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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 吃 黑

“‘我不认为自己是个虔诚的信徒,’我说,‘也不是一个固执的追求道德的狂热分子;但是我决不能容忍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在困境中打拼出自己事业的人,被一群无耻的骗子掳走钱财,而置之不理。’

“安迪赞同我的话,更让我高兴的是,安迪一心想搅黄这场骗局。

“‘是啊,杰夫。’安迪说,‘默基森如果坚持要去,那我们就只好跟着他,防止悲剧的发生。跟你一样,我最看不了辛苦挣来的钱财就这样被白白扔掉了。’

“‘安迪,’我说,‘我以前对你做的事多少有些抱怨,以为你就会冷酷无情地做生意。现在我发现自己错了,原来你冷酷的外表下有颗善良的心,真让我钦佩啊。这次我们想到一块去啦。刚才我也在考虑,’我对他说,‘如果我们放任默基森先生执行他的计划,让他独自去芝加哥,那就显得我们太不厚道了。如果他心意已决,一定要去,那我们就跟他一起去,防止骗子得逞吧。’

“说罢,我们就去找默基森。

“我站起来,使劲握着塔克的手,久久不放。

“‘不,朋友们,’他说,‘我不能让芝加哥塞壬的歌声随风四处飘荡。哼,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定要从这鬼把戏里捞上一笔。有你们跟我一起,一定会让他们死得很难看。在用一换五的现金交易时,也许你们可以帮我点忙。你们两个愿意和我一起去,那可真是会碰上一场娱乐的盛宴啊。’

“‘杰夫,’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后,安迪开口说,‘当你跟我说做生意要讲良心的时候,我几乎次次都跟你争吵不休。也许通常都是我错了,但这件事是个例外,我们的观点应该是一致的吧。我想让默基森先生一个人去芝加哥找那些卖假钞票的人是不合适的,那只会有一种结果。我想,如果我们插手这件事,阻止坏的结果发生,会不会让我们安心一些呢?’

“默基森先生跟青草谷的人说他要出一次远门,同彼得斯先生和塔克先生一起去富含铁矿的西弗吉尼亚那里看看矿石。他发了一份电报给杰·史密斯,通知对方他要在那天动身去芝加哥跟他们交易。于是,我们三人就上路了。

“默基森走后,安迪和我在那儿静静地坐了好长时间,思考着理性的异端邪说。我们无所事事的时候,总是喜欢通过推断和思考来提升自己。

“一路上,默基森都在那里做种种揣测,设想会留下哪些美好的回忆。

“安迪和我都竭力想劝导这个被金钱迷惑的默基森,然而这就像在劝一个无所不赌的人别就布赖恩竞选的结果同人家打赌一样,毫无效果。他要去尽一个公民的职责,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去揭穿那些道貌岸然的骗子们的鬼把戏。那也许可以让他们领个教训。

“‘穿着灰衣服的人,’他说,‘在沃巴什大道和莱克街的西南角上等着他。他扔下报纸,然后我就问他水怎么样。噢,哈哈哈哈!’说完,他放声大笑,足足笑了五分钟。

“‘朋友们,’默基森又说,‘我相信那些家伙愚弄不了我。我打算在口袋里装上两千块钱,去那里耍耍他们。如果钱在我比尔·默基森的眼皮子底下,他们就别想再拿走一分。他们说是五换一,就是五换一,只要落到我这里就别想抵赖。我比尔·默基森就是这样做生意的。我就是要去趟芝加哥,会会这个杰·史密斯,跟他玩玩五换一的把戏。我想这个是相当有赚头的。’

“有时候,默基森很严肃,在那里自言自语,说些乱七八糟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我自己每次都——不,我看报纸上都说是用真的。’安迪回答说。

“‘朋友们,’他说,‘给我一万块钱,我也不会在青草谷把这件事说出去的。要不然,我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啊。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正派人。我觉得惩治那些掠夺民众的强盗是每一个公民应尽的责任,我倒要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五块换一块——那是杰·史密斯自己说的,跟比尔·默基森做生意,他必须说话算话。’

“‘嘿,他们耍不了我的。’默基森说,‘我如果头脑不机灵,能在青草谷拥有最赚钱的买卖吗?你说他们给你展示的是真钞票吗,塔克先生?’

“我们大约在晚上七点多的时候到的芝加哥。默基森要在晚上九点半与那个灰衣人接头。我们在旅馆里吃了晚饭,然后上楼到默基森的房间里去等候。

“‘对,就是这样,’安迪打了个呵欠说,‘还是老招术。这种事我在报纸上见得多了。后来他会把你带到一个事先布好圈套的旅馆,一个叫什么琼斯之类的先生早就在那里恭候你了。他们会拿出许多崭新的真钞票,你想要多少就换多少,可以以一换五。你眼看着他们替你把钞票放进一个小包,以为钱都在里面了呢。等你回去再看时,不用说,里面全变成了牛皮纸。’

“‘朋友们,’默基森说,‘来,我们一起集中精神好好商量商量,想一个击败对手的万全之策。想象一下,我正在和那个灰衣服的家伙装模作样地谈论买卖,你俩很凑巧地跑了进来,一边跟我打招呼:“嗨,默基!”一边和我热情地握着手,还露出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之情。然后我把那个人拉到一边,跟他说你们是从青草谷来的詹金斯和布朗,做杂货食品生意,都是很不错的人,出门在外,也许愿意碰碰运气。’

“‘朋友们,’他说,‘我知道你们俩都是正派人,否则我也不会跟你们讲。我只是觉得好玩,就给那些流氓们回了一封信。他们给我回信要我去芝加哥,还要我启程前先给一个叫杰·史密斯的人发个电报。等我到了,就在某一个街角上等着,到时候会有一个穿灰衣服的人走过来,故意把一份报纸掉在我面前。然后我要问他“水怎么样”,这样我们就接上暗号了。’

“‘“如果他们有兴趣,那就带他们一起来好了。”他肯定会这么说的。你们俩说说这个计划怎么样?’

“过了几天,他又来找我们了。

“‘杰夫,你觉得如何?’安迪看着我问。

“‘想不到他们竟会把这种信寄给我!’默基森再次重复了一遍。

“‘那好吧,我告诉你们我的意见。’我说,‘我看就让我们在这里解决吧。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说着,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镀镍的三八口径左轮手枪,拉了拉手枪套筒。

“‘有许多好人都收到过这种信。’安迪说,‘如果不回复这第一封信,他们也就放弃你了。如果你给他们回了信,那他们就会再给你写信来,要求你带着你的钱去跟他们做买卖。

“‘你这个狡猾、罪恶、阴险的肥猪。’我对默基森说,‘把两千块钱拿出来放在桌上,快点照我说的做,否则我的子弹可不长眼。我一向是个性情温和的人,但是时不时也会走极端。’他把钱掏出来后,我又接着说,‘因为有你这样的人,监狱和法庭才能继续存在。你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抢别人的钱。你以为你这样做就正大光明了吗?’我问道,‘别以为他们想剥削你,你就可以这样做。你这样也是不对的,就好像李四抢了张三,而你为了替张三报仇抢了李四一样。事实上,你比那卖假钞票的人还要坏十倍。’我说,‘在家里你去教堂做礼拜,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一到芝加哥,你就开始想当强盗。那些人其实正是靠对付像你这样的卑鄙小人,才有了今天这样稳当的生财之路。你知道吗,卖假钞的骗子也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就是有了你们这群既想装高尚却又想不劳而获的家伙,才搞得这个国家乱七八糟,卖彩票、开空头矿山、做股票交易、投机倒把大行其道。如果不是你们,他们早就失业了。你打算反咬一口的那个卖假钞票的人,可能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来研究这个。他每做一笔生意,都要冒着丧失金钱、自由,甚至是生命的风险。而你却带着轻易得来的地址和受人尊敬的动机,打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幌子,来这里骗他的钱。如果你的钱被他弄走了,你就去警察局报警;而当你把他的钱全弄到自己手上时,他却是哑巴吃黄连,只好默不作声地当掉灰色外套换饭吃。我和塔克先生把你看透了,我们来这里就是看你罪有应得的下场。快把钱递过来,我说,你这个吃草长大的伪君子。’

“‘他们居然会异想天开,把这种信寄给我!’默基森又重复了一遍。

“我把两千块钱——全是二十元一张的票子——放进上衣口袋。

“我和安迪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我们还是装做想了解的样子,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那是一封用上好的纸打印出来的信件,原来是个换伪钞的老把戏,信中告诉你怎样把一千元钞票变成连专家也难辨真伪的五千元,还说印伪钞的模板是华盛顿财政部的一个雇员偷出来的原版。

“‘现在把你的表拿出来。’我对默基森说,‘我不是想要你的表。你把它放在桌子上,你坐在那把椅子上看时间,一个小时之后,你就可以滚开了。如果你敢乱叫,或者提前走人,那我们就在青草谷揭发你的事迹,弄得满城风雨。我想你在那里的地位和声望总超过两千块钱了吧?’

“‘现在,你们怎么看这件事呢?’他笑着问,‘竟然会把这样一封信寄给我!’

“然后我和安迪丢下他走了。

“当我们把这一天所有众人皆知的事情聊过以后,这位默基森——这是他的尊姓——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我们看。他的神情表面上是满不在乎,但实际上却很小心翼翼。

“在火车上,安迪沉默了好一阵子后问我:‘杰夫,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行吗?’

“有一天,青草谷最大的五金商人来到我和安迪住的旅馆,友善地同我们一起在走廊上抽烟。我们和他很熟,因为之前我们时常在下午的时候一起到县政府院子里掷铁环玩儿。他红脸膛,说话声音很大,呼吸急促,身体肥胖,但是打扮得很体面。

“‘随便问啊,’我说,‘十句八句都行,四十句也没问题。’

“一年夏天,我和安迪决定在肯塔基州一个名叫青草谷的小镇休息一阵子。那里群山环绕,景色迷人。我们装做贩马的正派人,到那里度假。青草谷的人们都很喜欢我们俩,因此我和安迪决定完全歇业了。我们没做生意,既没有在那里散发橡胶种植园的计划书,也没有兜售巴西钻石。

“‘我们同默基森一起动身的时候,你就有这个计划了吗?’他问。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安迪,’我说,‘我们是交往多年的老朋友了,我犯了什么错,你竟然要用这种话来挖苦我。我想等你冷静下来之后,你自己会后悔的。到现在为止,我都还没见过法院送传票的人长什么样呢。’

“‘当然啦。’我回答说,‘还能怎么做呢?你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每次,”他说,“只要安迪·塔克和我对于我们热衷的诈骗事业在道德层面出现分歧时,我俩之间的关系就会出现裂痕。安迪有安迪的标准,我有我的原则。我不会同意安迪欺骗大众的手段,而他却觉得我太过于讲求道德,从而阻碍了我们俩共同事业的经济利益。有时候,我们争论得面红耳赤。有一次,我俩争执得很厉害,互不相让。最后他竟然把我比做洛克菲勒。

“大约过了半小时吧,安迪才又开口说话。我想,有时候安迪对我的伦理和道德观念理解得并不彻底。

每当谈到他这行的职业道德时,杰夫·彼得斯总是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就像这样:

“‘杰夫,’他开口说,‘等你以后什么时候有空,我希望你能画出一张关于良心的图表,再在上面加上注释说明。让我能经常拿出来参考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