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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齐放之城

我们在这儿怔怔地站了一会儿。

纪及笑笑:“是啊,你说对了。那时他们在这条河里只是集中运货的船。不过这一段路线大约只有十华里,再往上游河道窄浅,也只能跑平底船。所有的海船那时就汇集在这个港湾里,从这儿望去就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桅林!”

天还没黑。纪及说我们还得早些与有关部门接上关系,离开了当地支持,我们的考察会变得寸步难行。结果稍稍出乎预料的是,我们被安排到了一个招待所里,住进了一个带有卫生间的、铺了地毯的房间里。

“可海船一般不会是平底的。”

3

纪及徘徊,四下端量,指着远处说:“原来这里的海湾要大一些,不,要大上许多,这里在当年是一处很有名的东方港湾,一度做过军港,所谓的几次‘征番’,都从这里集结军队、运送粮草。后来由于不断淤积,再加上西部的一个大港开始建设,从满清开始这里就一点点衰落了。前几次勘察发现,这里直到清代末期还有围城呢,右侧有大面积的客栈和杂货仓。你不能想象,当年从这儿沿栾河上行二十多华里都挤满了平底船。”

纪及在写字台前整理自己的笔记。我倚在桌上翻自己那个平行文本——《东巡》打印稿。我准备一路上尽快把它再看一遍,以便做最后的修订。本来想在城里用一段集中时间改完,可又想携上它与纪及在路上讨论。

我琢磨着他的话,想弄明白其中的一点点道理。

走廊里有人在小声嘀咕什么。我放下书稿出去了,因为觉得有人就在我们屋门旁边站立。这当然是一种错觉。一个人在长廊里走来走去,他高高的个子,背有点驼。他的背让我觉得正有沉重的什么压在上面……

“如果看上去很气派,那就一定是假的;如果看上去土里土气,甚至让人失望,那么它倒有可能会是真的。”

大约又过去一个多小时,门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好像有一些人穿过长廊。接着有人敲门。原来是一个秘书。他进门就说:“快,请快一点。”

“就这么一个土里土气的样子?”

他的样子有点急促。我们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纪及点点头:“大概这里是最重要的地点之一。”

“请你们到会客室去。领导想见你们一下。”

这里是一处文物保护地。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废弃的海湾。海湾大约有上百亩地大,长满了芦苇,里面有微风吹起的细细波纹;水很浅,很脏,料定里面也不会有鱼了。它与大海之间隔着一条沙坝,那沙坝一看就知道是自然形成的,而且时间不会特别久远。我有些怀疑,看着纪及:“这会是徐福东渡的古港吗?”

纪及看看我,那样子真是无可奈何。我说:“走吧。”

我们搭了一辆小型客车去河口,一路上这辆车不断发出“嘭哧嘭哧”的声音。只走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我就闻到了海边特有的腥咸气味,接着看到了几只翩飞的海鸟,心情为之一振。纪及一下车就直奔一个地方而去,原来那里矗着一个石碑,碑上写了“古港”的字样。

在秘书的指引下,我们给引到了招待所二楼东侧的一个房间门外:一位副县长正站在门口,他等着领我们进去。

“我也不知道……”

原来这个小会客室里已经坐了一个胖子,见我们进去只是微微点一下头。他对面和身边的几个茶几上都摆了茶和水果。副县长向我们介绍,说这是县里领导,然后再把我们一一介绍。领导眯着眼睛,伸手朝下压了压,示意我们在对面坐下。

“为什么拒绝?”

他先轻轻咳一下,然后说话了。由于嗓音太低,尽管说得十分缓慢,还是无法让人完全听得明白。

“我们要翻一下县志。上一次我们看得不全,有关资料搜集得也远远不够。一些正史记载差不多了,要遗漏也会很少,剩下的就是充分重视所谓的‘野史’。当然,考古发掘是另一个倚重——这个工作许多地方刚刚展开,登瀛门遗址还没有做。博物馆里存了一些老百姓翻地时掘出的陶器,这次一定要看一下,以前两次都被拒绝……”

“欢迎啊,嗯,你们……”好像就是类似的话。

我们在登瀛门徘徊。栾河穿过县城的时候已经被重新修整过,但河道越发变得狭窄了。两旁堤岸被石头仔细砌过,这样上游的水再也漫不上河岸。窄窄的河道有十米多深。

他的身体进一步向沙发上仰靠,终于稍稍提高了声音:

纪及掏出背囊里的一张图,仔细地记起了什么。他说:与过去我们几次来这儿的情形稍有不同的是,如今徐福东渡的事已经引起了当地政府的极大注意,他们要在这里立一个石碑,还要搞其他一些关于秦始皇东巡的仿古建筑……这当然是受了另一个城市的影响,两城之间突然较起了劲儿——我记起不久前和纪及来这里时,官方还对我们避而不见,更不热衷于什么徐福研究这一类事。

“欢迎你们哪,科学院的同志,杂志社的同志,很好嘛。你们到这里来实地考察,很好嘛。这可以大大推动我们当地的徐福研究工作。前不久还有人来这儿联系过编《徐福词典》、成立国际徐福研究总会的事……你们论证了徐福东渡从这儿走、又是这里的人,那对我们这个地方的,咳!知名度,咳!将是一个很有力的……宣传和,啊哈?是不是啊,啊哈……”

我们要直接到登瀛门,仍然沿着河的左岸往前。就在这座城的东部,栾河稍稍打了个弯,而在它拐弯的地方,就是那个小小的村庄,它的名字就叫“登瀛门”。按纪及《海客谈瀛洲》之说,当年就在这里,徐福集合起东渡的五谷百工和童男童女。他说当年这里的河湾很宽,可以汇集上百只船舶;这里离栾河营古港只有十几华里,因此从这里补充东西将非常方便。

副县长连连说:“是的是的!”

这是东部沿海一座有名的县城。由于这儿有很多古迹,所以长年都有许多参观的人。这些年由于本县辖区内有水陆码头,所以经济发展很快,各种高层建筑像雨后春笋般涌现,已不像典型的县城面貌。城街上差不多是清一色进口车辆,那些锃光瓦亮的各式轿车在夕阳下闪着夺目的光彩,而与这些车辆伴行的就是那些懒洋洋的人群。一个个肮脏的垃圾桶就摆在垂柳下边,一球球的苍蝇在桶边翻滚,每个桶前都站着一两个捡破烂的人,他们有时会为争抢一点桶里的东西互相争吵。

这时候我觉得屋里的气氛极其肃穆。纪及推了我一下,我知道他在想王如一,想这个极尽钻营之徒……旁边那个宣传部的干事,还有一个秘书,早就打开了本子,一直在飞快记录领导的话。

我们只想快些到达目的地。天黑之前,我们终于到了县城。

“希望你们多住些日子,好好看一看,不要急着离开。咳!希望你们能够在这个问题上多投入,嗯,希望你们这样嘛。我们本来要专门抽调一位同志,嗯,我是讲,主要领导陪你们走一走嘛,可现在太忙,分身无术啦……我会让部里同志和你们一起走一下的……”

这一夜就要宿在县城了,因为栾河就从那儿穿过。县城东郊就是传说当年徐福东渡集合队伍的“登瀛门遗址”。我们要在那里耽搁一阵,然后再顺河而下,直到“栾河营古港”。从栾河营古港向西南二十华里,就是那个历史上有名的“百花齐放之城”——徐福故城思琳城。我和纪及不知不觉加快了步子。本来按原计划,纪及先要在河两岸的一些村庄滞留,这一来他即决定与我快些入城,说:“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回返的时候再沿着同样的路线走一遍。”

他本来在说给我们听,可是却把头偏向副县长一边。我和纪及多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对他的一番话也不是十分理解。他的地方口音非常浓浊。正说着一个秘书进来了,夹带了一个塑料夹。我们瞥了一眼,看到夹子封面上有“机密”两字。秘书躬腰走到面前,把那个塑料夹递上。领导的身子甚至没有动一下,只用一只手托住夹子,另一只手接过秘书递来的钢笔,在上面轻轻圈了一下。

纪及站下来指点着:“你看丘陵的西边一点,那里大约只有一华里宽的山口,当年只要守住这个山口,敌人就不容易攻进来了。这儿真的可以建一个小小的、坚固无比的国都了!”他这样说时,若有所思。他大概在想那个极富争议的历史公案:东莱古国遗址。当年这里出土了大宗文物,有人据此考证,即指此地为东莱国都城——它与另一个为齐所灭的莱子国并非同一个,而是历史更为悠久、存在时间更长的一个东部半岛国家。而我仅凭一点微不足道的古史知识和学术能力,力陈和支持这个观点。但据我所知,那个著名的秦汉史专家、时下正被那个东部城市奉为神明的蓝老,却是这一观点最顽固有力的反对者……

秘书点点头,合上夹子走了。领导接着说:“现在工作进展还是很快的嘛,你们走一走就知道了。我们现在的中心工作就是……”

我们走下山坡,大约又走了十几公里,来到了荒无人烟的一片小平原上。这一片小小的平原竟然包裹在丘陵中心,四周都是山岭,整个平整之地实际上只有两三平方公里,看上去更像一个人工垒起的超大山寨或城堡,而一条河流就直直地从这片小平原偏左一点的地方横穿而过——走在这片小小的平原上会忽发奇想:这在古代会是一座多么坚固的要塞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终于再也听不见了。

2

副县长站起来:“领导很忙,他还要会见另一批客人,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

纪及说到这儿眉头一皱,这马上让我想起了城里的事情。我在想那场令人厌恶和恐惧的呼啸的浊尘。说到未来的山地和平原之行,我们身上的绊索同样很多,也许很难在大地上自由流畅地奔走……人的一生啊,就是这样滞留、企盼,荒芜和张望。

我和纪及站起,不知怎么就给送出来了。整个过程匆匆忙忙,让我们一直搞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我看出纪及对这种生活无比留恋。他说等时间充裕一点的时候,他一定和我,再约上一些朋友,从容地在这片山区和平原、在大海边上勘察和奔走,待上一段;他特别强调:“那时候我们可一定要带上简易帐篷啊……”

出了长廊我才想起一件事,对纪及说:“咱们不是要看出土文物吗?快趁这时候对人家提出来吧。”

水流转弯处总有旋出的土顶,它的下面总有深深的水潭。水在这儿打旋,鱼鳖和其他一些水生物都在这里栖身。我和纪及走近了一处深潭,试着用石块抛击一下,立刻有一个浓重的影子在河草那儿一闪,大概是一条黑鱼。我告诉纪及:“在过去,我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停留一会儿,设法逮一条大鱼什么的:就为了一顿美好的晚餐。”纪及咂着嘴:“别说了,怪馋人的。”

纪及于是回头,正好与出来的副县长碰个对面,于是纪及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栾河是一条季节河,这会儿正是一年里的多水季节,可惜由于砧山南坡新建了一处大型蓄水工程,所以上游的水大部分都被拦截了。可即便这样,渐渐变宽的河道还仍然可以让我们感受水旺季节的雄伟气势。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如此的滔滔之势竟是由我们看到的那些涓流汇成……小溪渐渐在山坡下显出了力量,聚起的水流像是刚离开羁绊的一头顽皮动物,一路跳动冲腾。它们割开岩石,把那些并不牢固的泥土中的烂石也冲刷出来,将其重重叠叠散放在宽沟里,一直流布到整条河谷的开阔地段——溪水从峻岭中一路冲撞挣脱而出,这会儿顺着山坡一泻而下,喧嚣着,欢跃着,一直奔到很远很远才平缓下来。随着奔向新的一程,它们把一路携来的沉重留下,在宽宽的河道里垒成了一处又一处石滩,然后继续顽皮地冲刷着地表,把浅处的石块,连同那些植物的地下根脉网络一起挖掘出来,在宽阔的河堤处形成了一缕缕黑色的胡须。

“这个嘛,好办。明天一早,不,现在就让部里的同志带你们去。”

我发现自从进入大山之后,纪及惆怅凝重的神情没有了,眉头渐渐舒展,人也开朗多了,高度近视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重新变得明亮清澈。那双眼睛是这样热情,看着你,一种强大的感染力使你兴奋和振作起来。但愿我的朋友永远是这样一副神情才好。

4

走下山坡时我和纪及都发现鞋子和裤脚被染成了青色和深绿色,花花点点,像被彩笔描过一样。纪及说:“宿下以后再洗出来晾干吧。”我告诉他:“恐怕很难洗掉,这是蓼兰。它的叶子可以提炼加工染布用的靛青。”

在博物馆的一个大房间里,堆着好多坛坛罐罐、一些奇形怪状的陶器。这些东西在我眼里都差不多,纪及却如获至宝地蹲在那儿,两眼放光。他急急地往本子上记着什么,嘴里不断发出叹息。这就是历史上记载的那个“百花齐放之城”——思琳城遗址出土的文物,纪及有时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在这儿看了一个多小时,出来时我们发现已经很晚了,就请一直陪同的宣传小干事回去休息,说就让我们自己在大街上遛一会儿吧。小干事两眼眯成了一条线,似乎有些诡秘地笑着,很快走掉了。

因为没有眼障,我们站在这儿向北可以望上很远。近处的坡下是一片古老的树林,林间有裸露的石头,其间可以看到渐渐汇拢一起的小溪。由它们汇成的栾河几乎没有弯曲,就那样一直向前,几公里之后才缓缓地折向西部。从这里看去,它好像是被距离十几公里远的另一条大河——芦青河所吸引,于是向它靠拢了一段——两河相距不远并行而进,直到走着走着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记起了更为紧迫的行程,这才回到了原来的流向,匆匆向北而去。它一直穿过大片大片的土地,先是在丘陵东侧缓缓绕行,然后经过一些富饶的村庄,直至注入大海。它的入海口就是纪及最感兴趣的那个古港:栾河营港。我记得以前也从那里走过,奇怪的是没有多少印象。

入夜的县城是如此热闹,街上的人比大白天还要多。而在我的经验里,在北方的这几座县城,一般来说照明是不足的,所以通常一到夜间大街上就暗下来,人流也变稀了。可是这里却完全不同,在一截长约三四百米的主要街道上,两旁店铺林立,灯火辉煌,好像全城的人都出来了。令人惊奇的是,白天被我们忽略的一些繁荣景象全凸显出来了!瞧临街的橱窗里商品琳琅满目,连最时髦的服装和各色大城市才有的消费品都一应俱全。我们一边忍住心里的惊讶一边往前走,真有点疑心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正置身于某座现代都市呢。好在这样的街道并不长,几百米过去,行人也就少了许多,然后就是我们所熟悉的那种窄街暗巷。不过即便是这里,灯光也比过去记忆中的要明亮一些,人也要多一些。一些卖东西的店铺一直开着,而过去一到了夜间九、十点钟也就关门了。

纪及说从莱山北坡到大海约有五十公里:“栾河的整个流程也就是这么长。因为这条河与一段历史传奇连在一起,就变得很重要了。几乎所有搞古航运史研究的,说到东部沿海的湾流汊口都要提到它。”

从那条最繁华的大街拐角往北,是一条斜向的略窄一些的街道,这儿有一个出奇明亮的电子广告牌,牌子不远突然出现了一处“夫妻用品商店”。我有些诧异的是,这种店竟然开到了这里。我发现纪及的目光在橱窗前只停了一瞬,很快往一旁瞥去,最后转回到我的脸上。我的脸被这目光灼了一下。我知道这是恼愤和羞愧、外加谴责的目光。好像这里出现这样一个商店完全是我的错一样。我忍住了没有笑,反而往橱窗前凑了凑。巨大的高达一尺的棕黑色阳具赫然矗立,其他各种男女性用品都摆着悬着布满了四周……我几乎没有听到身边有个童男子在哼哼地表达反感和不满,径直走了进去。两个浓装艳抹的小姐热情欢迎我的到来。店里还有几个客人,他们都紧紧地伏在玻璃柜台上看,手指戳戳点点,议论着这些用品的长短优劣。小姐笑靥迎人,往旁注视了一下,脸庞立刻绷紧了。原来纪及也只好跟了进来,就在我的旁边。小姐胆怯的目光刚才就落在纪及身上,这会儿收回来,再次落到我的脸上,然后又恢复了微笑。这时一直伏在柜台上的几个人也凑过来了,其中的一个人叼了雪茄,指一指矗在旁边的高大阳具,不无埋怨地说:“这怎么用啊!这有法用吗?”那个售货员小姐转向他,立即改为一脸的诚恳:“哪里啊,回头客很多的呀!”

在漫坡的半腰上,阳光充足起来。这里,那些在阴湿之地生长的植物渐渐变得稀疏了,开始出现一些落叶灌木和乔木,有的竟很高大。我看到了一棵榻树,它大约有八米多高,这时候已经长出了球形小果。榻树旁是一棵细叶麻,属荨麻科多年生草本植物,也生了荨麻那样的须毛。我没有伸手动它,因为不知道它会不会像荨麻那样蜇人。

从夫妻用品店出来,再往前就是南北向的一条稍窄的巷子,这条巷子灯光远不如那条主要大街亮,然而却有一种热烈逼人的气息——两旁一色的霓虹灯在闪烁,上面是各色迷人的动画图案:饮酒的细腰女人、手持吉他的西部牛仔、拥吻的男女……这里原来是“休闲一条街”,发廊、按摩室、休闲酒吧,诸如此类罗列了足有长长的半华里。“这,这比我们那个城市还要疯狂!”纪及说。我也难掩心中的惊讶。不过我想在我们居住的那座城市里,类似的场所可能掩藏在它的更深处,比如我们很少去过的一些巷子、一些边缘地带;更主要的是,在一些高级宾馆的特别消费项目中,其实已经包含了这些东西。这一切并不比我们以前去过的那个东部城市的“徐福宾馆”更甚。所不同的是,一座县城地方本来就狭小,也就那么几条像样的街道,所以一切也就无从遮盖,令人瞠目。我说:“哦,这当然不同,这儿是‘百花齐放之城’嘛!”

顺着莱山山脉的走向,先是一直趋向东南,而后又转向正东,最后则往北折去。山脉在这里形成了明显的断层;漫长的北坡被雨水切割成一道道豁口,聚水成溪。有的地方坡度很陡,有的则是长长的漫坡,任潺潺溪水汇流。

一些打扮得五颜六色的少女就站在店铺旁,她们搔首弄姿,向巷子里的行人打着招呼。这些少女几乎全都染了金色或红色的头发,有的甚至是蓝色的。硕大的耳环晃动不已,让人担心那小小的耳垂随时都会被扯穿撕坏。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小城,可怜的夜晚——我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愧疚,这愧疚不知是对谁的……

我们因为没有帐篷,所以不能在莱山顶过夜,也不敢在山脊徘徊得太久。我和纪及只能沿栾河往前。这样天黑下来,我们就可以宿在河边的村子里。

一阵时高时低的音乐声从身后涌来,很快又被更大的喧闹给遮住了。音乐五花八门,有摇滚,有古琴和筝,听了听,其中既有慵懒之极的靡靡之音,有甜腻的软曲,还有悠远激切的《十面埋伏》、动人心魄的《二泉映月》……一切全都搅成了一团声音的糊糊。我回头望去的一瞬,强烈地感受了今夜,并在心中跳出一个全新的概念:百花齐放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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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看着天空,这才发现更遥远处,有一片其他城市所没有的晴朗天宇。我迎向更高阔处大口呼吸着,想清洗这一天里被污浊了的肺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