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不办了,都先放放吧。”皇上重重叹道。
“徐乾学啊,朕的意思你倒是明白,只是,时机还未到,你的心思,也先收一收吧。跪安吧。”
“那——那明珠的案子——”
“是,臣请告退。”徐乾学又转身回来道:“皇上,臣知道成侍中所辑刻的《通志堂经解》仍未完工,臣请——”
“他阿玛是他阿玛,他是他。”
“好——”
“皇上,明珠也是有罪之人,皇上如此圣恩待其家人,恐朝廷上下有所非议啊。”
三
“送去吧,把雅克萨大捷的喜讯也告诉他。”
暂歇的冷雨洗尽了阶前落叶上的浮尘,仅存的蝉鸣也早早收了聒噪,秋日里的西园,悄无人声。渌水亭下的湖水,盛满了各样的水藻和残破荷叶,渌水澹澹,芰荷田田的日子,似乎已成过往。
宋连成战栗着拾起御书药方:“皇上,这药,还赐么?”
寂寞的池亭里难得见有人稍作停留,更无人记起这里还是欢聚的圣地。颜儿记得,所以,她不敢独自路过这里,怕又想起昔日那些原本与自己相距甚远的回忆,更怕把那些忘记。只是,一阵悲恸的哭号把她从虚幻的喜悦中拉了回来。
半晌,寂静。
“小英,你听见了吗?哭声。”
“嗯,你奏得好,朕很高兴。”皇上脸上却不见喜色:“朕办了他,雅克萨那边的谈判,你去?”
“嗯,姨奶奶,听着是从东府里传过来的。”
徐乾学忙跪倒奏道:“皇上圣明!臣有本奏,索额图自恃功高,日益骄纵,卖官鬻爵,广结党羽,朝廷上下,早有物议,臣请彻查其府库家财。”
“这样伤心?这又是谁?”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兴致更高了,一把掀翻了桌案上一摞奏折,雷霆大怒道:“朕就知道这个老索额图是贼心不死!这一摞摞折子,全是参他结党营私、怙权贪纵,他哪来这么大胆子?!不就是仗着有高枝儿么?看朕不办他!”
“咱们府里已经少有人来了,能是谁,左不过是老爷吧。”
“奴才不敢妄传旨意啊!确实是太——”抬眼见皇上尖刀般的目光正怒视自己,宋连成慌了:“这,这都是索额图大人急着讨老祖宗开心,奴才们才被催着办的。”
“不会。不是说,老爷的事情,朝廷拿不出确凿证据,如今他又去了,宫里体恤老爷老来丧子,不追究了么?如今老爷可以长舒一口气了。”
“你们昏了头了?脑子是猪脑子吗?!”不等宋连成回明,皇上重重捶着桌案大怒道:“朕让你们安抚安抚太皇太后,你们就是这么安抚的么?!太?朕看你们是太大胆了!”
见揆叙牵着福哥走来请安,颜儿敛起戚色:“东府里来了客人吧,你怎么不陪啊?这样痛心,应当是个真心人哪。”
“这哪有的事?皇上,奴才们是奉太……”
“是从关外回来的吴先生。”
“这……新妇被迫改嫁,气辱至极!皇上,是有人害他呀……”徐乾学带着哭腔哽咽道。
“关外?哦,是了。”是吴兆骞?颜儿替成德欣慰。
“家中什么事?”
“听阿玛说,他还遵从大哥哥的遗愿,留在咱们府里教我读书。我刚领着福哥儿见了才过来。”
徐乾学道:“启禀皇上,臣听说,成侍中既有重病在身,又逢那日其家中生事,才又气又病,短命夭亡。”
“好啊,你要好好学,像你大哥哥那样做学问,哦,这几日不得闲,也该给你把南楼收拾出来了。”
“多早晚儿的事儿?不就是个,不就是个寒疾么,也太……唉!”
“嫂子,我,我不要学大哥。”
……
“怎么?”
“皇上,奴才听说,成侍中已经,殁了。”宋连成不敢接,低头回道。
“大哥哥天资那么高,那么用功,却还是那么不如意,就连坊间也早有人讲‘人人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大哥哥过得太孤单了,我不要做这样的人。”
“哦哦,正要赏他,朕知道了。哦对了,成德可是有日子不见了,也要赏,要赏!病了可有些日子了,还没大安呢?请的都是些什么大夫?不就是个寒疾么,这么着——”皇上伏案边思忖边疾疾写了一纸方剂,递与宋连成:“你去一趟,教他按朕这个方子吃吃看——”
“几人知?是啊,能懂他的人不多,可这里伴过他的一草一木都在,草木尚且有情,他的心事就算不说与人听……”
奴才臣工随即跪了一地,轮番贺遍,皇上又命赏了黑龙江将军萨布素等人,提到护军和督军,宋连成才又回道:“皇上,另,护军参领兼一等侍卫噶布乐随军出战不利,战死了。”
“从今往后,我只求世人都求的名,争世人都争的利,心里想着和世人一样的事。”立了主见的揆叙,听不进颜儿的话,留下福哥乖巧地陪着。
南书房里,内阁学士徐乾学的讲学被打断,皇上欣喜非常,摩拳擦掌道:“这么快!你看看,朕要亲征你们偏拦着,错过了吧?唉,真是!”
“和世人想的一样,就不孤单了?”颜儿听不懂已经是大孩子的揆叙的话,失落的她心思都落在那些眼见的事上:“小英,着几个撑篙的婆子来,把那残荷收拾了,浮萍也忒多了,打捞一下才好。”
……
“额娘,”福哥拉着颜儿的衣袖,稚声道:“额娘,我要书楼,我要。”
“捷报!捷报!雅克萨大捷!”
“你还小呢,等长大了,再……”
二
“额娘,我认得许多字了呢,我念给你听——予家象近魁三,天临尺五。墙依绣堞,云影周遭;门俯银塘,烟波滉漾。蛟潭雾尽,晴分太液池光;鹤渚秋清,翠写景山峰色。云兴霞蔚,芙蓉映碧叶田田;雁宿凫栖,秔稻动香风冉冉……”
是夜,在贺喜宾客的喧闹声中,洞房燃起了熊熊大火。
矫健的婆子们已撑舟下了水,日常湖里的种养事宜一应是这些人管,有图省事的,想着来年又要续种,便干脆把枯蓬里的老熟莲子捏出来,就近撒进水里,那莲子便在湖面上砸出叮叮咚咚的乐音,又渐次漾出五彩的晕,静静酝酿着又一个热闹的春天。
门外,横着背插短刀的尸体。
东府与西园设计草稿(作者自制)
玉禄玳一身松花绿的高领修腰对襟长袍与满室的红艳格格不入。孤单的背影呆呆立在门前良久。
作者手迹一
索府的洞房里,喜烛高烧,寂静如渊。
作者手迹二
一
作者手迹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