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对不起，昌克，”艾基说，“我还有一个药方要配药，很快就有人来取的。”
那位心神不宁的求婚者决定把事情彻底说透，就继续说道：“李德尔那个老家伙一点儿都不喜欢我，有一个星期了，他不让罗曦和我出门。要不是怕少了一个房客，他们早就把我赶出去了。我一个星期能挣二十美元，罗曦逃出她们家那个鸟笼子，和我昌克·麦克高文一起私奔，是绝不会后悔的。”
“好吧。”麦克高文突然抬起头来，说道，“艾基，你说，有没有一种药——一种药粉什么的，让姑娘吃下去以后，她会变得更喜欢你？”
“我还是看不出来，”艾基有些不耐烦了，说道，“这跟你跑到我这儿来买药有什么关系，我又能帮上什么忙吗？”
艾基这才恍然大悟，上嘴唇不由得撇了一撇，表示出鄙夷。但他还没来得及回答，麦克高文就接着说：“蒂姆·莱西告诉我，有一次他从一个住宅区的医生那里搞到一点药，一放到苏打水里给他女朋友喝了下去。才吃了一次，他女朋友就把他当成了世界上最棒的男人，其他男人在她眼里根本一文不值。不到两个星期，他们就结婚了。”
“就算给我一百万美元，我也不愿今晚会发生什么事情让好事落空。”他说，“我已经在哈莱姆租了一间小套房，桌子上摆好了菊花，水壶也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把水烧开。我还约好了一位牧师，让他九点半的时候在家等我们。一切都准备就绪，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但愿罗曦不要临时变卦！”麦克高文先生没有再说下去，但心中的疑虑仍在折磨着他。
昌克·麦克高文四肢发达，但头脑过于简单了。任何比艾基稍强一点的读者都能看得出来，艾基已经稳操胜券了。他像一名即将攻占敌人阵地的将军，精心谋划，努力避免每一个可能导致失败的疏漏，以求做到万无一失。
麦克高文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这与他平常的举止相比可谓一反常态。他把一本专利药品年鉴卷成一卷，小心翼翼又毫无目的地套在手指上。
昌克满怀希望地继续说：“我觉得，如果我能搞到这样的药粉，今天吃晚饭的时候给罗曦吃下去，也许能让她更加坚定，不至于临阵脱逃。虽然我不认为我需要雇一群骡子把她拽出门；不过女人嘛，说说还行，真干起来就差远了。如果药效能坚持一两个小时，就大功告成了。”
“你刚才说你要买点儿药？”艾基提醒他。
“你们这个愚蠢的私奔计划定在什么时候？”艾基问道。
“当然，”他接着说，“如果直到我们约定的时间，她还没有改变主意的话。我们商量私奔的事已经两个礼拜了。有一天早晨她说愿意跟我私奔；到了晚上，她又说不愿意了。我们决定了今天晚上行动，这一次，罗曦下了决心，已经整整两天没有改变主意了。可是，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五个小时，我真怕她到了紧要关头又临阵退场。”
“九点钟，”麦克高文回答，“七点吃晚饭。八点钟罗曦会假装头疼，要早点上床睡觉。九点钟，老帕文札诺会让我从他后院穿过，那里挨着李德尔家的围墙，墙上有一块板可以取下来。翻过墙我就到了罗曦的窗户下面，可以帮助她从消防梯上下来。因为已经约好了牧师，我们不得不早点出发。只要行动开始后罗曦不会突然撒手不干，那一切都易如反掌。艾基，你能不能给我配点儿那样的药粉？”
艾基左手的食指紧紧捏住捣药钵的边缘，把它扶稳。他把捣药杵狠狠地敲在了手指上，自己却全然未觉。与此同时，麦克高文先生的微笑也消失了，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
艾基慢腾腾地揉了揉鼻子，说道：“昌克，这种药性质特殊，药剂师必须格外小心谨慎。在我认识的人当中，我只信任你，所以才敢放心把药给你。仅仅是为了你，我才会配这种药。你就等着看罗曦怎么为你神魂颠倒吧。”
麦克高文微微一笑。“不关他们的事，”他说，“根本不是什么拉丁佬。不过你诊断的位置倒是没错——就在我的外套里面，靠近肋骨的地方。喂，艾基——今晚我和罗曦要私奔，然后结婚。”
艾基回到配药柜台后面。他把两颗可溶解的药片碾成粉末，每一颗药片都含有四分之一格令的吗啡。为了增加分量，他又加了点儿乳糖，然后，用一张白纸包得整整齐齐。一个成年人服用了这种药粉，保证要酣睡好几个小时，但是对服用者的健康也不会造成什么危害。他把药包递给了昌克·麦克高文，告诉他最好放在饮料里服下，也接受了这位准备从后院爬墙的罗钦瓦(1)衷心的感谢。
“脱掉外衣，”他命令道，“我猜你肯定是肋骨上被人捅了一刀。我告诉过你不知多少回了，总有一天那些拉丁佬会好好收拾你的。”
艾基这么做到底有何奥妙，看他的下一步行动，就不言自明了。他派人送了一个口信，请李德尔先生过来，把麦克高文今晚准备和罗曦私奔的计划泄露给了他。李德尔先生是个又矮又胖的男人，肤色灰暗，就像沾满了灰尘的砖头，动作敏捷。
艾基仔细打量着麦克高文先生的脸，想找出以往搏斗留下的痕迹，却一无所获。
“非常感谢，”他简短地对艾基说，“那个游手好闲的爱尔兰流浪汉！我自己的房间就在罗曦房间的楼上。吃过晚饭后我就上楼，准备好子弹上膛的猎枪，等着他上钩。只要他进了我家的后院，我就叫他躺在救护车上被人抬走，根本就别想什么新婚马车！”
“艾基，”在艾基端来捣药钵，坐到他对面，并且忙着把安息香树胶研磨成粉末的时候，他才开口说，“你好好听我说。我要你给我弄些药，要是对我有帮助的话。”
让罗曦在睡神的魔掌中酣睡几个小时，此外还有一个预先得到警告而且全副武装的父亲虎视眈眈地守在那里；艾基觉得，他的情敌在劫难逃，必将一败涂地了。
一天下午，昌克·麦克高文像往常那样走了进来，悄无声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他往凳子上一坐，和蔼可亲，让人感到亲切，还一脸刚强而坚定的神情。
一整夜，艾基都待在蓝光药店值夜班，同时等着可能会传来的悲剧发生的消息，但却什么都没有等到。
昌克·麦克高文先生也同样在想方设法，努力争取得到罗曦可爱动人的笑容。但他可不像艾基那样，只是个棒球场上的“外场手”，罗曦的青睐投过来，他立刻就能接到。此外，他还是艾基的朋友和顾客，常常在鲍威利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后光顾蓝光药店，不是给擦破皮的地方涂上碘酒，就是在伤口上弄块橡皮膏。
第二天上午八点，值日班的职员来上班了，艾基急匆匆赶往李德尔太太家打探消息。可是，瞧啊！他刚刚走出药店大门，就看见一个人从一辆经过店门口的电车上跳了下来，还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昌克·麦克高文！他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兴奋得满脸通红。
艾基的眼中钉，他药膏里的苍蝇（绝妙的比喻，说得太棒了！），就是昌克·麦克高文。
“大功告成啦！”麦克高文笑得仿佛置身天堂，“罗曦九点准时爬出了消防梯，九点三十分零十五秒，我们在最后一刻赶到了牧师家里。现在她就在那套公寓里，这会儿正穿着件蓝色的衬衣煮鸡蛋呢。上帝啊！我真是太幸运了！艾基，你改天一定要到我们家里来坐坐，和我们一起吃顿饭。我在大桥附近找了一份工作，现在正要赶去上班。”
艾基租住着李德尔太太的房子，就在两个街区之外，他也在她家吃早餐。李德尔太太有个女儿，名叫罗曦。没有必要拐弯抹角——您肯定已经猜到了——艾基爱上了罗曦。罗曦使他魂牵梦绕；在他心中，她就像所有纯净的化学药品中浓缩提炼的精华，整间药房没有一样药物能和她相提并论。可是，艾基却生性怯懦，他的满腔希望在他迟疑与退缩的溶剂中一直无法溶解。在柜台后面，他是个高人一筹的人物，精通本行知识，冷静而矜持，对什么都胸有成竹；但一出柜台，他就成了一个优柔寡断、行动迟缓、愚钝至极的家伙，走在路上都要被开车的司机咒骂，他不合身的衣服上面还沾着化学药剂的污渍，散发着东非芦荟油和戊酸盐氨水的味道。
“那……那个……药呢？”艾基结结巴巴地问道。
艾基·舍恩斯坦是蓝光药店的夜班店员，同时也是顾客们的朋友。药房所在地为纽约东区，在这里，制药业的精髓不是只做表面文章而已。的确，东区的药剂师不仅给人配药，还又是顾问，又是忏悔牧师，给人指导；他们像严师一样，满腹经纶，受人敬重，玄妙的智慧令人敬仰。而他们制作的药嘛，往往是尝都没尝就倒进下水沟的。正因如此，艾基架了副眼镜的长鼻子，和被满腹学识压弯了腰的干瘦身躯，在蓝光药店所在的街区，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人们都乐于接受他提出的建议和注意事项。
“哦，你给我的那玩意儿啊！”昌克说，笑得更加开心了，“哦，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在李德尔家坐下来吃晚饭的时候，我看着罗曦，心里想：‘昌克，你要想得到这位姑娘，就要用堂堂正正的手段——你不能欺骗这位受过良好教育的姑娘。’因此，我把你给我的那包药放回到口袋里。这时，我将目光转向了餐桌上的另外一个人，我心里想，这个家伙对他未来的女婿太缺乏好感了。于是，我瞅准一个机会，把那包药倒进了老头子李德尔的咖啡杯里，你明白了吗？”
蓝光药店很看不起现代制药业投机取巧的做法。举个例子来说，他们自己浸泡鸦片，渗滤出鸦片酊，制作复方樟脑鸦片酊。时至今日，他们的药丸还是在他们自己高高的配药柜台后面手工制作的。他们先把药放在药店里的瓷板上碾滚揉搓，再用一把药剂刀切分，用食指和拇指搓捏成丸，最后撒上一层氧化镁粉，然后装进圆圆的小硬纸盒里出售给顾客。这家药店就在街角的拐弯处，那里常有一帮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孩子兴高采烈地做游戏，而他们也成了店里止痛药片和止咳糖浆未来的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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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光药店位于闹市区，地处鲍威利大街和第一大街之间距离最近的地方。蓝光药店认为，药品可不是卖什么古玩摆设、香水和冰激凌以及苏打水之类东西的地方。如果您想买止痛药，他们绝对不会拿给您夹心糖。
(1) 瓦尔特·司各特笔下著名的勇士和浪荡公子，在其情人即将要同别人结婚时携其潜逃，后被用来指代男性私奔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