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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擎

我当时听了非常痛快,这会儿又提到了那个场景。

这个场景是吕擎转述的。他说:“母亲满头白发,在大厅里一站,真是引人注目。她的话每一句都说得很低很慢,但很清晰。母亲就这样看着尴尬的霍老说:你和我们从来都不是一类人,所以也不必在我们这些人里边找‘老师’了。你的老师该是另一些人……对方吞吞吐吐,红着脸说:‘谁是我的老师啊?谁是我的老师啊?我很尊重吕老嘛,我很景仰他嘛。’母亲当时冷笑着,一声不答。那个霍老连连说:‘误解么,都是误解么。’他用拐杖捣着地板,对四周的人说,‘你们看,我们这个知识界啊,我们这个知识界啊,文人相轻、相轻,乱传口舌!嫉妒啊,嫉妒成风啊!你看这是多么大的误解啊……’他这样嚷叫时,母亲仍然微笑着。”

吕擎告诉:现在他们大学的校长与霍闻海的关系就不密切,起因讲起来好笑。原来霍闻海通过人暗示过,让学校主动一点,聘他做大学的“名誉校长”。校长却不以为然。好像是吕南老身边的人有这个意思,校长最后觉得事情很难办,就拖着……类似的事情很多,一些老同志提出任“名誉教授”的很多,如果一一应承还不知要发出多少聘书呢。“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一所大学的尊严。我们校长对霍闻海的底细也算知道一点,因为过去他们曾在一个编委会里工作过,霍闻海当时任主编,校长任副主编,他们当然少不了要切磋学问——在混乱年头里那几个文化部门一度合并,统归一个文化工作领导小组来管理,霍闻海当时就是小组成员,那时校长要见他一次都难。当时学校里好多老教授都受到了冲击,度日艰难,有的简直要挨饿受冻,他们都从原来的住宅里被驱赶出来,住到没有任何取暖设备的小房子里过冬。校长因为跟霍闻海在一块儿共过事,就去求他,想让那些高级知识分子重新回到有取暖设备的房子里。谁知道霍闻海只让他的秘书出来见了校长,转告他的话:注意立场。那一年冬天,有两个老教授在严寒中得了并发症,去世了。这个事情校长深深地记在心里,‘名誉校长’的事情又怎么会通融!就这样,他和那个霍老的关系一直紧张。”

当时霍老是当着许多人的面叫“师母”的,吕擎母亲这番话让他十分难堪。这大概是他多少年来第一次当众受到羞辱。吕擎母亲的脸色一直冷冷的。

我想起了一位画家说过的一件事,问了一句:“漫画家靳扬当时就在那个文化领导小组管辖下吧?”

有一次开会,吕擎的母亲与霍老走进了同一个会议大厅,对方见到吕擎母亲赶紧过来问候,重重地叫了一句“师母”。吕擎的母亲说:“你现在是‘霍老’了,不该管我叫‘师母’,是不是?我也担待不起你这样的学生!”

吕擎皱皱眉头:“他在什么单位?”

如果吕擎的父亲健在,那就一定会与霍老打交道。那个饮誉学界的老人当年跟霍老非常熟悉。科学院一些上年纪的人都认识吕擎的父亲。霍老当年还是一个中年人,有一段时间也常常到这个小四合院里来,管老人叫“老师”,管吕擎的母亲叫“师母”。那时候他常从这里借书,学着欣赏一点书画,还要跟老人家学书法……总之那是一个十分殷勤的人。后来政治风暴一来,到处乱了起来,他也揭发了老人的一些“言论”,甚至还领人到这里抄家,搞走了几套最珍贵的藏书和书画。这些东西至今都没有归还,吕擎的母亲怀疑它们还在霍老手里。

“他在一个什么院啊。”

2

“什么院都要归那个领导小组管。”

吕擎与纪及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这两个人都从心里藐视霍老,但惟有吕擎敢于和吕南老做游戏,这一点我并不怀疑。我很想把今天的谈话回头告诉纪及,我想纪及听了一定会笑出来,那也是蛮好的一件事嘛。纪及时下多么需要这种游戏的心态,需要放松啊,可惜他一直做不到——我现在好像也做不到了。

“靳扬就是那时候被抓起来的!有人说这也与霍老有关。”

我笑了。这才是“乱弹琴”呢。

吕擎说:“这个我说不准。但一般不会错的,那时候领导小组决定一切。”

他微笑着看我。

那个画家说的靳扬让我永远难忘——这人画了所谓的“黑画”,后来患了精神病,再后来被杀……“那是个天才画家!他的事情当时闹得很大,成为一个惊动全市的大事件。当年谁都知道他是一个了不起的天才,许多年轻人非常崇拜他。艺术学院好多人现在常常提起他。人们知道的是他画漫画儿,其实他主要是做别的研究。一些老教授是他的朋友,他们说起当年的事情……这个人后来患了精神病,尽管症状十分明显,可也没有被饶恕。整个故事太可怕了。现在许多人捧着他的画集,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结局。现在的知情人,那些教授们,一提起靳扬就哭……”

吕擎看着我:“你们开始想当成游戏,想逗别人玩儿,可就是想不到对方也是在做一种游戏,一种残酷的游戏!它利用一些人的弱点,利用一些人的愚蠢,多年来一直在做这种残酷的游戏。你看不破它,你就会惊慌失措,被这游戏玩晕,最后一个跟头栽下去。你如果看破了,既可以换换心情,又不会掉以轻心。这样他们说不定真的会无可奈何,因为我们打乱了他们的游戏规则——就让我们一块儿参与这场游戏怎么样?”

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吕擎说:“可能是我的学生来了。”

“吕擎你算了吧,这算什么办法。这是游戏。”

“你也有了弟子!”

我没有笑。同样是三个字,而且口气也很像。

“没办法,是一位领导的秘书。他找了我以前的导师,说要考研,想在业余时间让我辅导——导师可能有事情要找这个小秘书办吧,就硬性摊派给我……”

他想了想说:“吕南老说了:‘尚可以’。”

他去开门时我想到了别的:说不定我们可以通过这个学生做点什么呢!

我觉得这太孩子气,思路奇怪而幼稚。我忍住了笑问他:“你准备编一句什么话?”

3

“随便编一句,编一句对纪及有利的话传开去不就得了吗?”

进来的秘书有二十五六岁,人很机灵,老远就喊老师。

“编一句什么话?”

吕擎说:“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接着给我们作了介绍。

他笑了:“那多简单,反正是见不到,那就让我们重新编一句话不行吗?”

小秘书个子不高,有点瘦;不知怎么脸上的皮肤很亮,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一看就觉得机灵、勤快,讨人喜欢。不过他一静下来就会让人发现,他远比这个年龄的人更为沉稳,没有多少躁气。他明亮的眼睛看着吕擎,说:“领导去外地了,我一个人没事就跑出来了,不知道老师正忙着……”

“当然没有,都是通过一个渠道传来的,因为一般人谁也见不到吕南老。”

吕擎说:“没事儿,不忙。我们不过在一块儿扯闲篇。我们正谈一个朋友的著作——嗯,就是《海客谈瀛洲》……”

吕擎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们当中真的有人听到吕南老这样讲过吗?”

那个小秘书立刻会意地点点头:“纪及吧?啊,纪及。是啊,纪及!纪及……没事吧?”

“就是很简单。可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带来的问题可就复杂了啊。有人会利用它达到自己的目的,办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搅起轩然大波!如果早上二十年,会让人死无葬身之地!这几天你在机关和一些场所,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有人议论,说上边又说过什么话了,那个纪及出了大事了——以往的经验是,风声多大雨点就有多大,现在的纪及已经被停止了所有的工作——事实上就是如此……”

我很快明白他也知道了纪及的事情,忍不住说:“事实上什么事也没有,不过是有人蓄意整人就是了。你如果有机会可以向领导介绍一些情况,事情远没有别人汇报得那么严重。”

“原来就是这样一句话。我还以为说了什么呢。很简单嘛。”

吕擎说:“许多领导根本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他们又急于表态。要知道他们的话对下边影响很大。会有人借他们的话兴风作浪,他们会跟着领导的口风转……”

我告诉了那三个字。

小秘书听着听着眉头皱了起来,然后长长叹了一声。他叹息着,声音非常沉稳:“没有办法,‘文人相轻’啊!”

吕擎磕着牙。后来他又问:“吕南老到底说了一句什么话呀?”

吕擎怔怔地看过去。

吕擎深思了一会儿,语气低缓下来:“当然每个人的处境都不同,都面临了自己的一摊子。纪及在那种环境中,特别是他刚刚到一座城市不久,还要费好大劲儿才能立住脚跟、适应下来。这很难。我如果见了面会告诉他:好伙计,让我们先停住吧,先沉住气——我们要把一切想好了再说。或者是忍受下来,或者是打出拳头去,只是千万不要折磨自己,因为这全都没用。还有一个好办法,就是轻轻松松地和他们游戏起来,拖住对手——时间会把一切都解决掉。真的,许多恶贯满盈的家伙最后就是被时间给解决掉的。我有一个朋友告诉了一句话,说:‘吕擎啊,时间是一个很神秘的东西!’他当时像告诉一个天大的秘密似的,趴在我耳边讲过之后,还低眉蹙脑四下里睃呢!其实他真的讲出了一个人人都视而不见的大秘密——时间将把一切都解决得很好,一定会的。当然,时间又会带来一些全新的、让我们感到恐惧的陌生东西,那时候我们同样也只能求助于时间:等待,等待它来处理这一切,因为这是一些令我们束手无策的东西……”

小秘书又说:“我们都知道一点。平时都不愿插手这些事儿,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往往有一个共同的毛病:窝里斗!你就简直分不清谁是谁非,分不清哪些人是一派、哪些人又是另一派。这些人啊,你没有一点办法,只好离他们远一点……”

好一个倔犟的吕擎。面对这样的人,我也无可奈何、无话可说。可惜话是这样说,真要做到太难了——而能这样做的人又太少了。但我不怀疑吕擎是这样的人。

小秘书皱着眉头摇晃着,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那是他们把我按倒在那里,不是我真的跪下。”

吕擎把脸转向小秘书。我眼看着吕擎的脸红涨起来,接着又变得煞白。我想缓解一下气氛,可是小秘书完全没有察觉,仍然摇头叹气,一副深沉的样子。

“他们会把你按在地上,强迫你跪下!”

就在这时吕擎炸雷一般地吼了一声:“滚你妈的蛋!”

“是的,孤单单的一个人。就因为这样,我压根儿就不准备赢,我准备死在他们拳头下面、倒在他们跟前。可是我不会告饶,我不会给他们跪下。”

小秘书还没有反应过来,看到吕擎暴怒的样子,猛地往后跳了一步。

“可你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你只是孤单单的一个人。”

吕擎说:“你这个鹦鹉学舌的蠢货!你以为你伺候的家伙就不是一些王八蛋?你以为他们就可爱?谁给你这样的胆子,让你谁都敢藐视,你竟然藐视起了‘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在自己身边直接找个老师?你干吗还要到我这里来?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坏小子!你以为只有让你提包的人才是好样儿的,才是榜样,才博学,才有好人品,才不会‘窝里斗’!是不是?你的眼睛只要没瞎,就会看到他们怎么斗,他们斗起来更狠!他们斗起来更要命!不过他们更卑劣更隐蔽而已。比起他们来,另一些人不过是更直爽一点、更纯洁一点、更可爱一点罢了。你还嫌那里混乱?你就不想想这些混乱是怎么造成的?这不过是当中钻进了几个像你这样的臭小子罢了!你这样的贱痞子先给一些人提包,然后那些人就要施舍,把你们派进来,让你们骑在一群学者身上屙屎屙尿!这就能把一个好端端的文化界知识界搅得天翻地覆,就是这样……滚你妈的蛋!滚吧!回去把我的话一句一句学给他们听,一字别差,告诉他们:我骂你是一个提包的贱坯子!”

“我用手架住。我要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去撕咬。我要回击!”

秘书完全没有准备,张口结舌,唉唉应答。他往后退着,差一点被脚下的一个花盆绊倒。

“他们向你伸出拳头,你怎么办?”

吕擎一扬手说:“走吧,别在这里气我们了。你赶紧走吧——回去提包吧!”

“那我就先停住,然后迎面走上去。”

秘书一脸汗珠滚下来,还想解释什么,看到吕擎瞪着双眼,就大喊一声转身跑了。

我一时无法回应吕擎的话。我想说:并非所有人都有这样选择的权利,尽管这是辛苦劳作的权利。有人恐怕连这个权利也得不到,他们可以逃得很远很远,有人也会把他们追得很远很远。一句话:置人于死地。我想的是纪及的父亲,自己的父亲,吕擎的父亲,还有许多许多的人……我问吕擎:“如果他们盯住你不放,一直盯住你,你又怎么办?”

小秘书走了。吕擎上前去关门。刚才的一切就在一瞬间发生了,完全没有先兆,出乎预料。我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我发现吕擎转身的时候脸色还有点发青,还在骂:“这个小王八蛋,他也学会泼污水了……”

“我什么人也不找。我也绝不设法去疏通吕南老,因为我离开了他们同样可以活。人活着的方法可太多了,只要你愿意、你有勇气。我那一次出差到外地,整整一个冬春的时间,走遍了西边平原和南部山区。我看到了那么多人,普普通通的人,他们白天在地里做活,晚上睡觉,老婆孩子,一大家子热汤热水,过得很好。可是谁又知道他们?他们从出生到死亡,只是那个村子里的人、他们的亲戚朋友知道。有多少人注意过他们?他们一直在过自己的日子,就是这样。他们一个一个都比我们健康,比我们有劲儿。人其实没什么可怕的,无非是像他们一样,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人,无非是流汗糊口罢了。如果有了这样的思想准备,别的也就不怕了。”

吕擎激动得解了衣扣,站在窗前喘息。我在想怎样把话题引开。我说:“我们最近要出差了——我想和纪及一块儿到东部平原上去,可能要走开很长时间……”

“你会有什么做法?”

“出去走走也好,老在这座破城里闷着,非气疯不可。”吕擎捣了一下墙壁。

“以前只听人喊‘霍老’、‘霍老’,听得耳熟。我还以为是什么超人呢,有人说这人就像个老太太似的,也留了那样的半长发,可笑极了……我们有些读书人真是可怜,他们什么错事也没有做过,只老老实实干着自己那一份,可总是像刚刚挨过一拳似的。就这么可怜。我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他后来真的挨过一拳又一拳,就这么给人活活打死了。母亲让我继承他的事业,我说好哇,您让我接着挨揍,一口气让人揍死——是这样吧?母亲很生气,觉得我没出息。我不知道什么才是出息。我业余时间偏要练一手好拳,我不揍人,可是我也决不让人揍。我觉得人这一辈子没什么可怕的,无非就是这样!我什么都看得明白。我如果是纪及和你,会有完全不同的做法。”

“勒扬到后来就是被逼疯的——在这个城市被逼疯是很容易的,你瞧刚才那个小秘书,他一方面要跟你学习,另一方面又要当面嘲笑我们……”

“你见过他?”

吕擎擦着自己的手说:“这小子如果跑慢了,我非砸断他的鼻梁骨不可。他总以为我们这样的人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也不会知道我吕擎就天天练拳、打沙袋。我一拳就能把这臭小子的脑壳揍个大包!”

吕擎看着我:“与霍老游戏?他可不是那种容易玩起来的人!”说着又转向窗外,“吕南老当然很要害,可霍老还是结症所在。他这些年纠集了很多人,大学以及其他地方,正经有一批人呢,连吕南老也要让他三分。他在文化界已经混得太久了,亲手培植了不知多少‘人物’,这些人都要报他的知遇之恩。”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又要说纪及,说科学院,最后议论起娄萌,说到了她的男人于节——吕擎说于节算是一个“奇奇怪怪的人物”。

我告诉他:正是如此;不是纪及畏惧什么,而是作为他最好的朋友,让我心里怜惜!我特别不想看到他目前的困境——本来我们可以把这场闹腾当成一次游戏,因为反正他们最终也弄不成什么,可现在看也多少得花点心思了——要害就在于吕南老说了一句话。我想请吕擎在他们大学里找找老先生,他们的话很关键——这些人如果能跟吕南老说明一下,事情也许会好得多。如果吕南老那儿通融或理解了,那么也就大可不必在乎霍老了。我告诉吕擎:顾侃灵老所长有很多老熟人,他也在想法做点什么。纪及估计是霍老在背后起了某种作用,这座城市不乏险恶的、人面兽心的家伙;可我并不觉得霍老真的有那么坏……

我说于节的人品不错,只是胆子小一点。他人很老实。

“一些无能的人总是热衷于这样一些事情,因为他们再没有别的本事,也找不到更好的机会。”吕擎用一双热切的眼睛看着我,“能写出这样一部著作的人多么令人羡慕!他该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啊……”

吕擎摇头:“我的导师最熟悉于节了,他们是老同学。他说于节根本就不是一个科学家,他怎么能到科学院去做领导?”

我真是高兴极了。我说:“可你刚才看了复印件……”

“行政管理也可以啊,不一定非要科学家才能当院长。”

“可惜专业部分我不能很懂,不过还是吸引我一口气读完了。刚才我和母亲就在说它,我说这是一年多来读过的最好的一本书。有好几次我想给你打一个电话,后来还是忍住了。”

“那他为什么要一个研究员的职称啊?”

“怎么样?”

我没法回答。

“那本书我读过了。”

“于节只写过几篇文章,他那几篇文章你看了能笑掉牙。就凭这几篇文章当了研究员、教授,你说滑稽不滑稽。我们导师说于节这个人笨得出奇,在学校里就是有名的一个反应慢的人,几乎门门功课都不及格。现在呢,竟然到科学院里当了头儿,这简直是滑稽。类似的事儿我们导师知道很多,扳着手指一口气能数上好几桩,所以说现在全都乱套了——你很可能发现一个数学系教授只具有初中数学水平,也可能发现一个艺术家协会的头儿是一个大老粗,连一本稍稍像样的小说都读不懂。”

我这次专门把那个复印件捎了来——这之前在电话上仔细说了一些情况,终于引起了他的关注。吕擎很快看过了复印件,嫌脏似的用两个手指夹着扔到了一边,说:

我说:“大学里也许会好一点。”

很久没有见到吕擎了。这之前我曾经把《海客谈瀛洲》分送他们。我特别想让吕擎看到。吕擎与纪及的关系并不密切,但与我无话不谈。我不记得他到杂志社去过,因为他不太喜欢娄萌,更讨厌马光。他说马光是一个混子,说你们这个行当里混子最多,“中国的什么事情都坏在这些混子手里。”他说的许多话常常自有道理,但又难免夸张和偏激。我知道马光生活上很随便,很少有严肃认真的时候,年纪轻轻就想当个混世魔王,也的确有这样的倾向和危险。吕擎的父亲是一个著名的学者、翻译家,早就过世了,遗留下来的一个小四合院在全城最有名的橡树路上。因为他那个地方宽绰得很,所以成了我们一伙朋友经常聚会的地方。

“你错了,大学一点也不比别处好,它们的情况非常相似。大学确实有一些老学人令人尊敬,可是那些招摇撞骗的人更多,名声传得更远。他们也结着领带鬼模鬼样的,名片上印的头衔吓死人,你知道他们肚子里装了什么?你不会知道,因为一眼看上去都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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