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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蝶寻踪

我说:“尽管这些年城市成了持续破土的大型工地,喧嚣中的发展对胡同四合院的生态破坏非常严重,可是,偶尔还是能在胡同院落里看到你说的那种翅上黄黑相间的蝴蝶。这些‘太常仙蝶’的后代,也许会为时代的进步感到欣慰,但也许又会为它们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而焦虑……”浣蓉说:“多咱所有的北京人都意识到,这座城市不但属于人,也属于黑老鸹、花喜鹊、雨燕、家雀、湖虾、泥鳅、知了、蜻蜓、蝴蝶……乃至于七星瓢虫,那我们的城市规划和建设,社会的公德与风气,就都会提升到一个新的境界了!”

老伴下楼参加健身活动去了,我跟浣蓉细侃蝴蝶的事。浣蓉说,她去陶然亭寻找过“香冢”,没找到,问我知道不知道。很多年前,我倒见过。记得那“香冢”还有块石碑,上头刻着一首短歌:“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烟痕无断绝。是耶非也,化为胡蝶。”我说:“那词句很颓废,也算不上美文。不过,往好了想象,也许是晚清戊戌变法失败后,有人借题发挥,暗喻碧血丹心终能不朽的意思。短歌里的‘胡蝶’,表示庄子‘人生如梦蝶’的意思,并不真是说蝴蝶啊!”浣蓉却说:“据我走访老人和查阅资料,那‘香冢’虽然很可能又确实如您所说,是纪念谭嗣同等烈士的,不过,又确实跟蝴蝶有关。以前北京胡同里经常出现一种蝴蝶,形态不算奇特,翅上黄黑相间,后翅缺口明显,它们的老巢在太常寺的大匾后头,所以被叫作‘太常仙蝶’。为什么说它们有仙气?它们专爱跟品质高尚的士大夫交往,有时会从窗外向屋里窥视,有时干脆飞进屋里,停在砚池边,翕动蝶翅看人写字画画;雅人燕集,它们会在人们头顶上或酒杯间穿梭舞蹈……温教授给我抄了好多清末明初文人雅士吟‘太常仙蝶’的诗词,像龚自珍就写过不止一首,还在小序里说:‘蝶能识当代正人,不惟故实之流传而已。’我在菜市口烂漫胡同——其实当年叫烂面胡同——走访了一位九十三岁的老人,他说,他父亲亲眼看见的,谭嗣同遇害后,有一群仙蝶到他血洒处盘旋,仿佛无限地悲愤……我想,‘太常仙蝶’的后代,现在也许还有吧!”

浣蓉决定用业余时间,从今夏开始记录在北京城区目击蝴蝶的地点、时辰,及其形态、花色,攒成一份资料。您愿意得便也做点记录吗?就是不记录,心里存下一点对京城蝴蝶的关爱,也挺好,对不对?

我问浣蓉:“这些天,你又在研究什么胡同文化?”她说:“舅公,我正研究胡同里的野生动物呢!”老伴一旁听了呵呵笑:“你说的是布老虎、糖耗子什么的手工艺品吧?”我看浣蓉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并非是开玩笑。我对老伴说:“你忘啦,咱们住胡同杂院的时候,纸糊的顶棚上,晚晌总有耗子跑,那不是野生的,是家养的?”老伴跟我抬杠说:“每早还有麻雀在檐头叽叽喳喳呢,可咱们都管那叫家雀,对不对?”我笑了:“你真行,无形中倒把胡同里的居民们跟某些野生小动物之间那和谐的关系给点了出来。我马上就想到乌鸦、喜鹊……还有知了。到夏天,树上要没有那知了的叫唤,心里头恐怕会空落落的。”老伴却还要跟我抬杠:“嗬,连昆虫都算上了!快别提树上的那些个小动物,槐树上的‘吊死鬼’,核桃树上的‘洋剌子’……那些个东西你也跟它们讲和谐?”我心平气和地说:“老胡同里头,细想起来,野生野长的东西还真不少。记得在深夜里,我看见过刺猬在院里枣树底下觅食,还有黄鼠狼,在胡同垃圾桶边上一闪就没影了……有的,像蛇、蝎拉虎子——就是壁虎,还有蝎子、土鳖,很多人不喜欢、害怕,其实把它们灭绝了未必是好事……”浣蓉就问:“舅公舅婆,你们往年在胡同里见着过蝴蝶吗?”老伴说:“那时胡同大院里,常飞来。不过,没见着《红楼梦》里薛宝钗扑的那么大的,花色也都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