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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密令

就在一次长达三天的首长会议之后,一股敌军突然包围了驻地。好在当时正是初秋,荒滩上林木茂盛,警卫班在熟悉地形的老乡帮助下,迅速把首长们转移了出去。这次会议实在太重要了,所以尽管刚刚逃入沙丘灌木林中,惊魂未定,就在沙的主持下继续开起会来。这次野外会议发生了最激烈的辩论,沙的情绪无法控制,由于没有桌子可以拍得啪啪响,他就拍打面前的沙子,每一次挥手都要把一些沙子甩到半空,以至于有几次迷了其他首长的眼。大家不得不坐得分开一点儿。可是沙为了强调自己的观点,一次次往前凑近,真正是咄咄逼人,将外语和骂人的粗语混杂一起,令人畏惧。争执实在激烈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最后沙大口喘息着站起,望了望远处,又坐下来。大家都知道争执结束了——沙要行使“最后决定权”。果然如此。沙垂下厚厚的眼皮,从低哑的嗓子深处吐出几个字:“这样吧,不争了。”

3

各位首长离去后,警卫班开始寻找新的驻地。形势吃紧,这可能是一年来最糟糕的一段时间。前方战况十分不妙,纵队里不断传来最坏的消息,不是重要的指挥员牺牲,就是某个支队冒死突围的惨烈。海边荒原之大,竟然没有了首脑机关的立足之地。最后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河口附近的几间颓屋,这是前些年的渔人留下的,现在已经塌了大部。警卫班苦苦收拾了半天,这才勉强让沙等人住下。这个驻地可以得到较长时间的利用,因为这里地处河海交叉地带,大片的红梢河柳长得茂盛极了,一旦有什么情况,安全转移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可是有一天凌晨两点又来了急电,当她匆匆赶到门口时,班长实在为难了。他犹豫了一下,只好放行。他知道这个时候首长正在熟睡,首长已经忙了一整天外加多半夜。他侧耳听着,里面先是咳嗽,接着是几声“嗯嗯”。沉默了许久。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这样大约过去了半个多小时甚至更长,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叫:尽管是压得低低的,他浑身的毛发还是竖起来了。就像条件反射似的,他抓紧枪杆一低头就冲了进去。眼前的一幕让他一生都搞不明白——姑娘的脸侧向了一边,肩头一耸一耸;沙坐在床边,像肚子痛似的双手按住小腹,发出了若有若无的呻吟……“首长,我……”沙头也不抬,向他摆摆手:“这里没你的事,走吧。”他刚转身还没走上两步,沙又喊住了他:“你,把她也带走。以后,以后就由你亲自、把电文、送进来……”

在新驻地这儿,沙一天到晚阅读,好像忘记了其他一切危险,也忘记了前线的事情。班长前后几次把电报交给他,他只有一二次草拟了回电。大约是半月之后的一天深夜,约莫凌晨一点左右,沙突然从屋里走了出来。班长有些吃惊,刚要说什么,只见沙示意他进屋。他赶紧跟了进去。沙从枕头下抽出一张不大的纸头,上面是几行字,最下边是一个签名。他估计是沙的签名。他不敢肯定,因为他不识字。沙按住这张纸头儿一字一字念道:

那个电报员姑娘有时要把一些急电送给首长,这就免不了要在首长休息的时候去那个房间。这会儿是班长最头疼的时候,因为他不知道该阻止还是该放行——尽管他自己不识字,可按规定他是不可以接触机要电报的,所以也就不能由他转交这张灰色的纸片。他每次都咬住牙关,一边放其进去,一边小心地倾听里面的动静,最害怕和担心的就是首长因为这种打扰而发怒。还好,每一次都算顺利,屋内并没有传出什么异常的声音。

“……尽速行使最后之决定权,解决某某及其同伙,果断执行之,就地……并将结果密报……”

每次首长们开会争执时,警卫当中只有一个人可以靠近开会的屋子,这就是班长。他有时听到剧烈的争论手心就要冒汗,一直冒到会议结束。他发现每次散会后,沙的脸色都苍白极了,就像一张陈旧的糊窗纸似的,而且呼吸急促,需要立刻躺到炕上歇息。他赶紧为沙拧干一块热毛巾,为其敷上额头。他的手挨近了首长时,觉得这额头烫得像火一样。他害怕了。最激烈的会议之后,如果没有更要紧的事情,沙会一直躺在炕上,并且一整天里不起来吃饭。这会儿只有班长知道,首长躺在那儿,其实并没有休息,而是在深入思考更重要的问题。整个山区和平原上的大事、未来的前途,都押在这个身躯瘦削单薄的人身上了,一想到这里他就有忍不住的怜惜和敬佩。

班长听不明白。待沙向他解释之后,他差不多吓呆了。沙明确无误地说:上级命令,立即逮捕并就地处决三个人,连带他们下边三位同伙,其计六位。这六位全是钻到我们队伍中的最阴险的敌人,由于情况万分紧急,需要他行使最后决定权处治,不可有丝毫疏失。班长结结巴巴说:“可,可他们都是首长啊……”沙阴着脸说:“不,从现在开始,他们就是最凶恶的敌人了。你的任务是马上执行——立即、赶快、迅速、铁拳——集合警卫班,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

就在第二天,沙像大病了一场,耷着眼皮,却是十分郑重地告诉她:以后除了打字这种必须的工作之外,她不能再进首长的房间了。她口吃起来,问那些换洗的衣服和其他一些日常杂务怎么办?沙垂着厚厚的眼皮说:“这就不关你的事了。”也就从这一天开始,改由警卫班长肩负起沙所有杂七杂八的事务,两人的关系似乎也较前密切了许多。这位班长是一个脸色黝黑的粗壮汉子,平时不言不语,脾气多少有点儿像沙。他来自北方大山一带的贫苦之家,自小失去双亲,参加队伍后即把这里当成了家,把上级首长当成了父母,执行所有命令绝对分毫不差。

班长咬着嘴唇,咬出了血,一边咬一边点头。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天,海边一带出奇的热,所有人都只能穿很少的衣服。警卫班的人有一半以上打赤膊,连着装一直比较严格的沙也不得不换上了短裤和一件小背心。打字员穿了一条花裙子,上身是浅紫色小碎花洋布衫。她记得这身衣装曾经让原来的首长好好夸奖了一番。她坐在打字机旁,沙在慢慢踱步,走过来走过去地口授,语流不畅。她发现他近来常常这样,仿佛有什么事情再也拿不定主意了。有一次她好像听到了沙在重重地喘息,人离得很近,因为他身上特有的那种烟味混合了男性的某种怪味变得十分浓烈。她这时候总是低着头。可是这一次的气味实在太呛人了,就稍稍抬了一下头——只一瞥就让她吓了一跳——她清清楚楚看到,或者说准确地意识到:沙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胸部,而且那目光已经穿越了薄薄的衣衫,刺得人发疼!她害怕了,因为她知道自己一点儿都不会看错,对这双阴阴的眼睛真是太熟悉了……她的身体不安地移动了一下,也许是侧了一下吧。也就在这时,沙恶狠狠地咬了一下牙关,把头扭向了一边。接着他还是踱步,不过这时的踱步声变得沉重有力了,那简直是在跺脚。她一咝咝吸气,身上害怕得打颤。

“你以驻地开会的名义,通知这六个人迅速前来。随从人员到达后要立即下掉武器,并宣布一个新的纪律。”

以前打字员经常为原来的首长洗洗衣服晒晒被子什么的,现在仍然为沙做这些。沙与她没有一句工作之外的话,也从来不问她任何生活上的事情。而以前的首长闲下来会问起她的家里人、想不想家以及其他之类问题。沙总是在她一件接一件做着手里的活计时有些焦急和不耐烦,不停地看表。她给他打扫了床铺,将上面的草屑和掉下的扣子烟头之类拣起——她感到奇怪的是新的首长竟然如此邋遢,床铺上什么东西都有。当她认真地一丝不苟地做着时,沙就说:“算了算了,你回去吧。以后这床铺不需要你动了。”她“哦哦”应着,退了下去。但是她仍然要在首长忙过一天之后为他整理一下室内,就像以前一样,只要看到他开始在窗前抽烟、眉头舒开的时候,就知道应该把刚刚洗好的衣服什么的送进去了。

“可是,我,我怎么让警卫班全体人都、都执行这个命令?”

一般情形之下,几位首长的警卫人员是固定的。但沙做了第一领导之后,除了自己的警卫班依旧不动之外,其他几位首长都进行了交错互换。至于说为什么,这是不能问的。沙的警卫班长同时也成为沙的生活秘书,负责吃喝拉撒睡,并且还要代他传递一些重要指示。一位二十三岁的姑娘是打字员兼首长内勤,长得面容姣好,也是从老区来的,是原来的书记最信任的人。那个首长待她就像父亲一样,首长的死让其痛不欲生,她不停地哭了一个多月,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差不多一直是肿的。这就让新任首长沙不太高兴。当有一天她又哭哭啼啼地记录他的口授命令时,终于惹得他火起,猛一拍桌子问了句:“够了,你还准备哭到什么时候?”她立刻不哭了,说:“首长,我错了,请您继续吧。”谁知沙仍然紧紧盯住对方:“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准备哭到什么时候?”她这一次真的慌了,大张着嘴巴看着他,说不出话。他再次追问:“什么时候?”她咬紧牙关才蹦出两个字:“今天。”“今天什么时候?”“……现在。”“那好,咱们继续吧!”

沙在桌子上重重一拍那张纸头儿:“你让识字的宣读一下。”

2

“嗯,好……”他取起了纸头儿。

首长们在一起的最大危险,当然不是几个人之间发生的争吵,而是来自外部的敌情。那时形势实在难料,一天之内就有预想不到的变化,有时半天时间就要将驻地转移两次。往往是正开着会,一个消息传来,首长们立刻就要动身开拔。所有的家当也不过是几只大木箱,里边除了日常生活用品,最沉的就是一些书籍。几乎每个首长都有一些书,这是他们最舍不得丢下的宝贝。时间长了,警卫们都认为首长差不多也就等同于书籍。特别是那个沙,他的书要比一般人多出两倍,所以他才是拥有最后决定权的人。至于说开会的争吵,大家都发现,沙除了与别人声音上有所差异,再就是这个人会时不时地扔出几句外国话。而其他人没有一个是这样的。

沙又上前扳住他的肩膀,一字字严厉叮嘱:“宣、布、一、个、纪、律——待命令传达到全体警卫之后,你要随即将这个密令烧毁,不可存留一丝一毫,切切!”

首脑机关在沙这里开会,有时一次会议要一口气开上十天。可见首长们所要解决的问题是多么重大、多么繁杂,以至于极少休息地紧张讨论上半个月。警卫们离得近了会听到首长们在激烈地争吵,这几个人都是争论的好手,他们大多互不相让,有时还要弄到拍桌子。沙的声音不高,可是最沉最重,这个人总是动不动就打断其他人的谈话,像扔石块一样抛出一句,将对手压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可是一旦对手反过劲儿来,就会发生更剧烈的争吵。警卫们在最紧张的时候甚至要怀疑这些人马上就会干起来——当然这种担心都没有必要,因为这些争执再凶,也是对事不对人,是为了整个战局、为了对纵队作出的某些决定。至于纵队,警卫们极为迷惑的就是,这里远离前方,首长们在这个角落里作出的决策,又怎么能指挥那里的行动呢?要知道战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啊,稍有一点儿情报上的耽搁以至于误会,就会铸成千古大错啊!可是关于纵队的一些决定仍然在源源不断地作出,并且以密码电报发往前线。而纵队上的首长也是首脑机关的成员,他们只是由于要留在前线指挥战斗,这才不能赶过来开会。警卫们弄不清这些首长们相互是怎样的一种关系,特别是他们之间的分工和辖制权,只是听着没完没了的争执,担惊受怕。说实在的,警卫们最怕的就是首长们聚到一起开会了。

班长满头生出了豆大的汗粒,握紧枪杆大声说道:“是,首长!”

其他首长如果从不同的地方汇聚到这里,也要带来自己的随身警卫,但数量要略少于沙的。一般首长会带三个警卫,但这三个人也是铮铮铁汉,这是不必说的。这些随首长赶来的警卫人员通常与沙的警卫班战士都认识,并且相互友好亲切到了极点,他们许久没有见面,一见面就拍打亲近,开开玩笑。但关于首长之间、特别是沙的一切事情也包括生活细节,是绝对不能议论的。警卫们只相互谈论他们之间的事情,那纯粹是个人的私事。

出了这个门,他发现自己的衣服全都被汗水湿透了,头有点儿发蒙。他仰脸看了看了天空——一天的繁星在不停地闪烁,弯月就在那儿垂着。嗯,这里一切如旧。冷风一吹,他打了个抖,也明白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噩梦。

沙是一个话语很少的人,年纪轻轻却异常内向和成熟,苍白的脸色泛着一层蜡光,眉毛粗而短,长了一双阴沉的眼睛。由于没有时间也无心整理,他的头发通常很长,所以警卫人员最熟悉的形象,就是一个长发芜乱披着大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人。没有人敢与之开一句玩笑,也没有人与之交流什么,这个人本身更没有与他人说话的欲望。所有人都认为这个人在思考全区乃至于全国的和国际间的重要问题——每一个问题都是致命的神秘的,是一般人也包括其他首长所不能理解的,所以也就不存在什么交流的必要了。有一次一个警卫员甚至听到了他在屋里一边踱步一边自语,只言片语立刻让其进一步增加了神秘感和恐惧感:这人使用的是外语!自言自语时尚且要用外语,可见他头脑中转动的问题是何等陌生而巨大……警卫是一天到晚保卫他的人,两人一组日夜不眠,其使命就是准备在某一时刻为了这个在屋内踱步的披头散发的人献出生命,而且会毫不犹豫。每个人都明白这种献身的光荣性和必要性,并且从来没有怀疑过。

回到班里,他按照沙的指示一一做过。众人大睁惊目,他就伸手做了个砍头的姿势。再没人吱声。这是一个不眠之夜。所有人都在做着可怕的准备。给那六个人的会议通知已经设法送出,估计他们将在第二天上午前后抵达。这些人抵达后,随行警卫人员将立即与之分开,他们将分别留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得外出。如果有人提出要见首长沙,就称沙已经外出执行特别任务,需要天黑才能赶回——会议大约要推迟到午夜才能正式开始。

当时几位首长中的一位是刚从上边派下来的,初来时只是几个领导人之一,不久升任主要领导即书记,因为原来的书记在一次突围中牺牲了。这个人像几位首长中的另外两位一样,有国外学习和工作的背景,但以前与其他几位并不熟悉。随着斗争越来越激烈形势越来越危险,组织内部的关系也紧张起来。书记当时的化名为“沙青”,人们只称呼为“沙”,对其命令严格遵从。因为按当时的纪律和工作规则,一旦发生了什么问题未能取得统一意见,出现了最棘手的局面时,沙本人拥有“最后决定权”。也就是说,这种权力巨大而且无可置疑,但非到万不得已是不能使用的。沙与上边保持直接联系,这种联系的紧密与非常渠道,许多时候是不容他人置喙的。这是冷酷的斗争环境所决定的,在当时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因为生存与死亡的较量,其结果有时就取决于一念之间。

一切都如设计好的那样,只是六位赴会者缺了一位,其余都在第二天先后抵达。几位首长万分焦急地在自己的房间里踱来踱去,几次出门都被警卫们严厉制止,并被告知:形势极为险恶,首长沙指示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直到他的归来。五个人的随行人员也分别待在了不同的地方,同样不得随便离开。

机关上的领导人大部分时间并不在一起活动,他们要分别去各自分管的区域,都有相当繁忙和危险的工作要做。警卫首长的小分队是一帮忠精顽强的青年,个个经受了严酷环境的磨炼和考验,在忠诚和勇敢方面没有任何问题。这些人都是贫苦子弟,几乎是清一色来自南边省份,是老区的孩子,执行起任何命令都不打一点儿折扣。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那个极端严峻的时候什么状况都能出现,背叛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人和人之间除了极度的信任就是极度的怀疑,总是在这两极之间摆动。如果听说某人被叛徒出卖或投敌了,牺牲了或自杀了,用不着半点儿吃惊。

天黑下来。风起了。无边的红梢河柳在风中搅动。越来越猛的风把沙子扬起来,天空有点儿昏沉沉的。星月开始隐匿。一阵阵大风呼啸声夹杂了沙子的扑打,再掺着轰轰的海浪,让关在黑屋里的人头发梢都竖了起来。那五位赶赴会议的首长,还有随从们,终于不安起来。其中有一位首长隔着窗户向警卫们发令,命令他们打开房门。令这位首长吃惊的是所有持枪者都充耳不闻,表情冷峻,连眼睛都不转过来。

纵队在大山里与敌人周旋时,胜算并不多。当时正处于最危险的时期,敌军整合了几个师的兵力,如数压到了东部,想一举歼灭这股红色力量,不留后患。纵队不得不化为几个支队,分别在不同的地区牵制和迷惑敌人,尽量争取自己的生存空间。这段时间大约持续了一年多,待战争的大局有所改变,敌军的主力部分南撤之后,前线的巨大压力才算得到了一点点舒缓。这以后纵队又有了战略和战术上的主动性,在山地和滨海荒原整个一片开阔的地域与敌人展开搏击,长达两年多的时间里占领了经济与战略要地,是海边小城的实际控制者。但是最艰难的岁月在这之前,即纵队在大山里活动的那个时期。当时首脑机关一度与前线部队分离,只有一个分队与部分领导驻扎在海边荒原上,这里无边的林野和错综复杂的沙丘链、间杂在其中的海边村落,也就成为最好的生息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凌晨一点,先是警卫班长咚咚跑起来,接着所有持枪的人都呼一下围住了房门。他们子弹上膛,哗哗拉响了枪栓,然后猛地把门推开。“你们要干什么?怎么回事?”黑影里有一位首长发出了厉声质问。没有一声回答。那位首长习惯地去腰上拔枪,摸了个空,这才记起武器在刚到驻地时就被警卫班代为保管了。所有反抗为时已晚,几个人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喊出一句完整的话,一拥而上的警卫就扭住了他们,然后用手巾麻利地堵住了嘴巴。每个人都给倒剪双手,五花大绑,然后一溜儿押出了驻地,一直向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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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口左侧的一片寸草不生的淤泥上,五个人给推在了一块儿。他们一开始拼命挣扎,用身体撞击背枪的人,警卫们只得捆住他们的腿脚。这时又有人扛着两把大砍刀从后面赶来——为了防止枪声暴露目标,这次要使用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