我命人把你拉出去。”
“噢,当然,”金格尔说,“高高的老情人——悉尼·波肯汉姆富裕挺棒的家伙——可还是没有上尉富裕吧,呃?——赶走他抛弃他——全都是为上尉啊——哪儿都没有像上尉这样儿的所有的女孩都疯狂不已——呃,约伯。”
“我只好服从你了,市长。”匹克威克先生说。
说完金格尔先生哈哈大笑起来,约伯则边鼓掌边发出他进屋后发出的首个声音——一声低沉的嘿嘿窃笑,好像急着他要尽情享受他的笑,不忍心让一点儿声音泄露出去。
“闭嘴,先生。”市长强横地说。
“纳普金斯先生,”纳普金斯夫人说,“这种谈话不能让仆人们听。让这两个混蛋滚出去吧。”
“对不起,先生,打扰一下,”匹克威克先生说,“在您说话,并且实施根据刚才做的陈述达成的任何决议之前,我必须要求针对与我个人有关的事做出申辩。”
“当然,我亲爱的,马佐尔!”
商量了大约十分钟,金克斯先生回到属于他的地方。而市长,做准备似的轻咳了一声,从他的椅子里站了起来,准备开始说话的时候匹克威克先生说话了。
“滚出去!”纳普金斯先生边说,边使劲地挥手。
格拉默当即宣了誓。但由于格拉默心神不宁,加之纳普金斯先生的午饭差不多做好了,因此纳普金斯先生提了一些诱导性的问题,格拉默尽可能地一一给予肯定。所以,审讯快速并非常惬意地结束了,其结果是,威勒先生犯有两项殴打罪,温克尔先生犯有一项威胁罪,斯诺格拉斯先生犯有一项撞人罪。当这一切令市长十分满意之后,市长和金克斯先生低声商量起来。
“是,大人。”金格尔微笑着,向门走去。
“现在,金克斯,”市长说,“让格拉默宣誓作证吧。”
“等等!”匹克威克先生说。
那个特警本是要被收押的,但是金克斯先生作为市长的顾问(他曾在一家乡村律师事务所学过三年的法律),凑在市长的耳朵边悄悄说他认为那样不妥。于是市长又进行了一番演说,说是考虑到那位特警的家族声誉,只把他斥责一番并且革职就算了。于是那位特警相应地被痛骂了一顿,然后就被打发走了。格拉默、杜布莱、马佐尔和其他特警相互低声细语,表达他们对市长的心胸宽广的钦佩。
金格尔站住了。
“金克斯,”市长说,“我要关他的禁闭,他蔑视法纪。写一张禁闭令。”
“我本来是可以狠狠报复一下你们这些虚伪的人带给我的伤害的。”匹克威克先生说,
“是的,大人。”金克斯答道。
约伯·特洛特尔扶着胸口,十分有礼貌地鞠了一躬。
“你敢骗我?”纳普金斯先生说,“他这会儿是不是醉醺醺的,金克斯?”
“喂,”匹克威克先生说,渐渐地怒气冲天,“我本来是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能揭穿你们的真面目我也就满意了,也算是为社会尽责吧。这是宽宏大量,先生,我希望你不要忘记。”
“我今天早上滴酒没沾啊。”那人说,他是再清醒不过了。
在匹克威克先生说到这的时候,约伯-特洛特尔,滑稽而又庄重把手放在耳朵边,仔细聆听他所说的任何一个字。
“当然,大人。”
“我还要补充一句,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说,现在他完全怒了,“你是一个流氓,一个恶棍——坏透了,没有比你更坏的男人,除了那个穿桑葚色制服的装忠诚、假正经的无赖。”
“我就知道是这样,”纳普金斯先生说,“他一进屋,我就从他激动的眼神看出他醉了。你注意到了吗,金克斯?”
“哈!哈!”金格尔说,“匹克威克——好心呀——老胖子——可是千万别生气——坏事儿,非常坏——失陪了——改日再见——注意身体啊——喂,约伯快走!”
“酒气熏天,大银(人)。”格拉默答道,他隐隐约约地感到某个地方是有酒味。
说完,金格尔先生把帽子依旧扣在头上,大步走出了房间。约伯·特洛特尔停下来,四处张望,微微一笑,假惺惺朝匹克威克先生鞠了一个躬,朝威勒先生使了个眼色,无耻的狡黠之态难以描述,然后他跟着他那很有前途的主人走了。
“你是醉了,”市长说。“我说你醉了,你就是醉了?他身上有酒味吗,格拉默?”
“山姆。”见威勒先生跟了上去,匹克威克先生说道。
“我没有喝醉,大人。”那人反驳道。
“主人”
“对不起!”狂怒的市长说。“你要为这种玩忽职守负责,格拉默。得把你当个典型才行。把那家伙的警棍缴掉。他喝醉了。你喝醉了,你这笨蛋。”
“别动。”
“对不起,大银(人)。”格拉默结结巴巴地说。
威勒先生好像举棋不定。
“格拉默,”纳普金斯先生说,脸都气红了,“你怎么选这么没用、这么丢人的一个人来当特警呢?你怎么能这样呢?”
“待着。”匹克威克先生重复道。
听了这句俏皮话,另一个特警又笑了,紧接着他又努力装出十分严肃的样子,但市长一眼就看出是他。
“我可以在前面的园子里收拾那个约伯吗?”威勒先生说。
“这是一个司法非常公正的国家,”山姆说,“还没有哪位司法长官对别人比对自己好。”
“当然不行。”匹克威克先生说。
“既然如此我就要把他关起来。”纳普金斯先生说。
“能把他踢出去吗,先生?”威勒先生说。
“当然是的,市长。”
“绝不行。”他的主人答道。
“他是一个流浪汉,”市长又说,“他自己说的。不是吗,金克斯?”
瞬间,威勒先生从他受雇以来首次显得既不满意又不高兴,但是他的脸色马上又恢复正常,因为事先躲在大门后面的奸诈的马佐尔先生及时地猛冲出来,以十分敏捷的身手把金格尔先生和约伯打得滚下了台阶,摔进了台阶下面的两个龙舌兰盆子里。
“记下来,金克斯。”市长说,他开始发火了。
“既然我已尽完成职责,先生,”匹克威克先生对纳普金斯先生说,“我和我的朋友们,就要告辞了。感谢对我们热情的款待,同时,请允许我代表他们说一句,如果不是受强烈的责任感的驱使,我们是不会接受款待的,也不会答应用这种方式摆脱我们先前的处境。我们明天回伦敦。我们会为你保密的。”
“所有能住的地儿。”山姆答道。
在如此抗议早上的待遇之后,匹克威克先生向那母女深深地一躬鞠。虽然他们极力挽留,他们还是出了房间。
“你住在哪儿?”市长说。
“戴上帽子,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
听了这话,一个傻乎乎的警察又笑了起来,市长当即吓唬说要把他抓起来。在这个时候,笑错对象是致命的。
“在楼下哩,先生。”山姆说,然后就到楼下拿帽子去了。
“名字里有两个‘L’,朋友。”山姆说。
厨房里只有那个漂亮女仆。由于帽子不知所踪,山姆不得不到处找。于是那个漂亮女仆就为他点亮了灯。也帮他找了起来由于急于找到帽子,漂亮女仆跪到了地上,并且把堆在门边角落里的所有东西都翻了个遍。那是一个无法转身的角落。你要到那里找东西就必须把门关上。
“把他的名字记下来,金克斯。”市长说。
“找到了,”漂亮女仆说,“是这个吧?”
金克斯、格拉默、杜布莱、所有特警和马佐尔都大笑不止。
“我看看。”山姆说。
“用在新门监狱的日程表上倒是很不错。”纳普金斯先生开玩笑说。
玛丽已经把蜡烛放在地板上。由于烛光太暗,山姆也得跪到地上,才能看清帽子是不是他的。那个角落实在是太小了——只能怪那个造房子的人——所以山姆和玛丽挨得很紧。
“威勒。”山姆答道。
“是的,就是他,”山姆说,“后会有期!”
“你叫什么名字?”纳普金斯先生震耳欲聋的声音说。
“再会!”玛丽说。
金克斯先生照办了。
“再会!”山姆说。他说着那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的帽子又掉到了地上。
“噢,他是你的仆人,是吗?”纳普金斯先生说。“一个扰乱执法和谋杀警察的同谋犯。匹克威克的仆人。把这点记下来,金克斯。”
“笨蛋,”漂亮女仆说。“你要是这样粗心,还会再弄丢的。”
“他是我的仆人,先生。”匹克威克先生愤恨地说。
于是,为了防止他再次把它弄丢,她为他把帽子戴上。
“做得对,”市长答道,“他的确是胆大妄为的恶棍。”
玛丽的脸抬起来看着山姆的脸时显得更漂亮了,是由于两人近距离接触产生的偶然,还是由于别的什么无从查起。但是他吻了她。
“一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大银,”格拉默先生答道。“他想劫走人犯,还殴打了警察。因此我们拘捕了他,把他押来了这里。”
“你是无意的吧?”女仆红着脸说。
“这个人是谁,格拉默?”市长问道。
“对,刚才是,”山姆说,“但现在要有意了。”
说完这些话,威勒先生用右手肘擦了擦他的帽子,并且对始终带着难以描述的敬畏听他从头说到尾的金克斯先生友善地点了点头。
于是他再一次吻她。
“喂,你算了吧,老伙计,”威勒先生插话说,挤到了前面。“抱歉,先生,可你的这位穿黄色高统靴的属下实在是不行,无论在哪里都当不了司仪。这位是,”威勒先生把格拉默先生推到旁边,以老朋友的语气继续对市长说,“这位是匹克威克老爷。这位是图普曼先生。那位是斯诺格拉斯先生。站在他旁边的那位,是温克尔先生——全都是很好的绅士,先生,你会很高兴和他们相识的。你越是快些罚你这些手下,我们就越能早些达成共识。先办正事,然后娱乐。”
“山姆。”匹克威克先生在上面的楼梯栏杆那儿叫他了。
“这位是匹克威克,大银(人)。”格拉默说。
“来啦,先生。”山姆答道,跑上楼去。
“格拉默,这位是谁?”纳普金斯先生说,指着匹克威克先生——匹克威克先生作为代表,手里拿着帽子,正十分绅士鞠躬。
“你去得时间够长的!”匹克威克先生说。
那场面震撼人心,是经过精心布置的,足以使犯人们从内心产生恐惧并对法律的威严有一个适当的认识。在一个大书柜前、一张大桌子后的一张大椅子上——椅子后面还摆着一大本书——坐着纳普金斯先生,他是其中最大的,尽管它们已经够大的了。桌子上陈列着大量的文件,金克斯先生的脑袋和肩膀从文件堆的上方露了出来,他装作一副忙碌的样子。在大伙儿进屋之后,马佐尔轻轻地关上门,站到他主人的椅子后面服侍。纳普金斯先生往椅子后面一仰,冷峻严肃地审视着那些不情愿来的客人。
“门背后顶着个东西,它耗了我们好长时间才把门打开,是够久的,先生。”山姆答道。
轿子在正屋大门前的台阶下面停了下来,门两侧各摆着一盆装在绿花盆里的美国龙舌兰。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朋友们被押进了大厅,在马佐尔汇报完毕后,他们又从大厅被带到了那个奉公守法的市长的驾前。
这便是威勒先生初恋的第一历程。
威勒先生在被押走的路上真是怒不可遏。他对格拉默先生和他的伙伴们的长相和举止的影射不计其数。他对这些绅士们的违抗大加赞扬——他正是通过这些来发泄愤恨的。斯诺格拉斯和温克尔怀着阴郁的敬意听着他们的领袖从轿子顶上发出的口若悬河的雄辩——图普曼先生建议把轿子顶封闭的所有恳求都无法打断他的演说。但是,当队伍拐进威勒先生与亡命徒约伯·特洛特尔狭路相逢的院子时,威勒先生的心充满了好奇。紧接着好奇心又被一种极其愉快的惊讶之情取而代之,因为他看见目空一切的格拉默先生一边命令轿子停下,一边迈着自负的步伐走向约伯·特洛特尔曾从里面走出来的那扇绿门,并且狠狠地拉了一下垂在门边的门铃把手。应门的是一位穿戴整齐、美丽的女仆,她看见犯人们反叛的面相,又听到匹克威克先生那激情的演说,吓得举起了双手,并叫来了马佐尔先生。马佐尔先生打开车道门的半扇,放进了从人。随即他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被关在门外的群众急于知道后事如何,就以踢门和拉铃来发泄感情,如此持续了一两个小时。人们都已散去,只有三四个人例外——他们有幸在门上发现一个小格孔,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他们仍然不死心地坚持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