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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得相信,刹那能永恒

甚至连张鸣歧和李准都不得不暗自钦佩:“惜哉!此人面貌如玉,肝肠如铁,心地如雪,真奇男子也!”

林觉民在大堂之上侃侃而谈,大厦将倾的清王朝、饿虎竞食般的外国侵略者、革命党人的志向与抱负、百姓的苦难……他越说越激动,那种深切救国的情怀,那崇高而无畏的壮烈心胸,令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有官员悄声询问总督,是否法外开恩,留下林觉民性命。但总督却摇头叹息道:“虽然怜惜此人之才,但这样出色的人怎么能留给革命党?”

“死有何惧?我等莽撞书生奋起一击,偌大一个广州城,如入无人之境,唤醒亿万炎黄胄裔,两广必为之一振,天下必为之一振。从此,朝廷兵马不足道,天子王法不足惧,虽头断血流,暴尸街头,但华夏大地少了一干英杰,黄泉路上多了一群鬼雄。我等一死,死得其所!血洒神州,快哉快哉!”

于是下令:“杀无赦!”林觉民被押回狱中,从此滴水不肯入口。数日之后,他被押上刑场。就义之际,他面不改色,泰然自若。最后葬于黄花岗,成为最著名的“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

硝烟散尽,总督衙门里一切依旧。林觉民枷锁临身,铁链绕踝,被押进了大堂。面对两广总督张鸣歧和清军水师提督李准的严厉审讯,林觉民毫无惧色:

当远在海外筹款的孙中山先生得知起义失败的消息,特别是得知那一百多名个个堪称精英的选锋队员的英勇牺牲之后,不禁仰天痛呼:“吾党精华,付之一炬!”

黄花岗起义中,林觉民在混战中被子弹击中了腰部,当即痛倒在地,但又马上强撑着起来,继续拼力还击,最终仍因体力不支瘫倒在墙下,被清军抓获。经过长时间的激战,起义军终因寡不敌众,全军覆没。

黄花岗起义是辛亥革命之前最后一次失败的起义,是在明知不利的情况下坚持发动的。林觉民曾对战友说:“吾辈此举,事必败,身必死,然吾辈身死之日,距光复期必不远矣!”

一九一〇年十一月,孙中山、黄兴等同盟会成员在槟榔屿秘密开会,准备在广州再一次发动起义。在此之前,他们已经举行了九次起义,均以失败告终。因此大家都对这一次的起义非常重视,宁可以生命为代价,也要真正地燃起革命的火把,照亮后继者的道路。

在大是大非、天下、国、家之间,一个男人的抉择不外乎果敢赴死。襟怀辽阔的男人们总不在乎一己之身,“抛头颅、洒热血”,只要有足够恢弘的梦想和壮举值得他们如此牺牲。

参加革命活动是危机重重的,稍有不慎就会招致杀身之祸。林觉民自加入同盟会的那一天起,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陈意映的心很难这般洒脱,因为他的命连着她的心、她的命。当时,林觉民的活动地点不只是福州,还常常到外地四处奔走。每当他离开时,陈意映都忍着心中的忧虑和不舍,默默地为他打点行装。她知道丈夫去做的是为所有血脉同胞谋利的大事,不是她一己之身能够拦阻的。至于思念、忧心这些清苦,留给自己尝就可以了。

“觉

早在1910年,林觉民有一次回到福建,负责运送炸药赴广州的任务。他原打算让陈意映打扮为孀妇,用出殡的仪式把炸药伪装藏入棺木中运出,可是陈意映当时已经怀孕八月,经不起长途跋涉之苦,最后只得改由方声洞的姐姐方君瑛等人担任。他在最后的《与妻书》中也有提及:“回忆六七年前,吾逃家复归也,你泣告我:‘望今后有远行,必明告妾,妾愿随君行。’吾亦既许汝矣,前十余日回家,即欲乘便以此行之事语汝,及与汝相对,又不能启口,且以汝之有身也,更恐不胜悲。”他果然清楚记得他们之间所有值得提或不值一提的大事小事。

当我回首我的梦

当时福州第一面象征着“驱除鞑虏,恢复中华”革命决心的“铁血十八星旗”,就是由陈意映和几位同盟会会员的妻子们共同绣制而成的。也许她所能做的不多,但她依然不放弃为他做所能做的一切。

我不得不相信

后来,林觉民每次从日本回到福州,参加同盟会福建支部的会议时,都会带陈意映同去。夫妻俩假称去郊外游玩或者寺庙烧香,到了会议地点,陈意映便在外守候,给里面开会的英雄们望风。

刹那即永恒

陈意映虽长在深闺,却并无一丝怯懦和娇气。她常听林觉民讲述当前的政局形势,特别是那句“中国非革命不能自强”,更是令她感到丈夫所做的事情有着非同寻常的崇高意义。她能给予他的便是深深的理解和信任。

再难的追寻和遗弃

林觉民和陈意映婚后一年,他顺利从全闽大学堂毕业,不久便启程前往日本自费学习日语,一年后学习文科,专攻哲学,兼习英、德两国语言。日本是当时中国爱国志士们聚集的中心,中国同盟会就是孙中山在日本东京倡导成立的。林觉民到日本不久,便通过同乡旧友结识了许多革命者,还加入了同盟会,开始积极参与革命活动,在日本、香港、福州、广州等地秘密奔走。不过这一切,林觉民是瞒着家中老小的,只有陈意映一人知晓。

有时候不得不弃

爱一个人就是要追随他的脚步,直到有一天能够与他携手并肩,一起眺望同一个远方。在各自的事业中,在彼此的深情里,他们的灵魂以别人难以想象的方式交融着,相互理解着。

爱不在开始

林觉民在外传播西学新思想,在家中也办了一所“家庭女子学校”。陈意映成了第一个学员,她还带动家中的姑嫂姨妹等女眷都来参加学习,一室女眷认认真真地学起了“革命”“自由”“民主”等新奇的学问。为了顺应当时“放足”新风潮,缠过足的女子都将长长的裹脚布全部解下,以实际行动来展示学习成果。后来陈意映还进入福州女子师范学堂学习,并成为该校第一届学生。

却只能停在开始

他们二人的默契相谐并不仅是唱和几首诗词而已,最难能可贵的是她的深明大义,对丈夫的志向和抱负不仅理解支持,而且还能尽自己所能去协助他。

把缱绻了一时

结婚后,林觉民的生活很是圆满,在外他是同学们心目中的风云英雄;在家,他是陈意映温润深情的夫君。

当作被爱了一世

我也无悔我也无怨”

你的不得不舍和遗弃都是守真情的坚持

低低切切千百年后的三月

我留守着数不完的夜和载沉载浮的凌迟

青云贯天梦里遥望

谁给你选择的权利让你就这样的离去

率性如我又怎能抛下此愿

谁把我无止境的付出都化成纸上的一个名字”

然而,我的心已许下四万万个愿

当起义失败,林觉民被捕后,正在广州供职的陈元凯便火速给女儿陈意映去信,让她赶紧带着林家老小逃命,因为清政府很有可能会将“叛贼”全家株连,满门抄斩。

曾经我的眼充满你的泪

住在这幢老屋里的林家七房兄弟,急匆匆将祖屋卖掉。陈意映怀着八个月身孕,和一家大小七口仓皇搬到光禄坊早题巷一幢偏僻的小房子中住下。刚安顿下,不知是谁将那只装着林觉民一颗赤心的包裹塞进了林家的大门,这是起义前的一个夜里,林觉民在香港滨江楼蘸泪所写的两封家书。一封是写给父亲的《禀父书》:

再一次呼唤你的名

不孝儿林觉民叩禀:父亲大人,儿死矣,惟累大人吃苦,弟妹缺衣食耳。然大有补于全国同胞也。大罪乞恕之。

意映卿卿

短短几句,凛然悲壮。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这大概是所有英雄心底最深的无奈和悲哀吧。

又怎能抵住此情万万千千

另一封信就是写给陈意映的《与妻书》:

钟情如我

意映卿卿如晤:

然而,我的肩却负担四万万个情

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

今夜我的笔沾满你的情

吾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谓吾忍舍汝而死,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为汝言之。

再一次呼唤你的名

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吾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彀?司马青衫,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也。语云:仁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吾充吾爱汝之心,助天下人爱其所爱,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顾汝也,汝体吾此心啼泣之余,亦以天下人为念,当亦乐牺牲吾身与吾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汝其勿悲。

“意映卿卿

汝忆否四五年前某夕,吾尝语曰:“与使吾先死也,无宁汝先吾而死。汝初闻言而怒,后经吾婉解,虽不谓吾言为是,而亦无辞相答,吾之意,盖谓以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与汝,吾心不忍,故宁请汝先死,吾担悲也。嗟夫!谁知吾卒先汝而死乎?”

在旧式婚姻中觅得一生之佳偶良伴,在当时可谓是莫大的幸运,可遇而不可求。新婚的日子悠然自得,让林觉民从未为自己的旧式婚姻而烦恼,他反而感谢父亲为自己选定了陈意映这样一位好妻子。后来远在日本留学的林觉民,还曾写下了一篇《原爱》,一叙对妻子刻骨的思念:“吾妻性癖好尚,与余绝同,天真烂漫女子也!”

吾真真不能忘汝也!回忆后街之屋,入门穿廓,过前后厅,又三四折有小厅,厅旁一室,为吾与汝双栖之所。初婚三四个月,适冬之望日前后,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吾与汝并肩携手,低低切切,何情不诉?及今思之,空余泪痕。又回忆六七年前,吾之逃家复归,汝泣告我:“望今后有远行,必以告妾,妾愿随君行。”吾亦既许汝矣。前十余日回家,即欲乘便以此行之事语汝;及与汝相对,又不能启口。且认汝之有身也,更恐不胜悲,故惟日日呼酒买醉。嗟夫!当时余心之悲,盖不能以寸管形容之。

最初相爱的时刻,人们都在祈盼生生世世,祈盼此生常驻,然而在死生契阔的大背景下,无论你多么的世事不理,命运还是注定与你纠缠不休,并且终其一生难以摆脱。

吾诚愿与汝相守以死,第以今日事势观之,天灾可以死,盗贼可以死,瓜分之日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吾辈处今日之中国,国中无地无时不可以死,到那时吾眼睁睁看汝死,或使汝眼睁睁看我死,吾能之乎?抑汝能之乎?即可不死,而离散不相见,徒使两地眼成穿而骨化石,试问古来几曾见破镜能重圆?则较死为苦也,将奈之何!今曰吾与汝幸双健,天下人人不当死而死与不愿离而离者,不可数计,钟情如我辈者,能忍之乎?此吾所以敢率性就死不顾汝也。吾今死无余憾,国事成不成,自有同志者在。依新已五岁,转眼成人,汝其善抚之,使之肖我。汝腹中之物。吾疑其女也。女必象汝,吾心甚慰;或又是男,则教其以父志为志,则我死后,尚有二意洞在也,甚幸!甚幸!吾家后日当甚贫,贫无所苦,清静过日而巳。

在林家大宅里,林觉民和陈意映居住的是一座二层的精致小楼,名为双栖楼。楼前种着芭蕉、梅花,别是一番幽静。后来,陈意映寄给林觉民的信笺落款皆署着“双栖楼主”,取双宿双栖之意。

吾今与汝无言矣,吾居九泉之下,遥闻汝哭声,当哭相和也。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则又望其真有。今人又言心电感应有道,吾亦望其言是实,则吾之死,吾灵尚依依旁汝也。汝不必认无侣悲。

林觉民的才学自然是出众的,不过陈意映也是才情了得。她虽为旧式女子,但也是名门闺秀,末代皇帝溥仪的老师陈宝琛、曾任清代刑部尚书的陈若霖均是其同族中人。这样的书香门第、世家望族中出一位才女也是不足为怪的。在诗词文章上,她并不输林觉民多少。如今福州地方志中还存有陈意映所著的《咏红楼梦人物诗一卷》。

吾平生未尝以吾所志语汝,是吾不是处;然语之,又恐汝日日为吾担忧。吾牺牲百死而不辞,而使汝担忧,的的非吾所忍。吾爱汝至,所以为汝体者惟恐未尽。汝幸而偶我,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吾幸而得汝,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卒不忍独善其身。嗟夫!巾短情长,所未尽者尚有万千,汝可模拟得之。吾今不能见汝矣!汝不能舍吾,其时时于梦中得我乎!一恸!

林觉民口才极佳,又有着一颗拳拳爱国心,各种演讲场合从来少不了他的身影。他的每次演讲都满是慷慨激昂的浩然之气。最著名的是在一次名为《挽救中国之危亡》的演讲中,林觉民的激烈壮怀令在场听众无不热血沸腾,曾有人赞叹曰:“亡大清者,必此辈也!”

辛亥三月二十六夜四鼓,意洞手书。

林觉民被顺利录取,开始接受新式教育。在全闽大学堂里,他可谓是如鱼得水,如饥似渴地学习着新知识,还勇于开拓新的风气。他以思辨之才而闻名全校,又颇具领导者的气度和风范。小小年纪,便在校内发动了几次不小的学潮。他还在福州城北创办了一所专门传播西学的学校,在谢家宗祠里办起了革命书刊阅报所。他所有的努力都是希望能唤醒更多沉睡的人。

家中诸母皆通文,有不解处,望请其指教,当尽吾意为幸!

若是在一般人家,儿子如此大胆不驯,做父母的一定会大加训斥。可林孝颖没有,他虽然表面上批评了林觉民几句,心中却是既惊异又骄傲。想儿子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气魄,如此胆量,将来必成大器。不久,林孝颖便安排林觉民报考福建最早的一所新式学堂——全闽大学堂。全闽大学堂是光绪皇帝谕批的一所新式学堂,是戊戌变法的副产品之一。这所学校以传播民主思想而著称,是新观念、新文化的活跃之地,林孝颖就在这里任教。

陈意映捧着字字泣血的《与妻书》,不顾八月身孕,哭到昏厥,她的心中对他有恨,有理解,也有早已定了的生生世世的追随。“谁给你选择的权利让你就这样的离去,谁把我无止境的付出都化成纸上的一个名字。”

林觉民在少年时就已英名远播,虽然年少,但却豪气十足。十三岁时,父亲让他去参加童生考试,可林觉民非常厌恶陈腐的八股文。他极不情愿走进考场,在试卷发下后,便提笔在上面写了“少年不望万户侯”七个大字,然后在监考官员诧异的目光下,昂首出门去。

“从此以后,日月星辰尽可以各司其职,我则既不知有白昼,也不知有黑夜,我周围的世界全然消失了。”之后,伤心欲绝的她一心求死,唯愿追随林觉民而去。林觉民的父母竟双膝跪地,苦苦地哀求她为了两个可怜的孩子好好地活下去。但是,在这样深沉的爱面前,别人的任何语言都略显苍白。

一九〇五年,十八岁的林觉民和十七岁的陈意映在双方父母的安排下步入了婚姻殿堂。羞涩懵懂、忐忑好奇的他们很快便发现,彼此之间竟有着一种似曾相识的默契,像是识得多年,很多事瞬间就能心领神会。

在别人看来,她这般销毁骨立地思念他,都是些无谓的事情,逝者已矣,生者还是要活下去。只是旁的人又怎知,他们曾经说好,要用整个生命去爱对方、思念对方、回应对方。他曾说过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情愿她先死,他担悲,现如今,他却先于她,把这誓言静静地放在不能轻易拿出来的、永恒的沉默里。

接过那封写于绢帕之上的《与妻书》,陈意映心中已经有了隐隐的明白,待读过全信,悲痛难忍,昏倒在地,而冥冥中似乎传来了林觉民就义前的凄语,而她也似乎被带回他们初相遇的时刻……

别人说,白璧微瑕,是故意留个破绽,以敬本就不完美的人世,这才是真成熟。可我还是想要那煞风景的圆圆满满、完完美美、干干净净,更要在爱中的人们都得长久,都得所爱,都得愿以偿无悔憾;也要爱一个人就知他、懂他、惜他、敬他,陪他到老,再一同往那幽深的寂静处,不必谁先死,谁担悲。

看到这两封信前,家人一直以为他因放樱花假回国,陪同学在江浙一带游玩,并不知他已经是埋葬在黄花岗的那七十二具尸骸之一了。

“难舍弃,思国心情。言难启,诀别吾妻。”林觉民不但忠孝无法两全,家国之中也只能选择其一。当他在这人生最难的两个难题里,痛苦地做出了抉择的时候,也就注定了陈意映的命运:“爱不在开始,却只能停在开始。把缱绻了一时,当作被爱了一世。”

这是林觉民在起义前写给他的老父林孝颖和爱妻陈意映的。彼时,他本是在日本留学,为了参加广州起义他专程回国。每个革命者的心中对自身的结局都是了然的:革命的胜利远远高于个人的生死。所以他不曾后悔舍弃自己年轻的生命,也不惧怕。但是他心中仍有不绝的牵挂:年迈的父亲,身怀六甲的妻子。他在回福建招纳革命志士之前,他专门写下两封信,交代自己已完及未完的一生。

在这红尘中,有些厮守像梦一样,短暂迷惑后就再也摸不到,醒来全是泪。而有种爱,舍不得,忘不掉,永远都在疼。活着的时候如此,死了之后还是会继续。

起义过后的广州一片血腥与惨淡,人人自危。林氏一家匆匆避居到福州早题巷,惊魂未定时,又发现了从门缝中塞进的一只包裹,内有两封信——《禀父书》、《与妻书》。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吾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谓吾忍舍汝而死,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为汝言之。”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如今,《与妻书》已经成为中国人的通译电码,“意映卿卿如晤”一经念起,便会在知晓这段往事的人心中自然地生出一种极致的温柔,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可以放缓,再放缓,而这其中的赤诚与悲伤就能够绵延至永劫。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而林觉民,这个名字和他二十四年的生命,因一封《与妻书》而长存。在这封信里,他褪去少有大志、从容就义的“黄花岗七十二烈士”的光芒,让人们看到,他只是一个真实的、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体味着爱的百转千回,生受着爱的生离死别。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

风云变幻间,很多人都成了墓碑上任人缅怀的名字。只因为在那个时代里,那些推动、改变、扭转时代的大事总是被最先记取,而这些人中很多还是未及成就深厚就殒命的年青人。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后来,在市民的要求和《平民报》记者及同盟会员潘达微的帮助下,烈士们终于能够安葬。潘达微率领一百多名义工即收尸人,为烈士打开镣铐,还原异处的尸首,用较好的棺木将他们一一装殓,葬于广州城外黄花岗。这就是“黄花岗起义”,他们便是著名的“黄花岗七十二烈士”。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

经过一昼夜的激战,起义最终还是失败了,而落尽的硝烟中,满眼只有残骸。在这些残骸面前,他们急于撼动的一切却依然如常。为民主和自由,任何牺牲都是值得,而且,为民主和自由,有识之士也不惧怕牺牲。清吏意欲陈尸示众,大街小巷都是革命党人的尸体,城门上也挂满了革命党人的头颅。

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

一九一一年四月二十七日,广州城内,一百多名革命党选峰队员,臂缠白布,脚穿黑色胶鞋,手执简陋武器,直扑两广总督衙门,并分兵攻打督练公所等处。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方寸心只愿天下情侣不再有泪如你”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烽火泪滴尽相思意情缘魂梦相系

有人说,爱情的最高境界不是我为你去死,而是我替你送葬。正因如此,这世间的每个死者都是带着他人的爱,安然地离开这个世界。是的,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个人,在他们生命的最后时刻,敬重而温柔地送他们通向未知的旅程。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生命的终点处也不会是一片幽深的黑暗,爱我们的人会在那里,为我们点一盏灯,照亮脚下的路程。

万言难启诀别吾妻

陈意映求死之心虽不再有,但至深的悲痛还是对她的身体造成很大影响,一个月后,她早产,生下了次子林仲新。儿子出生,她试图平静度日,像古往今来那些在丈夫身后独留人间的女子一样,刚强冷硬,“如果时间要将他从我身边带走,那么,至少回忆是我的。即便是灰烬,也是我的。看这世间,满目疮痍,而我幸得他的爱,此生便再无憾事。”

灯欲尽独锁千愁

五个月后,武昌起义爆发,成功打响了辛亥革命的第一枪。林觉民以身所殉的事业终于成了,这样的消息对她来说再好不过,仿佛是一个完美的句点。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夏日的白昼太过漫长,而那冬天的寒夜总是遥遥无期,她独自一日一日地挨过这沉默的岁月,只为在旅途的终点可以再次与他相见,带着这样的消息去见他,宽慰他一直难安的心。

难舍弃思国心情

一年后,陈意映由于思念林觉民,悲伤过度,不幸恸绝而死。这样的结局,让人不免唏嘘慨叹:是不是深情注定是一出悲剧,必须以死来句读?

“夜冷清独饮千言万语

事缓则圆,这暗藏机锋、温暖熨帖的四个字,本是一生至理,唯独在那个特定的时期里,是不作数的。在那里,死,太容易,得一心人太不易,得一心人到白头尤其不易。

只是,在这世间,在这万丈红尘中,在种种恢弘大义之外,总还有一样东西是坚如磐石,灿若星辰的,值得我们“不辞冰雪为卿热”,值得耗尽生命最后的能量也要拥有。正如张爱玲曾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首悲哀的诗,然而它的人生态度又是何等的肯定。”

我想,每个人,都做过永恒的梦,有过永恒的希冀。听听诗篇中那些余音不绝的悲歌,就会知道那些相爱过的时光,对爱人来说,多久都是不够爱的。然而,和时间角力,与宿命徒手肉搏,算来注定是伤痕累累的。见过阳光的人就再也不能回去黑暗里了,感受过温暖的熨帖又怎能重新习惯寒冷。如果宿命不给我们永恒,也许只能用死亡来成全自己。

在那个年代,世事急转恰如燎原大火,压根由不得人。常常是一时间,种种情势齐发,而国家、民族、大义,永远在前,人的心意,只是其中最微小的一环。

古往今来,到底是歌者的心灵本身酝酿着无尽的凄楚,还是无尽的悲剧造就了伟大的歌者,我们无从追索拷问。唯有在起风的日子,在冰冷的月下,用心聆听那些遥远心灵的悲鸣和寂寞的哀歌,像俄国女诗人茨维塔耶娃的诗中所写:

读林觉民的《与妻书》,一直震撼于他那句:“吾之意盖谓以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与汝,吾心不忍,故宁请汝先死,吾担悲也。”这一句“汝先死,吾担悲”包含了一个男子能给一个女子的所有的赤诚与温柔。他说过要许她一世的欢颜,就不会允许她因他而流一滴悲伤的泪。只是,神的命运一样会落在人的头上吗?没有人能给出答案。命运留给人类的常常是多到不能再多的遗憾。

像这样细细地听

从前,生死只是遥远的概念,模糊的哲学命题,年岁渐长,至亲之人不断离去,生死逐渐摆在眼前,才知晓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现实与无奈。生,是只要活着,一息尚存,不论艰难容易,不论长夜漫漫路迢迢,总会相见的,而死,却是这一世为人,再也不得见面了。

如河口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初读《挪威的森林》,对这样一句话心有所动,很仔细地抄下来,如今十几年过去,依然念念不忘。也是从这句话开始,真正地思索生死一事,思索为何有人千方百计求生,而有人则无所畏惧于死。

凝神倾听自己的源头

——林觉民

像这样深深地嗅

吾之意,盖谓以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与汝,吾心不忍,故宁请汝先死,吾担悲也。

嗅一朵小花

林觉民  陈意映

直到直觉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