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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汊奇遇

我向他们问好,对方像没有听见。再后来他们往一旁退了退,算是发出了邀请。我们走了进去。里面像挖出的一个窑洞,有一铺大炕,铺了厚厚的草,上边只有很少的被褥;一切都像我们看到的一些贫穷的山村人家一样,几乎所有的家具都是泥土垒成的。不过应该说,这还是一个温暖洁净的地方——主人已经尽量把屋子打扫过了。奇怪的是这穴洞一侧还有一个掏出的小方格,上面什么也没放。当我们注视它的时候,那个脏脏的小男孩突然滚到了一边去——原来这个炕下还有一个奇妙的储藏室,一个大洞,而洞口却被草毡子遮住了——孩子从洞里往外拖东西,被那两个大人呵斥了一声。我觉得那四四方方的一捆东西有点像书籍,用塑料纸一层层包裹了。不过也可能是别的东西。

孩子站在他俩中间,搂抱着他们每人一条腿。这就是一家三口了。

我对这一家人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我跟他们谈话,他们微笑、点头或摇头,只不做声。那个女的大约有四十多岁的样子,或者更年轻一点儿——因为她这副打扮很难让人判断年龄;这会儿她说了一句话,那声音响亮圆润,而且是绝对标准的普通话。

里面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他们都黑瘦黑瘦,简直有点像非洲黑人,嘴唇是黑的,面庞是黑的,头发好像都被阳光烤焦了。他们穿着粗糙、缝得很低劣的衣服,呆呆地站在柴门后边看我们。

我愣了一下。

一点声音都没有。我们走近了窝棚,询问一声,仍然没有回应。柴门边上有什么东西在活动,定神看了看,原来是一团茅草:小家伙就站在茅草中间,只露出半个脸。他正迎着我们做鬼脸呢,接着用那种奇怪的、谁也听不懂的声音呼喊起来。喊了一会儿,柴门推开了。

男的斜了女人一眼,也开始讲话。他的话我怎么也听不懂,就像小男孩的话一样。

武早撇下我,提着枪,沿着那条窄路往前走了。我跟上去,给他把枪挂到肩上。

我明白他们在说一种奇怪的方言,这口音差不多是一种准外语——他们既然会说普通话,却又故意遮掩着——到底为什么?我告诉他们是来这荒野上打猎的,尽管一再解释,他们还是不愿跟我们接近。我们渴了,想讨水喝,他们就拿出了全家惟一的一个杯子。他们盛水时要到洞穴旁边去,原来洞穴左侧又挖进去一点,就在那里打了一个浅浅的土井——土井只有几尺深,可是里边的水清澈甘甜。

我打量着这个地方,觉得住在这儿是相当危险的。因为在多雨季节,这条河汊里仍然有可能涌起混浊的水流,那时它就要被卷走。正这样想时,我又看到了密密的芦苇后面有一道黑乎乎的土坝,坝前有一条小小的水汊——它只在草地里延伸了十几米就被掩去了。我突然明白,居住在窝棚里的这户人家巧妙地利用这个水汊,做成了一道防水坝,这样涌来的河水就会顺着那条水汊先自流走,除非是极特殊的大洪灾才能危及窝棚。

我们到洞穴外面看了看,原来在右侧,他们还沿着河埂开了一个小小的院落,架起了一道篱笆墙。这样他们就有了一个内院,内院里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豆角;篱笆墙上还悬满了大大小小的干鱼。我问他们这些鱼是从哪里捕的?男人随口搭言,一不小心说出了一句普通话:“从东边的水潭里。”我想那是在水旺季节积下的一些淡水,洪汛一过,就生了很多鱼。接上再谈,他又说起了方言。我们没法对话。不过这时我发现他和那个女人都变得热情多了。

我们大步跑过去。可那孩子在离窝棚很远的地方就开始猫下腰,顺着河汊中的芦苇和蒲子间踩下的窄窄通道飞跑而去,把我们甩在了后面。我们这时并不慌乱,因为我们已经看到了那个窝棚。

我初步判断,这既不是土著,也不是附近的城里人。他们的身份有点特别,来路奇异。

我们跟上他,在这片荼花中间不知走了多远;后来又往南拐——我们这才觉得孩子在跟我们捉迷藏,逗我们玩。“我们就这样跟他走下去吗?”我这样问,武早没有做声,好像这是无须犹豫的事。孩子领着我们七拐八拐,把我们领到了一条干河汊旁。顺着河汊再往前,又走了大约几百米,武早吼了一声:很久以前的水旺季节把左岸旋了一个大洞,就在那个大洞四周,架起了一排木栅栏;洞口往外突出着一些茅草……那是利用地势巧妙搭成的窝棚,那就是孩子的家。

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我和武早走出屋子,要在离他们远一点的地方动手野炊。我从背囊里掏出一个小钢锅,盛一点水开始烧。可刚烧了一会儿,那个女人就走过来。她手里提着一串东西,那是腌制的干鱼和肉。她屋子里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有蜜枣、腌肉、咸鱼等等。咸鱼是被水长期浸泡过的,盐分已经褪光了,变得松软鲜美。显然他们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学会了腌鱼、采野枣做蜜饯、捕获野物等本领。他们家里没有枪,大概使用了捕网之类。

谁也记不起曾到过这个地方,因为这儿是密不过人的一片槐林,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站在这儿,听得见里边有各种野物的嘈杂;老野鸡沙哑的呼叫震人耳目——这里该有多少野鸡啊?不过要走进去确实要费点力气。我们紧随着小男孩,用了半个多钟头才算穿过了密密的槐林带——原来这只是一条林带,林带后面是一片无边的荼草,荼草花儿开得正盛,这会儿在风中摆动,如涛似涌。孩子跳到了荼花中间,拤着腰,迎着我们嘿嘿笑。

我尝了尝煮熟的腌肉,对武早说:“这可能是兔肉。”武早尝了尝,大眼乜斜着,只不说话。女主人就坐在旁边看着我们。看得出来,这一家人对我们的到来还是很高兴,只是有点不放心。我觉得柴门后边肯定还有另一双眼睛。

一种巨大的好奇吸引了我。我预感到这孩子将把我们领到一个奇怪的地方去。我们往前走,走得好费力。因为这孩子好像故意要挑选那些最难行走的路一样。这样走了一华里,我们被前面的景物给惊呆了。

吃了饭,我们就躺在蒲苇的阴凉下休息,枕着背囊和一些蒲杆。睡醒之后,我们就要离去了。实际上我一点也没有睡着。一方面我离生人这么近,有点不放心;另一方面心中被什么撩拨着,不能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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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武早,我们跟上去。”

我们跟这户野地人家告别时,他们竟然一声不吭。我再三谢过他们,然后就走开了。

吃完东西之后他再也不跑了,站起来,伸手往北指着。他开始信任我们了。

刚走了两三步,突然那个女人吆喝了一声;接着男人也快步走出来。

我想起了什么,从背囊里取出一瓶饮料和几块饼干递给他。小家伙看到这些并无反应,好像并不认识这些东西。我替他打开瓶塞,塞到他嘴边……他抿了抿嘴,嘿嘿笑了,把它们揽在了怀里。

他终于使用了流利的普通话:请我们歇息一会儿再走,让我们到他的屋子里喝茶!我看见武早的眼睛亮了一下。如果这个时候能喝上一杯浓茶,那该是多么惬意啊。武早已经往回挪动了,我也随上回返。

武早嘻嘻笑:“你看,他像野物一样吃东西。”

女人用一个陶罐烧了水,又在杯子里沏上了茶。真的是茶,而且是一种很好的伏茶。看得出这茶他们已经藏了很久,有一股厚味儿。我和武早使用了一个杯子。武早品了一口,不断地点头……这时我又一次问他们从哪里来?男人看了看女人。她立刻说:

我们全力跟上去,艰难地在芦苇和灌木丛中相跟了大约二百多米。后来他大概也看出摆脱不了我们,就躺下了。不过这会儿他脸上已经没有了慌乱的神气,闭着眼睛,一会儿睁一下。我发现在他的脑袋上方,正好有一株探出来的野花,好像是一棵千层菊,有着浓烈的、多少带点邪味的香气。这时孩子把鼻子对上去,用力地嗅;后来他又从旁边找到了一棵没有成熟的枣子,不是用手摘,而是用嘴巴直接咬住了,嚼一嚼咽下去……

“我们是从外地逃避计划生育来的,住了四五年……”

我让武早把他放到地上,结果他一落地就往草丛里扎;他爬出了草丛,又沿着紫穗槐下很小的空隙,像一条鱼一样钻挤穿越,快得令人吃惊。他只一眨眼的工夫就跑出了十几米远。

她的话一下露出了马脚,因为她的男孩子只有三四岁,而且又只有一个男孩,怎么会是这样?我不愿戳穿,只问:“你们这个孩子就是在这儿出生的吗?”

孩子瞪着我和武早,好不容易才开始讲话:多么奇怪的一种声音!我怎么也没法听懂他讲了些什么,只在心里断定:这是荒原自己生出的野孩子,是一个与我们熟悉的那个世界没有任何联系的生命……不过我镇定着,还是想做一下最后的努力。我把话说得很慢,询问着他的来路。孩子仍然吐出一串奇奇怪怪的话语。

女人点点头。

武早一下下摇晃着怀里的孩子。

我觉得这一对夫妇的眼睛里有着非同一般的东西。我觉得他们绝对不是一般的人。

他好像听不懂我的话,任怎么问都不吭一声。

小男孩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外边,在那儿尖声地叫着。女人跑出去了,一会儿男人也跑出去了。武早跟到了外边——趁这会儿我飞快地从炕下那个洞子里拖出了那捆东西:啊,是一包书,各种各样的书,有很多艰辛的学术著作,还有一些外文书籍……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我赶紧把它推回原处。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片野地里?你的家在哪?离这儿远吧?”

武早跑进来喊我,我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跑了出去:原来有一只大雕正在俯冲,下面的人无论怎么拍手、喊叫,它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一直扑向四散奔逃的一群鸡鸭……那个大雕好大,翅膀伸开来很长——武早那一会儿把枪倚在篱笆墙上,瞄准大雕,可是大雕已经俯冲到了地面,如果开枪,霰弹就会把鸭子和鸡一块儿打伤。我让武早不要惊慌,让他等待时机。大雕飞快抓住了一只鸡,开始扑动翅膀飞开。

孩子刚开始还拼命扭动,后来就安静下来。他睁着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看着这个头发卷曲的人。我发现这孩子的眼睛极其漂亮。这双眼睛乌黑乌黑,非同一般的清澈。我问:

就在它飞离地面十几米高的时候,武早开枪了。我看见那个大雕猛烈一抖,显然有霰弹把它击中了。几根羽毛在散落,可是大雕仍然往上飞升,而且爪子里的猎获物并没有松脱!武早又往枪里填霰弹,尽管动作很快,大雕还是升高了上百米,再一次射击已经没有效果了。

到了跟前拨开树丛,我们惊呆了:那是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几乎没有穿衣服,全身上下都被泥土草屑、花瓣和浆果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涂抹着,像裹了一层硬壳。谢天谢地,他并没有伤着,那尖声大叫是来自巨大的恐惧。这时他看着我们,仍然张大了嘴巴喊叫。我抚摸他的脊背,拍打他安慰他……他还是大叫,一边叫一边往草丛深处挣扎。武早不得不揪住了他,把赤裸的小身体一下托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大雕翅膀一仄,很快融入了蓝天。

子弹射向了天空……我拉着武早赶紧跑过去。

武早气得大骂,用手去揪卷曲的头发。那些鸡鸭都蜷在杂树棵和茅草里,一点声音没有;这样停了很久它们才发出哼哼声,摇摇晃晃地走出来,用力地摇头。

前面有一丛密密的紫穗槐灌木,它的深处好像有一个较大的野物:我们这会儿都听到了沙啦沙啦的声音。我用手势阻止了武早继续往前,可他比我更为敏捷地猫下了腰。他在瞄准。前面是一片茅草,茅草后面仍有蝈蝈的叫声,有各种各样纠缠在一块儿的花朵和藤蔓,还有几枝浆果从树棵里探出,红得耀眼。紫穗槐丛摇动了一下,这说明那个野物又开始移动:从摇动的情况看,它的体积很大,而且肯定不是禽类。蝈蝈很快停止了歌唱。武早的枪响了。巨大的轰鸣让我的耳朵一时适应不了,可我还是听到了灌木丛中发出了一声连一声的尖叫——天哪,这是一只什么动物?我想武早肯定打中了。武早飞快地摸出一枚纸壳霰弹装到了枪膛里——当他又一次去扳动扳机时,我猛地把他的枪杆往上抬了一下——不知是什么让我一瞬间做出了那个反应。

男人指着飞走的大雕说:“这个地方,这种东西很多。说起来你们不信,孩子小的时候,它还扑下来抓我的孩子呢,到现在屁股上还有它的抓伤。”说着招呼一声,把小脏孩按在地上。我们都看到了孩子屁股那儿有一些奇怪的疤痕。武早哈哈大笑。

当苇丛稀疏下来时,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儿真是美极了:地上开着各种各样的花,蓝色的、紫色的;有一种花漂亮得很,原来是石竹。我在这儿还是第一次看到石竹花,它似乎比其他地方浓烈和鲜艳许多……前面出现了稀稀拉拉的柞树,从那儿传来了动听的蝈蝈声。它此起彼伏的歌唱让人觉得一阵舒畅,好像一切都在预示某种吉兆。红色的牵牛花在紫穗槐杈子上缠绕,蝈蝈就待在它们中间。我和武早几次迎着它走去,可总也见不到它的模样:往往是离开五六步远时它就屏息静气了。可见它的听觉异常敏锐。

武早去拍打孩子的屁股时,那个男人静静地注视着武早的手。武早抬起头,两个男人的目光撞了一下。我发现武早的眼睛有什么东西一闪,接着紧紧地攥住了那个男人的手。我知道武早的神经仍然不够正常——这举止也太突然了。他有点过分激动,嘴角开始颤抖。我想这个陌生的男人不知是哪儿打动了武早。

记得在小时候,我和拐子四哥总在枯水季节下到浅水里——他能在一些馒头大的砾石下摸到一些圆鱼,还能在近岸的芦苇根下逮到黑鱼。我们就在河岸上的玉米秸丛里过夜,在那里点火烤鱼。我们吃得嘴唇乌黑,只有牙齿是白的,互相看着发笑。拐子四哥随身带了个小小的酒壶,自己饮一口,也让我饮一口,直呛得我眼泪直流……这里简直是芦苇的海洋:阔大的一片密不过人,偶尔才有一道间隙夹杂着灌木带。这里最多的灌木就是紫穗槐、加拿大杨和柞树丛,其间常常有野物出没——有一年听说一个勘察石油的地质队在这里用矿灯和猎枪捕猎野兔——强烈的光柱下它们都蜷伏了,大概从生下来从未见过如此强烈的光柱,吓得一动不动……从黄昏打到半夜,打猎的只几个小时就可以携走一百多只野兔。这是一场多么残酷的屠杀……我们费力地在苇丛中穿越,有时不得不停下来。背囊贴在后背的那块地方早被汗水溻湿,领口灌进无数芦苇碎片,刺得人难受。武早后来干脆把枪背在身上,弓着腰,拨着缝隙往前钻,手上胳膊上都划了血口,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他的头发已经挂满了屑末和草籽,看上去像个野人。

男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和激动弄得不知所措,一开始就往外挣脱着自己的手,可是武早却愈加用力地握着,口里喃喃自语:

这里是典型的河口地带,河谷与海洋相互沟通,其内陆界限是以潮汐影响的上线为界的;河口化学家认为:河口只是一个与海洋有联系的半封闭的“海岸水体”。由于潮汐在不断变化,所以河口的内陆界线总是发生季节性的迁移;有的入海口常年被沿岸漂沙堵塞,与海洋分割开来,于是失去了盐水和淡水混合的条件……入海口地形起伏较小,所以产生了很多分汊,每个水汊入海时都呈现出一种喇叭形。芦青河从鼋山和砧山山脉发育,流经分水岭以北的大片丘陵和海滩平原,把上游切割下来的沙砾一直冲刷到这儿,形成了一座座新月形沙坝。

“兄弟,好兄弟!我的好兄弟呀,我的好兄弟!我终于见到了你,我的好兄弟……咱一起走吧!”

这片交织着水汊的沼泽,由灌木芦苇和杂草笼罩着的近海开阔地上,常常栖息着一些水鸭。有一年拐子四哥在这里打到了一种不善于飞行的蜕化了的飞禽。我直到现在没搞明白那是一只什么鸟:它差不多一直沿着灌木空隙飞跑,脚步快得惊人,跑路的姿势让人想起了鸵鸟——拐子四哥为这事常常后悔:为什么要打那些活得挺好的生命呢?所以后来打猎只成了某种仪式、某种旅行的借口而已……现在已经不知走出了多远,只是在水汊间隙里匆忙奔走。武早坦然的神色使我也平静下来。

武早的另一只手往西边那片蔚蓝的天空摆动了一下。那个陌生的男人不知武早刚刚从林泉走出来,此时被这种奇怪的热情一下子给撩拨起来,两眼闪亮盯住武早……这样停了大约有好几分钟,男人才默默地垂下了头。

芦青河西岸离海五六公里处,是长满了芦苇、河草和两栖蓼的水汊。很早以前这里是一片潟湖,现在只有涨水的时候,水汊的溢水才可以蒙过苇棵。由于下游被沙丘链阻塞,所以河水常常要滞留在这儿,形成大片沼泽。一些水鸟一年四季都呆在这儿。这里最常见的植物就是蒲苇和水柳。两栖蓼大部分长在了水里,枝茎横生,与其他蓼科植物中的箭叶蓼、刺蓼和蓼兰不同,可以活很多年。再往北开始看到毛白杨:在潮褐土或河潮土地带,常常可以见到枝叶油亮、挺拔美丽的白杨;而在那些土质差一些的地方却更多地看到毛白杨,这说明后者的生命力更强。河岸上,偶尔能看到一两株夜合欢,像小蜡烛一样向上燃放的花瓣简直美得不可思议。武早的目光落在夜合欢上,嘴角漾出了甜甜的微笑——他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准确无误地识别美,这让人想到仍然是一个很棒的酿酒师。

我们终于告别了。

我们走了两天。武早似乎已经把逃逸的事情扔到了脑后,把时下当成了一场松弛悠闲的旅行。我发现自己那种奔走的欲望又渐渐变得强烈了,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远方:久久地望着河西岸那一片苍茫。跨过芦青河之后,武早执拗地沿着近海河汊和一道道的沙丘链往前。这儿凉爽,又没有伤人的大兽,我们完全可以放心地在野外过夜。

走出了一百多米,我又一次回头,仍看见那个男人在那儿注视着我们,身旁就是那个女人,女人手里领着那个又脏又黑的小孩儿……这片荒原啊,究竟藏下了多少等待破解的谜语?这一切大概永远也没法知道了……还好,他们最终没有用那些谁也听不懂的古怪方言把我们打发掉……我身边的武早、这个所谓的精神病人,能够那么迅速地与这个神秘而陌生的汉子沟通起来,不能不说是我亲眼目睹的一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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