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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你是不是到茅棚里去好些,萨韦利?”雅可夫弯下腰问他。

吃完晚饭,大家围坐在篝火旁。在他们面前,火焰在熊熊燃烧,迅速地吞噬着木材;他们的身后,夜幕低垂,遮住了树林和天空。病人睁大眼睛看着篝火,不停地咳嗽,全身颤抖,好像他生命的残余要竭力抛开这病入膏肓的躯体,从胸膛里迸射出来。火焰的反光在他的脸上跳动,但也无法使他那死人一样的皮肤变得稍有生气。只有病人的眼睛还闪着余烬一样的光。

“为什么?”他有气无力地答道,“我要坐一会儿。我和大家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剩下不多了!……”

母亲听着,看着,在她面前的黑暗中又一次闪现着巴维尔和他的同志们所走的道路的光带。

他朝大家看了一眼,沉默了一下,惨淡地笑了笑之后,继续说道:

“这些情况比书上写的还厉害!当机器轧断一个人的手或者轧死了一个人时,还可以说这是他本人不小心。而当吸干一个人的血之后,便把他当死了的牲口般扔在一旁的话,这怎么也说不过去。无论何种形式的杀人我都能理解,而这种为了取乐而去折磨人,我怎么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要折磨老百姓?为什么使我们大家受苦?为了开心,为了高兴,为了在世上享乐,为了用血能买到的一切——歌女、马、银刀具、金餐盘、贵重的儿童玩具。你干活吧,尽量多干吧,而我可以靠你的劳动赚钱,去买金便盆送给情妇!”

“我跟你们在一起很快活。看着你们,我想:你们可能能为那些被剥夺了生命的人,为那些被贪欲者所虐杀的老百姓复仇……”

篝火燃得更旺。模糊的人影在火旁晃动,欣赏着火苗在欢快地游动。萨韦利在树墩上坐了下来,把干枯透明的手伸向篝火。雷宾朝他那方摆了一下头,对索菲娅说:

大家都没回答他的话。很快,他打起盹来,脑袋无力地垂在胸前。雷宾看了他一眼,悄悄地说道:

雅可夫扶他站起来,走近篝火。

“他常上我们这儿来坐坐,老讲着同一件事,讲被欺凌的事……他的整个心灵都被这件事所占据,仿佛他的眼睛也被遮住,其他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

“我冷!”病人说道。

“是啊,还要他怎么样呢?”母亲沉思着说道,“既然成千上万的人们为了供老板们花天酒地、寻欢作乐,而日复一日地卖命干活,还能要他们怎么样呢?”

“对,这是真话!送金便盆的事在报纸上都登过,这事发生在莫斯科……”“他没受到惩罚,什么惩罚都没有!”雷宾闷声说道,“应判他死刑,以血还血,把他拉到老百姓面前,剁成碎块,拿他的臭肉去喂狗!当人民群众起来之后,将会对他采取最严厉的措施。人民群众为了洗刷所受的冤屈会要他流更多的血。这些血是人民的,是被他吸去的。人民是这些血的主人。”

“我是听厌了!”伊格纳季小声说道,“这样的事只要听一遍就永远也忘不掉的,而他老在那里颠三倒四地讲!”

索菲娅大声答道:

“可这件事包括了一切……也包括了整个生命,你们可要明白!”雷宾忧郁地说道,“他的遭遇我听过不下十次,但有时也觉得难以置信。当我心境好的时候,我就不太相信人会这样卑鄙无耻、丧尽天良……我就觉得所有的人都可怜,富人也像穷人一样可怜,富人也是误入歧途!穷人是因为饥饿而盲目;富人是被金钱迷住了眼睛。嘿,大家好好想想,我说,弟兄们,打起精神来凭良心想一想,不要怜惜自己,好好动脑子想想,多想想!”

“他说的都是真话吗?”

病人摇晃了一下,睁开眼睛,就地躺下了。雅可夫站起来悄悄地走进茅棚,拿着一件皮袄盖在他身上,又在索菲娅身旁坐了下来。

母亲朝索菲娅弯下腰,悄声问道:

火焰红扑扑的脸上带着微笑,照亮了围绕着它的黑黝黝的人影。人们的说话声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簌簌声融合到了一起……

母亲发现,三个年轻人都如饥似渴地听着谈话。每当雷宾说话时,他们都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的脸。萨韦利的话在他们的脸上引起的是一种古怪的尖锐讪笑的表情。从这些表情中感觉不出对病人的怜悯。

索菲娅在讲述全世界人民为争取生存的权利而斗争;讲到很久以前德国农民的斗争;讲述爱尔兰人民的不幸;讲述法国的工人群众在为争取自由的斗争中前仆后继所建立的不朽功勋……

伊格纳季冷笑了一声。

在披着天鹅绒般夜幕的森林里,在那四周被树林环绕、上空被黑暗覆盖着的小小空地上,在火光前面,在那被敌意和惊奇的黑影包围着的圈子里,那些使饱食终日贪得无厌的人们的世界深受震撼的事件,一幕幕地重现着;全世界那些进行着浴血苦战的人民相继走过,那些为自由和真理而奋斗的战士们的名字,一个个被回忆起来。

“不能再忍受了!”雅可夫小声地补充说道。

索菲娅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轻轻地回响着。这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往昔传来,唤起人们的希望,鼓舞起人们的信心;大家都在默默地听着有关那些志同道合的弟兄们的故事。他们注视着索菲娅瘦削而苍白的脸;在他们面前,全世界各民族的神圣事业——为争取自由而进行的连续不断的斗争——变得愈来愈清晰明白。人们从被血幕的黑暗所遮掩的遥远的过去,在他们一无所知的异国的民族之中,看到了相同的思想和愿望,在内心里——从智慧到心灵——都想参与到这一世界中去,因为他们看到了自己的朋友。这些朋友们早就齐心协力、坚定不移地进行着为了世界上的真理而斗争,为了实现自己的决心而历尽千辛万苦,为了实现光明欢乐的新生活而血流成河。和所有的人在精神上亲密一致的愿望萌发了,增长了;一种满怀要了解一切、团结所有的人的新精神诞生了。

“不能再沉默了!”雷宾拍着桌子喊道。

“当世界各国工人都抬起头来,毅然决然地说:‘够了!我们不愿再过这样的生活了!’这一天终会到来!”索菲娅的声音里充满着信心,“到那时,以贪婪起家而显得强大的势力必将垮台。土地将从他们的脚下消失。他们必将无立足之地!”

“听说人是按上帝的意志塑造的,”叶菲姆讪笑着说道,“可又是这样糟踏着……”

“必将会这样!”雷宾点头说道,“只要你不怕死,你就能战胜一切!”

“他们用繁重的劳动将人们折磨至死,为什么?我说,他们剥夺着人的生命,为了什么?我们的老板——我就是被涅费多夫开的工厂夺去这条命的。我们的老板送给一个歌女一套金洗漱用具,连便盆都是金的!在这个金便盆里就有我的力气,我的生命!你们瞧,我的生命就是这样被夺走的——这家伙让我给他干活,把我累死,为的是用我的血汗换取他情妇的欢心,用我的血汗替她买金便盆!”

母亲眉毛高扬,脸上凝聚着又惊又喜的神情,微笑地听着。她发现:尖刻、空洞、粗犷,所有这些她以前认为在索菲娅身上是多余的东西,现在在索菲娅热情洋溢而又从容不迫的讲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深夜的寂静,火苗的跳动,索菲娅的面孔,都使她喜欢;而她更感高兴的是那些农民专注的神情。他们一动不动地坐着,尽力不妨碍说话人平心静气的叙谈,生怕扯断那根把他们与世界连在一起的闪光的线。他们偶尔有谁轻手轻脚地往篝火中添上木头。而当篝火里升起火星和烟时,他们就很快地用手在空中挥动着,不使火星和烟雾飞到她们那里去。

病人在桌旁继续说了起来:

有一次雅可夫站了起来,小声地讲求道:

“你呀,说够了吧!”

“请等一下再讲……”

母亲担心地扬起眉毛,对他说:

他跑进茅棚,拿来几件衣服,和伊格纳季一起默默地盖住两个女人的腿和肩膀。索菲娅又开始讲了起来,她描述着胜利的日子,往人们心里灌输着对自身力量的信心,唤醒他们与那些为了富人的无聊消遣而劳碌终生的人们同命运共呼吸的意识。索菲娅的话并没有使母亲激动,但是索菲娅所讲述的这些人和事,在大家心里所唤起的巨大的情感也充满她的心胸。她怀着感激与敬佩的心情想念着那些人,因为他们不顾危险而走近那些被劳役的铁链所捆住的人们,并给人们带来真正的智慧和对真理的热爱。

“只有老爷们才欣赏耶稣在十字架上的呻吟,而我们是在向人学习,也希望您能学会一点东西……”

“愿上帝保佑他们!”她闭上眼睛默念道。

“您好像还挺欣赏这样!”索菲娅喊了起来。

天已破晓,索菲娅感到累了,也就不再说了。她面带微笑朝围绕在自己周围的那些凝神专注而豁然开朗的面孔环视了一遍。

“可能,”雷宾也有同感,“不过,现在还是让他说吧。为了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已作出了牺牲,现在,为了老百姓们就让他再忍受一下吧。没什么,就这样。”

“我们该走了!”母亲说道。

“您听我说!”索菲娅带着责备的口吻低声对雷宾说道,“您为什么把他叫到这儿来?他随时都可能会死的……”

“是该走了!”索菲娅疲倦地说。

萨韦利摇摇头,但雅可夫扶着他的腋窝,把他搀扶起来,领到桌旁。

有个小伙子大声叹了口气。

“去吃吧,萨韦利,我给你拿了些牛奶……”

“真遗憾,你们要走了!”雷宾以一种不平常的温柔口吻说道,“您讲得真好!要使大家团结在一起——这可是件大事!当知道千百万人和我们怀有同一愿望的时候,也就是同心同德之时,心就会变得更善良。而在这种善良中凝聚着巨大的力量!”

雅可夫把一桶格瓦斯饮料放到桌上,撒上一把绿油油的大葱,对病人说道:

“你的善心不一定得到善报呢!”叶菲姆脸上掠过一丝微笑,说完便站了起来,“米哈伊洛大叔,趁现在还没人看见,让她们走吧。不然,当我们分发书的时候,官府将会搜查:这些书是从哪儿来的?说不定有谁记起有两个朝圣的女人来过……”

“这不仅仅只是我一个人的老调重弹,而是成千上万老百姓的共同心声,尽管他们暂时还不明白这对生活在苦难之中的他们来说是多么有益的教训……有多少人被工作摧残成废人,死于饥饿……”他咳嗽起来,弯着腰,浑身颤抖。

“嗯,大妈,谢谢你的帮忙!”雷宾打断叶菲姆的话,说道,“看见你,我心里总想到巴维尔。你干得真不错!”

篝火再次烧了起来,但已更亮更旺。人的影子一会儿往树林里窜,一会儿又回到篝火旁,怀着无言的敌意在火旁转着。湿树枝在火堆中吱吱发响。炽热的气浪冲得树林中的树叶簌簌抖动。欢快活泼的火舌在嬉戏、拥抱,橘红色的火苗在往上蹿,散落着朵朵火花。燃烧着的树叶在空中飞舞着,空中的星星也在冲着火光微笑,交相辉映。

他变得非常温和,脸上带着善良的微笑。天已变凉,但他仍只穿一件衬衫,敞着领,袒露着胸膛。母亲望了望他魁梧的身躯,亲切地叮嘱道:

“瞧,这就是他老唱着的调调!”雷宾闷声闷气地说道。

“加件衣服吧,天气很冷。”

“但是,我对老百姓还是有用的,我可以作为罪行的见证人……你们看看我吧,我才二十八岁,但就快要死了!十年前,我肩上扛着十二普特的东西都无所谓!我想,有这样的体质我活到七十岁还会很硬朗。但过了十年之后,就什么都完了。老板们压榨我,夺去了我四十年的寿命,四十年呐!”

“心里很暖和呢!”他答道。

篝火点燃了,周围的一切都在颤抖、摇晃;影子像被烧痛了似地往树林中逃去。伊格纳季两腮鼓起的圆脸在火光中闪了一下。篝火熄灭了,散发着浓烟。静寂和黑暗再次笼罩在林地上空。一切都在凝神听着病人喑哑的说话的声音:

三个小伙子站在篝火旁交谈着。病人盖着几件短皮袄躺在他们脚边。东方泛白,阴影消逝。树叶颤抖着,期待着阳光。

他的声音让人听起来难受,整个体态让人看着可怜,但别人也无能为力,只能唤起一种无奈的同情而已。他往桶子上坐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弯着膝盖,好像生怕将其弄断了似的,然后擦擦汗淋淋的额头。他的头发像干枯的草一样。

“好吧,那就再见了!”雷宾握住索菲娅的手说道,“在城里怎样才能找到您呢?”

“对我来说,已没有什么对我有益的东西了!”他喘息着答道,“只有死亡才对我有益处了……”

“你就找我好了!”母亲说道。

“您这么晚到树林里来是不好的。这是阔叶林,又潮又闷!”索菲娅说。

几个小伙子挤在一起,慢慢地走到索菲娅跟前,默默地和她握手,显得很亲热,但又有些拘谨。从他们每人的脸上,可以看出他们那种隐而不露的感激和友爱的满足神情。正是这种心情使他们感到有些拘谨。他们那因通宵未眠而显得干涩的眼睛含着微笑,默默地看着索菲娅的脸,站在那里不停地倒换着双脚。

他呼吸急促,一口接一口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他的讲话不时中断,两手骨瘦如柴,软弱无力,不断在胸前摸着,想把大衣的纽扣扣上。

“不喝牛奶就走?”雅可夫问道。

“我替老百姓谢谢您!……他们自己现在还弄不清真理……所以,我这个懂得真理的人……代表他们谢谢您。”

“是啊,我们还有牛奶吗?”叶菲姆说。

“带来了。”

伊格纳季不好意思地摸着头发,说道:

“我听说,您把书带来了?”

“没有了,我把它打翻了……”

当雷宾把他介绍与索菲娅认识时,他问她:

他们三个都笑了起来。

他穿着一件直拖到脚跟的破长大衣,从揉皱的圆帽下,稀疏地垂着一缕缕淡黄色的直发。瘦削的蜡黄色脸上长着山羊胡须,口半张着,双眼深陷,从两个宛如黑洞的眼睛里迸射出火热的光芒。

他们虽然谈的是牛奶,但母亲感到他们心里是想着别的事,他们在默默地祝愿索菲娅和她一路平安和顺利。这显然也打动了索菲娅,使得她也不知所措,无言以对,只是怀着真诚的谦逊轻声地说:

“我来了。”他说,马上就咳嗽起来。

“多谢了,同志们!”

一个瘦高驼背的人从林子里走了出来。他走得慢,紧紧地依着拐杖,可以听见他那嘶哑的喘息声。

他们互相望了望,好像同志们这个词轻轻地触动了他们。

周围一片寂静,暮色更浓。大家的声音听起来更柔和。索菲娅和母亲注意地观察着这几个农民——他们动作很慢,很笨拙,好像特别小心。他们也在注视着她们。

病人发出一阵沉闷的咳嗽。篝火的余烬也熄灭了。

“现在证人来了。我恨不得领他到各个城市去,在广场上让人民都听听他的讲话。他的话虽然总是一个样,但应该让大家听听……”

“再见!”农民们低声地说。这句充满伤感的话久久地在她们耳边回响。

然后转身对索菲娅解释道:

在朦胧的晨曦中,她们沿着林间小路不急不慢地走着。母亲跟在索菲娅身后,说道:

“是的,他来了……”

“一切都好,好像做了一场梦,这太好了!大家都想知道真理,亲爱的,都想知道!就像在盛大的节日里早祷前的教堂里一样:神父还没有来,大殿里又黑又静,很是可怕,但老百姓们还是陆续来了……有人在圣像前点燃了一根蜡烛,接着所有的蜡烛都点燃了,慢慢地将黑暗驱走,照亮了整个殿堂。”

雷宾凝神听了一会,点点头,说道:

“说得对!”索菲娅快活地答道,“只不过这里的殿堂是全世界!”

“听!”叶菲姆低声喊道,“有人咳嗽……”

“全世界!”母亲沉思般地摇晃着头,重复道,“这太好了,简直叫人难以相信……您讲得太好了,亲爱的,太好了!我开始还担心:他们会不喜欢你呢……”

“伊格纳季,我来帮你。”雅可夫低声说道,便走进了茅棚。他从那里拿出个圆面包,切成块,分放在桌子上。

索菲娅沉默了一会,小声而有点忧郁地答道:

“我们都对客人感兴趣。”叶菲姆一边说,一边在索菲娅的旁边坐下来。

“跟他们在一起,也会让人变得纯朴些……”

“今天我倒情愿跟别人调班。”伊格纳季说道。一边捡一些生火的木片和树枝,一边注意地听大家的谈话。

她们边走边谈,谈雷宾,谈病人,谈小伙子们。这几个小伙子是那样凝神谛听,默不作声。他们是用那样笨拙然而又是那样感人的对两个妇女的体贴入微的关怀,来表达对她们的感激与友善。她们走进了田野。太阳迎面冉冉升起。虽然还看不到它,但那玫瑰色的霞光像一把透明的扇子在空中展开。五彩缤纷的露珠,在草丛中闪着充满朝气的春天欢乐的光芒。众鸟已醒,它们愉快的歌声使早晨更增添了朝气。一群肥胖的乌鸦聒噪着,扇动着翅膀飞了过去。一只黄鹂在什么地方不安地唱着。远处的景色已展现在眼前;山冈上的夜幕迎着朝阳已经褪尽。

“伊格纳季,”他说道,“弄点茶吧!我们这儿轮流做饭。今天轮到伊格纳季供我们吃喝!”

“有时一个人对你讲了很多,但你始终弄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当他对你说出一句简单的话时,一切倒是都明白了!”母亲沉思着说道,“这个病人就是这样。工人们在工厂和别的地方过的什么日子,我听过很多,也很熟悉。但因为从小习惯了,也不怎么往心里去。现在,这位病人忽然讲了这样令人气愤、这样卑鄙无耻的事。我的天呐!难道人们一辈子辛勤干活就是为了老板们去寻开心吗?真是岂有此理!”

“大家能体谅你!”雷宾应声道。疲劳减弱了他的激愤情绪,他变得平静多了。

母亲的思绪一直停留在这件事上。它像一道暗淡可憎的光,照亮了她曾经知道但已忘却的类似的胡作非为的事,使其又出现在她眼前。

“你们干活,可我像老爷一样在睡觉!”她用和善的目光看着大家,说道。

“看来,他们把一切都吃够玩腻了!我知道有这样一件事:一个地方自治局的头,把自己的马牵过村子时,强迫那里的农民向马鞠躬。谁不鞠躬,就把谁抓起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弄不明白,真弄不明白!”

母亲被他们的声音吵醒,走出了茅棚。她打着呵欠,微笑着。

索菲娅轻声地唱起了歌,歌声像清晨一样朝气蓬勃……

为下工而感到欣慰的炼焦油的工人们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