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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异 变

基普洛特点点头,身子微微前倾,有着一种平等对话的意味,“你跟他们说的一样。”

“不用。”沈禹铭的回答很清晰,他不愿把自己的失败怪在对手身上,这会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失败,“你没有做错什么。”

“他们?”沈禹铭有些疑惑。

“我也听说了。”基普洛特的语调依旧平缓,看来像在斟酌,“我应该跟你说声抱歉吗?”

“成马结束后,我认识了一些参赛者,其中有不少是你的朋友。”基普洛特似乎觉得这样定义有些不太妥当,随即改口,“或者说熟悉你的人,他们说你是一个不服输的人。”

基普洛特又给他斟了一杯茶,薄雾般的水蒸气烘得沈禹铭脸颊发烫。

沈禹铭自觉朋友不多,发生一连串事情后,更是把所有责任归到自己身上,完全没想到还有人会谈起他,会这样评价他。

“是的。”沈禹铭嚅动着嘴唇,猛地灌下一杯茶。身体已经出现了应激反应,之前做好的心理建设正在慢慢瓦解,“发生了很多事情。”

“大家得知你不再跑步后,都觉得非常可惜。不过我想,这应该不是出自你本人的意愿。思来想去,就想找你聊聊。”老者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言语里透露着尊重,“不过,真正促使我这样做的是你的妻子。

“听说成马过后,你就不跑步了?”基普洛特话说得很轻,沈禹铭的心却一沉,他许久没跟生人打过交道,对于那次比赛更是讳莫如深。

“她不仅是你的妻子,还是你的朋友吧?真让人羡慕。”基普洛特露出一丝微笑,神情颇为真诚,“不过,在她联络我之后,我也犹豫了很久。当我打定主意时,已经联系不上她了……”

沈禹铭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哪怕他完全不懂茶,也感到唇齿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一时间,沈禹铭只觉心神恍惚,妻子的倩影在脑海里浮现,万语千言化为一片汪洋,但不知该不该说声谢。

说着,基普洛特娴熟地开始洗茶,然后泡了一壶,倒在沈禹铭的茶杯里,“这种好茶,经得起数泡,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说话。”

我该谢谁呢?说谢还有用吗?

“是啊,我就住在这附近。不过,我是因为参加了一场科幻小说的活动,才发现了这里。”基普洛特拿出了一些茶叶,白色的茶包上写着“明月松绿”,“这是专程从老板手里讨来的,市面上都买不到。”

妻子真的为自己做了太多了,自己却再没办法为她做些什么……

沈禹铭看着眼前这个外国人自在的样子,心里有些好奇,“你经常来这里吗?”

此时,一阵风刮过樱园的露台,栀子花的残香被风一扫而过,不留半点痕迹,“暗香残留”不过是世人一厢情愿的幻觉。

“你好。这地方不错吧,”基普洛特的语调沉稳,像是环顾着桃花源一般,“景致也好,茶也好。”

见沈禹铭没有反应,基普洛特只是笑了笑,然后自顾自地说起话来:“说实话,我是最近几年才开始参加比赛的,是移民中国之后。

“你好。”沈禹铭好久没跟生人接触,努力调整着状态,想要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们非洲人,或者肯尼亚人,天生就会跑步?你不用反驳,这也算不上歧视,顶多就是刻板印象而已。而且不光你们有,美国人也这么觉得。所以像我这种肌肉组织萎缩的非洲人,总会被人嘲笑。”

基普洛特站起身报以微笑,然后伸出手来,示意沈禹铭请坐。女主人上了新的茶叶后,便颇有分寸地回避了。

“肌肉萎缩?”闻言,沈禹铭忍不住看向他的腿,肌肉线条非常匀称,根本不像是患病的样子。

“他就是你的客人吗?”女士显然是樱园的主人,看起来颇为和善,但言辞中又有种当仁不让的女主人感。

“我十岁去的美国,在那之前,几乎没吃过一顿饱饭。我本以为那里是天堂,但孩童间的欺凌在人类的任何环境里都存在,不仅白人看不起我,就连黑人社群也排斥我这个坐轮椅的残疾人。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所谓的普世价值。”

此时樱园刚营业没一会儿,除了一位皮肤黝黑的老者在品茶外,没有别的客人,在鸟鸣的衬托下更显幽静。沈禹铭来到这方餐桌前,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见一位女士走了出来。

基普洛特一边说着,一边把目光投向远处,仿佛回望着遥远的过去,“虽然不是先天问题,但长期的营养不良,让我身体器官萎缩得很厉害,连政府都把我定义为残障人士。

这明明是一间餐厅,首先映入眼眸的却是一堆书,摆在一张古香古色的长桌上。书的种类也很丰富,有诗集,有文学批评,甚至还有科幻小说。接着,他往外走,那是一片种满植被的露台,栀子花盛开着,夜间浓郁的香气残留到现在。院里有许多鸟儿,不时飞落到餐桌上,看上去不仅不怕人,而且有种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之感。鸟儿们凭着心情鸣唱着,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让沈禹铭这位客人也放松了下来。

“就在我以为这辈子只能拥有这样一具身体时,阴差阳错地看了一部电影,也因此改变了我的人生。”

来到约定地点时,刚好十点半。这是一家叫樱园的餐厅,不远处便是成都最繁华的春熙路。虽然只隔了几条街,这里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没有宽阔的大道和车水马龙,只有小小的街巷和无数上了年头的小店,街上的行人和小贩看起来都不着急,慢悠悠地走着,仿佛光靠行走就能得到某种享受。有趣的是,这家餐厅并非开在街面上,而是藏在一栋老旧办公楼里。等沈禹铭上楼后,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

“不会是《阿甘正传》吧?”沈禹铭本能地想起这部电影。

不论对方找自己有什么事,至少绝不是来羞辱自己的。沈禹铭别的不清楚,但对这件事万分笃定。

“哈哈哈哈,每次讲到这儿,我的学生都会猜是《阿甘正传》。”基普洛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就像诡计得逞了一般,“我还不用被一个白人教做人。”

如今,一座高山敲碎了核的外壁,虽然灿烂的阳光尚未透进来,但一缕缕细小而鲜活的气流,让沈禹铭有了走出去看看的冲动。

“你还有学生?”

自成马以来,沈禹铭几乎跟外界断了联系。除了父母和李希,他几乎没有主动联系过任何人,自顾自地把自己封闭在小小的痛苦空间中。他不是没想过走出去,重新跟世界建立联系,但始终缺乏外力的推动,甚至指引。

“我是教人类学的,看起来不像是吗?”基普洛特饶有趣味地说道。

不过,沈禹铭不打算说出自己的心绪,没有必要。而且,说出来对方也可能并不相信,反而会觉得他在强装体面和大度。

“没有。”沈禹铭这才意识到打断别人的讲述有些不礼貌。

久未联系的好友并不知道沈禹铭的病症早已发展成器质性的问题,心药什么的已无济于事,但这样的关怀依然让他倍感温暖。可是,好友有一件事理解错了,沈禹铭从未责怪过基普洛特,反而将他视为一座绝对的高峰。那位跑者赢得堂堂正正,光明正大,走不出来是他自己的问题,怨不得旁人。

“因为身体原因,我选择了走学术道路。不过,选择人类学的时候,我什么也不懂,幸好斯特劳斯[3]说‘人类学里不应该包含探险的部分’,我才有逃过田野调查的空间,虽然因此没什么太大建树。

“你就当我多管闲事吧,”他想起曾经的好友在传达了邀约后的自嘲,“我只是觉得……心病还须心药医。”

“可万幸的是,进入大学后,我终于逃离了原有的社群,进入一个多姿多彩的世界。那时,我加入了一个冷门电影观影会,这让身患残疾的我,每周会看很多电影。我就是在那时,看到了《千年女优》这部电影。”

他们唯一的交集就是那次成马,他作为一名失败者摔倒在对方的面前。

沈禹铭在豆瓣的电影榜单上见过片名,但具体什么内容并不清楚。

虽然在那些平静的日子里,沈禹铭算不上社恐,也常跟一些爱好跑步的朋友联系,甚至参加了好几次周末活动。可是基普洛特这个人却从未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甚至都没听说过。

“这部电影我也就看过一次,甚至故意没有重看。现在唯一记得的也就是女主为了追逐一个身影,不停地奔跑着,最后跑出了自己的一生。

说实话,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基普洛特会主动约他见面,甚至还托人联系自己。

“那部电影,在我心里建立起了某种仪式感,使我沉迷于‘奔跑’这个动作。用现在的话来说,感觉‘DNA动了’。”这时,基普洛特看着沈禹铭的眼睛,“我开始厌恶自己这具孱弱的身体。

尤其是在战胜自己的人面前。

“从那天起,我便试着开始奔跑。”

这两天里,他有意识地加大进食量,而且强迫自己进入稳定的作息中,这都是为了让自己状态好一点,看上去别那么颓丧。

“然后你就跑成了运动健将?”沈禹铭觉得不可思议。

沈禹铭约在了两天后的周六跟那人见面,一方面是需要为这场会面做足心理建设;另一方面,是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需要进一步的恢复。

“怎么可能。跑步的前十年,我甚至没办法一次性跑完一公里。人要讲科学,不是什么鸡汤都能瞎灌的。”基普洛特有意识地消解掉故事的热血与励志,尽量让那段经历回归现实。

了解情况后,沈禹铭跟对方道了谢,但那声抱歉依然没有说出口。如果说以前没法表达歉意是因为愧疚,此刻则是因为自己牵挂着另一件事。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看沈禹铭没有回复,武林便没有继续寒暄,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有个人想见见你,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三十年,我用了三十年的时间。前十年里,我的目标都是可以跑完那一千米。”

可越是这样,沈禹铭就越觉得愧疚,一时间只盯着微信的对话界面发呆。

“你不是说你跑不完吗?”

“不好意思打扰你。”对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显然顾念着往日的交情,以及沈禹铭的状态。

“一次性当然跑不完,可我跑不动就停下来休息,而且有专业的复健医生长期指导我训练。”

加回好友后,沈禹铭却有些开不了口,好像很多话都卡在嘴里,想说却无法吐露半分。

就在这一刻,沈禹铭被这直白的、坦诚的、毫不藏私的话语击中了,就像脑海沸腾了起来,就像神轻轻地说了句:“要有光。”

可那种强烈的平静感,让他感到一丝久违的轻松。沈禹铭的心里竟然生起了一点勇气,不论对方打算对他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要去说一声抱歉。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晴朗的天空灿烂了无数倍。

沈禹铭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跟对方有交集,毕竟他害怕想起跑步这件事,更不知道要如何跟对方说一句……抱歉。

基普洛特没有察觉到沈禹铭的异常,继续说道:“直到现在,我跑了三十年了,甚至还能参加马拉松。”

那是他过去联系最密切的跑友武林。成马之后,尤其是在变故发生之后,他把过去的跑友都删了,再也没联系过,哪怕对方在发生网络暴力时,总是冲在第一线为他说话。沈禹铭没有状态去面对曾经的同好,只想着离跑步越来越远,武林在多次尝试添加他后,应该也是灰了心,便真的断了联系。

说到这里,他又泡了一壶茶,想要为沈禹铭斟一杯,却发现后者有些发痴,于是稍微加重了声音:“喝茶。”

就在他享受着大脑的安慰和片刻的安宁时,发现微信上竟然有人加自己好友。看到联系人的头像和ID时,他微微一愣。

听到对方的呼唤,沈禹铭这才从出神的状态里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的走神,连忙说抱歉。

这个过程很平静,那种久未有过的平静,仿佛梦境释放了大量的布洛芬。这或许是大脑的保护机制,通过代偿免于崩溃。但他更愿意相信这是小春和的安慰。

“没关系。”基普洛特微笑着端起自己的茶杯,“喝茶。”

回到家中,他先服用了药物,然后从橱柜里拿出即将过期的饼干和牛奶,一个人吃了起来。

可现在沈禹铭哪还顾得上喝茶,连忙问:“那你是怎么坚持下来,最终可以跑这么远?”

沈禹铭决定听从身体的需要,不再硬撑着走回去,而是打开手机,叫了网约车。他在路边等车时,看着已经不那么忙碌的街道,内心感到些许宁静。之后,网约车司机见他迈步困难,热情地说需不需要帮忙,他谢过,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说实话,我并没有所谓的坚持,虽然奔跑会对我的身体造成巨大的负担,可我就是喜欢跑步本身。就像电影里的女主一样,她最终爱上了追逐的自己。

沈禹铭站起身来,大大地舒展了个懒腰。下肢的不适感还未消退,却不再那么让人烦躁了,仿佛在告诉他:“回家休息吧。”

“总之,如果你还想跑步,不妨用一生来追逐,不急在这一时。”

梦境消散了,沈禹铭也睁开了眼睛。炎热的夏日骄阳高挂在天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件外衣,以免着凉。

说到这里,基普洛特看着沈禹铭的眼睛,“我还记得你跑步时的样子,真是天生的跑者,就是急了一点。”

沈禹铭渐渐看痴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小春和跑到他的面前说:“爸爸,我们回家吧。”

急了一点?

记忆中,小春和总是快乐的,哪怕有烦恼,也总是很快被另外的趣事吸引。此刻,这小小的一方草坪,被他玩出了大森林的感觉,就像这里有着无数的秘密需要他探索。没有被人类社会侵蚀的他,跟大自然有种天然的亲近感,万物都在温柔地对待他。

听到这句话,沈禹铭感到一阵彻底的放松。如果这话只是一般人对他说,他恐怕只会觉得对方站着说话不腰疼,但由基普洛特说起来,却充满了说服力。

沈禹铭感到某种巨大的安宁,小春和那副快乐的模样,温暖着他的心。

那是战胜生命的强者,一个近乎伟大的巨人,在向他发出召唤和呼喊。

他一次次把小春和抱在自己的膝盖上坐着,不厌其烦地脱下小春和的鞋子,往外倒着并未渗进去的水,周而复始,甚至超出了他应有的耐心。

“谢谢。”沈禹铭终于说出了这两个字,既是对眼前的对手,也是对爱他的李怡珊。

小春和的小手上总是沾染着湿润的泥土和植物,他显然很讨厌这种感觉,过一会儿就跑回沈禹铭的身边让他擦,之后更是直接擦在他的牛仔裤上。雨下得不大,也不久,但总有某些泥土蓄积着雨水。小春和踩在这样的泥土上,总会觉得自己的鞋子进水了,然后跑来沈禹铭面前说:“倒水。”

原来这个世界并没有放弃自己,自己依然有奔跑的空间和可能性。

梦中,他们身处一片雨后的草坪。那只是一片小小的草坪,有着几棵刚移植过来不久的小树,四周都用木头固定住。小树下还有几蓬茂密的植被,在雨后的早晨静静休憩着。小春和看起来不过两三岁,正拿着个小小的挖掘机玩具,蹲在地上忙碌着。沈禹铭则站在草坪外,静静看着孩子玩耍。小春和不断捡起草地上的树枝,放到用玩具挖出的小洞里。过了一会儿,他又把这些树枝扔开,找寻新的目标。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想到了如何继续追逐妻儿的幻影!

可能是清凉的晨风混入了阴冷的梦境,沈禹铭久违地梦见了小春和。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沈禹铭告诉自己一定要充分休息。

哭累了,哭到没有泪水了,他才感觉回到了现实中。一个大男人躺在步道上,实在太过不雅。可下肢的疼痛让他进退两难,于是艰难地移动到身侧的花坛,一边止住哭声,一边喘气恢复体力。整夜没有休息,加上早晨的慵懒日光,让他顿感疲惫不堪,竟不自觉地睡了过去。

家里的书房并不宽敞,书柜只有小小的一排,除了特别喜欢的作品,他大多读完就二手卖掉。然而这些年过去,书柜还是被他塞得满满当当。他打开书柜,拿起了那些心爱的故事,一本本读起来。

他不知道前路在哪里,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只觉得真的已经失去了前行的力量。

看书的时候,他点开名为“我喜欢的音乐”的歌单,耳畔回荡着那些熟悉的旋律。他一直很喜欢重金属,萨满乐队的Khan那颇具史诗感的旋律为他制造了一个音场,帮他屏蔽自己内心的声音。

火海无边,只能永受苦灼之刑。

书看累了,他便打开电视,通过投屏看一些老片子。沈禹铭已经很久没有走进电影院,很久没有体验那种沉浸式的观影环境。但那些充满诗意的构图,准确而意味深长的剪辑,足以弥补观影环境的缺憾。他甚至把基普洛特提到的那部《千年女优》找出来看了一遍,女主一次次地奔跑,让他倍感安慰,深深地理解基普洛特为何得到激励。

笔直的大道上有着许许多多往前奔忙的车辆,但无人有暇停下来关心他。他肆意放声痛哭,只觉置身于无限而又逼仄的空间里,天地间就只剩他一人。在患病的日子里,他时常流泪,可那是抑制不住的泪流,就像身体的某种应激反应。现在的他却是被命运打了一套组合拳后,痛苦得无力还手,仿佛被烈火灼烧着。

在这些日子里,他每天都沉迷于小说、音乐和电影。因为只有做些什么,他才能忘记自己的双腿,让它足够放松。他感觉双腿已不再是自己的一部分,而是独立于自己的一部分,就像是他的家人。

不到一分钟,他就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沈禹铭想起《饮食男女》里,郎雄饰演的父亲说:“其实一家人,住在一个屋檐下,照样可以各过各的日子。”如今,他和双腿就有了自己的生活,尊重各自的需求,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有这样,在真正需要双腿时,它才能够跑起来。

“啊!”他摔倒在地,死死抱住了自己的膝盖,一边抽搐,一边撕心裂肺地呼喊。

就在强迫自己休息了好几天后,沈禹铭决定拜托这位不离不弃的“家人”验证自己的想法。

沈禹铭也不知道是想逃离这个世界,还是想抛弃自己的双腿。

根据李希之前的猜测,只要他跑得足够久,或许就能真正进入那个世界。但当时沈禹铭最多只能坚持一个小时。

可隐喻般的劝告并没有阻碍他的前进,反而引得他心中愤怒。他的步速渐渐加快,然后跑了起来。下肢的不适感不仅没有变成阻碍,反而成了他愤怒的源泉。转眼间,他甚至超出了比赛时的奔跑速度,甚至冲刺起来!

不过,这是基于正常的跑步速度。

沈禹铭走出了熟悉的生活圈,来到一条大道上。那是前往成都周边卫星城的路,也是一条跟所有行人背道而驰的路。他痴痴地走着,目光投向无限的前方,遥远的山影偶尔崭露头角,仿佛预示着不可能永远前进下去。

如果自己将速度放到最慢,可以跑多久?

他走过了熟悉的包子铺,走过了离家不远处的CBD停车场入口,走过了无数次穿行的斑马线,走过了以往时常光顾的美食街。此刻正是清晨的上班高峰期,车辆和人们行色匆匆,有个穿着高跟鞋的女士,甚至抱起孩子奔跑着穿过花坛,送到街对面的幼儿园。大家都在抢夺因为疲倦赖床而错过的十几分钟,仿佛这短短的时间决定着一整天的意义。

而且,沈禹铭之前因为害怕失去幻影,害怕离开那个世界,都维持着连续的运动。但就过往的经验来看,进入那个世界越久,对那个世界的影响越深,停止跑步后在那个世界停留得也就越久。

沈禹铭只觉自己成了这个世界的一团异物,秩序井然的环境系统因为他的存在而产生了排斥反应,将他越推越远。

最初因为意外,他看到妻儿后摔倒在地,他们的影子很快就消散了。可李希在的那天晚上,他不仅目睹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走出来拿充电器,甚至可以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

清晨,沈禹铭满心难受地出了门,穿过小区中庭,走出了那充满廉价感的仿罗马式大门。一直在这里执勤的保安老杨发现他不对,连忙问他需不需要帮助。他摆了摆手,然后向着未知的远方走去。

既然如此,自己要想在那个世界停留得足够久,就一定要在介入和弹出间打一个时间差。

要离开!要逃得远远的!

“我跑不动就停下来休息。”这是那日基普洛特给他最直接、最有效的启示。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客厅,那无比熟悉的一切,让他心生强烈的厌恶感。这个家本已是他最后的堡垒,但现在,他只想逃离,只想跳下这艘载着他在残破人世间漂泊的小船。

时值盛夏,成都的夜晚就像蒸笼一样,哪怕万物静止不动,也会不遗余力地榨取体内的液体。尽管如此,沈禹铭却像收监已久的犯人那般,急切地想要外出放风,感受人间那有限的自由。

那种无奈真就是一口咽不下去的苦药,吞不进去,吐不出来,痛苦不已。

他有意放慢了奔跑速度,甚至告诉自己去享受奔跑本身。他本有些担心速度太慢,无法引发空间异常。可是,就在跑过一只流浪猫时,他感受到了轻微的时空扭曲。

好友离开后,沈禹铭全身力竭,在沙发上呆坐了一整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心里的郁结依然没有消退。就像人类一次次朝着宇宙发射信号,但依然空无回响。

介入进程开始了吗?

现在,他就是回乡的奥德修斯,明知前方是归家的路,可以回到日常那可贵的秩序中,但他偏要在茫茫大海的中央放下船锚,拒绝着解脱的光。

他连忙移动跑道,向着街道两旁的绿化带靠去。用手拂过灌木丛时,他的手竟有些吃疼,仿佛那些随风轻颤的绿叶如石头般坚硬,不愿为他退让分毫。

他当然知道,李希一反常态地刺痛他,只是为了打消他那无比虚妄的念头。可妻儿就在眼前,他哪里放得了手。

面对这个强硬的世界,沈禹铭没有因为手指的疼痛而停下脚步,反而庆幸以这样的速度,也是可以开启介入进程的。

李希的警告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就像女妖的歌声一样。他现在只想用布蒙上自己的眼睛,将身体束缚于挺立的桅杆上,在暴风雨的洗礼中,沉醉于那绝美的迷梦。

腿部的不适感尚未特别明显,他开始朝着目标前进,朝着放置在路边花丛中的绿灯而去。

那晚,世界仿佛被灌满了水泥,就连时间也被死死锁住。

这是沈禹铭想到的,区分他原本所在的时空与平行时空的方法。绿色的灯光来自他珍藏多年的绿灯侠手办。这是一个限量版模型,他撞了大运才通过抽签买到,平行时空的自己拥有同样模型的概率很低。就算另一个自己恰好拥有同样的模型,他恰好在今天将模型藏在草丛里的概率已经无限趋近于零了。

按下门把时,他的语气变得轻柔:“我只是希望你别做傻事。我会继续想办法……”关门的声音把这句话拦腰截断,留下此行的句点和余响。

换言之,只要能够在草丛中看到绿灯,他就依然停留在原本的世界;如果绿灯消失,他就来到了平行世界。

李希重重地叹了口气,用手碾碎了烟头,仿佛那不是火的余烬,而是冰冷易碎的结晶,接着转身朝门口走去。

每跑一公里,沈禹铭就会折回藏有绿灯侠的草丛,确认自己身处哪个世界。一段时间的奔跑后,绿灯消失了,他进入了平行世界。沈禹铭兴奋起来,可还是强行压制着去寻找妻儿的冲动,将实验进行了下去。

一个抱枕猛地朝李希飞去,砸中他的脑袋时,发出一声闷响。沈禹铭宛若困兽般看着他,泥潭般的无能为力让他失去了理智。如果他手边有水杯,李希的脑袋恐怕已经破了口。

沈禹铭继续跑了一公里,然后折回,在空无一物的草坪中等待绿灯侠的出现。四十秒后,绿色的灯光亮了起来,这证明奔跑一公里后,能够在平行世界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一分钟。

“你自己的生活崩塌了,难道还要去搞垮另一个自己的生活吗?”

沈禹铭继续着实验。

然而,李希并未就此打住,“就算你影响得了又怎样?别忘了,你才是他们生活的闯入者,是那个看不见的幽灵。

此刻,他就像不断伸手触摸绿光的盖茨比一般,追求着那个无比遥远的梦想。

好友一语道破了沈禹铭的心思,那话听起来确实粗暴,但也确是实情。沈禹铭下意识地把膝盖捂得更紧了,“我只是想,哪怕只是对那边的沈禹铭施加些许影响,让他不要——”

两公里、三公里……沈禹铭惊喜地发现,他能够在平行世界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当他跑到五公里时,时长已经达到了七分钟之久。难怪那晚可以见证另一个自己睡前的全过程。

见好友这样的态度,沈禹铭感到有些不舒服,本能地抵触起来,“你别以为你聪明得什么都知道。”

七分钟,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有充足的时间休息再跑。

“不知道?”李希没来由地冷笑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沈禹铭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喜悦,自己的计划即将成功,他可以一直停留在这个世界,只要自己的膝盖能够承受间隔的奔跑。

“我也不知道……”沈禹铭喃喃道,气息轻薄得就像日落前的最后一线余晖。

就这样一直跑下去,直到与妻儿相见。

这是沈禹铭第一次见他吸烟,心里隐隐有些惊讶,可更多的是抱歉自己给好友添了很大麻烦。

现在,他的膝盖和脚踝因为十五公里的测试,痛感已经非常明显了,但他沉迷于实验结果,肾上腺素飙升。他忘了自己要休息,要循序渐进,而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继续实验,在停顿后继续奔跑!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李希靠在窗边,从衣兜里拿出一盒烟,抖出一根,轻轻点燃。他用力吸着,身体可见地慢慢舒张,飘散出的烟雾宛若群山一样将他包围,形成一方清净地。

再跑一次,就一次,就三公里。只要还能停留在那个世界,今晚就结束。

话到这里,沈禹铭和李希都陷入了久久的沉默,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沈禹铭满怀期待地跑起来,却没来由地想起李希好几天没跟自己联系了。他们的友情难道被那个抱枕击碎了吗?他当然知道李希是为他好,可听到那些话,他实在控制不住。如果自己介入另一世界的方法成功了,是不是就能借机跟他同步消息,跟他说话了呢?

“第四个阶段,”李希刻意加强了语气,“你将突破‘游客’身份的限制,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取而代之。但我劝你不要这么做,首先,我所说的一切都还停留在猜测阶段;其次,没有人知道这会造成什么后果。”

想到这里,他多了一个奔跑的理由。

沈禹铭心中无比纠结,究竟要不要问出自己最想要知道的那件事。

深夜里,这片城郊居民区有着与热闹繁华的城区不一样的寂寞。街道上虽然有车辆,但已不多,恐怕叫网约车都不方便。偶尔有机车呼啸而过,留下一串长长的引擎声,给夜的长袍刻下道道划痕。

“我暂时也很难确定。总之,每个人经历的‘幻境’是彼此独立的,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在小区里无法碰面,也解释了为什么你在跑步机上奔跑会消失。”李希在心中其实已经有了隐约的猜测,但他并不想面对那个真相。“如果你继续奔跑,就会进入第三个阶段。这一阶段,应该类似于网络论坛中的‘游客’,你的‘游览’是有时间限制的——例如这次‘游览’是45分钟,一旦超过这个时间,你就会被那个时空‘驱逐’而返回;同时,平行时空还有着另一个沈禹铭。”

跑完三公里后,沈禹铭又回到放置绿灯的草丛。夜幕之下,草丛里漆黑一片,没有绿灯的身影。他按照之前的记录设定了两分钟的计时,此刻不由得有些紧张,生怕那绿光在身边亮起,告诉自己实验落空了。

沈禹铭试着总结道:“看样子,我不停奔跑就是进入‘幻境’的触发条件。那你的触发条件是什么?”

智能手环上,时间一秒一秒地走着。也不知是因为运动过量,还是因为内心紧张,他的心跳声无比清晰,就像有人拿着小锤,敲击着他的鼓膜似的。

“接下来依然是我的猜测,因为毕竟缺少更多的实验数据。根据你和‘幻境’的关系,服药后的状态可以分为四个阶段。”李希继续解说道,“第一个阶段,即没有和‘幻境’发生联系,而只是穿越了一段时间。这对应了你刚刚服药,以及我之前试药时的状态。第二个阶段,你进入了‘幻境’,处于观察者的状态,可以接收平行时空的信息,但只能去看,无法真正影响。这对应你刚刚经历的‘鬼魂’状态,以及我所经历的延迟。”

一分五十五秒,绿光并未出现,他的脑神经再也按捺不住,释放出强烈的奔跑信号,驱动着全身的肌肉和关节,朝着前方奔去。

沈禹铭努力思考着,终于接受了“幻境”的概念。

跑出一百多米后,他连忙回头看了一眼,绿光并没有出现。

李希挠挠头,努力将思路从物理学切换回脑科学,“我只有一个猜测,这可能和每个人潜意识中最强烈的愿望有关。你渴望一个妻儿健在的世界,所以……”

实验成功!

“对于‘幻境’的感受,会和什么有关呢?”沈禹铭问道。

他真的可以通过停顿休息的方式继续介入另一个世界!

李希点点头,对好友的理解力表示赞赏,“根据大脑结构的不同,我们对高维空间的感知也不同,因此会经历不同的‘幻境’。”

跟妻儿相见的希望近在眼前!

“你所经历的延迟,也是‘幻境’的一种吗?”沈禹铭问道。

可就在欣喜若狂之际,他发现身边出现了某种白光,这种白光在黑暗的夜里尤为明显。

李希在“X”的中心点上画了个圆形,“我们就把这种状态,定义为平行时空之间的‘幻境’吧,可以联系不相交光锥之间的‘幻境’,一种真实存在的‘幻境’,虽然我很想叫‘李希幻境’……但还是算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沈禹铭点点头,他做过类似的测试,结果是顺利读完了全篇文章。

还没等沈禹铭明白过来,就发现四周开始变得不对劲。

“不尽然,但也差不多。你的大脑在高维空间接收到了来自平行时空的信息,然后自动过滤掉了无法理解的部分,并根据我们的生活经验,将剩余的信息补充成了我们最易于接受的样子。实际上,我们大脑补缺的能力是非常强的。你看没看过一个实验,说给你一篇英文文章,文章里的每个单词都是错的,但大脑能够自动将其矫正为正确的单词。”

他的身边出现了人。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我脑补出来的?我脑补出了一个真正的异世界?”沈禹铭再次为李希的推测所震撼。

虽然身处城郊,但小区周围依然有卖夜啤酒的大排档,按理说路上不免会有一些呼朋引伴的年轻人和借酒消愁的中年人。

“问得好。我有一个猜测,那就是你所经历的‘鬼魂’状态,也就是只能看、不能摸的状态,并非真的观测到了高维时空,而是平行时空的信息通过高维空间传入了你的大脑,你的大脑凭空创造出了去看、去摸的过程。”李希解释道。

可是,从他身边走过的,竟然是一名穿着职业装的女性,妆容正式而严谨,眼中有着强打精神的疲倦。接着,身边走过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借着路灯,书包上的学校名字清晰可见。然后,他看到远处有人推着小车不断靠近,直到走近了才发现,是热腾腾的肠粉。

沈禹铭试着想了想,可最后还是放弃想象二十六维空间的样子。但与此同时,他又产生了一个新的疑惑,于是问道:“但是,我作为低维生物,应该无法感知更高维的空间才对吧!为什么我所经历的高维空间是那个样子?”

没几分钟,步行道上竟然满是行人,大家显得匆匆忙忙,一副要赶去上班的模样。人群越来越拥挤,渐渐化为一片汪洋的人海。有些人因为站不下,竟然爬上了别人的肩膀,四肢曲张着像昆虫似的向前夺路而去。他们的脑袋甚至三百六十度旋转起来,仿佛因为找到捷径而高兴。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宛若蝗虫漫天席卷而过。

“二十六维。”李希说出了一个让沈禹铭惊讶到合不拢嘴的数字,“弦理论你一定听说过吧,它假设时空的维度不止四个,而是有很多高维度,卷缩在微观的尺度内。但维度的数目并非多少都可以,必须是十一或者二十六,弦理论自身才能协调。我之前看过一篇文献,作者利用弦理论做了计算,当时空的维度为二十六时,时空方程恰好有一个解,对应着‘时间量子纠缠态’连接到不同平行时空的情况。”

所有人都跟沈禹铭逆行着。

沈禹铭疑惑道:“这么说来,我是去往了几维空间?五维?还是六维?”

如此场景,沈禹铭哪还顾得上跑步,连忙避开身边的人,朝尚且空旷的车行道上跑去。

李希开心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没错!我们所在的位置,对应到光锥就是所谓的高维时空。”

就在他踏出人潮、疯狂逃命时,却惊讶地发现,刚才那片人海竟然突然全部消失了。人行道上恢复了寂静,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沈禹铭看着绘图努力思考着,突然恍然大悟道:“在纸上并不可能。但如果走出纸面,例如处于你我的位置,就能够做到!”

惊魂未定之际,原本平坦的街道猛然成了坑坑洼洼的土路,仿佛从未铺设过一般。这些土路夹在高层小区的中间,看上去是那么别扭、丑陋、不合时宜,就像一片长长的坟地。显然,有这种感觉的不止沈禹铭一个人,因为街道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修路工人。

“下一个问题。你明明是S时空的存在,却能够观测到S'时空。你在这张纸上能不能找到一个区域,能够同时观测到两个光锥内的信息?”

他们显然是想把路面修平整,于是从土里挖出了一个又一个鼓起的石包。

“你继续讲。”沈禹铭也在尽全力调动着脑细胞。

可是,这些石头并没有用车运走,而是被工人捡起来直接往嘴里塞。

“明白了吗?”李希写完,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好友。

他们就这样把小石头直接吞了下去,整个脖子都鼓成了肿包。要是挖出大块的石头,就抱起来用牙齿硬啃,许多牙齿都被直接崩掉了。

沈禹铭不禁失笑,李希果然是天生的科研工作者思维,连命名的习惯都和做物理题时一致。

他们满嘴包着血,血液顺着石头表面滑落下来,仿佛啃噬的是一颗颗石化的心脏。

说罢,他在上方代表光锥的阴影区域内写上了“S”,另一个区域则写上了“S'”。

可他们看起来似乎完全不知疼痛,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甚至囫囵说着:“好饱……好饱……”

“因为光速极限啊!光速极限,也就是信息传输的最高速率,它限制了不同的时空区域,不可能比光速更快地产生因果联系。如果把三维的空间和时间在四维空间中画出来,就是‘闵可夫斯基光锥’,通常简称‘光锥’。”李希拿笔在“X”的阴影区域上用力地点了点,“光锥内的区域,也就是可以和我们发生因果联系的区域,叫‘类时空间’;光锥之外的区域则叫‘类空空间’。理所当然的,平行时空的闵可夫斯基光锥,与我们所在的光锥是没有交集的。”

沈禹铭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一动不动,就在这时,两侧的高楼忽然齐刷刷地震动起来,所有窗户都猛地打开了。

沈禹铭皱着眉头想了半晌,最终还是举手投降。

只见许多人站上了窗台,嘴里一致念叨着:“我该去死,我该去死……”

李希点点头,“实际上,并不一定需要去往另外的宇宙,就算身处我们自己的宇宙中,也存在着永远无法发生因果联系的时空。但你能明白,这是为什么吗?”

这种情绪沈禹铭再熟悉不过了,那就是他抑郁时的样子,那些人的呓语仿佛说出了他的心声。

“顾名思义,就是永远不可能彼此联系的时空呗,因为平行线永不相交。”沈禹铭立即答道。

这时,一阵人雨落下,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无数血肉转眼就把步行道给铺满了。一颗摔断的人头朝他滚了过来,长着一张跟他别无二致的脸。

“先来考你个基本概念,你知道什么是平行时空吗?”李希问道。

“啊!!!”沈禹铭发出声嘶力竭的大喊,“啊!!!”

李希问沈禹铭要来纸和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写的“X”,又在上下两个相对的锐角区域涂上了阴影。

一连串的变故让他陷入巨大的疯狂,他仿佛来到了地狱——那个他早就该去的地方。

看得出沈禹铭有一肚子话想说,李希连忙将其打住,“你听我慢慢解释!”

接着,血肉消失了,工人消失了,路面恢复了平整。

“介入,你在介入另一个世界。”李希说道,“我说过的,‘时间量子纠缠态’理论上可以跨越平行时空实现连接,我认为你经历的,正是这种现象。”

月亮出现在中天之上,静静照耀着世间万物。

听完李希的所有猜想后,沈禹铭整夜未眠,难得清澈的夜空也多了几分不真实。

他的身后,绿灯再度出现,散发着幽幽的光,宣示着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