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莎试探性地看了母亲一眼,问道:
“当你们有了孩子后,我也上你们那里去,帮你们看孩子。在那里,我们过得肯定不会比这里差。巴沙定能找到工作,他的手很巧。”
“难道您不想现在就跟他一起去?”
回到家里,她们坐到沙发上,紧紧地互相拥抱着。周围一片宁静。母亲休息片刻,又讲起了萨莎去找巴维尔的事。姑娘沉思地抬起浓密的眉毛,一双大眼睛梦幻似地望着远方,那苍白的脸上洋溢着恬静的冥想。
母亲叹了口气,说:
母亲觉得:姑娘今天的脸色比以往显得温柔善良多了。
“我去能帮他什么呢?当他逃跑时我会拖累他的。何况他未必会同意……”
“他应该是个好人!”萨莎的大眼睛笑意盈盈地目送着他的背影,说道。
萨莎点点头:
他举了下帽子,迈着庄重的步子,转过屋角去了。
“他不会同意的!”
“嗯——嗯!您真行!您如果能长期坚持下去,会要比老一辈强的,您很有毅力!……再见了,祝您万事如意!对人,还是宽厚些好,对吧?再见,尼洛夫娜!见到巴维尔时对他说:他的演说我听到了。我并不全懂,甚至还有点怕,但是,他说得对!”
“况且,我也有工作!”母亲多少有点自豪地说。
西佐夫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叹了口气说道:
“是啊!”萨莎沉思着说,“这很好……”
“这就是说:对于您,正义比儿子宝贵;对于我,正义比父亲更宝贵。”
突然,萨莎哆嗦了一下,像要抖掉身上什么东西似的,直率地低声说道:
“嗯,那我也会说!”老人停了下说道。
“他不会在那儿住下去,他当然要逃走的……”
“如果您的儿子是个坏蛋,是个害人精,您很讨厌他,您也会这么说,对吗?”姑娘情绪激烈地说。
“那您怎么办呢?万一有了孩子?……”
“嗯,母亲,再见!我要往左走了。再见,小姐,您对父亲太厉害了!不过,这是您自己的事……”
“到那里再看吧。他不应该光考虑我。我也不愿拖累他。跟他分开我当然很痛苦,但我经受得住。我不会拖累他,不会的。”
“是这——样!”西佐夫沮丧地说道。沉默了一会,他跟姑娘并排走着,从侧面看了她一眼,说:
母亲感到:萨莎是能说到做到的。她不禁怜悯起姑娘来。她抱住姑娘,说:
“没有,他活着!”姑娘气愤地答道,声音里有种固执倔强的东西,脸上也表现出这种神气,“他是个地主,现在是地方自治局的头。他拼命掠夺农民……”
“我亲爱的,您以后会很难的!”
“那就是说,他死了……”
萨莎整个身子紧紧地靠着她,温柔地笑了。
“我没有父亲。”
尼古拉回来,面带倦容。一面脱衣服,一面说道:
她看了他一眼,答道:
“喂,萨申卡,趁还没出事,您快走吧!从早上起就有两个密探盯上了我,并且毫不隐蔽,看来要逮捕我了。我有预感,大概哪里出了事。正好,我这儿有巴维尔的演说词,已决定把它印出来。您给柳德米拉送去,叫她赶快印出来。巴维尔讲得非常好,尼洛夫娜!……要小心密探,萨莎!”
“父名呢?”
他一边说,一边使劲搓着冻僵了的手。他走到桌边,急急忙忙抽出抽屉,从中捡出文件,有的撕掉,有的搁到一边。他神色焦虑,无精打采。
“我认识费佳!我叫亚历山德拉!”
“我早就清过了,现在又是乱糟糟的一大堆,真见鬼!看来,尼洛夫娜,您最好也不要在家里过夜,啊!碰到这样的事总是令人腻味!他们也可能把您抓去坐牢的。您还得到处散发巴维尔的演说词呢……”
萨莎站住了,转过身向他伸出手来,说:
“可是,他们抓我有什么用呢?”母亲说。
“那时请您代我向他问好!就说是西佐夫说的。他知道。我是费多尔·马津的伯伯……”
尼古拉不时在眼前挥动着手,肯定地说:
从后面传来西佐夫的声音:
“我的嗅觉很灵。何况您还能帮柳德米拉的忙,是不是?还是走开,离这灾祸远点好……”
“当找到能替代我工作的人时就去。要知道我也在等待审判。他们可能也会将我流放西伯利亚。那时我就声明:将我也流放到他所在的地方去。”
能够参加印刷儿子的演说词使母亲很高兴,她答道:
“您什么时候上他那儿去?”她小声地温柔地问萨莎,用胳膊把萨莎的手夹在自己身上。萨莎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答道:
“那好,我走!”
萨莎热烈的低语和爱的语言,安抚着母亲的激动,使她恢复了力气。
突然,她自己也感到意外地自信地说:
“他讲得怎么样?不过,我知道。和其他人比,他的声音最铿锵有力、最质朴,当然也最严厉。他富有同情心,很温柔,但只是不好意思公开表露……”
“感谢基督,现在我什么也不怕了!”
“是啊,是啊!”
“那好极了!”尼古拉喊道,没有看她,说道,“喂,您告诉我,我的皮箱和衣服放在哪里?您那双手真厉害,把什么东西都收起来了。我连支配自己私人财产的权力都被剥夺了。”
“走吧,说不定要打人,或者抓人。判的流放?到西伯利亚?”
萨莎默默地在炉子里烧着撕碎了的文件,烧完后,又仔细地把纸灰与炉灰搅和在一起。
与此同时,萨莎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挽住母亲的手,很快地把她拉到街的对面,说:
“萨莎,您也走吧!”尼古拉说着向她伸出了手,“再见!如果有什么有趣的书,可不要忘了我!嗯,再见吧,亲爱的同志!小心些……”
“大妈,我们还是走吧!”西佐夫说道。
“您估计还有多长时间?”萨莎问。
“同志们!一直吞噬着俄罗斯人民的怪物,今天又以它那贪得无厌的大口吞下了……”
“鬼知道!大概他们掌握了我的材料。尼洛夫娜,你们一起走,好吗?要跟踪两个人会困难些。好不好?”
呼喊声在增长、扩大,此起彼伏。人们从各处跑来,挤在母亲和西佐夫的周围。警笛声在空中不断响起,但压不住人们的呼喊声。西佐夫露出了微笑。而母亲都觉得这一切似乎是一场甜蜜的梦。她笑着和人们握手,频频点头;幸福和快乐的泪水哽塞着她的喉咙;双脚由于疲劳在打战,但心里充满着喜悦感受着这一切,好像明净的湖水在反映着各种印象。在她身边,有个清亮的嗓子在激愤地说道:
“我走!”母亲答道,“马上穿衣……”
“俄罗斯的工人万岁!”响起了一个响亮的喊声。
她注意地观察尼古拉,但是,除了他那和平时一样的充满善良温和的脸上增加了一份担心的神色外,她没发现别的什么。在这个她最亲近的人身上,她没发现任何不必要的慌张和不安的痕迹。他待人一向关怀备至,和蔼可亲,自己过得平静而孤单。大家看来,他好像以前一样内心有着自己的秘密,而且内心生活远远超过别人。但她知道,尼古拉跟她最接近。她也以一种十分小心的,几乎连她自己也难以相信的感情爱着他。现在,母亲情不自禁地可怜起他来,但是,她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她知道,如果她显露出这种感情,尼古拉会惶恐不安,不知所措,会像往常那样变得有点可笑。她不愿意看见他这副样子。
“您的儿子是我们大家的勇敢的榜样!”
她又回到房间里来。尼古拉拉着萨莎的手,说:
一只结实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母亲的手。有的人声音激动地说道:
“妙极了!我相信,这无论对您对他都非常之好。有点个人幸福,这并不坏!您准备好了吗,尼洛夫娜?”
“让我握握您的手!”
他微笑着走近她,扶了扶眼镜。
“各位先生!这是巴维尔·弗拉索夫的母亲!”有人低声喊道。大家虽然没有马上停止说话,但很快就静了下来。
“喂,再见了。我想,三四个月,最多半年!半年——日子够长的了……请保重身体,好不好?让我们拥抱一下吧……”
突然,十几个小伙子和姑娘围住了他们,急速地七嘴八舌地问着,吸引了不少人。母亲和西佐夫停住了脚步。人们问判决的情况、被告们的表现、谁讲了话、讲些什么等等。在所有的问话里,都可听出同样的热切盼望知道的好奇口吻。这种真诚而热烈的好奇心唤起了母亲心中要满足他们的愿望。
又瘦又高的他用有力的双臂抱住母亲的脖子,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我好像喜欢上您了,真想一直抱着您!”
“看见了吗?”西佐夫说道,“都在打听呢……”
母亲默不作声,吻了吻他的额头和脸颊,但她的手发抖。为了不让尼古拉发觉,她松开了手。
那人走了。
“当心,明天可得特别小心!这样吧,您明天早上派个孩子来——柳德米拉那里有个男孩——让他来看看。好吧,再见了,同志们!祝你们一切顺利!”
“谢谢!”
在街上,萨莎小声地对母亲说:
“所有的人。”
“如果需要的话,他会这样从容就义的。他有这份勇敢,大概也会有点匆匆忙忙。当死神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也会这样扶扶眼镜,说:妙极了!就这么死去。”
“所有的人?”
“我爱他。”母亲低声说。
“流放。”
“我很尊敬他,但不爱他!我非常尊敬他。他这个人太枯燥,虽然善良,有时甚至很温柔,但总有点赶不上一般人……好像有人盯梢!我们还是分开走吧。如果您觉得有密探跟踪的话,那就不要直接去找柳德米拉。”
“怎么判的?”
“我知道!”母亲说道。但萨莎固执地补充道:“您一定不要去!那时就上我这儿来。再见!”
母亲从法院出来,很是惊奇:夜已降临城市,街上亮着路灯,满天星斗。法院旁挤着一堆堆的人。寒冷的空气中,传来踏雪声,响着青年人此起彼伏的喊叫声。一个戴灰色风帽的人看了西佐夫的脸一眼,急急忙忙地问道:
她很快地回过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