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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屏 障

“战胜痛苦吗?”沈禹铭听好友焦躁地分析着,脸上却露出茫然的神情,好像听不明白似的。

如果不能真正面对自己的人生,不能真正战胜过去的痛苦,沈禹铭将无法熬过弹出效应,李希也帮不上任何忙了。沈禹铭难得见李希如此颓丧,作为一名科学家,坚信一切心理问题都是生理问题的死理性派,竟然说出了那句:“心病还须心药医。”

自从幻影出现后,沈禹铭就一直试着朝前奔跑,想要跑出一个全新的未来,想要追回妻儿。但过去的一切,他都想压制,只想逃得远远的。往前跑,是因为可以不回头,可以不那么痛。

接连两次失败让沈禹铭无比沮丧,李希的神情也非常糟糕。截至目前,情况已经很清晰了,李希严肃地分析着,弹出效果植根于沈禹铭的精神世界,尤其善于抓取人生中的至暗时刻,并且跟周围环境结合起来。

他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只要拼命跑起来,痛苦就能离自己远远的。可直到弹出效应的出现,他才意识到痛苦如影随形,不是自己骗自己可以躲开的。

这些视觉信息,就像匕首一把把插进他的下肢,插进他的内心,逼他放慢脚步,陷入深沉的记忆迷宫中。

然而,他发现这是一个悖论,所谓的向前,只是一次次逃避罢了。

他们的身体虽然早已失去生机,但在跟沈禹铭擦肩而过时,眼神里却散发出纯洁而渴求的目光。最令沈禹铭无法忍受的是,他竟然能看清小春和们眼中的倒影——有全家在一起的快乐时刻,但更多的是自己拒绝沟通、无能发火,自私地把背影留给家人。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不然只会重蹈覆辙。

当时,沈禹铭拼命告诉自己,这些不过是幻觉,只要熬过去,自己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可当他想要穿过小公园时,这些小春和竟然都出现在他的身边,纷纷说:“爸爸,陪我玩。”

因此,第二次实验后,他没有像过去那样,让自己陷入单纯的停滞状态,而是消耗着最后的存款,加入了一个户外冥想班。据说通过导师的封闭训练,人会获得直面内心的力量。那天,他从床下的柜子里,拿出了陪伴他们一家很久的野营背包。这个背包的容量非常惊人,不仅可以放入衣物和杂件,甚至可以放进特制的小型单人帐篷。

可是,第二次实验中,当他尝试对抗弹出时,发现跑步的小公园忽然扭曲起来。供孩子游玩的设施上,出现了许许多多小春和的身影。他们玩耍的样子,沈禹铭再熟悉不过。可现在,他们面色苍白,身上有被水泡过后的浮肿。但他们在开心地笑,叽叽喳喳的,就像是食腐的小鸟。

当他交了钱,登上大巴时,收到了李希发来的微信:“蠢货!”

“你难道还没明白吗?那些可怕的异象不是你闭目塞听就能逃避的,那是一种特制的精神屏障,一定会针对你的弱点产生影响。”李希重复着几天前得出的结论。

如果沈禹铭不是脱离人群太久,他早该意识到,这所谓的户外冥想训练,更接近于一个小型的、隐秘的、属于中产阶级的放纵空间。为期一周的冥想训练,除了沈禹铭坚持按导师的要求训练,其他人几乎都在觊觎着什么,想要从别人身上获取一些当下或长远的利益。

沈禹铭终于跑出那片降雨区域。阳光下,前方一片坦荡和晴朗,但他觉得终点已经消失,未来不复存在。沈禹铭宛若身处虚空之中,无数次的宇宙大爆炸让线性的时间断裂成碎片,他只能死守着断续的时空,直到末日降临。

活动组织者把所有人都带到川西的一处山中民宿里,除了每天两个小时的冥想外,几乎都是自由活动的时间。学员们像甲虫一样游走在各个房间里,试探着,越界着,释放着。可沈禹铭每天都拿着登山杖,推开民宿的大门,独自一人在山里游走,感受着大山深处的隐秘气息。

那一个个不断倒地的自己,就像一块又一块巨石,化为无形的枷锁,影响着沈禹铭的精神世界。他虽然还在奔跑,但动作显然已经慢了下来。成马失败以及之后发生的一切,越发束缚沈禹铭的身心。拼命压抑的往日时光,从心底猛然泛起,就像直通地心的活火山喷发了一样。愤怒的岩浆汹涌地奔流着,仿佛要将沈禹铭这几十年的存在痕迹都尽数焚灭。

他心疼自己的报名费,于是彻底执行着导师的训练要求。他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他们可以无数次地报名参加,可以无数次地疗愈自己,但沈禹铭不行,他是无业游民,荷包已经见底。此次参团,像是赌徒红着眼睛拼死一搏。

虽然眼前的情况诡异莫名,但毕竟没有对沈禹铭产生实质性的打击。于是,他强振精神,稍稍提速,朝着前方跑去,想要将那一块块潮湿的空间远远甩在身后。可是,就在他跑出几步时,雨中忽然出现了许多自己的身影。在那蒙蒙细雨里,他们跑着成马,然后纷纷疼痛倒地,身体不停地颤动,牙齿用力咬住嘴唇,发出泛着血花的呜咽。

可往往这种时候,赌徒都会输得精光,不论是生活的常识,还是李希每天的责骂,都在预示着此番尝试的结果。

没想到的是,当他来到这片离家五十公里的乡间奔跑时,天空中的太阳仿佛变得毒辣了不少。光芒像针尖般,给他带来一阵阵刺痛感。然后,他发现明明万里无云的天空下,有些地方竟然下起了小雨。这样的降雨区域多且密集,最令人不解的是,每个降雨区域都只有一两人大小。

直到第三次实验的失败,沈禹铭最后的勇气和期待都被碾碎了。

沈禹铭本以为之前的痛苦,来源于自己在熟悉的环境里奔跑,如果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进行实验,可能弹出效果就没有那么折磨人了。

实验结束后,沈禹铭既不想回家,也没有出去走走的冲动,就在小区门前来来回回散步,甚至引来了值班保安老杨的关心。老杨一直是个热心人,可以说以一己之力提升了业主对物业的好感。他已经不止一次看到失魂落魄的沈禹铭了,每次都会关心。可现在,别人的关心并无作用,沈禹铭只觉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强烈的束缚感让他越发难以动弹。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人生的一切都长满了痛苦的结节,让他倍感不适。

事实上,自李希说服沈禹铭休息之后,沈禹铭确实有认真服药,并且尽可能多睡觉,清醒的时候也尽量做一些轻松的事情,自觉休息得很充分,每过几天就找李希来实验。

此刻,天空中无月无星,浓重的云层将这座千年古城压得死死的。面对深沉的夜,沈禹铭脑中不断闪回着那无法突破的障碍,深感自己的渺小和无力。无可奈何的心绪就像一台压路机似的,将他来来回回地摁在地上碾压,喉咙的干涸正在不断蔓延,仿佛全身都在脱水。

“我都跟你说过了,你没有实现真正的休息!”李希有些气急败坏,“你这几次经历的弹出效果,摆明了围绕着你的抑郁症结来展开。”

沈禹铭感到一阵气紧,脱力般地蹲在地上,用手捂住胸口,不断喘着粗气。他的余光瞥见包里那盏已经换了好几次电池的绿灯,还在尽忠职守地发着光。

见好友弹出,李希也有些泄气,这已经是这段时间来的第三次实验了。

那盏绿灯宛若自宇宙诞生便种下的路标,确凿无疑地告诉他还困在这个惨淡的世界里,别想逃离。

就在沈禹铭奔跑着穿梭其中时,那些绿植发出怪异的呜咽。那是人群溺水之声,充斥着浓密的咕哝声和绝望的呼喊。大风吹过,冤魂索命般的绿涛阵阵涌来,那些哭喊像咏唱一样将梦魇推向高潮,直到沈禹铭一动不动地弹出。

他猛地抄起绿灯,朝着不远处的花坛扔去,想要用坚实的花坛边缘将它砸个粉碎。没想到,他的力气太大了点,一条绿色的弧线砸进了花丛中,惊起一声轻微但确凿无疑的痛叫,绿光却依然闪烁着,没有半点消减。

那是一片大山深处的奇异密林。沈禹铭眼中所见的每一寸空间,都被各式各样的绿植塞满,就像有人把整座热带雨林压缩到了十平米内。

想来是砸到小动物了。沈禹铭的恻隐之心为他注入了一丝体力,他带着自责小心翼翼地朝花坛走去。

“不过我还是会在延迟状态中醒来,而安眠药的计量不可能无限增加,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李希语重心长地说,“希望在一切崩溃前,我能帮你熬过去。所以,请你务必休息,我的朋友。”

沈禹铭向来不喜欢夏季的蚊虫,更别说昆虫聚集的植物丛了。在花坛里移动脚步时,他生怕沾染上什么不洁的东西。等他来到绿灯前,发现一只小奶猫正趴在绿灯上,用小小的爪子和脆弱的牙齿抓咬绿灯的表面,像要报仇一样,甚至没有注意到沈禹铭的出现。

没错,这才符合好友的人生观,理智地对待一切,而不是像自己一味硬扛,总想靠一厢情愿扭转现实。

沈禹铭没想会砸到一只小猫,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于是小心地勾起绿灯的把手往上提,心想着小猫会自行掉落,然后跑开。小猫显然没有料到这盏灯会自己飞起来,光滑的亚克力表面上也没有任何抓握的地方,因此猝不及防地掉在了草丛中。然而,小猫并没有像沈禹铭以为的那样逃开,它就那样躺在了草丛里,左前爪以不正常的姿势颤抖着。

话音刚落,李希见好友一脸无语,立刻猜到他在想什么,“拜托!大哥!那种环境里是个人都会疯掉。”

难道是自己把它砸坏啦?沈禹铭更觉手足无措,“对不起啊……”

“反正不超过二十四小时。我会在清醒的时候吃安眠药,在睡眠状态里被困,抵消心智受损的时间!”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沈禹铭背后响起:“它的脚不是你砸坏的。”

“如果是一般人,现在应该离疯掉不远了,可我是谁啊——”李希说这话时颇为得意,脸上竟然多了些苦中作乐的神采。沈禹铭见好友这般模样,心里不禁多了分佩服。李希确实不是一般人,有着超人的定力,确实是足以依赖的人。

沈禹铭连忙转头去看,只见保安老杨站在他的身后,“我今下午看见它的时候,它就一瘸一拐的。”

“那你现在……怎么样?”沈禹铭关心地打量着好友。

“啊……老杨……它……”沈禹铭没想到老杨会出现,不过刚才自己表现那么反常,又是砸东西又是引来猫叫,他这么尽责一个人,不出现才奇怪了。

“时间怎么可能缩短!”李希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言语里透露出无可奈何,“这么说吧,在那个绝对安静的空间里停留的时间,我已经超过吉尼斯世界纪录了。”

只听老杨自顾自地说:“也是可怜,估计是因为先天畸形,被主人遗弃了。”

“没有稳定,甚至缩短?”沈禹铭在心里责骂自己。

听到这里,沈禹铭的心里仿佛被什么揉了一下,挤出了一些泛着腥臭的回忆。妻儿没走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何尝不是一种遗弃,以至于失去了最重要的陪伴,让生命再也无法完整。

李希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问题解决后再也无法掩饰的疲惫感,“还在加剧。”

他轻轻地把小猫捧了起来,想要给它一点安慰。小猫显然还有些戒备,用爪子刨着他的手掌。但它太小了,一点攻击力都没有,爪子划过皮肤,甚至连一点白印都留不下来。不过,它的身子依然很灵敏,柔若无骨地在他的手掌里挪动着,借着绿灯的照耀,就像一团不断变化的绿色云朵。

“你的延迟……”沈禹铭痛恨自己的自私,忙着自寻死路,全然没有关心好友的近况。毕竟,李希的情况要严重危急得多。

见沈禹铭捧起小猫走下花坛,老杨仿佛也放心了一些,絮絮叨叨地继续说起来:“流浪猫我真是见多了,有好多厚脸皮就待在小区里,撵都撵不走。但我今天听它一直轻轻叫唤,就来看了一眼。说实话,我都想带回家养了。但家里太小了,儿子和媳妇也跟我们挤一起,最近还怀上了孩子,我实在没法儿带回家,只能给它买了根火腿肠……”

从发微信到好友赶来,几乎经历了一天时间。如果李希一直在线,肯定早就回复,早就赶来了。

然而,沈禹铭现在并没怎么听进老杨的絮叨,而是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小猫那只变形的脚。一时间,沈禹铭有了同病相怜之感。

此刻,那咕咕声清晰无误地响起,暴露了李希那点小心思。但沈禹铭并不介意,反而感怀于好友愿意为自己付出脑力,一次又一次。想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情,那个早该关心,早该注意到的问题。

“老杨,那什么,谢谢你哈,我没事儿了。”沈禹铭拿定主意,“这猫我先带回去照顾吧,省得给你添麻烦。”

那微小的弧度让神经紧绷的李希终于放松下来,他不动声色地在心里长长舒了口气,体会着助人悬崖勒马的刺激和快感。大脑里分泌出海量多巴胺,感知力正在扩张,身体器官纷纷配合起来。其中就有胃肠道的蠕动,那清晰的咕咕声,是人类战争史上的经典行为模式。对抗消耗了海量的热量和糖分,需要在接下来的庆功宴上补充回来。

“你这是积功德啊,阿弥陀佛。”沈禹铭听老杨嘴里竟然念起佛号,微微感到有些诧异。

一念及此,他看着李希,轻轻点了点头。

之后,沈禹铭一手提着绿灯,一手将小猫抱在怀里,朝着冷清的家中走去。

他好似蒙冤入狱的安迪,找到了逃出肖申克的可能性,虽然耗时日长,凶险无比,但仍然愿意为了身心的自由而付出一生。

小猫仿佛感觉到沈禹铭并无恶意,也不再像刚才那样抗拒,竟然安安稳稳地蜷了起来,静待新生活的到来……

那个噩梦并不是牢不可破的。而且,救赎之道就在于自己。

当天晚上回家,一切并不平静。

然而,此刻的沈禹铭多希望这一切是真的呀。内心的渴望压制着理智,似乎就要掌控他的身体。

一身的臭汗让沈禹铭觉得很不舒服,衣服贴在身体上,有一种黏腻的不适感。他连忙摊开久未使用的瑜伽垫,把小猫放在上面,算是给它准备了一个窝。然后,见小猫闭着眼睛,恐怕是困了,沈禹铭找了一条毛巾盖在它的身上。一切收拾妥当,沈禹铭便进卫生间去洗澡了。

面对李希的雄辩,沈禹铭想要反驳的冲动一点点消弭了。李希的推论看似无懈可击,但终究还是建立在推测上,如果质疑其底层逻辑,还是有讨论的空间。

然而,当他洗完澡出门,却发现小猫蹲在卫生间的门口,发出微弱的呼唤。猫咪的身后有一条长长的痕迹,发源自瑜伽垫上的浓稠棕色液体在夏日的高温作用下,挥发出难闻的味道。看来是拉稀了。

然而,李希不满足于完成这条逻辑链,他要再往前走一步,一锤定音。“而且,这些异化的现实高度依赖你的认知,你的抑郁状态一定增强了弹出效果。只有通过真正的休息,在提高对异象耐受力的同时,降低弹出本身的异化程度,才有可能真正跑出那噩梦般的时空。”

沈禹铭不知道小猫对高盐的食物并不耐受,老杨是好心办了坏事。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把这一摊恶物收拾妥当。沈禹铭从桌上扯出好些餐巾纸,跪在瑜伽垫上好一番收拾起来。这比他想象中要费劲很多,由泡沫发泡组成的瑜伽垫已经吸收了部分液体,细密沟壑的表面也阻碍着纸巾的擦拭。他不得不使出大力气才能将污秽擦除,可瑜伽垫上还是留下了一团浅黄色的污渍。

“没错!”李希的心底涌出一阵欣喜,由沈禹铭自己得出答案,比强行灌输的效果会好很多。

沈禹铭皱着眉头收拾时,猫咪在他的周围来回走着,不时碰碰他的脚踝,柔软而亲昵。

听到这里,沈禹铭已经隐隐看到了逻辑推论的终点,宛若透出云雾的神山之巅,“通过稳定我的精神状态,提升对异象的抗力?”

收拾完瑜伽垫后,他拿出拖把,在清洁的水里混入地面清洁剂,开始清理地面的痕迹。就在他醉心于打扫,近乎拖了整个客厅,直起身子发出轻微的喘息时,只见小猫不知何时跳到了沙发上,专心致志地用屁股来回摩擦着。

“以此推论,既然弹出的目的是要你陷入静止,那么只要在异象发生时,你的跑步动作持续进行,或许就能完成再介入!”李希抛出这颗极具诱惑的苹果,同时也给出了此番分析的终极质问,“那现在的问题就变得很单纯了:怎么降低异象对你的影响?”

沈禹铭虽然从未养过猫,但也听说猫是一种特别爱干净的动物,不会让污秽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可没想到,它的洁癖会让自己做一次全屋大扫除。之后,他强迫自己打开了屏蔽已久的业主群,抱着微弱的希望在群里询问是否有人家走失了小猫,又稍稍地抱怨了几句遗弃宠物的不负责任。之后,他拿起纸巾擦拭小猫的屁股,却发现已经不可能完全擦拭干净,有些猫粪黏在了它的毛上,稍微用力小猫就会挣扎。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先把猫放在一边,把沙发套子拆下,扔进了洗衣机。

“没错。这就好像利用兴奋剂驱虫[4]一样,通过刺激神经,让你受不了自己退出。你刚才也说弹出发生时,并没有受到实际的伤害。如果那些异化的建筑工人并不是啃食石头,而是拿着铁锹打你,你会不会拔腿就跑?”李希见沈禹铭已经陷入沉思,知道对方已经听进去了,果断进入正题。

这番折腾后,沈禹铭又出了一身汗。想到刚才的澡白洗了,心里不免一阵焦躁,也顾不得继续照顾小猫,只想赶紧再去洗个澡。本想收养它的念头正在溃败,他计划着明天查查有没有领养猫的机构,送过去得了。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是为了让我停住脚步,让我自行弹出?”

夜晚,为了避免猫跑上床来,他久违地关上了卧室的门。可能因为一番劳动,他躺在床上并未像往日一样辗转反侧,没过两分钟便蒙头睡去。梦境并未出现,一夜到天明。

“从脑科学的角度来看,早期人类在非洲大草原上就形成了两种反应模式:面对明确危险的逃避反应,以及面对异常的观察反应。我猜测,弹出时之所以展现日常的异化,很有可能是为了激发你的观察本能,让你意识到潜在的危险。”

一番熟睡让沈禹铭第二天难得地晚起,一看手机,已经十点过了。不过对他而言,时间并不重要,本来也无事可做,只能浑浑噩噩地过着、熬着。当他睡眼惺忪地推门出去,看到客厅里的那张沾染着污渍的瑜伽垫,这才想起昨晚捡了一只小猫回来。

“如果弹出动作是有意为之,那么你所遭遇的幻影就非常值得玩味了。如果硬要吓退你,为什么不直接使用怪兽、恐怖分子、核弹呢?从你的描述来看,你所遭遇的景象,更像是对你熟悉的现实场景的异化。”想要稳住沈禹铭,李希知道自己必须构建一条足够清晰的逻辑链条。

去哪儿了呢?家里的大门关着,它又不可能跑出去,沈禹铭连忙搜索起来。等他来到厨房的生活阳台时,眼前的画面竟让他看痴了。

沈禹铭面露困惑神色,“什么意思?”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老杨想要把它带回家养。

“现在休息可不是单纯为了你好,”李希一眼就看出好友的心思,不疾不徐地展开攻势,“而是为了让你熬过弹出效果。”

在一缕阳光的映照下,小猫散发着洁白的光芒,身上均匀分布的银色仿佛点亮了周遭。它静静地蹲在地上,专注地看着落地窗外,小小的尖耳朵闪耀着鲜活而粉嫩的光泽。

“我休息半天就好了。”沈禹铭明知好友的意思,但求得真相心切的他有意绕开。

一时间,沈禹铭的感知被尽数放大了。那些始终遭受抑制的生命力在他身上涌动着,就像一摊死水忽然被引入一汪活泉。在美的牵引下,他再次注意到世界的丰富细节。对他而言,本已逼仄单调的世界,忽然具有了无限挖掘的可能。

事实上,他的状态就像是一辆不可能完全刹住的车。沈禹铭可以通过费力踩踏板,让自身无限逼近停滞,可一旦右脚稍稍放松,车又会继续往前开,直到他再也无力踩下踏板,生活也就逐渐加速至彻底崩溃。

此刻,小猫宛若一株初放的梨花,将整个春天带给了他。

自发生变故以来,他所有的休息都可以看作是有目的的停滞。比如为了实验,强制自己的身体停止活动几天;为了等到幻影出现,用看书、看电影来分心。通过不断填充意义,建立一种强迫型休息。这让沈禹铭的生活充满了塑料质感,是一种自欺的伪装状态。

“阿梨。”沈禹铭不自觉地说,“就叫你阿梨好吗?”

对沈禹铭而言,休息是一件比跑步还要艰难得多的事情。

这个名字并不新鲜,因为在他抑郁难受时,妻子就提过养一只宠物,陪伴生病在家疗养的他。

李希瞟了一眼好友微微发颤的双腿,“等你休息好再说。”

“不要……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沈禹铭那时只是一味拒绝。

听好友这样一说,沈禹铭僵硬的面孔上终于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李怡珊的态度却非常开放,“咱们学一学不就好了,假如养出感情了,你在家也有个伴儿。”

“行吧。如果你还要试,我就陪你试一试,但千万不要莽撞。”李希柔声说道,“在实验过程中,我们争取弄明白那些恐怖景象的成因。从你的描述来看,弹出过程本身是具有某种逻辑性的,我们想办法把逻辑起点找出来。”

“我养不好的。”沈禹铭只觉内心有些撕裂,毕竟他连妻儿都照顾不好。

真是疯了。李希看好友这番模样,明白已经劝不住了,但他还是要勒住最后的红线。

“又不要你养,你逗它就行了。”李怡珊越想越觉得可行,甚至唤来小春和问:“儿子,假如咱们家养一只猫猫,你来给它取名字好不好?”

如果真是这样,弹出效应就是可以重复实验的!想到这里,沈禹铭眼中迸发出狂热的光芒,仿佛一把将太阳拥入怀中,驱散了周身的寒冷。

“好呀!”小春和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那弯如月牙的眼睛,仿佛他那时真的拥有了一只小猫咪,“就叫它阿梨。”

说到这里,沈禹铭忽然意识到,这样的“二段跑”并不是第一次了。之前自己一路追到地下室,过程中也有过短暂的停留后复跑,身边也出现过异样的光芒。可因为那次时间短暂,“噩梦”还未开始,自己就停止了奔跑。

要是早点养就好了,说不定那天就不会去游湖,而是在家逗弄小猫了……

“我说弹出的过程中,我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沈禹铭推开李希的手,想要凭自己稳住身体,像个垂死的将军似的,立马横刀到最后一刻,“我还能再试试。”

思念的种子在心里落地生根,化为一片花雨,迅速将他淋湿。

“你说什么?”

“喵。”阿梨轻唤着,来到他的脚边,一遍遍蹭着,迅速将他拉回了现实。

“那些人并没有伤害我。”只听沈禹铭轻轻说着,李希感到颇为困惑。

一时间,沈禹铭感到有些饿了,于是从冰箱里取出一根玉米,想着煮了当早饭。可是,阿梨的叫声让他意识到小猫的早餐还没着落。昨晚小猫拉了稀,恐怕不能随便吃东西,得先找兽医看了才行。于是,他把玉米放进锅里后,掏出手机想要搜索小区周围的宠物医院。

他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就在这时,他发现业主群里有人回复了自己。

沈禹铭一言不发地抬起头来,看着满脸关切的李希。他当然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不是谁都有机会前往冥府,把妻子带出地狱。可是,妻儿真的出现了,就存在于另一个世界里。而自己仿佛只跟他们相隔一张纸的距离,只要跑得再久一点,或许就能跟妻儿对上话,就能痛陈自己的自私和懦弱。

点开一看才知道,他昨晚那句发泄的抱怨,引来了许多业主的共鸣,大家都讨论了起来。有人说物业治理不到位,小区里流浪猫扎堆,害得自己不敢轻易放孩子出门玩;但更多的人都在夸沈禹铭有爱心,其中有一位业主回复他说,如果需要猫粮可以来找自己。

李希双手搭在好友的肩膀上,用力摇晃了几下,“你醒醒。人死不能复生。”

猫粮应该可以吃吧……听着阿梨喵喵叫,沈禹铭决定还是先把它喂饱,然后再去宠物医院。加上那位业主的微信后,竟发现就是自己这栋楼的邻居,他连忙乘上电梯找了过去。开门的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看上去保养得很好,拿猫粮给他时,手背上的皮肤并不干燥,更没有青筋肿胀。

“别的办法?你是疯了吗!”这回换李希崩溃了。本以为经历如此大的挫折,沈禹铭怎么都会选择放弃。李希真担心还没找到安全稳定的介入方法,好友就在无数次尝试中把自己害死了。

沈禹铭本以为这位邻居只是给他一些猫粮,可老太太给了他一套养猫的器具——猫砂盆、食盆、半袋猫砂,甚至还有一小包猫用药物。

沈禹铭用手掌底部按住眼睛,带着惭愧轻声说:“应该还有别的办法——”

“这也太贵重了。”沈禹铭不好意思地说。

算了?怎么可能算了?最多就是无能为力地怨恨自己罢了。

“没事的,我家那只长大了,这些都用不上了。”老太太微笑着,和蔼中透着一种很有分寸的亲近感,“小奶猫很娇气的,你喂猫粮别喂多了,一次最多这一小袋的十分之一。不知道你家的猫之前是喝奶还是吃猫粮,有可能肠胃不习惯。如果吃猫粮有点腹泻,你就撒上一点这种药粉,连续吃几次,应该就能好转。”

“要不然……算了吧?”李希拿出一支烟来,在点燃之前,绝望地提议,“我不是让你忘记李怡珊,我们都无法忘记她。可我想,她也希望你走出来吧。”

沈禹铭看着手里满满当当的物件,心里实在感激,这些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看来真有“同好”这一说,一旦有共同的兴趣,大家很容易结成某种互助群体。

沈禹铭感到无比气馁,好不容易想到的方法,竟然会引发另一个宇宙的对抗,甚至反扑。难道柳暗花明之后,依然是绝路不成?

“你之后要有什么不会的,随时问我就好了。”就在老太太细细嘱咐时,老人家的黑猫出现在了门边,警惕地看着门外的陌生人,像要保护主人和自己的领地似的,“养猫还是相对容易的。”

李希沉默了,眼中出现了久违的游移不定。

回到家里,沈禹铭先往食盆里倒了一些猫粮,然后撒上白色的药粉。阿梨用鼻子嗅了嗅,轻轻碰了碰猫粮,然后就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之后,沈禹铭把猫砂倒在便盆里,心想着怎么教阿梨用。

“你是说……那个宇宙……有自己的意识?”

没一会儿,阿梨便把猫粮吃了大半,抬起头来舔了舔自己的前爪,然后来到沈禹铭的脚边蹭了蹭。沈禹铭想起过去玩微博的时候,总看各种博主说自己的猫很高冷,对自家主人都是爱搭不理,甚至主人出国一年,猫咪都意识不到。可阿梨这么黏人,甚至在沈禹铭摸它下巴时躺倒在地,任他轻抚,简直像极了宠物狗。

“不对,更像是……”李希在头脑中思考着恰当的比喻,“身体出现的排异反应。”

喂饱阿梨后,沈禹铭有种久违的满足感,感觉自己总算做了件正事。然后,他走向厨房,从锅里拿出之前煮好的玉米,独自在灶台边吃了起来。

“人择原理吗?”沈禹铭试着给出一个解释。

就在这时,阿梨拖着不方便的腿脚,慢慢朝他走了过来,就像死死守护着自己的依靠,不愿意离开一步。

“你服用了药物,获得了介入另一个宇宙的能力。但别忘了,你是那个宇宙的闯入者,是不属于那个宇宙的存在。如果说,之前的介入算是无心之举,那你的‘二段跑’就彻底暴露了你想要进入另一个宇宙的意图。”

看着阿梨依恋的样子,想到自己为它赋予了小春和给出的名字,他的心里便涌起了一阵责任感。他观察着阿梨的腿脚,只觉一阵心疼,连忙狂啃玉米,想着赶紧把它带出去看病。

“宇宙!就是你正在介入的宇宙。”李希握紧拳头,对抗着从心灵深处涌现的压力,就像是徒手去堵一眼汩汩热泉,“你别忘了,‘时间量子纠缠态’可事关两个宇宙的奥秘。”

沈禹铭特意选择了一家并不算近,但APP里评分最高、评价人数最多的宠物医院。他将阿梨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穿上鞋,然后朝着宠物医院走去。

“这……”答案就在嘴边,沈禹铭却偏偏说不出口。

走出门时,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为了另一个生命走出了门。

沈禹铭被恐惧折磨了一晚上,无力思考得如此深入,此刻经李希一点拨,猛地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仿佛身处的时空中,有一双眼睛睁开了。

这一次,他不是为自己,他终于有那么一刻确凿无疑地为别人付出着。这只猫咪是来救赎自己的吗?沈禹铭不知道,但他心里无比感激。

李希低下头思索着,自言自语地发出天问:“现在涉及一个更深层的问题,是谁在让你执行弹出这个动作呢?”

沈禹铭忍耐着下肢的不适,穿过小区的中庭,在保安老杨的注视下坐上了一辆三轮。他一路催促着师傅快点儿,来到店里,才发现这家店刚营业没一会儿。医生和护士都在做一些营业前的准备工作。沈禹铭挂了号,在诊室外抱着阿梨,安静等候着。此刻,阿梨在他的怀里打着滚,不断用爪子去钩沈禹铭的拇指,甚至用肉掌去摁抱着它的手掌,就像在睡前整理自己的床铺那样。虽然是一只流浪猫,但阿梨的毛发就像雨后的新绿般有光泽。在等待的过程中,沈禹铭总是下意识地抚摸阿梨,宛若一件珍宝。

“不对。根据之前的经验,要么介入,要么弹出。你驻足休息时,其实是身处弹出过程中,也就是正在弹出但尚未彻底弹出之时。所以,你的这种……姑且叫它‘二段跑’吧,本质上是在对抗弹出进程。”逻辑推导到这里,李希感到一丝恍惚,那是接触巨大秘密时才有的身心震颤。

直到诊室外的指示屏叫起“001号”,沈禹铭才从片刻宁静中抽身而出,抱着阿梨走了进去。医生是一名女士,温和中透露着严谨,不仅衣着一丝不苟,说起话来也相当职业,给人一种她真在关心阿梨的感觉。

沈禹铭听到这里,感到有些疑惑,“重复介入?可我明明就在介入状态啊。”

就在医生对阿梨的左前肢进行细致的按压检查时,沈禹铭小心地问:“医生,这还能治吗?”

“准确来说,你是在重复介入时,眼前会出现这些恐怖的幻影。”

“现在还在检查阶段。”医生继续着她的工作。

“那么,我们现在只要找到触发条件,就能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根据你的讲述,你是在短暂休息后又重新奔跑时,看到了这些景象。

“我捡到它的时候,前爪就瘸了,应该是先天性的,不然别人也不会——”沈禹铭希望把情况说得详细一些,方便医生判断,但医生直接将一张单子交给他,让他带阿梨去照X光,以及做其他几项检查。

“也就是说,只要停止奔跑,恐怖的景象就会消退。

沈禹铭虽然有些恼火医生不听自己的讲述,但还是拿起单子去缴费,然后陪阿梨一样不落地检查起来。整个过程中,阿梨都无比温顺,任由护士摆弄自己,仿佛它也知道,这些人类是在为它好。

“没有。”沈禹铭确定地说。已经快要过去一天了,除了恐惧外,并没有出现实际的危险。

等所有信息都汇总到医生的电脑后,沈禹铭静静等待医生的宣判,并且做好了接受最坏结果的打算。

“那些景象消失后,还有没有再度出现?”

“不是先天性的骨骼畸形,”医生回头看了看阿梨,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左前肢的腕骨经受过钝物重击,软组织严重受损,骨骼也存在明显变形。”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现在不光是脑科学层面的问题,我们身处非常危险的境地,任何操作都可能带来无法挽回的结果。”李希想要劝他休息,但看他这模样,心知现在非顺着他不可,于是认真分析起来,“昨晚发生的这一切,显然就是危险的开始。

虐猫!

“我的身体不重要。我就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倦意盖不住沈禹铭眼中的坚定。

沈禹铭脑海中猛地浮现出这两个字,过去在网络上看到的可怕新闻此刻纷纷投射到阿梨身上,迅速刺激着他的神经系统。

沈禹铭疲惫地摇了摇脑袋,努力振作着想要站起来,李希连忙去扶,可他摆摆手拒绝了。

“那它是不是……”沈禹铭调整着措辞,“治不好了?”

李希听完,流露出担忧的神色,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你还扛得住吗?”

“可以治,但需要时间。”医生看着沈禹铭,那眼神似乎意味着需要把“时间”替换成“钱”,“你愿意治它吗?说实话,它除了腿脚不方便,还是能够生存下去。”

虽然一万个不想回忆,但沈禹铭知道,不去面对才是不理智的表现,因此把昨晚的实验,以及看到的幻象细细说了一遍。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咬着嘴唇,仿佛生怕说出什么招来厄运。

沈禹铭陷入了沉默,轻轻地抚摸着它的前爪。刚才各种检查费,已经让他的存款彻底跌破五位数。之后还有打疫苗、买用具等各种支出,这一切都不是他这个无业游民负担得起的。

“你……怎么了?”看好友这副模样,李希自然顾不上闹别扭,连忙询问怎么回事。

“治。”

“你来了。”沈禹铭已经没有多余的体力来吃惊了。

沈禹铭清晰无误地听见自己说出这个字,不知是因为自己下肢的疼痛产生了共情,还是在阿梨身上投射了亲人的影子。他只知道,做出这个决定时,他感到一阵轻松,就仿佛降温加件衣服那般自然。

直到沈禹铭再一次爬上那个雪岭,看到那个孤独的洛可可,才终于发现身后站了一个人。

得到准确的答复后,医生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可能是见过太多人一开始就放弃了吧。她仔细地为阿梨开了处方,并且规划了完整的治疗方案,只要沈禹铭严格执行医嘱,虽然很不容易,劳心劳神,但确实可以慢慢恢复过来。

自昨夜看到恐怖的幻象之后,沈禹铭就始终无法入睡,那些诡异的情景就像烙铁烫在皮肤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在床上躺到日出中天,无法休眠的大脑就跟要炸开一样。实在没有办法,他才进入了《塞尔达传说》的世界,自顾自地爬起山来。只有遁入另一个美好的异世界,他才能够暂时脱离那个噩梦。

得到处方后,沈禹铭用最后的存款支付了医药费,然后将阿梨交给了护士去上药治疗。

好友昨天半夜发来信息说有事要商量,此刻却如此反常地沉浸在游戏的世界里。李希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打扰他。

听阿梨发出轻快的喵喵叫,沈禹铭仿佛对未来多了一分期待,那始终无法完成的“二段跑”,也再度有了尝试的勇气。

电视屏幕上,林克穿戴着防霜冻效果的衣服,在白雪皑皑的山壁上爬行着。在海拉鲁王国的极寒之地,林克执着而坚定地往上攀爬,仿佛只要来到最高处,就能够打败灾厄盖侬。

然而就在这时,他收到一条短信,一件当下更为紧急的事情被推到沈禹铭的眼前:

李希匆忙赶来沈禹铭家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晚上十点了。只见大门并没有关,好友正聚精会神地玩着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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