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匹克威克外传 > 第二十章 从本章可以看出道森和福格是怎样的生意人,他们的办事员如何会寻欢作乐。以及威勒先生怎样和他失散已久的父亲有一场让人动容的相见。还可以看出“喜鹊与树桩”里聚集的是何等高贵的精灵,以及下一章将是何等的美妙

第二十章 从本章可以看出道森和福格是怎样的生意人,他们的办事员如何会寻欢作乐。以及威勒先生怎样和他失散已久的父亲有一场让人动容的相见。还可以看出“喜鹊与树桩”里聚集的是何等高贵的精灵,以及下一章将是何等的美妙

起初,胖子的这些举动没有引起威勒先生的注意,但是慢慢地,他看见匹克威克先生不时地朝胖子那边看去,于是他也开始朝相同的方向看过去,用手罩在眼睛上方定睛凝视,好像他们似曾相识,因此希望弄个明白。他的怀疑很快就被打消了。因为胖子在从烟斗里喷了一股浓烟之后,从那捂住他的喉头和胸部的宽大围巾下面发出一种沙哑的声音,仿佛在玩腹语术的古怪花招似的不紧不慢地吐出了这些字眼——“嘿,山米!”

那是一间非常朴素的酒馆,显然是非常受马车夫们青睐的,因为有几个看上去,是博学行业的绅士正在其他的好几个雅座里喝酒和抽烟。其中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肥胖的男人,他坐在对面的雅座里,面色绯红特别引匹克威克先生注目。那个胖子正在使劲地抽烟,他每抽五六口,就把烟斗从嘴里拿下来歇一下,先打量威勒先生,接着又打量匹克威克先生。随后他整个脸都埋进一个容量为一夸脱的大酒杯里,咂了一点酒之后又瞅一瞅山姆和匹克威克先生。随后他又带着沉思的神情再抽五六口烟,再看看他们。最后,肥胖的人把腿往座位上一搁,背部往后面的墙上一靠,开始不停地抽起烟来,并且透过浓浓的烟雾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个新来的人,仿佛他决心要把他们看透似的。

“那是哪位,山姆?”匹克威克先生问道。

匹克威克先生依照仆人的指示,叫山姆跟着他往前走,两人不久便进了山姆提到的那家酒馆。滚热的对水白兰地酒很快就呈现在匹克威克先生面前。威勒先生呢,也得到了一品脱黑啤酒,虽然他和主人同坐一张桌子,但他还是毕恭毕敬地保持了一点距离。

“哎,真难以置信,先生,”威勒先生答道,眼神中满是惊讶。“是老头子呀。”

“右边第二条巷子——右边最后第二家店子——挑挨着第一个壁炉的雅座,因为那里的桌子中间没有腿,而其它的桌子却都有,挺不方便的。”

“老头子,”匹克威克先生说,“哪个老头子?”

威勒先生对于伦敦的了解是广泛而独到的。他不加思索地答道:

“是我爹,先生,”威勒先生答道,“你好吗,老爹?”威勒先生一边亲切地问候,一边在自己的座位边腾出空间来让胖子坐,后者走过来和他打招呼,嘴叼着烟斗,手里端着大酒杯。

“好了,好了,山姆,”匹克威克先生答道,“我们马上动身,不过,在此之前由于我现在心里不爽快,我想要一杯对温水的白兰地来提提神,山姆。哪儿可以弄到它呢,山姆。”

“嘿,山米!”那位父亲说,“有两年没见你了。”

“你昨天晚上就该去了,先生。”威勒先生答道。

“是啊,老头子,”儿子回答,“后妈怎么样啦?”

“山姆,我立刻去拜访佩克尔先生。”

“嘿,老实说吧,山米,”威勒老先生说,神情十分肃穆,“世界上再没有哪个寡妇比我现在这个更好的了——那时候是那么可爱。至于现在嘛,我只能这么说,她当初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快乐寡妇,她决定改嫁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啊。她没有做妻子的天赋,山米。”

匹克威克先生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在市政大厦对面穿过大街,来到了奇普赛德大道。山姆开始纳闷他们到底要去哪儿,他的主人转身对他说:

老威勒先生摇了摇头,叹着气接着说,“我可真是忍无可忍了。以你的老爹为戒吧,我的孩子,你这一辈子都要小心寡妇呀,特别是那些开酒馆的,山米。”在非常凄凉地以为人父者的身份给出忠告之后,老威勒先生从他口袋里的白铁皮烟盒里抓出些烟丝,重新装满了烟斗,用上一斗烟的余火续了新的一斗,接着开始大口大口地猛抽起来。

威勒先生完全顾不上礼节了,他生拉硬拽地把主人下了楼梯,拖到了院子里,一直等到把主人平安地拖到康希尔大街之后,他才退到主人背后,准备跟随他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

“很抱歉,先生,”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他又旧话重提,对匹克威克先生说,“无意冒犯您,先生。我倒是希望你没有娶个寡妇,先生。”

“离开这里吧,”威勒先生说。“走吧,先生。假如你不狠狠地打谁一顿就气不顺的话,那就到院子里揍我。但若是在这里干,那就太不划算了。”

“我没有。”匹克威克先生答道,爽朗地笑起来。在匹克威克先生大笑的过程中,山姆·威勒对他父亲耳语了几句,表明了自己和那位绅士之间的关系。

由于福格把自己的身体非常诱人地放在匹克威克先生攥紧的拳头够得着的范围之内,要不是山姆跑来阻止的话,这位绅士肯定会响应那家伙的热烈请求的。山姆听到争执的声音,冲出办公室,上了楼梯,并且抓住了他主人的手臂。

“对不起,先生,”老威勒先生说着,摘下了帽子,“山米身上没有什么毛病吧,先生?”

“你们要是听不到的话,还是走近点吧,”福格先生补充说。“继续说呀,先生。你最好是把我们叫做贼,先生。也许,你还想让我们中的某位饱受皮肉之苦哩。来吧,先生,只要你乐意。我们一点都不会还手的。开始吧,先生。”

“一点儿都没有。”匹克威克先生说。

“噢,听见了,先生。”威克斯说。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先生,”老头子答道。“教育他我可费了不少心思啊,先生。在他年幼的时候,我就让他去街上东奔西跑,自己糊口了。这是使孩子变得机灵的惟一办法呀,先生。”

“不错,”道森说,“我想你们在下面都听到了吧,威克斯先生?”

“恐怕有点儿危险。”匹克威克先生微笑着说。

“你以为我不敢,”匹克威克先生说,“你们是骗子。”

“而且也不太靠得住,”威勒先生补充说,“几天以前我就上了大当。”

“或许你愿意把我们叫做骗子吧,先生,”道森说。“随你的便吧,只要你乐意。现在就叫好了,先生。”

“真的么?”他父亲说。

“你们会记得这些话吧,杰克逊先生?”福格说。

“不假。”儿子说。接着他以尽可能简洁的语言讲述了他是多么轻易就中了约伯·特洛特尔的圈套。

“你们听见了吧,威克斯先生?”道森说。

老威勒先生全神贯注地听儿子的故事,来了,他说:

“没错,”匹克威克先生说,他彻底地恼火了。“在所有最无耻和最下流的诉讼中,这一桩是最无耻和最下流的。”

“是不是那两个小子中有一个高高瘦瘦,头发长长的,嚼舌头的功夫相当了得呢?”

“我只不过想让你们听听这位绅士说话的内容,”道森回答说。“接着说吧,先生——最无耻和最下流的诉讼,我没听错吧?”

匹克威克先生对最后一项描述不太清楚,但是听清了第一项,于是贸然答了一声“是的”。

“哎,先生。”两位办事员出现。

“另一个是不是穿桑葚色制服,黑头发,脑袋大大的呀?”

“等一等,先生,”道森彬彬有礼地截断了他的话。“杰克逊先生!威克斯先生!”

“没错,正是他。”匹克威克先生和山姆急切地答道。

“在我走之前,绅士们,”激动的匹克威克先生在楼梯间转过身来,说道,“请许可我说一句,在所有最无耻和最下流的诉讼之中——”

“那我知道在哪儿可以打听到他们,是这么回事,”威勒先生说,“他们在伊普斯威奇,乐哉悠哉呢。”

“十分愿意。”道森说,打开了门。

“真的?”匹克威克先生说。

“没问题。”福格说,一边搓双手。

“真的,”威勒先生说,“因为我时不时地替我的一位朋友赶伊普斯威奇的马车。你患风湿病的那天晚上过后的第二天我恰巧出车,在杰姆斯福德的黑小子饭店——他们住那儿——我让他们上了车,直奔伊普斯威奇,那个男仆——穿桑葚色衣服的那个人——告诉我他们要在那儿呆了一阵子。”

“很好,绅士们,”匹克威克先生说,站起身来,“你们等我的律师来函好了,绅士们。”

“我要去追他,”匹克威克先生说,“无论何处。我要去追他。”

“既然你什么也没说,先生,”道森说,一边展示一份拿在右手里的写在羊皮纸上的文件,一边热情地把一份纸抄复本塞给匹克威克先生,“我最好是把这张传票的复本给你。这里是原本,先生。”

“你确实是他们吗,家长大人?”小威勒先生说。

“毋庸置疑。”道森说,神情庄重。由于诉讼刚刚才开始,即使匹克威克先生想和解,这时候也是不行的。

“十分确实,山姆,错不了,”他父亲回答说,“因为他们的相貌很特别。而且,我还纳闷一位绅士怎么和他的仆人成一团。还有呀,他们坐在车子前面紧挨驾驶座后面的地方,我听见他们在大笑,说他们怎么让老鞭炮栽了。”

“但是我听到巴德尔太太强调说,”福格说着,朝道森眨了眨眼睛,“说是她毫不妥协,少一个铜子儿都不答应。”

“老什么了?”匹克威克先生问道。

“关于这一点,说实话吧,这并不算多,先生。”道森答道。

“老鞭炮,先生。我敢肯定,那指的就是你呀,先生。”

“所要求的赔偿金果然是一千五百镑吗?”匹克威克先生说。

“我要去追他。”匹克威克先生说,在桌子上狠狠地捶了一下。

“打下去,先生?这是肯定的。”道森回答说,脸上露出类似微笑的纡尊降贵的表情。

“后天我就要开车去伊普斯威奇,先生,”老威勒先生说,“从白教堂镇的公牛旅馆出发。假如你真的想去,最好和我一块儿去。”

“那么,”匹克威克先生说,“就是说你们确实准备把官司打下去啰?”

“再好不过了是这样,”匹克威克先生说,“真的。我可以写信去坟堆子,叫他们在伊普斯威奇找我。我们要随你一起去。但是你不要急着走呀,威勒先生。你不再喝一点儿吗?”

“看一看吧,”道森接着说,“‘米德尔塞克斯,传票,玛莎·巴德尔寡妇诉塞缪尔·匹克威克。损失赔偿金,一千五百镑。道森和福格任原告律师,一八三○年八月二十八日。’所有手续齐全,先生。”道森咳嗽一声并看了一眼福格,后者也说了同样的话。随后他们俩都看着匹克威克先生。

“你真是好人,先生,”威勒先生答道,连忙停住了脚步。“也许喝一小杯白兰祝你健康,也祝山米成功,也挺不错,先生。”

“在这儿。”福格说,递过一本方形的书,封皮是羊皮纸的。

“当然不错嘛,”匹克威克先生答道。“来一杯白兰地!”不久白兰地端上来了。威勒先生触了触自己的头发对匹克威克先生致意,并且向山姆微微点头,然后就把酒猛地灌进了他的大嗓子,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丁点儿似的。

“作为诉讼的开端,先生,”道森接着说,“传票是通过正式手续发出的。福格先生,摘要簿在什么地方?”

“好酒量,老爸,”山姆说,“不过要注意身体啊,老夫子,不然你的老毛病又要犯了。”

“完全同意。”福格答道,脸带疑惑的微笑。

“我已经找到治这种毛病的妙药了,山米。”威勒先生说,放下了酒杯。

“但愿如此,先生,”道森答道,“假如此事真与你无关,确实没有干所控告的事情,那你果真倒霉透了。你说呢,福格先生?”

“治痛风的妙药,”匹克威克先生说,赶紧掏出了记事本,“是什么呀?”

“唉,先生,”匹克威克先生异常难过地说,“请你相信我,要说这件事,我真是非常倒霉的。”

“痛风病,先生,”威勒先生答道,“痛风病是一种因生活过于安逸舒服而得的富贵病。你要是得了痛风病,先生,只要去娶一个很会用她的大嗓门的寡妇,那你以后就再也不会发作了。这是一个棒极了的药方啊,先生。我身体力行过,我可以保证,它能治好任何一种富贵病。”在传授了这一宝贵秘方之后,威勒先生又喝干了他杯里的酒,使了一个逗趣的眼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就慢悠悠地走开了。

“至于起诉的理由嘛,先生,”道森接着说,一副道貌岸然的神气,“那你得问问自己的良心和感情。而我们,不过是全然按当事人的申诉办事而已。那一申诉,亦真亦假。或许可信,或许不可信。但如果它是真的,而且它可信,那我要不假思索地说,先生,我们提出起诉的理由是坚不可摧的,无论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假如要我宣誓作为陪审团成员发表看法,那么我要不假思索地告诉你,对你的行为我只有一种看法。”说到这里,道森笔挺挺地坐着,一副打抱不平的激愤表情,朝福格看了看,后者把双手更深地插进口袋,一边正儿八经地表示同意,一边以完全同意的语调说:“那是毋庸置疑的。”

“喂,你认为你爸爸说的话怎么样呢,山姆?”匹克威克先生微笑着问道。

“抱歉,道森先生。”福格说。

“怎么样,先生!”威勒先生回答说,“嘿,我认为他是婚姻的牺牲品,就像蓝胡子的私人牧师在噙着同情之泪埋葬他时所说的一样。”

“福格先生,”道森说,“我无法保持沉默。”

对这一非常精辟的结论是无话可答的,所以,匹克威克先生在结了账之后,就继续朝格雷院走去。然而,他刚刚走到那偏僻的小树丛,就已经八点钟了,只见许多穿着泥泞不堪的有带的皮靴、戴着污秽的白帽子、穿着褪了色的衣服的绅士汇成川流不息的人潮,涌向通往各条街的出口,这给他一个信号,多数的办公室已经下班了。

“理由嘛——”福格刚要和话就被道森截断了。

在走完两段又陡又脏的楼梯之后,他发现他的预料成真。佩克尔先生的“大门”紧闭。威勒先生在上面踢了好几下,结果是一片死寂,无人应答,这表明办事员们都已下班回家过夜了。

“此次见你们两位,绅士们,”匹克威克先生说,心平气和地注视着那对搭档,“是想表达我接到你们那天的来信时感到的吃惊,并且想弄明白你们凭什么理由起诉我。”

“这下子有得折腾,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我一定要找到他,一刻都不能耽误。我知道的,我只有把这件事交给了一个专业人士,才会感到心满意足,要不然我会整晚都合不了眼。”

“嘘,福格,”道森说,“让我听听匹克威克先生是怎样打算的。”

“有一个老婆子上楼来了,先生,”威勒先生答道,“也许她可以告诉我们在哪儿可以找到人。你好,老人家,佩克尔先生的手下都在哪儿?”

福格把双手插进了裤子的口袋,坐回到了椅子里,“他也问了与道森相同的问题?”

“佩克尔先生的手下呀,”那个骨瘦如柴的苦命相的老妇说道,她因上楼梯而气喘吁吁的,这会儿正停下来歇一口气,“佩克尔先生的手下都走了,我是来打扫办公室的。”

“好了,先生,”道森说,“你是怎样想的呢?”

匹克威克先生提出问题:“你知道我在哪儿能找到佩克尔先生吗,好心的老人家?”

“没错,先生。”匹克威克先生答道。

“不,我不知道,”老太婆没好气地答道,“他现在不在伦敦。”

“啊!你就是巴德尔诉匹克威克一案的被告吧,先生?”

“倒霉,”匹克威克先生说,“她不知道他的办事员在哪儿?”

“这位是匹克威克先生。”福格说。

“我知道他在哪儿,不过他可不会为此而感谢我。”洗衣妇说。

几分钟的沉默之后,道森先生——来了。于是谈话开始了。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找他谈。”匹克威克先生说。

匹克威克先生坐了下来,拿起报纸,但他不过是从报纸上方偷看那个生意人的模样。

“非得今天吗?”老妇说。

“请坐,先生,”福格说,“这里有报纸。我的搭档立刻就来,我们可以一起谈谈这件事,先生。”

“是的。”匹克威克先生说。

“知道了,先生。”杰克逊说完就出去了。

“也罢,”老妇人说,“既然这样,那我就告诉你吧,估计我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到‘喜鹊和树桩’旅馆去,在吧台那里问劳顿先生,他们就会领你们去见他的,他是佩克尔先生的办事员。”

“请他上这儿来。”

此外,她还指点他们那家旅馆位于一条巷子里,既毗邻克莱尔市场又紧靠新旅馆。得到这些信息之后,匹克威克先生和山姆安然地下了那摇摇晃晃的楼梯,前去寻找“喜鹊和树桩”旅馆了。

“在呢,先生。”杰克逊答道。

那家供劳顿先生及其伙伴们开怀畅饮的酒馆,被一般人称之为酒楼。老板是一个生财有道的人,关于这一点,从他把搭在酒吧间窗户外面的形状和大小如轿子的隔间分租给一个补鞋匠的事实,就可以看出。而且他还是一个宅心仁厚的人,关于这一点,只需看看他对一个面饼师傅的保护就不言自明了——面饼师傅居然不畏惧他人干涉,公然就在酒楼大门口的台阶上出售他的那些美味糕点。在下面那些装饰着橘黄色窗帘的窗户那儿,悬挂着两三张印刷卡片,这是德文郡苹果酒和丹吉克枞叶酒的广告。另外还有一块写着白字的大大的黑板,上面宣称酒馆的地窖里藏有五十万桶浓度翻了倍的浓性黑啤,让人心里不由得产生疑虑,说不定这个巨大无比的地窖到底要延伸到地心内部的什么地方。关于酒馆的外观我们该说的也就全说完了:我们要是再补充一点,酒馆外有一块有些年头的招牌,上面有一只已经被侵蚀一半的喜鹊,它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一块歪斜的棕色色斑,这就是街坊邻里从小就在大人的教导下把它视为“树桩”的东西。

“道森先生在屋里吗?”福格先生问。

匹克威克先生一走到吧台边,就从里面的一扇屏风后面钻出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因此匹克威克先生独自上了楼。转过一段楼梯后的那间房子的门上清晰地写着:“福格先生”。敲了敲门,听到回复之后,杰克逊就把匹克威克先生领进了门。

“劳顿先生在吗,夫人?”匹克威克先生问道。

挂在办公室里的一个铃忽然响了,它告诉杰克逊让匹克威克先生去楼上见他。

“在,先生。”那位老板娘答道。“喂,查理,带这位绅士去找劳顿先生。”

威勒先生把大拇指从肩膀上方向后指了指,算是回答,匹克威克先生仰头一看,才发觉真的如山姆所说:他仰头看的时候,那一排脑袋猛地就消失了,立刻听到笔在纸上用力书写的声音。

“这位先生请稍等一会儿,”一个踉踉跄跄走过来的红头发的侍者说,“因为劳顿先生正在唱一首滑稽歌曲,他会发火的。他马上就结束了,先生。”

“偷看我,山姆!”匹克威克先生答道,“怎么解释?”

红头发的侍者话音刚落,就传来一阵极其整齐的敲桌子和碰酒杯的声音,这表明歌曲刚好在此刻唱完了。匹克威克先生吩咐山姆自己在酒吧间找乐子,他自己则跟着侍者去见劳顿先生。

“他们在悄悄看你哩,先生。”威勒先生小声说。

在听到“求见”的通报之后,一个坐在桌子首席的椅子里的胖脸青年有点儿惊讶地望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当他的目光落在一位他从未谋面的人身上时,他的惊讶似乎丝毫也没有减少。

隔板后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搀杂在其中的没有完全压抑住的笑声。

“不好意思,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说,“很抱歉还打扰了别的绅士们,不过我的事情十万火急。假如你能抽出宝贵的五分钟跟我到房间的这一头说话,我将不胜感激。”

“匹克威克,”杰克逊说,“巴德尔诉匹克威克一案的被告。”

胖脸青年起身,拉了一张椅子靠近匹克威克先生坐在房间里一个阴暗的角落,开始认真地听他的不幸故事。

“他说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威克斯小声说。

“啊,”听匹克威克先生说完之后,年轻人说,“道森和福格——他们宰人可厉害啦——真是一流的生意人,先生。”

杰克逊先生上楼查看去了,他一会儿就回来了,回告说福格先生五分钟之内就有空闲时间见他了。通报完之后他又回到了自己的桌子边。

匹克威克先生承认道森和福格的确手段厉害,于是劳顿又继续往下说:

“匹克威克。”

“佩克尔不在伦敦,而且近期之前不会回来。但如果你需要我们辩护,并乐意把文件留给我,那么我可以办妥在他回来之前有必要办的所有事项。”

“我去看看,”威克斯说,惬意地地爬上了凳子,“怎么称呼您呢?”

“正合我意,”匹克威克先生说着,把文件递到他手上。“一旦有什么要紧事,先生,你可以给我写信,寄到伊普斯威奇的邮局就行了。”

“不知道福格现在还忙不忙?”杰克逊说。

“没问题,”佩克尔先生的办事员答道,后来,见匹克威克先生的目光好奇游曳地在酒桌边,他又补充道,“你想加入我们的行列,一起坐上半个钟头吗?今晚聚在这里的人可都是响当当的呀,有萨姆金和格林的管家,有史密瑟尔和普莱拉的大法官法庭成员,也有平普金和托马斯的外勤——他唱歌特别拿手——还有杰克·班伯,以及很多其他人。我想,你是从乡下来的吧。你乐意参加吗?”

匹克威克先生点头表示认可,并且咳嗽了一声以引起隔板后面那些年轻绅士的注意,他们说了这样一番话感到心满意足之后,开始屈尊稍微注意一下陌生人了。

匹克威克先生不想错过如此诱人的一个研究人性的机会。他被领到了桌子边,在经过正式的介绍之后,他被安排在靠近主席的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并且要了一杯他最爱喝的饮料。

“这些人还真行的,先生,”威勒先生对他的主人以别人听不见的低声道,“他们真会找乐子呀。”

接下来是一阵深深的沉默,与匹克威克先生的预期相差甚远。

其他三位热烈地对这一看法表示了同意,这个小故事让他们感到非常满意。

“你不反感抽这玩艺儿吧,先生?”他右边的邻居说,这是一位穿格子布衬衫、衣服上缀有马赛克纽扣、嘴里叼着雪茄的绅士。

“啊,兰塞——一个模样极其丑陋的当事人。‘唔,先生,’老福格说,非常凶狠地盯着他——‘唔,你是来完结事情的吗?’‘没错,先生,’兰塞说,一边把手伸进口袋,掏出钱来,‘欠款是两镑十先令,费用是三镑五先令,你点一下,先生。’拿出钱时,他重重地反复叹气。老福格先看看钱,再看看他,接着用他专有的古怪方式咳嗽了一声,于是我明白他要演戏了。‘这点钱可不够呀,难道你不知道把诉状递上去了吗?’福格说。‘你说的是真的吗,先生,’兰塞说,惊讶地往后一缩,‘昨天晚上才到期呀,先生。’‘千真万确呀,’福格说,‘我的办事员刚刚去送了诉状。状子是杰克逊先生送的吧,威克斯先生?’我说没错,于是福格又咳嗽了一声,看着兰塞。‘我的上帝啊!’兰塞说,‘我几乎精神失常了才凑够这点儿钱,结果却毫无用处。’‘毫无用处,’福格冷酷地说,‘因此你现在还是再凑些钱来为妙,然后赶快送过来。’‘我没办法了,老天作证!’兰塞说,用拳头捶了一下桌子。‘不要恐吓我,先生。’福格说,有意发起脾气来。‘我不是在恐吓你,先生。’兰塞说。‘你就是在恐吓我,’福格说,‘出去,先生。等你知道怎样检点行为的时候再来。’唉,兰塞企图说话,但福格阻止了他,因此兰塞把钱放回口袋,一言不发地出了门。门刚刚关上,老福格就看着我,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并把那份诉状从口袋里抽了出来。‘喂,威克斯,’福格说,‘叫一辆出租车,尽快到法院去把状子呈上。费用是没有问题的,因为他是一个家族成员不少的老实人,每星期的薪水是二十五先令,假使他将他的案子交给我做的话——这简直是一定——我很清楚他的东家会尽力帮他付钱的。因此我们要尽可能多地敲他一笔,威克斯先生。这样做是一种基督徒的行为,因为他家里成员众多,薪水却不丰富,让他长点记性,叫他以后再也不敢借债,对他是大有好处的,——是不是,威克斯先生?’——他笑眯眯地着走开了,笑得那么亲切,叫人看了真舒畅。他是一个了不起的生意人,”威克斯以无限崇拜的语调说,“了不起,不是吗?”

“一点儿也不,”匹克威克先生答道,“我很喜欢它,尽管我自己并不抽烟。”

“兰塞。”那个和匹克威克先生说过话的办事员说。

“我可没法不抽,”桌子对面的一位绅士说。“抽烟对我来说如同吃饭和睡觉一样。”

“今天早上,福格在这里演了一场戏。”褐衣男人说,“当时你们都各自忙活去了。福格在这楼下,正在拆信,这时候,我们送传票去控诉的那个在坎伯维尔的家伙,他走了进来——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匹克威克先生看了看说话的人,心想假如洗漱对他也一样重要的话,那就好多了。

听了这一有趣的说法,所有的办事员都大笑起来。

又是一片沉默。匹克威克先生是外人,他的到来显然让大伙儿不自在。

“汤姆·卡明斯当主席,”褐衣男人说,“我到达索默斯镇的时候已经是四点半了,后来我酩酊大醉,连大门都打不开了,只好让那个老女人给我开门。哎,要是老福格知道,还不知他会说什么哩。说不定我会被辞退,也许吧——呃?”

“格兰迪先生想为大伙献上一首歌。”主席说。

“没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了。”调缓泻散的男人说。

“不,他不同意。”格兰迪先生说。

“可有意思了,不是吗?”其中一位办事员耳语般地讲完了他头天晚上遭遇的事情之后说,他穿着缀有铜纽扣的棕色上衣、沾有墨水斑的淡褐色厚呢裤子和布柳彻式的半统靴。

“为什么拒绝呢?”主席说。

“我想我还是等一等吧。”匹克威克先生说。没人说行也没人说不行。于是匹克威克先生就自动坐了下来,静听着钟的响亮的滴答声和办事员们低低的交谈声。

“因为他唱得不好。”格兰迪先生说。

说到这里,那人开始十分仔细地修理他的钢笔,同时另一个躲在写字台盖板下调制缓泻散的办事员则以大笑表示同意。

“还不如说他不肯唱吧。”主席答道。

“不清楚。”

“就算,他不肯唱,行了吧。”格兰迪先生回嘴说。格兰迪先生断然拒绝满足大家,这又招来了另一阵沉默。

“福格先生要什么时候才能得闲呢,先生?”

“有谁乐意为大伙儿助助兴吗?”主席沮丧地问道。

“不好说。”

“为什么你自己不为大伙儿助助兴呢,主席?”一个坐在桌子尽头长着络腮胡和斜视眼、敞开着(脏脏的)衬衫领的青年说道。

“道森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呢,先生?”匹克威克先生问道。

“就是!”那个衣服上缀有马赛克纽扣的抽烟的绅士说。

那是一颗脏乎乎的脑袋,土黄色的头发被谨慎地分在一边,用发油粘得平平的,卷成一条条半圆形小辫并围住一张扁平的脸,这张脸上有一对不大的眼睛,下面配衬着一条很脏的衬衫领子,还有一条褪了色的黑色宽领带。

“因为我,已经唱过了我唯一会唱的一歌,一个晚上把同一首歌唱两遍,那是要罚酒的,‘满堂包干’呀。”

“道森先生出去了,福格先生没空。”那个声音回答说。与此同时,这个声音所属的脑袋——从隔板上方朝匹克威克先生看过来。

这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回答,于是沉默再次笼罩全场。

“道森先生或福格先生在家吗,先生?”匹克威克先生问道,一边礼貌地走近隔板,手里拿着帽子。

“今天晚上,先生们,”匹克威克先生说,他希望提一个让大伙儿有共鸣的话题,“今天晚上我去过一个地方,一个诸位很熟悉的地方,但是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去过了,而且现在对它所知无几。我说的是格雷院,绅士们,在伦敦这个偌大城市里,那些个古老的法学院可真是些奇怪的僻静小角落啊。”

“进来呀!”一个声音从隔板后面叫道,作为对匹克威克先生小声的敲门声的应答。于是匹克威克先生和山姆就进了房间。

“天啦,”主席隔着桌子对匹克威克先生低声说,“你提及的这么个话题,我们中至少有一个人永远是会不厌其烦地谈论的。你算是打开老杰克·班伯的话匣子啰。除了那些法学院,他几乎从未谈论过别的,他一直独自住在那里,住得都快成精了。”

道森和福格律师事务所的办公室是一间黑乎乎、发霉并有土味的房间,有一道高高的隔板把办事员们隔离在世俗之辈的视线之外,有一扇玻璃门通往作为巷子的入口的过道。在上一章已如实叙述的事情发生之后的那个星期五的早上,匹克威克先生来到了道森扣福格律师事务所门前,后面跟着山姆·威勒。

劳顿所指的人是一个黄脸色、耸双肩的小个子,因为他在沉默时有把脸垂在前面的习惯,所以匹克威克先生先前没有看见他。正是这个人现在挺直了身子,开始滔滔不绝地大发评论。不过,由于这一章已经有此冗长了,加之这位老先生又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人物,因此我们还是让他到下一章再说吧,这样不仅更能体现对他的尊敬,对我们也更方便一些。

在康希尔的弗里曼巷的最里头,一座昏暗污秽的房子的底层的前间,坐着道森和福格律师事务所的四名办事员,道森和福格两位先生是威斯敏斯特的高等民事法庭的辩护士和高等法院的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