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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在小说里,我会描述一些纯粹而美好的事物,大都只是瞬间,然而越发想去捕捉那些瞬间,与此作为对比的就是生活从未给过那些瞬间。痛苦无法解决。我一直期望捕获的裂隙之光,没有出现过。比如“马修”,看着它躺在报纸上和周围那一地虫子与针管,我也只能在《牛蛙》里,写它出现在树林里,有个能够照顾它的主人。我了解病狗进入销售链的整个过程,笼子,兴奋剂,针管。唯一一次遛马修,大概也是它唯一一次出现在室外,它兴奋而虚弱地跑起来,过了会儿,瘫倒在草丛里。真正的现实比我叙述的要残忍得多,这是真实生活的一只柴犬,人的状况充满着不可解读的黑暗和复杂。现代文明树立起了一道屏障,将真实存在与认知安全地隔离起来,这道屏障构建起了虚假的道德,廉价的察觉,并使人忘却了屏障本身的脆弱不堪。

这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同生命本身一样可怕。

我一直鄙夷美化,但从来做不到完全不美化。美好的事物存在于期待中,而“期待”这种神赋予人的基因,究竟是救赎的意味多些,或仅仅是痛苦之源,这也无从分辨。文学与电影既是救赎,也是连接某个世界的通道,触碰到那些神秘和无法定义的情境,都会使人对周遭更宽容,以及纵使知道“期待”仅是基因里的一个错误代码,得到的结果也基本是灰败的,也仍会对每一段即将到来的遭遇有所憧憬。当我的电影被外力瓦解掉,之后我度过两个多月的绝望日子,同去年一样囤了许多朗姆,然后在西宁才发生了奇迹。我心怀忐忑与幸福,与偶像贝拉·塔尔导演相处了八天,这于我如同幽暗森林中的奇遇,那种感受如导言中所说:

十月份,小说接近完成,但怎么结尾让我陷入困境,停滞了一个月。那一个月里我没有关注股票,也不做任何事,直到做了那个关于大雪的梦,才知道如何让《牛蛙》结束。之后,我知道自己有一段时间不会再写作了,休息两个月,开始创作《大象席地而坐》的电影剧本。完成这部电影用了一整年时间,而最终,没有一帧画面属于我,我也无法保护它。它被外力消解掉了。我总会不停地想起那个在海边撕海星的渔夫,海星越撕越多,他对着自己的妻子喊:“奥梅亚拉,看看这个,上帝呀,你能明白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么?”

“一种深沉的感动攫取了所有人。他们从黑暗中生还。”

生活中充满了衡量与算计,文学中不论我写到任何人物,都不想让他们有衡量的这部分,会为一些更深入他们自我的事物做出选择,所以我在这本小说里做的是一厢情愿的事情。这些人物既不存在,以当下的中国现实来看也不合理,他们处理着复杂的问题,处理着更复杂的与世界的关系,但通通不存在。我不接受把一种油腻的虚伪当作所谓的复杂真实性与生动,不接受人际勾连为核心的规则,不接受存在中功利性的那部分,这些我都没有写进这本小说,即便这些才是构成当下日常的主要面貌。实际上,我也不认同书中这些人物对待周遭的态度。

最后,我从未想到可以在书里夹带私货——《坍塌》,成册这件事如同馈赠。感谢责编田静和设计师山川,以及营销寇婉婷,他们让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得以实现。

我在小说里写到了这只柴犬,对它说,“再见,马修。”像是完成了告别。

胡迁

狗团伙是从上自下一条龙的欺诈服务,回家后小狗检测出犬瘟、细小、冠状,当时已预料到此狗必死无疑,如果联系狗贩子要求治疗或换一只,会进入下一个骗局。同时我一边关注着去通州买狗的青年人,有谁最后赢了他们。带着十个人去也是没有用的,唯一解决病狗问题的青年人,他的舅舅是个复杂人物,带了一百多人去了狗贩子家。我的想法很简单,上午和傍晚,可以在疲惫时同它一起去郊野公园,在长条木椅的树荫下坐一会儿。而狗在检测出疾病以后,在早上、中午、夜晚,我都要听着惨叫为它打针。每天上午,写作一会儿,接着去清理它吐出的虫子。这只狗叫马修,有天夜晚它狂吐不止,在照顾一整夜后我昏睡到第二天中午,它已经僵硬。其实在清晨,隐约中我似乎听到它最后的犬吠,但没有起床。

2017.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