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假如能感兴趣,那倒也好,”波特太太加重语气说,“我可是厌烦死了。你的政治、与独立党的争执以及那些胡言乱语。波呀,你尽做出不着调的事,我真是感到惊讶。”
“可是,亲爱的,”波特先生非常谦卑地说,“匹克威克先生确实对这些有兴趣。”
“可是我亲爱的——”波特先生说。
“我希望,亲爱的,你能找一个能激起这些绅士们的恰当兴趣的话题。”
“噢,别再对我提那些了,”波特太太说,“你玩爱卡特吗,先生?”
“我的宝贝——”编辑说。
“我很高兴在你的指教下学一学。”温克尔先生说。
“波,我亲爱的——”波特太太插话说。
“那好,把那张小桌子拉到窗户这里来,免得我们再听无趣的政治。”
“你知道吧,匹克威克先生,”东道主说,开始说明他妻子的哀怨,“干这一行,使我们在一定的程度上失去了很多原本是可以参加的娱乐活动。我作为《伊坦斯维尔新闻报》编辑的社会地位,这份报纸在国内的地位,我时常投身在政治漩涡之中——”
“简,”波特先生吩咐拿蜡烛进来的女仆,“去,把一八二八年的《新闻报》的合订本拿来。你听一听那些——”波特先生面对匹克威克先生,补充说,“我那时候写的几篇社论,是关于浅黄党要派一个新的通行税收税员到卡子那儿的花样的。我想它们会让你感到有意思的。”
“不算你,”波特太太反驳道,声音里有几分刻薄。
“洗耳恭听。”匹克威克先生说。
“见不着一个人,我亲爱的!”
合订本拿上来了,编辑坐了下来,匹克威克先生挨着他坐下。
“您太客气了,先生,”波特太太快乐地回答说,“说真的,能认识新朋友真是令我太兴奋了。像我这样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地生活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一个人见不着。”
晚餐准备好了,爱特卡游戏和《新闻报》的朗读都停止了。波特太太情绪高昂,温柔至极。温克尔先生已经极大地博得了她的青睐,她坚决地把他视为知音,告诉他说匹克威克先生是“一个令人快活的老宝贝”。这些用语包含着亲密和随意的意味,这是那些与这位天才交往频繁的人们不敢轻易流露的。夜很深了——两个朋友才去睡觉。温克尔先生不久就有了睡意,但他情绪激昂,他的崇拜心也被唤醒了。因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可爱的波特太太的音容笑貌却不停地出现在他漫游的想象里。
“真的很不好意思,夫人,”匹克威克先生说,“这么冒然地跑来府上打扰。”
早晨所引来的喧闹与繁忙,足以使最有浪漫情怀的人取消各种想法,除了直接与立刻要开始的竞选相关的那些联想。各种嘈杂的声音,从大清早起就响开了,在大街小巷里回响。两党的散兵游勇之间的小摩擦时有发生,立刻使竞选的准备工作变得多姿多彩起来,也为它们增加了许多可爱的特色。
“温克尔先生。”波特先生附和了一句。这样大家就算认识了。
“喂,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这时他的男仆刚来到他的卧室门口,而他恰巧打扮结束,“今天够热闹吧?”
“温克尔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说。
“非常有趣,先生,”威勒先生答道。“我们的人聚拢在武器旅馆那儿大喊大叫,声音都嘶哑了。”
“非常抱歉,”波特先生说,“大家认识一下,这位是波特太太,这位是——”
“啊,”匹克威克先生说,“他们看起来是不是忠诚于他们的党呢,山姆?”
“另一位绅士怎么称呼呀。”
“再没有比他们更忠诚的哩,先生。”
“我的宝贝。”波特先生说。
“非常卖力,呃?”匹克威克先生说。
“波,我亲爱的——”波特太太说。
“非一般可比,”山姆回答说,“他们肚量真大。他们也不怕撑死。”
波特太太带着动人的甜蜜神情接受了匹克威克先生握手。而温克尔先生,由于还压根儿没有被介绍,施礼后便闪退到一个角落,被冷落在了一边。
“这里的绅士们的好心用错了地方啊。”匹克威克先生说。
“亲爱的,”波特先生说,“这是伦敦来的匹克威克先生。”
“多半是这样。”山姆简单地回答说。
波特先生家的成员,只有他本人和他妻子。大凡凭突出才能在世上出人头地的人,一般来说都具有一些小小的弱点。假如说波特先生有什么弱点的话,那也许就是,他太依从他妻子的那种有点儿不可一世的控制了。不过,眼下波特太太的所有极其迷人的本领都已用在款待两位绅士上了。
“看起来他们都很不错,生气勃勃又很忠诚,”匹克威克先生瞟了一眼窗外,说道。
波特先生反复发出盛情邀请,匹克威克先生反复辩驳说不能打扰和麻烦他友好的妻子,然后他们认为这是仅有的办法了。在武器旅馆吃了晚餐之后,朋友们分开了,图普曼先生和斯诺格拉斯先生去孔雀旅馆住宿,匹克威克先生和温克尔先生则去波特先生的宅邸。他们提前约好,第二天早上要在武器旅馆碰面,一起陪同可敬的塞缪尔·斯拉姆基的游行队伍去选举的地方。
“有生气极了,”山姆回答说。“我和孔雀旅馆的两个招待,今早上共有把独立的投票人拉到水龙头下面冲水哩,他们昨天晚上是在那里吃的晚饭。”
“我倒是有个办法,”波特先生说,“我想或许完全行得通。孔雀旅馆还剩两个床位,另外波特夫人会乐意接待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任何一位朋友,假如另外两位绅士和他们的仆人同意搬去孔雀旅馆的话,也只有这么办了。”
“你们居然那样子!”匹克威克先生吃惊地说。
“就是。”他的旅伴们说。
“是的,”他的仆人说,“大家都被我们放倒了。今天早上,我们把他们拖了出去,挨个儿,放在水龙头下面冲,现在他们都没事了。可不是白干的,冲完一个一先令的报酬呢。”
“真不妙。”匹克威克先生说。
“太不可思议了!”匹克威克先生惊讶地说。
“这里客满了,我亲爱的先生。”
“上帝保佑你,先生,”山姆说,“不过是用水龙头给谈们冲冲水罢了,你觉得不可思议?——很成长的事情的。”
“我们能在这家旅馆住宿吧,我想。”匹克威克先生说。
“正常?”匹克威克先生说。
“喂,我亲爱的波特,”小个子佩克尔说,“问题是,我们的朋友们今晚住在哪呢?”
“压根儿没什么,先生,”他的仆人回答说。“在上次选举的头天晚上,敌党笼络了武器旅馆的酒吧女招待,在对水白兰地酒中掺了麻醉药,给住在那里的十四个还没有投票的选民喝了下去。”
匹克威克先生去,引来了他的朋友们,让他们正式与《伊坦斯维尔新闻报》的编辑认识。
“你提到在对水白兰地中‘掺了麻醉药’是什么意思?”匹克威克先生问道。
“非常乐意。”波特先生说。
“在里面掺了鸦片酊,”山姆回答说,“她使他们全部熟睡过去,到选举的时间了也没有醒来。他们把其中一个拉到投票棚碰碰运气,但没用。”
“我呢,”匹克威克先生说,“非常高兴您能这样认为。请容许我,把您介绍给我的旅伴们。”
“这样的方法,真是邪门呀。”匹克威克先生说,一半对自己,一半对山姆。
“您是一个明智而有才干的人。”波特先生说,简直因慷慨激昂的爱国表白激动得喘不过气来。“我非常高兴,能认识您这样的人。”
“跟我老爹碰到的邪门的事没法比,也是一次选举,也是在这个地方,先生,”山姆说。
“您的行为非常崇高,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说。他握住了波特的手。
“说说看?”匹克威克先生问道。
“这场较量,”波特说,“要持续下去,只要我还拥有健康和精力,以及老天爷给予我的那份才干。这场较量,先生,尽管它也许叫人烦躁,叫人情绪激动,使人难以进行平常的工作,但我决不会放弃,直到我把《伊坦斯维尔独立报》打败。我希望伦敦的人民,希望全国的人民知道,他们是可以信任我的。知道我不会背叛他们,知道我已拿定主意跟他们站在一起,会一直支持他们。”
“有一次他赶车来到这里,”山姆说,“正碰到选举,有一个党雇用他去伦敦接选民。在他启程的头天晚上,另一党的委员会偷偷地来请他,他去了,——来到一间大屋子,里面有很多人。那位管事的绅士问候过我老爹之后,他们就东拉西扯了一阵子。然后他们给他倒了一杯葡萄酒,跟他瞎扯起他赶车的事儿,使他快活极了,最后他们给了他二十镑。‘这里到伦敦的路太差了,’那位绅士说。‘都是这样啊。’我爹说。‘尤其是靠近运河一带,我想。’那位绅士说。‘就是让人心烦。’我爹说。——‘那么,威勒先生,’那位绅士说,‘你是一个了不起的马车夫,马儿很听你的话,所以,把那些选民从伦敦接过来的时候,你要是把他们翻到运河里,但又无关大碍,那这钱就是你的了。’他说。——‘先生,你真好。’我爹说,‘我要再喝一杯祝你健康。’他施礼后就出去了。你不会相信的,先生,”山姆接着说,脸上带着一种无法说清的对主人的莽撞,“就在他运那些选民下来的那一天,他的马车果然在那个地点翻了,每一个人都翻到了运河里。”
“大为激动呀,那是肯定的,”佩克尔先生插嘴说,露出或许不经意的狡黠神情。
“又都爬上岸了吗?”匹克威克先生匆忙地询问。
“那么,”——波特说,“请问您,先生,您是一个公正的人,关于我与《独立报》的较量,伦敦方面的舆论如何评价呢?”
“嗨,”山姆不紧不慢地回答说,“我想是有一个老先生不见了。我知道他的帽子找到了,但我不清楚他是不是还活着。我关心的是,天下居然有这么稀罕的巧事儿,那位先生那么说了之后,我老爹的车恰巧就在那个地点、在那一天翻了。”
“那当然。”
“这真是一件稀罕的事情,毋庸置疑。”匹克威克先生说。“帮我把帽子刷一下,山姆,温克尔先生在喊我去吃早饭了。”
说到这里,《伊坦斯维尔新闻报》的编辑似乎有点儿理不清思路,匹克威克先生为他打圆场,他说:
说完,匹克威克先生就下楼向客厅走去,他看见早餐已经摆好了,那家人都已经到了。早餐并没有花多长时间。每一位绅士的帽子上都点缀着一个大大的蓝色标志,全是出自波特之手。由于温克尔先生承担起了陪同那位女士到靠近竞选演讲台的一个屋顶上去的重任,匹克威克先生和波特先生就相伴着去了武器旅馆。
“但是我相信,先生,”波特说,“我从没有随意用过所掌控的这一巨大权力。我相信,先生,我献出了全部——我的那些努力——它们或许是微不足道的,我知道它们是微不足道的——却是慢慢传播那些原则——它们是——”
马厩广场上到处都是展现伊坦斯维尔蓝党的荣誉与力量的明白无疑的迹象。有一排整齐的蓝色旗帜,上有四英尺高四英尺宽的金字图案。有一个包括喇叭、低声管和鼓的大乐队,演奏得非常起劲,特别是那些鼓手,极其健壮。还有几队拿蓝色警棍的警察、二十个戴蓝领巾的委员会成员以及一大群戴蓝色帽徽的选民。选民们有的骑马来,有的是徒步来的。有一辆敞篷的驷马车,是给可敬的斯拉姆基先生坐的。还有四辆双马马车,是他的朋友们和支持者们坐的。到处是热闹非凡的景象。此时此刻集中在那里的所有人和所有东西,都是特意为斯拉姆基府的可敬的塞缪尔·斯拉姆基先生准备的。
匹克威克先生完全的认同。
当波特先生被群众看见的时候,嘹亮而经久不息的欢呼声爆发出来,一面写着“新闻界的自由”字样的蓝色大旗有力地舞动着。而当可敬的塞缪尔·斯拉姆基本人出现的时候,群众的热情欢呼是空前高涨,他走过去握住波特先生的手。
“报纸的力量很强大的,先生。”波特先生说。
“一切就绪了吗?”可敬的塞缪尔·斯拉姆基先生问佩克尔先生。
“当然。”小个子说。
“一切就绪,我亲爱的先生。”那位小个子回答说。
“关于这一点,”波特先生说,看着佩克尔先生,希望得到他的确认,“我深信我上个星期六的论文是起了作用的。”
“没有什么纰漏吧?”可敬的塞缪尔-斯拉姆基先生说。
“是的。”匹克威克先生说。
“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亲爱的先生。在当街的门口有二十个冲洗过的人等着您去和他们握手。还有六个抱在怀里的孩子等着您去抚摸他们的头并询问他们多大了。对那些孩子您要表示极其的关心,——这种做法从来一向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次竞选在首都受到了强烈关注,先生。”
“我记住了。”可敬的塞缪尔·斯拉姆基先生说。
来者是一个又高又瘦的人,浅茶色的头已有点秃,脸上带着庄重的自傲与不可捉摸的神气相混合的表情。来者被介绍给了匹克威克先生,是波特先生,《伊坦斯维尔新闻报》的编辑。几句寒暄之后,波特先生转向匹克威克先生,严肃地说:
“而且,——”办事小心的小个子说,“也许你能够——我不是说必须——但假如您能够吻他们其中的一个的话,那会让群众对您好感倍增。”
说到这里,小个子纵情地笑了起来,一直笑到有人进来。
“提名的人或附议的人这样做,是否一样好的效果呢?”可敬的塞缪尔·斯拉姆基先生说。
“真的。四十五把绿色阳伞,每把值七先令六便士。凡是女人都喜欢饰物,——那些阳伞的作用是非同小可的。远胜过袜子、法兰绒及所有类似的东西。这全是我想出来的,我亲爱的先生。无论什么天气,你在街上走就不可避免地会遇见半打绿阳伞。”
“唉,我想不会有,”那位代理人说,“假如是您本人这么做,我想那会使您大受欢迎。”
“一把阳伞!”匹克威克先生说。
“不错,”可敬的塞缪尔·斯拉姆基先生说,脸带顺从的神情,“就这么定了。”
“即便这样,我们还是非常自信的,”佩克尔先生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我们在这里有一个小茶馆,昨天晚上——四十五个女人,——临走的时候我们给她们每人送了一把绿阳伞。”
“排好游行队伍。”二十名委员会成员叫喊道。
匹克威克先生瞪大了眼睛,但一言不发。
在一片喧闹声中,乐队、警察、委员会成员、选民、骑马的人和马车都准备就绪——每一辆双马马车里都挤满了绅士。大家笔挺地站在车里,挤得密不透风。指派由佩克尔先生负责的那辆车,载着匹克威克先生、图普曼先生、斯诺格拉斯先生以及半打委员会成员。
“他们把他们锁在车库里,直到用得着的时候才放他们出来,”小个子接着说。“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不让我们找到他们。就算是我们找到了,也没用,因为他们早已有意把他们灌得酩酊大醉。菲兹金的代理人可精啦。”
游行队伍在等待可敬的塞缪尔·斯拉姆基先生上车,全场一片寂静。忽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切地欢呼。
“在车库里!”匹克威克先生,深为这第一种策略吃惊。
“他出来了,”小个子的佩克尔先生说道,出乎寻常地激动。
“唉,不好说呀,我亲爱的先生。”小个子回答说。“菲兹金的人在白牡鹿锁着的车库里有三十三个选民。”
又是一阵欢呼,声音更响亮了。
“这场竞争大概结局如何呢?”匹克威克先生问道。
“他与那些人握手了。”小个子代理人叫道。
“没错,”小个子说,“确实十分激烈。这里的所有酒馆都是我们开的,留给我们的对手的就只有啤酒店了——这招很高吧,我亲爱的先生?”——小个子洋洋自得地微笑起来,同时狠狠地吸了一撮鼻烟。
又是一阵欢呼,声音尤为热烈。
“我很乐意你这样说,”匹克威克先生说,搓了搓手。“我乐意看到毫不动摇的爱国主义激情,不管是表现在哪一方。——这么说是一场残酷竞争啰?”
“他已拍了拍那些孩子的头。”佩克尔先生说,因着急而颤栗起来。
“残酷的竞争啊,我亲爱的先生。”那个小个子说。
一阵叫好声震耳欲聋。
匹克威克先生点点头。
“他亲吻了其中一个孩子。”难以自抑的小个子高声道。
“啊——啊,我亲爱的先生,”那个矮个子走上前来欢迎他。“真高兴见到你,先生,请坐吧。这么说你把你的愿望付诸行动了。你是来看选举的吧——呃?”
第二阵叫好在轰响。
“那么我们就是蓝党,”匹克威克先生说。但由于意识到那人对这一迎合性的宣称有疑问,他把自己的名片给了那个侍者,要他把它交给佩克尔先生,假如后者正好在屋子里的话。那个侍者离开了。他差不多是立刻又回来了,引领匹克威克先生来到第一层楼的一间大房子里,坐在房里的正是佩克尔先生。
“他又吻了一个。”情绪高昂的代理人气喘吁吁地说。
“没错,先生。”
第三次叫好。
“他是蓝党吧?”
“他把他们吻遍啦!”激动的小个子绅士尖叫道。在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游行队伍开始前进了。
“知道,先生。尊敬的塞缪尔·斯拉姆基先生的代理人。”
至于这一游行队伍是怎样或以什么方式与另一游行队伍搅和在一起的,以至它随后又是怎样从由此产生的混乱中摆脱出来的,我们无法把它叙述清楚,因为游行刚刚开始不久,匹克威克先生的帽子就遭到了攻击,被打歪了罩在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上。他叙述说,当他把帽子弄好了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已经被包围,到处全是气愤的和凶狠的面孔、四处飞扬的灰尘和数不清的格斗者。他说他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驱赶出了马车,还亲自参加了一场斗拳的遭遇战。接着他感到被后面的人推上了什么木头梯子。把帽子从眼睛上拿开之后,他看见自己是在朋友们的簇拥之下,站到了演讲台左手边的最前排。演讲台右边是留给浅黄党的位置,中间的位置属于市长和他的官员们。其中的一名官员——伊坦斯维尔的胖司仪——正在摇一个极大的铃,要大家安静。而霍拉修·菲兹金先生和可敬的塞缪尔·斯拉姆基先生则都把手按在胸口上,异常和气地对泛滥在面前的宽敞空间里的骚乱的人头之海鞠躬。
“你认识一位姓佩克尔的绅士吗?”匹克威克先生问道。
“温克尔在那里。”图普曼先生说,扯了扯他朋友的衣袖。
大家都没有对两人候选人的事业特别关注,所以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在这一进退维谷的窘迫状况下之下,跃入匹克威克脑海的是他的新朋友佩克尔先生。
“在哪儿?”匹克威克先生说,一边戴上了眼镜——多亏他一直把它放在口袋里。
“不知道,先生,”那人回答说。“我们可能客满了,——我去问问,先生。”他因此离开了,很快又返回了,问绅士们是不是“蓝党”。
“在那里,”图普曼先生说,“顶上。”
“这儿客满了吗?”匹克威克先生把侍者叫来问。
确实,温克尔先生和波特太太惬意地坐在两把椅子上,正在舞动手绢向他们打招呼——匹克威克向那位太太行了一个飞吻礼。
他们走进屋子,群众夹道欢迎,同时闹腾地欢呼着。在哪度过今晚才是最重要的。
程序还没有开始。由于无所事事的群众一般都喜欢逗乐,而这种无伤大雅的举动此刻正好可以唤醒他们的幽默情怀。
这一句话真精辟。
“噢,老流氓,”一个声音叫道,“想和女孩子们勾勾搭搭,是吗?”
“随大流就对了。”匹克威克先生说。
“噢,你这个年高的,有威望的罪人。”另一个声音叫道。
“但如果群众有两派呢?”斯诺格拉斯先生提出异议。
“竟然戴上眼镜去看一个有夫之妇。”第三个人说。
“我不知道。”匹克威克先生以一样的小声回答。“嘘。在这种情况下最好是和群众保持一致。”
“我见他朝她使眼色呢,老色眼呀。”第四个说。
“谁是斯拉姆基?”图普曼先生小声说。
“看管好你老婆呀,波特。”第五个人叫道。——随后是一阵哄然大笑。
“万岁!”接着又是一阵吼叫。
与这些嘲笑混杂在一起的,是把匹克威克先生比做老公羊的让人愤怒的比喻以及类似的俏皮话。而且,由于他们还试图指桑骂槐一位无辜者的荣誉,匹克威克先生的气愤几乎无以复加。但因为此时正好台上在大呼安静,他也就只好向那些人投去怒斥的目光,并表示怜悯他们的心术不正,而他们见了都比刚才笑得更厉害了。
“当然不要!”匹克威克先生叫道。
“安静!”市长的跟班们吼叫道。
“不要菲兹金!”群众又高呼道。
“威芬,叫大家安静。”市长说。司仪领命又用铃铛演奏了另一支协奏曲。于是人群中有一位绅士高喊了一声“马芬”,又引起一阵大笑。
“永远支持斯拉姆基!”匹克威克先生响应道,一边摘下了他的帽子。
“先生们,”市长极力喊道,“伊坦斯维尔的选民兄弟们。今天我们目的是选出一位议员代替我们已逝的——”
“永远支持斯拉姆基!”实在而有独立性的人们大声道。
说到这里,市长的话被人群中的一个声音截断了。
“再来一下。”阳台上的那位小个子领导者尖叫道。群众又高呼了一声。
“祝市长成——功!”那个声音喊道,“愿他永不放弃钉子和锅子的生意,因为他是靠这个来赚钱的。”
“万岁!”群众最终这样高喊道。
这句暗示那位演说者的职业的话引起一阵哄堂大笑的欢笑,这阵欢笑在铃声的伴奏下淹没了他的演说的下文,但最后一句话听清了——他说他感激与会的人耐心地全部听完了他的讲话——这句表示感激的话又引起一阵持续了差不多一刻钟的爆笑。
匹克威克先生刚刚下车,就被一群实在而有独立性的群众围住了,他们发出三声山呼海啸的欢呼,欢呼又得到群众的主体的响应(因为群众一点儿也不用知道他们在欢呼什么),声势浩大,甚至妨碍了站在阳台上的红脸男子的演说。
随后是一个戴着硬邦邦白领巾的瘦高个的绅士上台,在被群众反复要求“大点声”之后,他要求提名一位合适的人代表大家进入议会。当他说那个人就是菲兹金邸宅的霍拉修·菲兹金老爷时,菲兹金派高声叫好,斯拉姆基派则怨声四起,嘈杂既持久又响亮,以至于假如他和那个应和的人以乱唱滑稽歌曲来取代演说,听众也不会有任何人发觉。
当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伙伴们在山姆的协助下从伊坦斯维尔的马车上爬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蓝色的丝质大旗飘扬在武器旅社的一个个窗口,每一个窗框上都贴了标语,它们以硕大无比的字母宣布可敬的塞缪尔·斯拉姆基的竞选班子每天都驻扎在那里。一群闲来无事的人聚拢在街上,在看着阳台上的一个嗓音沙哑的人,他说话说得脸红耳赤的,很明显是在为斯拉姆基先生大做宣传。但是他的演说的关键及其真正含义却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在街角上不断地敲着的四只大鼓的破坏,那是菲兹金先生的竞选委员会放在那里的。在演说者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忙碌着的小个子男人,他时常灶脱下帽子提醒听众们欢呼,而大家确实也有规律地那么做了,情绪高涨。那个脸红耳赤的男人继续演说,直讲到脸更红了,好像这样就实现了他的目的。
随后是一个急躁的、粉红色脸庞的小个子站出来,提议另一个合适的人代表伊坦斯维尔的选民们进入议会。在几句文辞华丽的雄辩之后,红脸绅士因痛斥人群中截断他的讲话的人而和台上的绅士们对骂起来。于是,嘈杂逼迫他不得不只能靠严厉的手势来表达他的感情,然后他便把讲台留给了附和他的提议的人,后者发表了一篇提早写好的演说,足有半个小时之久——它是无法阻止的,因为他早已把全文送往《伊坦斯维尔新闻报》,该报已把它完整地全部登了出来。
匹克威克先生凭其向来的先知先觉和聪慧,选择了这个极其满意的时机来到这个市镇。像这样的竞选是从来没有的。斯拉姆基府的可敬的塞缪尔·斯拉姆基先生是蓝党的候选人。来自伊坦斯维尔附近的菲兹金邸宅的霍拉修·菲兹金老爷,则在他的朋友们的督促下站出来维护浅黄党的利益。《新闻报》告诉伊坦斯维尔的选民们,说不仅所有英格兰人的眼睛,而且整个文明世界的眼睛都在注视他们。《独立报》则急切地想知道,伊坦斯维尔的全体选民究竟是如他们自以为是的那样是好样的,还是不过是低贱奴性的工具。像这样使全城激动起来的风潮是前所未有的。
然后是霍拉修·菲兹金老爷本人登台发表演说。他演说刚开了个头,由可敬的塞缪尔·斯拉姆基雇来的乐队便肆无忌惮地演奏起来,再次一比他们早上的劲头几乎不值一提。为了报复,浅黄党群众开始用力打蓝党分子的脑袋和肩膀。蓝党群众则尽力从自己身边驱赶那些令人生厌的——浅黄党分子。于是全场出现了一派挣扎、推挤和打斗的场面。对所有这些冲突,霍拉修·菲兹金老爷和他的朋友们气得几乎要发疯了。最后霍拉修·菲兹金老爷质问他的对手——斯拉姆基府的可敬的塞缪尔·斯拉姆基,问他那乐队是不是他安排演奏的。由于可敬的塞缪尔·斯拉姆基拒绝回答,菲兹金邸宅的霍拉修·菲兹金老爷便在斯拉姆基府的可敬的塞缪尔·斯拉姆基的脸前抡起拳头来。因此,可敬的塞缪尔·斯拉姆基要与霍拉修·菲兹金老爷拼个鱼死网破。面对这种违背人人皆知的所有准则的前所未有的冒犯行为,市长命令摇铃再演奏了一次幻想曲,并且宣称他要把菲兹金老爷邸宅的霍拉修·菲兹金老爷和斯拉姆基府的可敬的塞缪尔·斯拉姆基两个人都带到他面前,勒令他们俩起誓不再扰乱治安。听到这一令人颤心惊的威胁,两位候选人的支持者都出来制止了,于是两党的朋友们捉对争吵起来。吵了三刻钟之后,霍拉修·菲兹金老爷与可敬的塞缪尔·斯拉姆基握手言和。乐队的演奏停止了。群众部分地安静了。霍拉修·菲兹金老爷得到了继续演说的许可。
两个强大的党派都各自拥有机构和代表,这当然是特别重要和完全必要的,因此市里有两份报纸——《伊坦斯维尔新闻报》和《伊坦斯维尔独立报》。前者拥护蓝党的主义,后者肯定是以浅黄党的立场为办报宗旨。它们都是好报纸。如此的社论,如此猛烈的攻讦!——《(新闻报),我们的一文不值的同行》——《(独立报),那份怯懦的丢脸报纸》——《虚伪卑鄙的印刷物——(独立报)》——《那个无耻、造谣的诽谤者——(新闻报)》——这些,以其他鼓动性公然指责,大量填塞着这两家报纸的每一期的各栏,在市民们的心中掀起了最强烈的愉悦和激愤。
两位候选人的演说在其他各方面迥异,但两人都说,世界上再没有比那些应允投他一票的人更具独立性、更思想开明、更有公益心、更心灵高贵、更大公无私的了。两人都隐晦地暗示说,他们怀疑那些拥护对方的选民都具有某些无耻、昏庸的缺点。菲兹金表示他时刻准备去做大家要他去做的任何事情。而斯拉姆基,则表示了他有求必应的决心。他们还说,伊坦斯维尔的贸易、制造业、商业的蒸蒸日上,在他们心目中比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更有价值。而且两人都以信心十足地宣称自己最终肯定会当选为议员。
看上去呀,伊坦斯维尔的市民,与其他小市镇的人没什么两样,都觉得自己是相当重要的。而伊坦斯维尔的每一个男人,由于认识到自己作为一个典范的重要性,觉得自己有义务要与“蓝党”和“浅黄党”中的任何一个联合起来。两党都不会让攻击对方的任何机会溜掉。假如浅黄党建议在市场上开个天窗,蓝党立即会召开群众大会驳批这一建议。假如蓝党提议在大街上另外造一个抽水泵,浅黄党会如虎视眈眈地共同站出来讨伐这一罪恶。商店分为蓝党商店和浅黄党商店,旅馆也分蓝党旅馆和浅黄党旅馆。——连教堂里都有蓝党过道和浅黄党过道之分。
举手表决开始了。市长裁决斯拉姆基府的可敬的塞缪尔·斯拉姆基获胜。霍拉修·菲兹金老爷揭底进行投票,于是根据要求决定了投票表决。市长获得了一张感谢票,那是感谢他做主席做得好。市长做了答谢,真心地说他希望能有一个“席位”让他大展才华(因为在整个过程中他一直没有坐一坐)。游行队伍再次排好了,马车从人群中缓缓地滚过,人们跟在后面,一路大呼小叫地吵闹。
我们坦率地承认,在我们埋头研究匹克威克俱乐部的众多的文件之前,伊坦斯维尔对我们而言是陌生的。我们还坦率地承认,我们曾经查探过的这样一个地方现在究竟是在哪里,但是没有结果。我们清楚匹克威克先生的每一段札记和叙述都是深受信赖的,不敢凭自己的记忆来反驳这一杰出人物记录在案的言论,因此我们翻阅的可提供依据的所有牵涉到这一课题的权威资料。我们全部翻了甲种本和乙种本两种地名录,都没有找到伊坦斯维尔。我们还在我们的杰出的出版家们为社会之便出版的《本郡袖珍地图》的每一个角落都认真地看过了,可仍然没有结果。因此我们相信,匹克威克先生为了免于得罪任何人,也是出于认识他的人所共知的仅他所有的那些细腻情感,有意编造了一个假地名,用以取代他所观察的那个地方的真实名称。有一件小事使我们对此深信不疑。在匹克威克的笔记本上,我们可以找到这样一条记录的痕迹,即他和他的信徒们的座位是在诺威奇马车公司订到的。但是这一记录后来又被删除了,似乎是故意要把那个市镇的方向隐瞒起来似的。因此,我们还只马上开始叙述下面的故事,满足于把他的记录作为我们的素材吧。
在投票的整个过程,全镇一直处在狂热的亢奋状态中。一切都是以最随心所欲、最欢快的方式进行的。所有酒店的应纳税用品都极其便宜。弹簧轻便马车往返在大街小巷中,为的是满足那些忽然暂时感到头晕的选民的需要——这是一种在竞选时流行于选民中的流行病——其盛行程度令人惊讶,时常可见选民们在它的影响下躺在人行道上,毫无知觉。有一小群选民弃权了。他们是一些长于谋划的人,到如今任何一个党的观点都没法让他们信服,虽然他们时常参加两个党派召开的会议。在投票结束之前一小时,佩克尔先生请求暗中拜见这些贤能、尊贵、爱国的人士。他幸运地蒙受了召见。他的论点很简明,但是令人满意。他们一起去了投票地点。当他们返回的时候,斯拉姆基府的可敬的塞缪尔·斯拉姆基已经当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