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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不完的心路——蔡志忠加油

也在那个时候,天主教“光启社”招考美术设计的人才,这个广告上明明写着必须具备大专程度的学历,可是蔡志忠这个初中毕业生偏偏跑去报名。因为他的学历不合要求,于是志忠跑去向光启社的鲍神父恳求,请神父无论如何给他一个参加考试的机会。

半大不小的青少年,服完了兵役,还是两袖清风。

那一次,蔡志忠考赢了好多好多大专生,进入了光启社去工作。我认为,志忠的获准考试,除了他本人的努力之外,鲍神父的爱心,也是令人感动的。

本以为,蔡志忠画了那两百多本漫画之后,接着而来的三年兵役可能使他就此放下画笔,可是他的心,还是在漫画上。

蔡志忠虽然画了许多年的漫画,可是对于卡通片的绘作技术还是陌生的。当他进入光启社,接触到许多卡通片的资料和片子之后,以志忠这么好学又好画的个性来说,等于进入了一座宝山。虽然完全没有人教导他如何制作卡通,可是他自有方法和苦心,一张画面又一张画面锲而不舍地去追求、去研究、去尝试、去失败,再去分析、探讨、改进……

我觉得,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情,如果少了那份痴心和热爱,终是难以成就的。而这份“痴迷”,如果不在一开始就坚持下去,时间过了,也会冲淡。只有在不断的追求里——“一步也不离弃”的追求中,人,才能在付出了若干年的血汗后,看见那个可能进入的殿堂。

这一段又一段心路历程想来是艰苦而磨人的,可是我相信志忠并不以为苦,在他的学习过程中种种经历过的琐事,在他那份忘我舍命的追寻里,必然给了他相同代价的回报。这份长长的路途,终于在一九七六年“远东卡通公司”和“龙卡通公司”的诞生下,给了蔡志忠另一个新天新地。

十六岁的少年,在当时,已经画了两百多本武侠漫画,不但如此,十七岁的年龄,已经出版了这么多书。就算是我们口中由一数到两百就得花上好几分钟的时间,更何况那不是数目,是两百本实实足足的漫画。光凭想象,就可以晓得作者近乎痴迷入狂的那份努力。

蔡志忠去画卡通片了!

蔡志忠在念完了初中以后就放弃了学校模式的教育,他,不再上学,将自己的心怀意念完全投注到一个在少年时就已肯定了的兴趣上去。他的自我教育和手中的那枝笔,在成长的路上,可以说借着不断的尝试和摸索,一步一步、日日夜夜,就为着一个理想——没有怀疑过的理想,带着他走向未知。

一九八一年,一个初中毕业的青年,抱回了一座“最佳卡通影片金马奖”。

于是,我悄悄地去探讨蔡志忠这个人的一生,发觉,他的必然成功,其中没有偶然。

如果当年我在台湾,如果我在电视里看见蔡志忠去领奖,我一定会快乐得又要擦泪又要替他鼓掌,这条路,是他——一个痴心人所走出来的。

没过几天,我去了忠孝东路的一家书店,发现这本漫画书高居“畅销书榜首”,我的心,再一次默默地在欢喜。毕竟,中国人还是爱中国的,这本好书的诞生和畅销,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由台下到台上的那条路——很长。

就是蔡志忠的智慧,使一些视古文如畏途的这一代中国人,找到了他们精神的享受和心灵的净化。

以后的蔡志忠漫画,不止在台湾,他的作品同时出现在新加坡、马来西亚、香港、日本……跟读者见面。

我也同时在想:为什么前人从来没有想到,中国看似艰深的哲学思想,可以透过漫画的管道,走向一条更通俗、更被人接受的路上去?

发表的作品:《大醉侠》《肥龙过江》《光头神探》《西游记38变》《盗帅独眼龙》……使我这个爱看漫画的人一回国就想找书来看。

在那个深夜里,我捧着一本漫画书,看见我心深爱的哲人——庄子的思想,经过漫画,成为了一本人人可读、可懂、可赏、可观的图画故事,内心的快乐和激荡是无可言喻的。

一九八五年,我大半不在台湾,当时我知悉蔡志忠当选十大杰出青年的消息时,内心深深地为他感到光荣与骄傲。虽然,那时候我们并不相识,可是我一直注意着他,内心也曾想过,以后的蔡志忠,会再画什么、写什么呢?他能不能够再有另一个突破呢?而这种突破,作为读者的我们是绝对不可以写信去给他压力的,毕竟他才是最明白自己的人。

没过几天,我收到了一本美丽的书,书名叫做《自然的箫声——庄子说》。

当我的手中拿到《自然的箫声——庄子说》这本书时,不必他对我讲什么,我自然而然地又看见了蔡志忠更上层楼的成绩和进步。

蔡志忠说没有关系,他也并不急着找什么房子。后来在电话中我们谈起别的事情来,才发觉,他的漫画已经走上了另一个方向——将中国的经典名著搬上了漫画的舞台。

在电话中,我问志忠:“除了庄子,下一本你画哪个‘子’呢?”他说:“老子也画了。”我再追问:“那下一个是什么‘子’呢?”

有一天,我回家去,母亲说有一位蔡自忠先生打电话来,说“如果三毛卖房子,请先通知”。我看见母亲留下的字条写着“自忠”,一时反应不过来,立即回了电话,那边说起黄锦西先生,我这才又尖叫起来:“蔡志忠、蔡志忠——”连名带姓地喊他,好似一个老朋友一样。原来,又是“大醉侠”。如果房子能够卖给他,我的心里不知会有多么高兴,可是一时里又舍不得卖,因为明年的樱花还没能在屋顶花园上见面,而我,正在热切地盼望着。

志忠说:“是列子。”

于是,小楼要卖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列子、列子?当年我的“中国哲学史”考到九十九分的,却不甚明白列子说什么。于是,自己查、托人又去查,都只有时代、作者,并没有关于列子这本书更进一步的说明,直到昨天晚上。

这一回,父亲主张将那幢属于我的小楼卖了,搬回家去与父母同住,省得两边跑路又得费心打扫花园。一时里,我答应了父亲。

当我匆匆忙忙赶回父母家去的黄昏,我看见一本安排得整整齐齐的笔记夹放在茶几上等着我,翻开来一看,竟是蔡志忠的新作《列子说》的稿件。

就在去年夏天,事实上我已购下一幢楼中之楼,外加屋顶小花园的陈旧公寓,将这个家,布置得极为乡土又舒适,就坐落在父母家几条巷子相隔的地方。当时,我与父母天天见面,可是总在深夜回到自己的小楼来生活。

当天晚上,不必再查书了,就将这本精致的原稿《列子说》由《汤问篇》开始慢慢地看起来。

今年中秋节回到台湾,下决心不再远居,其中最大的原因还是为了年迈的父母。

我看其中的思想、故事,当然也看漫画,更看那些文字和图片的布局与安排。

许多年,就这样流去了。

一个念哲学的人如我,一面看一面觉得汗颜,原来还有那么多引人深思的故事自己都不晓得。如果不是志忠请人送来原稿,我的常识不会再宽广一点,这是要深深感谢他的。

想去认识一位心中仰慕已久的画家,却因为自己俗务缠身,结果没能参加一场渴望的晚餐。

又在电话中,我问志忠:“你怎么选了比较冷门的这本书来画呢?”

后来电话又响,我就在电话里向蔡志忠叫喊:“我是三毛来的,久仰大名了,你们要什么时候聚餐,我也要去,你请不请呢?”

志忠回答得好,他说:“心里喜欢的书,就去画,没有什么特定的理由。”

“反应慢来的,现在才明白了?”雪黛笑着敲了一下我的头。新加坡的人,用华语和我们有些不一样,他们的口头语“来的、来的、来的”什么句子上都用,听了十分有趣。

我觉得志忠是一种林怀民所说的“自由魂”,他的谈吐、绘画,以及“古书新说”的方式都是出于一种自然。也曾跟志忠说:“这份工作很苦。”他笑着说:“忙、累都会有的,可是我不以为它苦。”

我茫茫然。她说:“亏你还是漫画迷来的,《大醉侠》难道不晓得?”这才轮到我尖叫起来,把枕头用力一打,怪她怎么不在电话里给人介绍。

世上许多事情,只要甘心,吃了多少苦头都不会受到伤害,它们反而成就了一种可贵的印记和生命的痕迹,成长中不可少的经历与磨练。这种体认,我本身也有过,以此去类推,蔡志忠这条漫长的心路,就很能体会了。

挂了电话,雪黛看我表情漠然,才好吃惊地问我:“刚才是蔡志忠来的,你不认得他?”

《和先圣并肩论道》是蔡志忠收入《庄子说》这本书中写的一篇前言,我的看法与他不谋而合,都写在本篇第二小段里去了。

对方客气地在电话中自我介绍,说是蔡志忠。我将话筒捂住,轻问雪黛接是不接?雪黛听到这个人的名字,跳起来抢过电话,说锦西在忙,什么时候一同吃饭要等会儿才知道,请蔡先生过几分钟再打来。

我喜欢志忠在文章中与先圣“并肩”那两个字的含意,也看出他在这一阶段中所着手绘画的大计画和苦心。他的确正在“并肩”与古人一同工作。

就在接了好多次电话之后,又来了一个。

目前《庄子说》《老子说》都已结集。志忠的新作《列子说》也开始在这一期的《皇冠》杂志上与我们见面。

雪黛靠在床边给我弄水果吃,我抱了一个大枕头盘脚坐在地毯上——就坐在电话旁边,因此顺手替他们接电话。电话好多,典型的中国式热情欢迎远方来的朋友。

我禁不住要为这一位勤力、勤思、勤学、勤画的杰出青年,在这儿喝彩、鼓掌加感谢。但愿经过这一本又一本漫画,使我们在观看漫画——赏心乐事的时光里,自然而然悟出先贤的思想和人生的哲理。

因为当天下午锦西约见了许多公务上的朋友,所以外间的客厅让给了他,雪黛和我躲在旅社内室中,讲也讲不完的话,东南西北地扯。

蔡志忠,好朋友,请问你听见了我们为你“起立鼓掌”和那一声声“加油!加油!”的响声吗?

锦西和雪黛是多年好友了,知道他们抵台,我迫不及待地跑去旅社探望他们。

注:《列子》是一本书名,共有八卷。过去的人认为是战国时周国一位叫做列御寇的人所撰。到了晋朝,张湛又为这本书做过注。又有清人姚际恒说,《列子》一书中的故事并不完全是列御寇所原著,而是后世的人加进去的。总而言之,如果这本书中所写的一些道理能够激励蔡志忠用心去画,那么我们就去读一读吧。到底是谁写的又有什么重要呢。

前几年的一个盛夏,我恰好回台。就在同时,新加坡的好朋友,当时《南洋商报》的董事总经理黄锦西、莫雪黛伉俪也来了台湾。

*载于一九八七年一月《皇冠》三九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