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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校园里

“这么大的学校不是‘弱肉’吧?”

话题再次回到觊觎那片林子的商家。吕擎说:“其实这些咬人的鳄鱼有的就是这个学校自己培养出来的,他们现在不是通常说的‘反哺’,倒是反咬来了,把母校当成了大肥肉,弱肉强食……”

“如果学校的头儿和外边的强盗联合起来,再有橡树路的支持,学校肯定就变成‘弱肉’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我想不出什么解决的办法,我们所有人都无法帮助那些热泪潸潸的姑娘……

我无言以对。实际上任何地方任何事业,只要这其中的人背叛了它,它也就必定变成了“弱肉”,剩下的问题就是被强食的过程。这当然没有什么好说的。

吕擎回头看看我们离去的方向:“是的,很可爱。可惜他们当中有几个太能背书了——净是书上的词句。如果有女同学在旁边,他们就背得更起劲。没有办法,一种表演性,一种模仿和欲望,总是损害着这一类极有意义的行动……我这样说也许太过分、太苛刻了。女同学很纯洁,她们很容易爱上书中描写过的某一类人——她们爱的不是具体的人,而是一个‘概念’……”

吕擎叹道:“不能说所有搞了实业的、所有的所谓企业家都是品质恶劣的家伙,这样说不客观。比如有的同学毕业后把企业做得很大,他们一开始的立志就是要用强大的经济力量来启动一种事业,这是他们的理想,很单纯。他们当中有人给我们学校的几个学院很大支持,资助了一些项目,但他们与学校的关系非常淡薄。头儿对他们表面上客客气气,实际上不感兴趣。倒是对那些鬼头鬼脑的家伙奉若神明,私底下来往密切极了。我这样说一点都不夸张……”

“唔,我在说……那些演讲的学生……”

“老师联合起来抵制呢?大学是他们的啊!”

“谁?”

“大学不是他们的,大学从来不是他们的。当然会有人抵制,你刚才也看到了嘛……问题是他们之间早就分化了。一部分人是你看到的,敢喊敢怒;另一部分人乱中做尽了坏事,而且毫不脸红。学问越差的人投机越有本事,折腾选题上项目,设法将国家大把的钱骗过来。这都是纳税人的血汗钱啊,就由他们胡乱挥霍。有的人连文法句子都写不通,竟然能成为重要文化工程的主持人!真正的学者从心里鄙视这个,他们只扎扎实实做学问,很少以五花八门的题目去弄钱,根本就鄙视所谓的‘工程’!这一来他们就成了院系里最不可理解的人、最让人讨厌的人……”

我心底不能不同意吕擎的话。是的,我刚才亲眼看到一个男同学在演讲,而旁边一个女生仰着脸,正眼含热泪看着他。说不定她会爱上他的。我自语道:“他真的很可爱……”

我望着他。我对学校的事情一无所知。

“不是抹黑,是告诉你各种各样的事实——你如果围在那儿听演讲,就会激动得热血沸腾,你会觉得这些年轻人啊,他们真是勇敢,他们关心这么大的问题!他们常常把个人安危置之度外!你看一看,想一想,谁才能真正代表我们的学校?出了几个卖身的学生就让你觉得大势已去?其实那些衣冠楚楚的头面人物也在卖身——他们更没有廉耻,他们让有钱的商人牵着鼻子走,人家让他怎样他就怎样,这不是卖身吗!”

“因为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很固执。固执也倒罢了,偏偏又是他们时不时地站出来说点什么。这就讨厌了。再说现在那些所谓的项目和高薪岗位是很诱惑人、很腐蚀人的,有些人本来还算很好的学者,最后也不得不弯腰低头去乞求,他们再也不能沉迷于自己的学问了。有人,像许艮教授他们,更是痛心疾首。他们不允许自己的任何弟子这样干。可是不听话的、暗地里干坏事的弟子太多了。现在没人喜欢固执己见的人。说来也很怪,如今许多专业和部门,偏偏是对这个专业有很深的歧视和误解,甚至是内心存有偏见甚至仇视的人,才来当这个专业的领导!这不是玩笑,这是真的,你要不信就可以一家一家数数看,这是事实。有人的确在仇视。我一直想的就是:究竟是什么人、为了什么,要蓄意蹂躏人类当中最宝贵的、最优秀的一些人物……”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你把自己的大学抹成这样黑,有人不会答应的。”我这样说,心里却阵阵发凉。因为我知道吕擎是一个严谨的人,他从不乱说。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我在想03所,想阿莱和桤林……

“如今与你上大学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了。现在可真是搞活了,搞得五花八门。你如果晚饭以后等在大门口看吧,那时就会有一辆辆高级轿车停在那儿,那是发了财的大老板的车,在这儿等女大学生。他们单等最漂亮的女大学生出来,拉上她们就走——当然是这之前在舞会酒吧之类场所认识的,他们会赠给她们一个传呼机——从此双方就方便来往了。通常老板们到了半夜再把她们送回来,如果是周末,干脆通宵不归……”

“你刚才问这次学校闹事的起因,这还要从我们系一个叫李贵字的学生说起。这人在校时要多差劲有多差劲,毕业前因为钻女厕所还受过处分。毕业后他办了个公司,一开始倒卖海鲜和煤炭,渐渐生意做到了海外,越做越大,现在变成了亿万富翁。就是他回过头来折磨学校,动不动就回来炫耀,与校内校外的头儿们打得火热,还当了我们这个名牌大学的名誉教授!他有一次见了我,拍着我的肩膀,亲热得不得了。他问我现在忙什么,如果累了,就出去清闲清闲。‘到时候我用直升机接你到海外度假去……’看看吧,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与橡树路上的人联手,要把母校这片存在了一百多年的林子毁掉!”

我吸了一口凉气。可我不能不信。

3

“那你错了。有的不过才二十来岁,在倒卖汽车呢。在他们手里掌握的进口车有几百辆,兜里的便携电话一天二十四小时开着。”

在我的印象里,许艮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古怪刻板的老人,是这座城市里最有名的教授,一直在不停地写:写一些谁也看不懂的混沌文字。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让我不得不强抑住深深的惊讶。原来他不像我想象中那么老,大概有六七十岁,花白头发,清瘦,稍高的个儿,嘴里永远含着一个焦黑的大烟斗。我想这只烟斗多少有点装饰意味。我叫他“许教授”时,他就不耐烦地挥动一下黑烟斗,大概想让我把后面两个字去掉。他这个人看上去哪儿都有点怪异,比如他的咳嗽在屋里响起时就像打雷一样,比如他的鼻子就像一种鸟喙。书房里到处都堆满了书,几个顶着天花板的大书架占据了主要空间,他只不过在这些大书架中开拓出一块很小的场地安放了书桌。他的话不多,所谈的大多数记不得了,只记住了一句:“我们只不过是一种被欺骗了的动物。”

“一个学生会搞什么大买卖……”

这句话一直让我难忘。后来许久我都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有一次我对吕擎说起了他,吕擎笑着说:“这是一个怪人,但愿你不要把他纳入自己的模式,他不是那样的人。我的意思是他要复杂得多,有趣得多。”我说:“那你说说看。”“真正有趣的人就难说了,只举个例子吧,我以前说过,混乱时候他和一拨人挨批,许多人给折磨得死去活来,他呢?寻个机会就跑了——这一跑就是十来年,逃进了深山老林,搞了个大姑娘,听说不光生下了孩子,还写了一部书……乱子过去了他又回来了,既有成就,又是个受害者,学校当然巴不得欢迎这样的人归来呢!你看,他在大多数人死去活来的日子里硬是一点苦没受,还容光焕发的,这在我们学校简直是独一份!”我笑了:“他没有老伴吗?”“怎么没有?还是个校花呢,她那时一直等着自己的男人!现在他们又在一起了。”“想不到,他真不像看上去那样。”“所以嘛,他这人复杂着呢、有趣着呢……”

校区路旁仍然有不少人,他们似乎并不受整个事件的影响,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有的一边看书一边走,有的排队买东西。一溜溜的路旁橱窗里什么都有,站在后面的人竟然有学生模样的人。吕擎说:“我们这儿不同于过去了,因为早就开始开放搞活了,有的学生不光在校园内搞报摊,还开烧饼铺,赚一个学期的学费绰绰有余,有的还买了高档电器呢,毕业时嫌带上麻烦就降价处理了再走人……说起来你不信,有的学生凭借父亲的关系,一边上学一边搞起了大买卖呢!”

我从那以后常常去找许艮。这个世界啊,原来有那么多令人入迷、让人感到新奇和慨叹的人和事。那一段我正在03所,受一位朋友的影响,开始入迷地阅读“斯宾诺莎”和孔子——这是我除了地质学最为身心投入的一件事情。我想听许艮谈谈这几个中外哲人。只是面对他,我有点难以启齿。这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一种在高深莫测的人物面前才有的情状:莫名的慌乱或羞怯。我在他面前总要回头张望——像是要找一个人求助,虽然旁边什么人也没有……

2

吕擎说他也好久没见老人了,“他现在基本不出门,只闷在家里,也不知什么时候在那张呼吁书上签了字。”

“那就看看他吧。”

我们来到了一座老式砖楼门洞下。吕擎一边耸着挎包,一边敲门……每一次到这儿来,我都觉得光线太暗。吕擎也说,从未见他坐在一个锃明光亮的地方办公。因为他年轻时曾在一个阴暗的地下室里住过——就在那里他写出了自己的第一部重要的著作。他好像从那时起就变成了这样的一个动物:不愿到光线明亮的地方去,看到在强光下来来往往的人就头痛。他也不听节奏强烈的音乐,平时不停地抽烟,屋里总是烟雾缭绕。大概就因为这个,平时妻子和孩子都待在另一间屋里……

“我很想去看看他。”

许教授让我和吕擎坐在一旁的竹椅上。

“他嘛,还像过去一样……”

四周静得很,书上蒙了灰尘,桌上堆积着书籍、资料卡片,到处乱七八糟:断了腿的眼镜、秃毛笔、放大镜,还有干裂的一截徽墨……

我无话以答。我当然知道林蕖——他当年是高出吕擎一级的学生头儿;还有,这会儿我想到了比我们任何人似乎都有“深度”的一个老人,那就是许艮教授,他也签字了支持的……是的,也许是的。我说:“许艮教授,他现在好吗?”

教授个子高大,人就愈加显得清瘦;头发白了一多半,但仍然十分茂密。这张脸的轮廓、特别是那双眼睛,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在当年会是非常英俊的一个人。如今他的腮肉有点松弛,不说话嘴角还要哆嗦,好像正在竭力地忍住什么。他神情不振,我想这是学校近来事件的影响吧。

“不,是大实话。一个人面对的总是生活中的具体问题,他对这些具体问题的反应、他的态度和立场,正是一种‘深度’,是‘深度’的组成部分!我完全同意林蕖的这个看法,也就是从这个方面,这样考虑,才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一些教师和学生一边。”

我问许艮教授的身体,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讲什么。

“你这是抬杠。”

吕擎说:“许教授,我们陪您到外面走走吧?”

他站住了,看着我:“图书馆里有些精装书很有深度,你把它们抱出来摆在学校领导桌子上,能解决问题吗?”

他又摇头。

我听着,在心里惊异的是吕擎对整个事件的参与热情之高,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我看过的那些宣传栏上的文字,其中有的质量并不高,用语偏激是一回事,个别观点从根上说就很难令人苟同。总之它们琐碎,呼号,与当年的大字报风格无异。我摇摇头:“我怀疑这种形式能解决问题。还有,宣传栏上的文字许多很浮浅,毫无深度……”

“您还在埋头做……”吕擎的语气很和缓,很低沉。看得出他在这位老人面前也有些拘谨。

“你怎么会明白呢,这么复杂的一沓子事,就是专门的调查组也得干上几个月,你看看就能明白才怪呢。”他扳着我的肩膀往前走去,“咱们边走边说吧……怎么说呢,这其实是积累了多少年的怨气,借着一个事件全爆发出来了。起因是学校东南部的那片林子,就是邻近围墙的那一大片,被一个开发商看中了,他提出要和学校联合开发成一片临街商业区,与学校利益分成等等。这个计划太过分了!因为几年前,就是我们做学生的时候,我们也打过一场林地保卫战,我和林蕖都参加了——那时官商联手要割掉的只是现在的几分之一!可见那些人的心不仅没有死,胃口又比当年大出许多倍!我把这个信息告诉了林蕖,他电话上就气得大骂起来……所有的老师都反对,因为这片林子对一所大学来说太重要了,这是我们学校的肺,多少老师学生一早一晚在里面呼吸……交涉不成那个商家就找了橡树路上的人,那些人一插手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就这样,老师和学生就闹起来了,一闹还带出了更多的事,连几十年的老事也挖出来了。有些事情真是让人吃惊啊……”

好长时间没看到许教授出版著作了。当然这不可能是出版方的问题,因为即便在这个特殊时期,像许艮这样的人要出版著作也容易得很。我那里收藏了他所有的书,即便是发在一些杂志上的论文也要剪下来。不久前我还剪下一篇他谈论“黄老帛书”的文章。那篇文章让我反复研读,还记了“凡论必以阴阳明大义”一句。当时很想请教一下许老,后来一忙就耽搁了。在此之前我剪过他的《郭象的“独化论”》、《谈“蒙而忘迹”》、《嵇康与杨泉》、《慧远与竹道生》——他拿出那么大的篇幅谈竹道生、谈“鸠摩罗什门下”。这些名字在我这儿有些生僻。我和吕擎背后议论,吕擎说这在许艮那儿都是一些常常提到的人物,“许艮教授在评价竹道生的时候引了八个字:‘笼罩旧说,妙有渊旨’。好多人一直在谈论的‘佛性’,就是许艮教授提到的‘般若学’……”

我不知能否对上号。我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看了呼吁书和宣传栏上的文字,还是不太明白。”

许艮实际上是一位学贯中西的人物。第一次把斯宾诺莎介绍给吕擎的就是他。他还介绍过自己的“孔子”。如果只读其文未见其人,会以为许艮早就年逾古稀了。其实他这个人成名早,直到现在也不过才七十多岁。一般来说,一个总与古人打交道的人,脸上的皱纹就会来得更快,白发会早早笼上头颅。吕擎说以前的许艮是一个极健谈的人,而眼下却要默默地坐在那儿,一坐就是半天,吸他的烟斗。我发现老人的嘴唇有点紫,肯定是长期被烟火烧灼的结果。可是没人能劝他节制一点,谁也不能。

我们站在离人群稍远一点的地方了。我喘息着,“嚯呀,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在参加这个呀,看来闹大了。”“闹大了,昨天学生上街了。”“我怎么没有听说?”“那是因为队伍刚拐出校外不远就被拦回来了。有关方面建议整个事件只能解决在校园之内,说一切都好商量。”吕擎回头望着,“所以这种辩论校方也就不能禁止了,一禁止,大家没有说话的地方,势必就要涌到街上去。有一句老话,就是‘让人说话,天塌不了’——话是这样讲,有的人最怕的还是让人说话。你听到第一个演讲的了吧,那人让我想到当年的林蕖,一个最棒的家伙……”

在这个人面前,我们都有些莫名的拘谨。

我好不容易看到了在演讲者旁边的几个人中就有吕擎。他的目光没有放在演讲者身上,而是像在望向人群的空隙,像是从这儿望向远天。但演讲者的话音一落,他也随上大家鼓掌。我费力地往里挤,因为我想站在这儿喊他肯定是不得当的。挤了满头大汗,总算挤进去。他好像对我的出现稍稍吃惊,嘴里发出轻轻的一声“哦”,然后就设法和我一起往外移动。

他有妻子儿子,可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人在过独居生活。有一次我亲眼见他在书房里给一件很旧的外套钉扣子。我曾问吕擎:他爱人为什么不来帮他?吕擎说她也要忙自己的事情——她对他照顾还算好的,在最困难的年月,也就是许艮跑开的日子,她总算等他回来——好多人至今都在谈论这件事,成为并不单纯的“美谈”。现在也许她太忙了,也许因为别的,反正她很少同教授的崇拜者坐到一块儿,这个房间很少出现她的影子。

这一次的规模显然相当可观。而且本来已经平息了,现在却又重新爆发了,其中必有深层动因。我注意到在那张主要的呼吁旁边,还有另一些质询和揭露类的文字,其中涉及了方方面面,内容更为具体和繁琐,例如既有学校食堂对学生伙食的克扣,又有院系职称评定和聘任中的黑幕……这时演讲者又换了一个人,但内容变得更尖锐,口气更激昂,听众的支持声浪更大。

许教授在用一个“热得快”烧水沏茶。他的茶太浓了,我试着喝过,又苦又涩。

我知道那是个热闹地方,因为那里有个大食堂,吃饭时许多师生都要经过那个路口。所以平常有小商贩到学校卖杂七杂八,摆摊子,都到那儿。路旁有一排宣传栏,上面总贴一些奇奇怪怪的广告,像晚会海报,招领或物品转让启事之类。我赶到时,正有一些人围看什么,最里边好像非常热闹。我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间发现了一个演讲的人:这人头发稍长,像吕擎一样瘦削。他已经讲了很久,乍一听摸不到头绪,可是所有的人都在为他欢呼,热烈地鼓掌。显而易见演讲者受到了极大鼓舞,当他等待掌声一停,立刻以更果决响亮的声音讲起来。他提到了污浊不堪的校领导层与某些商家的勾结、校外某些权势人物对一宗宗商业活动的染指……某人某事,可怕的前景,惊人的堕落……我稍稍能听出一点眉目的就是,这所大学的一个合作项目引起了巨大争议,这其中有校外的领导和商业集团的插手,又得到学校某决策者的支持,已经变得极为复杂。这时我才注意到,平时总是贴满了报纸之类的宣传栏已经全是类似于演讲的内容。栏上最醒目的是一篇呼吁书,由一批教师和学生发起,不太长,但措辞极为尖锐,下面则是一大串签名。我仔细看了签名,从这些不熟悉的名字中试图找到几个熟悉的人。果然,我从中找到了吕擎的名字,除此而外还有那位许艮教授;学生当中有余泽,特别让人吃惊的是还有所谓的“校花”莉莉……

坐在书房中,远处的喧闹一下退远,我们好像都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一个远逝的时代、一个遗忘的角落……我们在呼吸一种特异的气息。我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就是老人有很重的心事,但却不是因为学校近来的事件。

系教研组没他的影子,他们说:“你到第三食堂西边那个路口去找他吧。”

因为他不愿说话,我们只好坐在烟雾中喝茶。桌子一角有一大沓剪辑资料,我翻了翻觉得很怪——它们是关于“史前文明”方面的。他也信这个吗?这未免离开研究的题目太远。

而最近一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去学校,有时一连几夜宿在那里。我突然想到了他前几天说的那个“乱子”,意识到出了什么事情,就直接到学校找他去了。

许艮见我动那些东西,就把目光转过来,“你喜欢看就拿去吧,看过了再还我。”

吕擎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那个四合院里,就像一个玄人找到了自己的禅房。但我却知道他需要、他期待一种深刻的交流,他正以小小的孤独,去拒绝更大的孤独。所以他常常借故不去学校,来人找他,他就把自己反锁在厢房里。有一次学校来人了,母亲在门外说:“孩子开门吧,是重要会议的通知。”屋内没有了一点声音。许久之后,一张小纸条从门下伸出,上面写着:“我病了。”

我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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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造访使人心情沉重。出门后我说了自己的判断,吕擎表示同意:“他心里肯定有事——不知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