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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们

3

她吞吞吐吐,像下着一个决心。

最后她还是讲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阳子离开时特别嘱托小涓,让她有时间去看看淳于黎丽,有什么事也好照应,只是让她一定不要把对方的事情告诉我……我听了一声不吭,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原来阳子比想象的更善良也更细致。他可能认为淳于黎丽正与那个处长在一块儿,不想让我再掺和进去——他觉得我对她的关心应该到此结束了。但他又怕淳于黎丽会出什么事,就暗里叮嘱了小涓……我从心里感激阳子。是的,我当然明白那种没法解脱的沉重到底来自何方……这样静默了一会儿,我还是变得急切起来:急于知道关于她的一切——可小涓说她们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这是真的!我去她的宿舍,小门老是关着……”

“请你一定告诉我!你经常和淳于见面吗?你们联系多吗?”

在她的目光下,我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阳子不让我讲。”

“我知道你们像兄妹一样,很感动。淳于黎丽在这儿常常流泪,她说不知道你在那儿怎样了……她说不能去看你,因为她发过誓……她当时正跟一个处长恋爱,可后来才知道,那叫什么‘恋爱’啊,那完全为了离开兄长——我问那个人可爱吧?她没有做声,只是苦笑。最后一次见她时,她说马上就要登记结婚了……”

眼前的小涓和梅子是完全不同的人,她太需要一个兄长了,而梅子却有一种可怕的独立性——像猫一样温柔而独立,有时甚至是冷漠……小涓抬起头来,只一会儿的工夫她的两眼就哭得通红:“我很孤单,朋友很少,以前的同学都分配到各地去了,我没事就到吴敏那里。有时淳于黎丽也去那儿……”她说到这里突然察觉了什么,立刻闭上了嘴巴。我让她讲下去。

“什么时候?”

她的话让我一阵感动。瞧吧,梅子缺少的就是这种精神。梅子如果说一句:你这一辈子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那将会多好啊,那将同时改变我们两人的命运……前些年我们俩一块儿背着简易帐篷在平原和山区旅行,那一段幸福的时光让我至今难忘。

“上个星期天,不,星期六……”

小涓哭着:“我才不在乎这里呢,我要去找阳子……”

我一声不吭。

她说要等吴敏把店里的事情办妥就走……我说:“那就好了,你不要哭了,反正很快就要团聚了。”

“你从来没有见过那位处长吗?”

“可我也不能老去呀,还有,我们这儿的家怎么办?有人说我们一离开就会被人偷光。吴敏有时要来做伴。”

我摇摇头。

“那你就去好了。”

“阳子也没见过,他只是老远见他们坐在一条石凳上。我出于好奇,有一次就看了一下,是偷看。那个男人五十左右,脸色很黄,头发稀稀的……”小涓咬了咬下唇,“有一天,淳于黎丽在这儿玩,往外掏东西,不小心把自己的一封信掉在了沙发垫上,她走了以后我才发现,原来是处长写给她的。我好奇,就打开了信。有一些焦干的玫瑰花瓣掉出来;当然是一些热烈的情话,让我不好意思。信的末尾还画了一只小猫。原来这个大男人爱猫成癖,直到现在还是搂着猫睡,所以人并不坏……处长是刚刚离婚的,他爱人到淳于黎丽的学校那儿好一阵闹,全校的老师都围在那儿。那一天她在我这儿待着,我们俩谈了一夜,天亮时她还要赶回去上课……”

“我想他,再也不想分开了……”

我想起了什么,问:“淳于黎丽在哪个学校?”

“阳子前不久刚回来过,你也去过啊。”

“她就在小宁的学校啊,是小宁的老师。”

“我想阳子!他要再不回来,我就要养一只猫了,这是真的……”

我愣了一下:“不可能!”

奇怪的是,她见了我并没有问葡萄园的事,只谈了没有几句眼圈就红了。她哭了起来,呜呜地哭。小涓要比阳子小好多岁,实际上是一个很小的姑娘,是真正的早婚。她哭起来完全像个孩子,边哭边说:

“淳于黎丽教他们音乐,还负责他们的手工制作课……”

她分配到一所中学后一直没有报到,正通过熟人进行二次分配。事情有结果之前,她只能待在家里。她事事都想模仿吴敏,后来等得不耐烦了,就决定暂时到那所中学里去报到,然后再设法像吴敏那样——干脆辞掉。实际上她一直没有到学校去上班。

我想离开了。我想马上回去……小涓在后边喊,我充耳不闻。我急急地往学校赶去……学校门前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天太晚了。

在大街上,我发现所有人都急匆匆的,惟独我一个人缓缓而行……我在街上兜了一圈又一圈,太阳老不沉落,时间过得真慢。好像应该再到哪里去一下。我琢磨了一会儿,想到了小涓——真的,回城后还没有见到她呢,应该马上就去找她。

我返回家里,梅子正把小宁从膝盖上扶下来,给他辅导功课。不知为什么她的声音有点粗暴,这在过去是很少见的。梅子奇怪地瞥我一眼。我说:“小宁,来,你把所有的手工制作都拿给我看看……”小宁高兴得跳了起来。梅子说:“我正为这个批评他呢,他的功课越来越差了,以前都是一百分……”

我没有应声。是的,我该独自一人好好想一想了。我告辞了。

我没有在意梅子的话,一直看着小宁从一个纸盒里边搬出了一个更精制的小纸盒。小纸盒打开,他的手工制作、这些了不起的创造全摊在了写字台上:一只绿色的斑马、棕色的小青蛙、小猫、小刺猬、大公鸡、一辆火车、一柄斧子、一只小花篮……它们都做得精美绝伦,我真有点不能相信,这竟是小宁做成的!每件手工制作品的边缘上,都有红墨水写下的分数,都是满分。我抚摸它们。梅子在一边看着。

吴敏说:“你总是皱眉头,像我们家吕擎一样,心事重重,这样多累呀。”

“多么好,做得多么好!”我忍不住感叹。

怎么办?现在就阻止她们?

“这是过去,现在做得越来越差了,你看,这是他现在做的。”

我真的处在了一个十字路口上。

我发现在另一边放着的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刚刚做成的小猫。

我的心怦怦跳。天哪,眼看朋友全家都要移居到葡萄园里去了,而那里却面临着最大的危机……可我能阻止她们吗?不能……因为这是一个长久的梦想;虽然可以设想,当没有了心爱的杂志,我们这样一些人居住在园子里将会何等寂寞……那里毕竟是一片荒野。这对于我和吕擎他们还好一点,因为毕竟是男子汉;女人呢?她们一直搁在荒原上,这是否有点太残酷了?一次大迁徙对于男人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可女人跟上了,就意味着整个家庭的迁移……我对整个事情负有多么巨大的责任啊,接下去发生重大变动的不是一个家庭,而是三个……怪不得我感到了那份难以承受的沉重,原来我面临的是如此重大的抉择。

“这是第二次制作了,你看,还不如第一次做得好。”梅子把两只猫摆到了一块儿。

“很快,大约一两个月吧。”

小宁有点委屈,看看母亲又看看我,后来终于忍不住了,鼻子一缩哭了起来。

“你们大约什么时候离开这儿?”

梅子去哄他。

“小涓没事,现在就等我了。”

小宁越哭越厉害,怎么也哄不好。梅子生起气来:“还好意思哭呢,没有进步反而退步,你越长越大了……”

“小涓呢?”

我让梅子做饭去。她走了。接着我就把里屋的门关上了。我问:“小宁,不要哭了,给爸爸讲讲:这是怎么回事?”

“可吕擎信上电话上都催促,后来连母亲也这样讲了,说让我先走,店就由她暂时照看一下。其实我正在想法把它转包出去,这样虽然要受点损失,总比让老人受累、关门好啊。”

小宁抽泣着:“原来的淳于老师告诉我这样做、那样做,有时还亲手给我修改。可现在换了另一个老师,她理也不理我,对我们小同学一点也不好……”

我真想说:还是放慢你们的节奏吧,不争气的男人们现在已经在那里遇到了新的难题,严格讲他们还没有做好接纳家属的准备……但我只说:“也不要太急,慢慢来吧……”

“就是淳于黎丽吗?”

“我和小涓都急着到葡萄园去,我们正做着最后的准备。我们想早点收尾呢。”

“嗯。她对我可好了,老要抱着我,同学们都走了时,她就抱着我。”

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慰。这是非常真实的幸福感——我真感激她。吴敏又说:

我的声音像叹息:“啊,那她现在哪儿去了?”

“嗯。我和小涓经常在一起讨论它,所有人,只要是我们熟悉的人,差不多都赞扬呢……”

“好长时间没来上课了,差不多有两个星期了。”

“你喜欢这份杂志吗?”

“我明白了……”

“谁也没有。”她说是特意给自己的店订购的——虽然不属于这里的经营范围,但一看到它们就高兴,就觉得和你们几个在一起。

“你明白什么?”小宁瞪起眼睛问了一句。

“谁让你这样做的?”

“我明白了你功课落后的原因。这不要紧,淳于老师还会回来的。”

吴敏点点头。

小宁望着我:“我们都想淳于老师,我爱她,爸爸!我爱她……”

“放在这里出售吗?”

“你爱她吗?”

我发现这个面孔微黑、温柔诚实的姑娘没有一点变化。她身后的货架上放着整整一排我们的杂志——它在任何角落里都熠熠闪光。

“我特别爱她。”

吴敏笑了。

“特别”两个字在稚嫩的小嘴里吐出来让人感动。我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开门出去。

我没有向吴敏讲葡萄园最近的危机,因为我不愿在这时候打扰她、让她扫兴。她一连问了很多事情,都是关于吕擎的,什么精神啊、身体啊,等等。吴敏很好,像一切好女人那样挂念自己的男人。我说他一切都好,他和阳子的精神都很好,工作更好,身体嘛,壮得像头牛。

梅子就站在门口。我看了她一眼,她走开了。

“是的,谁也不知道。”

4

离开了学校,并没有觉得如释重负。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后来停在了一个地方,一抬头,原来是到了吴敏的那间家用电器商店。吴敏一见我就叫起来,说:“一点也想不到!”我说本来一回城就该到这儿来,有很多事情耽搁了……“小涓昨天还来过呢,她也不知道你回来。”

第二天我要去学校接孩子。

2

学校门口,大概我是所有家长中来得最早的一个。我在刷了绿色油漆的大铁门前徘徊,学校的老传达笑眯眯地看我。他大概在想:多么好的一个父亲!当然老人误解了,我是所有学生当中最差的一位父亲,我有点失职。我只想孩子长大了,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的时候,回忆起他的童年,也许会给我一个公正的评价……等了好长一段时间,学校门前的人仍然没有多少,问了问老传达才明白,原来离下课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呢!我觉得自己这会儿有点好笑。

“是的。”

正这时,我见过的小宁那个班主任拿着粉笔盒从一间教室里走出来,那只猫正等在那儿,她弯腰就抱起来。她正要走向办公室,可往门口瞥了一下发现了我,就抱着猫走了过来。我告诉她来接孩子。“来这么早呀?”“我第一次接孩子,疏忽了放学时间……”

这个姑娘的心多细啊。我问:“别人家里,父亲和母亲都是轮流来吧?”

姑娘笑了,邀请我到办公室坐一会儿,我去了。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她把粉笔盒放在了一个没有打开的风琴上面,猫却搂得紧紧的。我看了一眼,是一架崭新的风琴,不过这架风琴跟我在园艺场子弟小学看到的那架风琴大致一样,只是上面洒了好多污迹,在这里基本上是被当成放杂物的小木桌用了。

我们分手时,她突然说了一句:“你该帮孩子母亲做点什么,我发现她很辛苦,每天都一个人来接孩子……”

“你会弹风琴吗?”

“我说的是真话。”

“大家都不喜欢弹,现在有手风琴了,还有一架钢琴——我会弹钢琴。”

“不客气。”

“风琴的声音多美啊!”

她站在那儿,脸上汗津津的,胸部一起一落,说:“希望对我们的工作多提宝贵意见……”

她笑了,下颏蹭着小猫的脸,它很快发出了呼噜声。我突然想到她说过“知道你一点……”有些好奇,就问:“有谁向你说起过我吗?”

没法跟她讲得清,她还是个小姑娘,尽管是一位班主任。我相信她一定教得好我的孩子,我觉得心里那种极大的不快已经多少被抚平了。刚才在路上我还担心会和她吵起来呢。现在我朦朦胧胧觉得,这样一位年轻美丽的姑娘,绝不会伤害我的孩子的,她应该受到极大的尊重和爱护……

“淳于老师。她提过你……”

她笑了,“你真幽默。你们这些人都很幽默。”

“淳于黎丽!她今天在这儿吗?”

“不,我自己就是个体户。”

“没有。你不知道吗?她请了婚假。”

“个体户?”她大着声音重复了一遍,笑了,她说,“不,我好像知道你……知道一点,你是在那里给个体户做什么的吧?”

“噢。”

一句话不假思索地从嘴里冒出来:“我是种葡萄的个体户。”

“不过后来好像他们吵架了,她走得很突然,她爱人到我们学校里来问,我们都不知道啊。新郎慌慌张张的……不知她现在回来了没有……”

“做什么工作?”

下课铃响了。我走出办公室。我的眼睛搜索着,看到小宁就大步走过去。他笑嘻嘻地伸出手来牵我。我把他抱在怀里……小宁给搂得太紧,喊起来。

我点点头。

我大步流星地把他抱出校门,放到那架吱吱嘎嘎的自行车上,猛力往前蹬。小宁在车子上喊着“爸爸”,我什么也没有听清,嘴里却在念叨:

她的眼睛变得非常明亮。

“她不辞而别……”

我终于想到了一句套话。她脸上立刻开朗起来,有了微笑。她的微笑多美啊。她抚摸了小猫许久,把它放到地上:“宝宝去吧,哎,去吧……可是,你知道这是我们应尽的责任,现在的家长和学生都很辛苦——你大概在外地工作吧?”

“谁不辞而别?”

套话来了。我在一些套话面前总是理屈词穷。后来我想了想,说:“我从孩子入学以来,就没到过几次学校,自己也觉得……同时,也想看望老师——你们教书育人很辛苦……”

我没有回答,把他放到了离家二三百米的巷口说:“爸爸出去一趟,你回家吧。”

她又说:“你的精神很让我感动,你特别关心孩子,如今这样的家长越来越多了。我们那时候读书,家里大人根本就不管……是啊,只要双方进一步配合、理解,一定会把我们的教学工作搞上去。”

小宁不解地站在那儿。我返身骑车走了。

我笑了。

我直接到了那个机关宿舍,问了一下传达,打听了一下那个处长的住处,然后急急地找去。我敲开了一个贴着喜字的暗蓝色的小门,是二楼的一套三居室。

姑娘倒是很开通的样子,说:“有的小朋友也许觉得自尊心受不了,现在的孩子懂事早,自尊心很早就表现出来了——是不是?”

开门的是一个老太太,我说找处长,老太太就喊着往里走了。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他把灯按亮了。这时我看清他的确很老了,头上还包了一块毛巾,肩上蹲着一只猫,这时不好意思地从头上取下毛巾来。我发现他两眼浮肿,神色慌张,一脸憔悴。我开口就问:

“不过……”我想找一个恰当的词汇,很难;我这才觉得为这么一点小事儿来找班主任,多少有点无聊。我犹豫着。

“淳于黎丽在吗?”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当班长要做很多杂事,有时会影响学习的……”

“你是?”

我自报家门,说明了来意……我说作为一个家长,做得很不够的。她很痛快的样子,说有什么意见请说吧。我说想了解一下孩子的操行等等。她搔着猫,背书一样说:我们认为他是一个很优秀的同学,遵守纪律、品学兼优;说到这儿瞥我一眼:“他长得好像不太像父亲……”我点点头:“可是,他的班长落选了。”

“我是她老家的人。”

我在心里已经决定去为儿子争得一点什么,也许这有点“鸡肠小肚”和“鸡零狗碎”。不过这个愿望竟然很强烈……我真的找一个机会就离开了家,骑上一辆破自行车走了。这车子好长时间不骑了,就放在外面阴凉处风吹雨淋,蹬一下就发出一阵刺耳的咯咯声。到了小宁的学校,打听了一下,很容易就见到了他们的班主任。她穿着一条呢裙,呢裙是棕红两色格布做成的,显出一副很圆很细的腰。她大概有二十三四岁,样子多少有点像阳子的爱人小涓。总之小宁说得不错,她真的很漂亮,不过看上去冷冷的。就是她,生生把我儿子的班长给搅下来了。在她的办公室里有一只猫,它缠着她,她就索性抱起来。这个地方也养宠物,让我出乎预料。“野猫,我们收养了。多乖啊,真乖啊!”她的脸贴在它的额上蹭着,直到它的呼噜声响起来。

“老天,你看,我快急死了,我正……”

“我懂。”

“怎么回事?”

“你这么小,懂什么漂亮不漂亮。”

“你看,”他从抽屉里找出一张纸条,“她留了张纸条,我下班来家一看,就是这么一张纸,人不见了!”

我笑了。从这么早就培养民主意识毕竟不是一件坏事,不过这里的一个问题是,所有的候选人都是由班主任一个人指定的。我又问班主任好不好?小宁说:“可好了,她最漂亮了!”

我一把将纸条抓到了手里,见上面写了这样几个字:“我回母亲那儿去了。”

“老师指定几个候选人,同意谁,就做一个记号……”

我觉得眼前一阵恍忽,脑子里嗡嗡响着。

我明白了。我问:“你们发扬民主的精神倒是很好,不过——会写别人的名字吗?

我重新去看那句话时,纸条已经从手里飘落了。

小宁忽闪了一下长长的睫毛,摇摇头:“嗯。说我工作不主动,还说‘班长’要为同学服务……”

“怎么、怎么回事?”

“就是这些话吗?没有说别的?比如说没有追究你在全校运动会上的责任?”

我问:“你见过她的母亲吗?”

“……老师讲,我们入学已经好长时间了,大家都互相熟悉了,原来指定的班干部是临时的,要重新选举,大家可以选举自己最信任的同学来做班长……”

“没,没有啊,她从来没、没讲过母亲……”

这天小宁从学校回来,我注视着他的眼睛,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情还没做——我是听了孩子落选的事才急急赶回的啊!一股暖流从胸间涌过。我开始再次询问,让孩子把那些事儿从头至尾再复述一遍。

“你这个混……球!”

回城后我已尽了最大努力;我几乎没能松上一口气——感觉上一直被沉沉地压紧,难以松弛……

“你、你怎么骂……你骂谁?”

越来越举步维艰。可怕的沉重压在身上,卸不掉也推不开,而且其重量正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加。在这座干燥的城市中,我每时每刻都在耗损自己所剩无多的生命汁水……这沉重既熟悉又陌生,它从很久以前就在尾随我,这会儿终于缚住了我,将我紧紧地拥向无测的深渊。每逢我走进这座城市,它就会隐隐地逼近、再逼近。

“你这个昏头昏脑的家伙,我告诉你:她母亲早就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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