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你在高原 > 依 偎

依 偎

很久以后,当我差不多把什么都忘记了时,她突然又想起了那个故事。她说:“真正幸福的夫妻,不在于多么富有……”

她显然被这故事打动了。我记得那个晚上她一言不发。我们没有说得更多,因为有这样一个故事就够了。

一句平实的、不知被重复了多少次的“名言”。然而它在此刻有了更切实的内容。那个故事传递的,不仅仅是一个相依相伴和互相忠诚的故事。尽管这两个不起眼的生命蜷在一个土屋里,在坎坎坷坷、布满烟尘的泥路上踟蹰,自生自灭,可它的确表达了一种生存的永恒、一种真实的生活……我仍旧要不停地出行,而且次数越来越多——那是一种没有尽头的焦渴。我只想走,走到很远很远。

看得出,眼前的这一对老人又到远处乞讨去了。可能是这一次走得太远,他们走走停停,瞌睡了就在街头困一会儿。不过他们还是恋着这座小土屋,这是自己的家——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他们终于打开了自己的家门……如上就是我讲给梅子的真实见闻。

3

我听得清清楚楚。我被他们文雅古旧的叫法逗得笑起来。这一笑身上立刻来了力气,扶着墙一下站起来。

在梅子眼里,那个有着大橡树的院子里,我们身边,也有一个迷人的故事。

我那时候已经瞌睡得睁不开眼了。我迷迷糊糊想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跌倒在屋墙下面。老头子气喘吁吁地走上来,伸手捏了捏我的脸,又拍拍我的头说:“噢哟……噢哟,是个大官人。”老太太说:“是官人吗?”老头子说:“是个大官人。”

有一个人从十二岁起就是一个战士。他那时候身高还达不到常人的胸肋,瘦小得可怜。可是他什么都不需要,扎了个武装带,打着笨拙的裹腿,而且还过早地拿起了武器,尽管只是一把菜刀。后来他跑进了深山,跟一些很不安分的人在一起,开始了惊天动地的生活。他大约在十六七岁的时候就砍死过一个人,还没有成年就懂得了什么叫生死搏斗。这个人成长得很快——在这不久,他竟然还获得了一种温柔体贴的生活。

他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我。

他当上了团长,遇到了一位漂亮的护士。这个护士美丽但是稍稍肥胖,差不多博得了所有在那里养病的首长的喜爱。她在当时是一个很有名的女人,正像我们所理解的那样,是一个很会爱也很愿意去寻找爱的女人。就是她,最终和那个年轻的团长结合了……自然,他们就是我的岳父和岳母。他们彼此忠诚,从结合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出过故障。战场上有时候很久不能见面,但任何分离都会更加炽热地点燃他们之间的爱火。

那个夜晚,我第一次看出了星星在天空剧烈燃烧——整个天空都被它们辉映得碧蓝碧蓝。我感受着它们的灼热,似乎看到了它们甩出大滴大滴熔岩……我等啊等啊,启明星出现时,才听到了一阵拖拖拉拉的脚步声。抬头一看,真的是这对老人,他们满脸尘土,互相搀扶着走来了。

后来日子太平起来,他们转入了更加安定的生活。真的,现实生活中并没有多少人有幸获得这样的经历。他们从如火如荼的岁月走来,一切都变成了美好的记忆。直到如今人们还能从岳母的脸上看出她当年的风韵。

我想他们又出外乞讨去了。如果把这袋水果拴在门上,又担心丢失。就这样,我在小屋门前等啊等啊,直等到天黑还是没见一点儿踪影。那天我不知上来了什么倔脾气,就那么席地而坐,一直等下去。我想:即使我在这儿等上一夜,也要等上你们。

只有岳父变成了另一种人,他瘦削、高大,惟有头颅变得越来越小,上宽下窄,肌肉紧紧地贴在骨骼上,咀嚼肌很发达。那对饱经风霜的眼睛显得奇大,可是毫不空洞:它变得更加富有内容,尖利而严酷。如果没有与其长时间相处,就很容易对他产生畏惧。他是一个很生硬的人,说起话来不打折扣,办事也从不含糊。我多么愿意相信,他一辈子毁掉的都是企图破坏美好的丑恶对手。他因为善良才去咄咄逼人地进攻,去毁灭它们。

时隔不久,我买了很多水果,有李子、桃子、苹果,还有无花果、有南方的枇杷。我找到了那个胡同,去敲那个小土屋子的门——那个门却紧紧关着。

我曾想象两位老人把我当成自己的儿女。他们至少在某个阶段也喜欢过我,不过后来还是发现了一些不可原宥的弱点。他们极其失望,并且很快把这种情绪感染给了自己的女儿。

2

梅子对我也渐渐失望——不过我却能够用自己的办法不断地挽回一点儿。只是我决无任何办法唤回岳父的热情了,这也只好让他失望。我所能做到的只是躲到一边,躲开他的目光。我甚至想从两位老人的经历中寻找出某些“渊源”。比如梅子为什么会是现在的样子?他们给了她什么?他们给了她骨骼和血肉,也给了她一种不可改变的精神。这是革命与战斗的精神吗?显然不是。我觉得从品格上来讲,我才更具有这种精神。

那天我在小土屋里待了一段时间。这样的两个老人还是第一次遇到。他们真了不起,盖了这样的小土屋,藏在了城里的某个角落——哪里比这里更温暖呢?什么才能够换取这一切呢?没法估量,没法判断。

她的父母戎马一生,却没有给自己的儿女一点点漂泊的渴望……也就在老人不断回忆纵队战斗生活、谴责和声讨叛徒的时候,我却从中寻觅到一些可怕的踪迹。心底的那根老弦被一次次痛苦地拨动、牵拉,最后终于发出了一声巨大的鸣响:它断裂了。一滴滴血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渗流,痛楚使我日夜挣扎。也就从那一天开始,我的游走再也停不下来——一直走向东部,从山区到平原,因为我想让每一步都踏在先人的脚印上……纵队,叛徒,“六人团”,最残酷的杀戮——这其中就交织着两个男人的故事,岳父与父亲的故事……在一切都未能清晰之前,我将对梅子守口如瓶。父亲啊,你蒙受了不白之冤,你死不瞑目。作为后一代,我已经无法停止追寻。

我那会儿听着,不知说什么才好。环顾这个纯粹是泥土做成的小屋,伸手抚摸了每一件器具,觉得这些器具在主人捏弄它们的时候,都印上了指纹,带上了体温,它们全都热乎乎的。

除非有一天我将一切遗忘……我害怕看到梅子抱着小宁、一声不吭的样子。她坐在那里,有时纯洁得没有一丝瑕疵。她抱着自己的孩子,抱着一个刚刚成长的人,坐在那儿,目不斜视。那时她全身的温暖都倾注在了孩子身上,抚摸他,安慰他,好像他刚刚遭受了巨大的惊吓——当然谁也没有去惊吓她的孩子,没有。无辜的人,母与子。我们只是有过沉默,有过不易察觉的一丝不愉快。小宁在怀中变得很老实,他用陌生的目光看着他的父亲,他这么久久地望着、望着,那目光直接穿越了这个遥远的秋夜,穿过葡萄园的深深的稠稠的夜色,落在我的身上。他的目光能够透过一个个枝叶浓密的葡萄架,像星光一样逼近了我。

老男人接上:“那是哩,咱有她哩,有她什么都中……”

这目光沉沉的让我不能忍受。我做错了什么?我一直在穷究它的意义。可是,经历了这么长的时光,我真的有点儿气力不支了。有时候我真想马上起步,赶紧地走,快快地走。我想在太阳升起之前就赶回那个城市,赶回他们母子身边……我渴望奔到那个散发着热烘烘的气息的家。可是……我的后背紧紧倚住的是葡萄架上的石柱,后背像被粘住了一样。我正在缓慢地化为一棵葡萄树,根须一点点扎下去、扎下去……这个午夜我真的感到了疲惫。露滴从葡萄叶上滑下来,大滴大滴落到我的脸上。我该好好歇息了。睁开眼睛,远远近近的葡萄树像山影一样叠压着——它又一次让我感到了难以承受的一种沉重。我想世上的一切,只有它深深地嵌入你的视野时,你才算真的看到了它;只有印入你的灵魂之中,你才算拥有了它。如果这会儿有个陌生的过客看见这片葡萄园,会觉得它微不足道。它只不过是一次非常偶然的闪现,它在路边。那么它旁边的园艺场,南边的那个村落,也都是很偶然地搁置在平原上吗?同样如此。它们对于那些过客仅仅是一次偶遇,而对于另一些人却是要血肉相连,生死相依。也就是眼前的这片葡萄园,它已经使我难分难离。

老太太说:“不用不用,俺有老头子哩!”

4

我说:“你们这样过不容易啊,越来越老,该有人帮帮你们才好。”

有什么在柔柔地抚摸着我——啊,原来是斑虎!我紧紧地捧住了它的脸……它是我们当中最敏慧的一个生灵。大概它深夜坐起来,揉一揉惺忪的眼睛,突然发觉茅屋中的一个不见了——没有了他的鼾声嘛。它侧着耳朵倾听,发现了一个人正在园子深处喃喃细语,听到了他的心声。它激动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沉浸在一片回想里,它就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我的跟前,那湿乎乎的鼻梁一下触在了我的脸上。

老男人咧着缺牙少齿的嘴巴:“一点儿不错,俺也是,不过俺那时不知是她在后面等着哩。”

它这会儿那么冲动地围着我扭动,舔着我的脸和手,往我身上紧紧依靠,每一根毛发都在颤抖。它也许担心我做下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怕我一个人就此走开,再不回返,抛弃了这座茅屋。它好像很少记得我一个人这么孤零零地在园子里待上一夜,露湿衣衫。这个人要干什么呢?它用力地用脸颊压迫我,逼迫我说出真实的想法、心中的秘密……我搂着斑虎低语道:“你不明白,你什么也不会明白,我只是要安静一会儿。我只是睡不着,失眠了,一个人出来走一走。也许我们一块儿跑跑,就会赶走那些不愉快了,天也快亮了,是不是斑虎?”

老太太笑笑:“俺这以前压根儿没跟过男人。俺这模样谁能稀罕,也就是俺这个老头子吧!”

它显然听得明白,腾一下站起来。于是我们就奔跑起来。斑虎愉快极了,它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跑得这样慢,既然是跑嘛,就应该撒开丫子狂奔。它觉得不过瘾,就不断地跳跃起来,把前爪举到我的耳朵上方。它呼呼的喘息声真像一个长跑运动员。后来我们竟跑出了葡萄园——刚刚出了园子,斑虎就跑到了前头,奋力地向着通向园艺场的那条光洁的土路跑去。我说:“不,不,我们往北、往北。”

我又问:“你们以前都没有儿女——没有结婚吗?”

我们向着大海跑起来。一丛丛的灌木被我们甩到了身后。沙滩上有的地方寸草不生,只留下一片洁白的沙子,太让人喜欢了。我有时倒下来,斑虎就扑到了我的身上,用湿热的牙齿含住了我的胳膊,只是不舍得用力。它肉乎乎的爪子搭在我的胸脯上一推一推,像是要故意胳肢我笑。我大声求饶:“斑虎!斑虎!”斑虎发出了亲昵的声音。它想用这些赶走我满腹的心事和不快。我弹了弹它的脑壳,爬了起来。

“可不,俺搂抱着睡,冬天也就不怕。”

这个黎明我极想看一眼大海。跑啊跑啊,斑虎紧紧地跟在身后。它有时看看我,有时抬头看看天空。我想:在它的眼里,星星会是什么模样呢?它也是旋转着、燃烧着,甩出粉色的苹果花似的熔岩吗?也许它还会听到噼噼啪啪的爆裂的声音……我们终于跑到海边了。

我说:“是啊,如果一个人就受不住。”

斑虎见到大海,也像我一样突然沉默起来。这片无边的水在轻轻动荡,斑虎伫立着,昂头远视。直过了许久,它才低下头来,嗅嗅跟前一块腥咸的石子,摇摇尾巴往一边走去了。它伫立的那一刻在想什么?

老伴说:“冷什么?他把我烤得出汗呢。”

回去的路上,我们抄了一条近路,径直向着一片密密丛林走去。我们一起嬉闹,跑跑停停,互相呼应。可是,当我们走到密林深处的时候,才发现迷路了。斑虎也有些惶恐,因为我的情绪在感染它。天上的星星在黎明前变得一片迷乱,我辨不出哪个是北斗。我想倾听海潮,可到处都是呜呜的声音。在这密密的丛林中,一些不安分的野物在跳跃,一个刺猬像滚动一样从树林跑了出来,一耸一耸的圆球让我忍不住要躲闪,可一抬脚又踩到了一条蛇的身上——一根冰凉的鞭子抽打过来,像电一样击在了我的身上。斑虎勇敢地扑上去。我把它引开了。

老头子抢先说:“不冷,她烤着我哩。”

我们费力地扒着枝条往前走去,费力地穿过青杨林,又走进了槐树林。我分外小心了,因为灌木和乔木交错一起,槐刺不时刺疼了我。露水洒在身上,像雨水一样弄得我的头发湿漉漉的。我闭上眼睛安静了一会儿——人在迷路的时候就需要这样——我期待着再一次睁开眼睛时,能够依靠潜在的一种辨识能力寻到自己的方位。

炕上是一团乌黑的老棉絮,我捏了捏问:“冬天里不冷吗?”

在这片荒原上,丛林往往呈现不规则的形状。它们有时呈带状,有时呈菱形,你如果走偏了,也许会在其中摸索半天。我过去大部分时间是和拐子四哥一块儿进出丛林的,所以还没有真正地迷过路……结果,我和斑虎直到太阳升起很高时才走出了丛林。那时我才发现:原来我们正在园艺场的西北方,它离葡萄园整整有十几里呢!阳光使我的心情转好起来,一夜沮丧立刻变得无影无踪。我大声地喊着斑虎,迎着初升的太阳向我们的葡萄园跑去。我说:“让我们来一个长跑比赛吧!”

老头子补充说:“俺俩半年里一次也没闹肚子。”

我们俩都随着一天里最好的时光而变得愉快起来。我们跑着,一轮太阳一直照耀着我们。后来,当我们接近葡萄园的时候,都看到阳光怎样把葡萄架映得一片金黄,葡萄叶上一片灿烂,跳跃着光点。各种鸟儿成群结队在园里嬉闹,从一个架子落到另一个架子上。灰喜鹊一群群在园子里起落。各种喧哗的声音震人耳膜——这是一天里最热闹的时刻。

老太太说:“你别看俺吃东西不干不净,俺从来也不得病。”

我们接近园子时,我和斑虎的声音都给这片喧闹覆盖了。我觉得这阳光、这鸟雀、这一切欢腾跳跃的生命一块儿涌向我们。我们的葡萄园浑身都披满了阳光!我唤着斑虎跑进了园子——这时我才看见拐子四哥掮着枪,正心事重重地站在茅屋前的空地上,向远处遥望。我扬起手来,向他吆喝:

就这样,两个人没声没响地结合了。他们虽然没有因为这种结合变得比过去富足,可是却变得比过去幸福了。他们志同道合,没有其他要求,心愿只有一个,就是碰碰好运气,讨到一点儿更好的食物。他们都六十多岁了,由于常年奔波,筋骨已经过早地衰败,所以腰弓了,腿也伸不直,头发像芦花一样,牙齿也脱落了。

“喂——”

屋里的所有陈设差不多都是泥土捏成的,比如说泥坛子、罐罐、凳子、衣橱等等都是。我不知道这个小城的边角里还藏着这样一对老人。我也不想问他们在这儿藏了多久、乞讨了多少年,这些我都不想问。我只是从他们的举止里看到了无比的友爱和温暖,他们说话的时候两双手还要扯在一块儿,要身子挨着身子——这样做并不是为了表示一种亲热,而是不自觉的一种习惯。交谈中我知道,原来这对老人只是在几年前才走到一块儿的。很早以前他们都不认识,都是孤零零的。他们做过各种各样的活计,饿了就乞讨。农忙的时节,帮郊区农民打打短工,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最后才在这里落下脚来——他们在半路上相爱了。

四哥像迎接一个久别重逢的朋友那样,拐着跑出来。他回身向屋里喊了一句什么。万蕙也出来了。

门开了。这时候我才发现,这个小屋的下半截是卧在地下的。这样可以冬暖夏凉,还可以节省大约一半的建筑材料。也就是说,这个小土屋是盖在一个四四方方的深土坑上的。我小心地迈着台阶走进去,这一对老夫妇不知怎么又愉快又感激地看着,还生怕对不住我,用衣袖到处擦着灰尘。他们让我坐下来。

四哥说:“好家伙,你们跑到哪儿去了?”

我停留了一会儿,忍不住走近了敲门。

我说:“我回了一趟城里。”

我曾看到一对年老的乞丐,他们大约一生下来就是一对好夫妻。因为我觉得他们像一对可爱的连体,一对不可剥离的生命。那时候我在一个小城里住了一段,差不多每天都能看到这对穿得破破烂烂却洗得干干净净的老夫妻。他们已经很老很老了,没有儿女。他们提着篮子,完成了一次艰难的乞讨,正在往自己家里赶去。他们走不了多远就要歇息一次……有一天,我看到那个老头子坐在地上,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纸团,那双枯手费力地扒着解着,纸团中露出了一个苹果核——我一眼就看出这是别人吃剩下的,不过它没有啃干净。这显然是他捡来的。他把苹果核推给他的老伴,老伴又推回去:“你吃吧,还是你吃吧。”“不,你吃了吧。”最后老伴拗不过,就把那个苹果核全部吃掉了。她嚼得那么甜。我在一边看了不知说什么才好。我想买一包苹果送给他们,可又不想立马就这么做……他们歇了一会儿往前走去。我尾随着他们,想知道他们住在哪儿。我见他们拐进了一个脏胡同,胡同的尽头是一个不到半人高的小茅屋,它的墙是用泥坯垒起来的,那一截小门像窗户一样四四方方,他们矮小的身子要弓起来才能钻进去。

拐子四哥撇了撇嘴。他当然不会听我的信口胡诌。

我在一个失眠的长夜里,为了驱赶那个残酷的故事,就给梅子讲了另一个故事,它同样是真实的,而且是我亲眼目睹的。

鼓额已经学会用心地梳洗打扮了,她用一把木梳把头发梳得顺顺溜溜,正费力地往上套一个橡皮筋。她一边套着,一边走出屋子,那双黑眼睛在急急地寻找……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