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华,我只是想着你,想着你的心——这是多么甜蜜和陶醉。我的爱是日益的增长着,像火山的喷烈,之华,我要吻你,我俩格外的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我党的老同志凋谢的如此之早啊。仿佛觉得我还没有来得及做着丝毫呢!!
我钱已经寄到了,一准二十一日早晨动身回莫。你快通知云,叫他和□□商量,怎样找汽车二十二日早上来接我,在不布良斯克车站——车到的时刻可以去问问;我这里是二十一日下午五时……分从利哥夫车站开车。之华,你能来接我更好了!!!
秋白
之华,你自己的病究竟怎样?我昨天因为兆征死的消息和念着你的病,一夜没有安眠,乱梦和恶梦颠倒神魂,今天觉得很不好过。
一九二九年三月十二日
可是他的死状,我丝毫也不知道,之华,你写的信里说得太不明白了。他是如何死的呢?
之华:
一九二二年的香港罢工(海员)的领袖,他是党里工人领袖中最直爽最勇敢的,如何我党又有如此之大的损失呢?前月我们和史太林谈话时,他所关心的问题,是如何的切合群众斗争的需要;他所教训我的——尤其是八七之后,是如何的深切。
临走的时候,极想你能送我一站,你竟徘徊着。
整天的要避开一切人——心中的悲恸似乎不能和周围的笑声相容。面容是呆滞的,孤独的在冷清清的廊上走着。大家的欢笑,对于我都是很可厌的。那厅里送来的歌声,只使我想起:一切人的市侩式的幸福都是可鄙的,天下有什么事是可乐的呢?
海风是如此的飘漾,晴明的天日照着我俩的离怀。相思的滋味又上心头,六年以来,这是第几次呢?空阔的天穹和碧落的海光,令人深深的了解那“天涯”的意义。海鸥绕着桅樯,像是依恋不舍,其实双双栖宿的海鸥,有着自由的两翅,还羡慕人间的鞅掌。我俩只是少健康,否则如今正是好时光,像海鸥样的自由,像海天般的空旷,正好准备着我俩的力量,携手上沙场。之华,我梦里也不能离你的印象。
昨天接到你的三封信,只草草的写了几个字,一是因为邮差正要走了,二是因为兆征死的消息震骇得不堪,钱寄到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三十元已接到)
独伊想起我吗?你一定要将地名留下,我在回来之时,要去看她一趟。下年她要能换一个学校,一定是更好了。
之华:
你去那里,尽心的准备着工作,见着娘家的人,多么好的机会。我追着就来,一定是可以同着回来,不像现在这样寂寞。你的病怎样?我只是牵记着。
一九二九年二月二十六日晚
可惜,这次不能写信,你不能写信。我要你弄一本小书,将你要写的话,写在书上,等我回来看!好不好?
秋白
秋白
要睡了,要再梦见你。
一九二九年七月十五日
之华,独伊如此的和我亲热了,我心上极其欢喜,我欢喜她,想着她的有趣齐整的笑容,这是你制造出来的啊!之华,我每天总是梦着你或是独伊。梦中的你是如此之亲热……哈哈。
瞿秋白善治印,水平极高,当时很多人都以得到一方他刻的印章为荣。为了纪念自己和杨之华的结合,他刻下一方“秋之白华”印章,并对杨之华说:“我一定要把‘秋白之华’‘秋之白华’和‘白华之秋’刻成3枚图章,以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你无我,永不分离。”后来,瞿独伊在回忆中提及:“为了纪念他们的结合,父亲在一枚金别针上亲自刻上‘赠我生命的伴侣’7个字,送给母亲。这一爱情信物,后来伴随母亲度过了几十年风风雨雨。”
之华,《小说月报》怎么还没有寄来,问问云白看!
有人说,什么东西都可以纳入到时间里去,固化到物品上去,你拥有的东西,你所有的人,最后都是落在物品上了。瞿秋白和杨之华的一生便是落在那方“秋之白华”的印章上了吧。
可是,我的肺病仍然是不大好,最近两天右部的胸膛痛得利害,医生又叫我用电光照了。
他们一起转过一个又一个革命区,一起去苏联学习,一起给爱国的学生上课,也一起为那些牺牲的战友伤悲,他们的命运因为革命,因为爱情紧紧交缠,只有死亡能将他们分开。
之华,我想如果我不延长在此的休息期,我三月八日就可以到莫斯科,如果我还要延长两星期那就要到三月二十日。我如何是好呢?我又想快些快些见着你,又想依你的话多休息几星期。我如何呢?之华,体力是大有关系的。我最近几觉得人的兴致好些,我要运动,要滑雪,要打乒乓,想着将来的工作计划,想着如何的同你在莫斯科玩耍,如何的帮你读俄文,教你练习汉文。我自己将来想做的工作,我想是越简单越好,以前总是“贪多少做”。
毕竟,只有一个世界
今天接到你二月二十四日的信,这封信算是走得很快的了。你的信,是如此之甜蜜,我像饮了醇酒一样,陶醉着。我知道你同着独伊《青鸟》,我心上非常之高兴。《青鸟》是梅德林的剧作(比利时的文学家),俄国剧院做得很好的。我在这里每星期也有两次电影看,有时也有好片子,不过从我来到现在,只有一次影片是好的,其余不过是消磨时间罢了。独伊看了《青鸟》一定是非常高兴,我的之华,你也要高兴的。
为我们准备了成熟的夏天
之华:
我们却按成年人的规则
居而相离则思,期而不至则忧。婚后他们聚少离多,因为每个人都肩负着更为重要的革命任务,然而工作再忙,他都不忘给她写信,问候她,问候他们的女儿独伊。
继续着孩子的游戏
在这样动荡不安的时代里,若能遇一真心人,抱定“从此安心是吾乡”之想,迎来的只会是一条辛苦月色路。因为他们的爱情要放进大的时代里去筛检,容不得他们自己进退左右。但也正因为如此,一个能相伴能相知的人在身边变得比什么都重要。
不在乎倒在路旁的人
瞿秋白和杨之华结婚之日,沈剑龙还专门拍了张特别的照片送给瞿秋白。照片上,剃了光头的沈剑龙双手捧着一束鲜花,他又在照片上写下“鲜花献佛”四个字,以示将杨之华这朵美丽的花献给瞿秋白这位惜花之人。
也不在乎搁浅的船
1924年11月7日,正值“十月革命”纪念日,瞿秋白和杨之华在上海举行了结婚仪式,沈剑龙还亲自到现场向他们二人表示祝贺。这时,瞿秋白和沈剑龙真的成为至交好友,二人经常书信往来,吟诗唱和。
然而,造福于恋人的阳光
脉脉万重心。
也在劳动者的脊背上
今朝两相视,
铺下漆黑而疲倦的夜晚
不如人意深。
即使在约会的小路上
常恨言语浅,
也会有仇人的目光相遇时
这三则启事一经发出便在上海滩引起了轩然大波,皆因这事件的不寻常和当事人的“位高名重”。
降落的冰霜
沈剑龙瞿秋白启事:自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八日起,我们正式结合朋友的关系。
这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故事
瞿秋白杨之华启事:自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八日起,我们正式结合恋爱的关系。
在这个故事里
杨之华沈剑龙启事:自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八日起,我们正式脱离恋爱的关系。
有你和我,还有很多人
大家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沈剑龙居然和瞿秋白一见如故。沈剑龙对瞿秋白的人品和才华十分佩服,对他这个人简直是崇敬。他们三人在杨家整整谈了两天;意犹未尽,沈剑龙又将瞿秋白和杨之华接到他的家里,三人继续交谈,又是一个推心置腹的两天,而这一切仿佛停不下来,他们各自对彼此敞开了心怀,心中的话便如泉涌,汩汩流出;还未兴尽,三人又来到江苏常州的瞿家,破落的瞿家连张椅子都没有,却依然不能破坏他们的谈兴,一床破棉絮变成了他们交流心声的福地。就是这样,三个有志青年,在三个地方,不断地吐露和倾听着自己与别人心中对生活的想往和追求。通过这些天倾谈,他们之间如何自处的结果也终于商定:他们三人决定在邵力子主办的上海《民国时报》上同时刊登三条启事,启事内容如下:
革命与局势的风云变幻总是很难预测,而革命时期的爱情在风云变幻中,更是难以为继。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他们的人生里更多地是被战争、颠沛、流离所占据。在中共“六大”上当选为中共中央委员和政治局委员的瞿秋白留在莫斯科,任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团长。同时期,杨之华进入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到了30年代初,他们被密召回国,谁知不久就遭到王明等人的迫害。瞿秋白离开了领导岗位,杨之华担任的中央妇女委员的职务也被撤消。
好在最后,还是杨之华的大哥出面,将沈剑龙请来杨家,让他们三人当面谈个清楚。这样一场奇特的关于婚姻的三人谈判,即使在今日也是旷世罕见的,而谈判的结局与过程更是让人大跌眼镜。人始终是冥冥中最大的变数,一个人心里的奥秘不会比整个宇宙的奥秘简单多少。
由于两人都被排除在组织之外,经济上也受到制约,瞿秋白只好捡起“老本行”,转入文学艺术界。他本就写得一手好文章,不久便与鲁迅等文人结为亲密战友,一同为中国革命文学的发展做贡献。
仿佛幸福的天轮在推动人们向前,于是,他一人来到萧山,亲自站在杨之华面前,对着她,将自己的心明明白白地述尽。只是,当时的她终究是有丈夫有女儿的,所以她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即使她的心他再明白不过。这样尴尬的情境难以为继,而两个有情人又是断断不肯退缩的。
即使退到外面也总有人不放过他,从1933年9月起,全党开展对瞿秋白的批判,污蔑瞿秋白是“阶级敌人在党内的应声虫”。但是不久之后,又指派他去执行任务,这次的指派不但仓促起急,而且不许他的妻子杨之华同行。这让患有严重肺病的瞿秋白陷入了生活上的困顿。
还带着一根锁链
瞿秋白、何叔衡、邓子恢带领一支小分队加入了福建闽西山西游击队转移的紧急突围的战斗中,瞿秋白因长期患肺结核,翻山越岭难以支撑而被敌人逮捕。据瞿独伊回忆,根据蒋介石密令给父亲照相以验明正身的人曾很感慨地说:“瞿先生与行刑者走在一起时全然不惧,竟分不清谁即将是杀人者,谁是即将被杀者!”在父亲就义前夕,中统特务头子陈立夫曾派了中统局训练科长王杰夫到长汀监狱去劝降,企图用亲友之情去打动父亲。父亲回答:“事实上没有附加条件是不会允许我生存下去的……这条件就是要我丧失人性而生存。我相信凡是真正关心我,爱护我的亲属,特别是吾妻杨之华,也不会同意我这样毁灭的生存。这样的生存,只会给他们带来长期的耻辱和痛苦。”
讨那一点儿钱
“瞿秋白手挟香烟,顾盼自如,缓缓而行。继而高唱国际歌,打破沉寂之空间。到了罗汉岭下,他自己找了块空地面北盘足坐下,回头看了看行刑者说:‘此地甚好’,接着饮弹洒血,从容就义。”
对着偶像磕头
每次看到上面这段话,我都不禁暗暗思索,只有那时代的人才会连死亡都这般充满诗意吧。这是一个行走于黑暗,却给人以光明的人。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都能不堕尊严。
出卖着自己的自由
当时,有一位身在现场的记者写下瞿秋白就义时的情景,作为报道:1935年6月18日,福建长汀。瞿秋白“至中山公园,全园为之寂静,鸟雀停息呻吟。信步至亭前,已见小菜四碟,美酒一饔。彼独坐其上,自斟自饮,谈笑自若,神色无异”。酒半乃言曰:“人生有小休息,有大休息,今后我要大休息了。我们共产党人的哲学就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瞿秋白说罢此话,坦然正其衣履,到公园凉亭前拍了遗照——他背着两手,昂首直立,恬淡闲静之中流露出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概。
思想,也要赶走
“我留恋什么?我最亲爱的人,我曾经依傍着她度过了这十年的生命。是的,我不能没有依傍。不但在政治生活里,我其实从没有做过一切斗争的先锋,每次总要先找着某种依傍。不但如此,就是在私生活里,我也没有‘生存竞争’的勇气,我不会组织自己的生活,我不会做极简单极平常的琐事。我一直是依傍着我得十分难受,因为我许多次对不起我这个亲人,尤其是我的精神上的懦怯,使我对于她也终究没有彻底的坦白,但愿她从此厌恶我,忘记我,使我心安罢。”
他们爱呢,又要害羞
在狱中,他写下《多余的话》,书中他勇敢地将自己全然剖开,从革命到生活,全然坦白,莫说在当时,纵古观今,怕也没人有这等勇气。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人的一生中,如果有一个人,她知道我是谁,这简直比你拥有什么都重要。他虽温文不多言,但凡事总有自己的考量,在他心中,若是真心爱一个人便定要让她知晓,知她不幸福便要给她幸福。正如他翻译的那首俄文诗:
这次我离开你,是风,是雨,是夜晚
而此时的瞿秋白也陷入了一样的思索。世间的大无奈便是这般的吧:对着一人,心中突地生出“彼者姝子,何以予之”的念头,然而检视手旁身侧乃至从前往后的一生,却发现什么都没有,所以他不敢说爱她。
你笑了笑,我摆一摆手
杨之华当然感觉的到自己对瞿秋白感情上的变化,但是她绝口不提,她不想让这本属于她的绝望变成别人口中的轻描淡写。她不是不懂他的感情,而是知道现在,不适合开始。彷徨中,她只得逃回老家,静心梳理自己的心绪。
一条寂寞的路便展向两头了
他们在革命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她入了党,他是介绍人;他走在革命的前方,她必定跟在后面。而革命的路走得越远,他们的心就走得越近。彼时,他的妻子已经过世,而她也终于决定离婚。
念此际你已回到滨河的家居
当时,瞿秋白的新婚妻子王剑虹患肺结核,而杨之华与丈夫沈剑龙相隔两地,也渐行渐远。他们心里有着各自的伤痛和记忆,而革命让他们更好地活下去,也更好地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想你在梳理长发或是整理湿了的外衣
第一次听瞿秋白的课,杨之华便深深记住了这位老师。这样的人,这样的形象,出现这样嘈杂混乱的时代,好像周遭只有他一人是安静的。而她的心里却是极不安静的,仿佛野火烧过来,闭上眼,焚心之火便势成燎原。
而我风雨的归程还正长
一九二三年,杨之华一个人离开衙前,离开曾经给她无限温暖又给她无限失望的家,只身来到上海参加妇女运动。接着,她考入上海大学,进了社会学系。彼时,瞿秋白正是上海大学社会学系主任,讲授社会科学概论和社会哲学,在师生中声望很高。
山退得很远,平芜拓得更大
他们本是两条平行线,不相交,甚至不会两相对望,也不会朝着同一方向伸展。他是江苏常州人,她是浙江萧山人;他是寄人篱下的文人之子,她是家道中落的绅士门第小姐;他有妻,她有夫,还有刚出世不久的女儿独伊;他们各自幸福着,也各自不幸着。直到……
哎,这世界,怕黑暗已真的成形了……
我一定要把“秋白之华”“秋之白华”和“白华之秋”刻成3枚图章,以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你无我,永不分离。
瞿秋白牺牲后,杨之华没有再嫁。虽然她外表单薄柔弱,但内里却是年轮久远,质地坚韧的。在那样的时代里,虽知不易,她也不再求什么依附或陪伴,只是曾经沧海,用她自己的话说:并不是由于自己的封建,而是自己感到没有人能够比瞿秋白对自己更好。那个最好的人从自己的生命中半局而退,这盘棋就此不下,也便罢了。
——瞿秋白
是的,如未有爱如山之记得,便不会有爱如海之遗忘。他们是夫妻,也是战友,这双重的情意,如山,如海,一旦记取,便再难忘。
我留恋什么?我最亲爱的人,我曾经依傍着她度过了这十年的生命。
像那位对释迦牟尼许下“若你离去,我绝不哭泣”誓言的妙德女,杨之华一个人一边照顾女儿,一边进行革命工作,同时还要不懈寻找瞿秋白的骸骨。长达20年的寻找,她终于在福建长汀找到了自己至爱之人的骸骨,并将其运回北京,隆重地安葬在八宝山革命公墓,后来,周恩来总理亲笔题写了“瞿秋白之墓”的碑铭。
瞿秋白 杨之华
从此后,山高水远,而杨之华对瞿秋白的深情和记忆却一如往昔,对她而言,爱人已然是一方印在她心上的红色戳记,一旦落下了印,便是结了同心,永不分离,直到生命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