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先生们,”爱德华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沉着而轻快,“我没想到今天会遇见你们,但是如果你们代我向你们的主子道谢的话,我会更加感谢。”
我从他的手臂下方看到两个黑影站在阴暗的不远处。
“我们可以换个更合适的地方谈话吗?”一个平淡的声音不怀好意地说道。
我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闪过理解的表情。我话还没讲完,他突然把我从阴暗边缘处猛拉开,轻而易举地把我甩到靠墙的地方站着,他自己则背对着我,面对着巷口,双臂张开挡在我前面保护我。
“我觉得没那个必要。”爱德华的声音变得更加生硬了,“我明白你得到的指示,费力克斯,但是我没有犯规。”
“我们还没死,没有!但是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在沃尔图里之前——”
“费力克斯只是想说太阳快照到这儿了。”另外一个人解释道,他们两个都披着拖地的灰色斗篷,斗篷在风中不停地摆动,“我们找个更阴的地方吧!”
“怎么了?”他礼貌地问道。
“好,我跟你们去,”爱德华冷淡地说道,“贝拉,你不回到广场去享受节日的气氛?”
我在他的怀里挣扎,他眉头紧锁,很是不解。
“不,把那女孩一块带过来。”第一个人不怀好意地盯着他说道。
“我没有死,”我打断他,“你也没有!爱德华,快点,我们快走,他们很快就会赶到的!”
“我不同意。”表面的客套顿时消失了。爱德华声音冷淡极了。他的重心稍微转变,我知道他已经作好战斗的准备了。
“我不能相信这一切来得这么快。我毫无感觉——它们太棒了。”他自得其乐,闭上眼睛又一次吻着我的头发。他的声音像蜂蜜一样甜,像天鹅绒一样软。“死亡,就算汲走你呼吸的香蜜,却无法夺走你的美丽。”他轻声说着,我记得这句话是罗密欧在坟前说过的。最后一次钟声响起了。“你和以前一样那么好闻,”他接着说,“就算是地狱,我也不在乎,我要拥有它。”
“不要。”我说道。
真奇怪,我明白我们两个人当时的处境都很危险,但是,在那一瞬间,我感觉很好,我感觉到我的心脏在胸膛中跳动,血液在血管里沸腾、涌动。他皮肤散发出来的香气沁入我的心肺,塞得满满的,仿佛我的胸膛从没有任何伤口。我感觉很完美——不是大病初愈的那种感觉——就像从来未曾受过伤那样美好。
“嘘。”他轻声说,只有我听见。
他好像有点困惑,他的手轻轻拂过我的面颊,似乎没有注意到我正尽力把他推回阴暗处。可是就跟推一堵墙似的,我的力气全白费了。钟声再响的时候,他依然毫无反应。
“费力克斯,”第二个人提醒道,他显得比较讲理,“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他转向爱德华,“阿罗只是想和你再谈谈,希望你不要逼我们出手。”
“爱德华,”我试着说话,但是发不出声音,“你必须退回阴暗处,快啊!”
“当然可以,”爱德华回答,“可是必须先放这女孩离开。”
“太奇妙了,”他说道,优美的声音充满了惊奇,还有点儿窃喜,“卡莱尔说得没错。”
“恐怕不行,”比较礼貌的那人抱歉地说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他低头看着我,暗暗感到惊奇。
“那我恐怕也不能接受阿罗的邀请了,德米特里。”
钟声再一次响起的时候,他缓缓睁开双眼。
“那正好。”费力克斯嘀咕道。我眼睛开始适应黑暗的光线,能看清费力克斯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他强壮的体形使我想起了埃美特。
我冲向他,由于用力过猛差点儿把自己甩到地上,幸亏他接住我。我几乎吓晕了,我猛转过头。
“阿罗会很失望的。”德米特里叹了口气。
他没有听我的,他微微笑着,他抬起脚步就要跨进阳光中。
“他肯定能够经受住这样的失望的。”爱德华回答说。
“不!”我叫道,“爱德华,看着我!”
费力克斯和德米特里悄悄走近巷口,俩人散开以便可以两面夹攻爱德华。他们想把爱德华逼进巷子,以免被其他人看到。没有光能照到他们的皮肤,有斗篷裹着他们非常安全。
钟声响起,他大步地走出阴暗。
爱德华纹丝不动,为了保护我他置自身安危于不顾。
我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更美的——虽然我一路尖叫跑来,气喘吁吁的,我还能细细欣赏。过去的七个月根本不算什么,他在森林里和我说的那些话也没有任何意义,他不要我也不要紧。不管我能活多久,我只要和他在一起。
突然,爱德华把头转过来,面对黑暗的深巷。德米特里和费力克斯也做了同样的动作。他们听到一些声响我却一点也感觉不到。
爱德华像雕像那样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他离巷口只有几步的距离。他的双眼紧闭,眼袋呈深紫色,两只手臂自然下垂在身体两边,掌心向前。他表情极其安详,好像正做着好梦。大理石般的胸膛赤裸着——他的脚底下还有一小堆白色的织物。光线从广场走道上反射到他的皮肤上,微微发光。
“我们就不能安分点吗?”一个轻快的声音提议,“可有女士在场啊。”
这次真的是他,不是幻觉。我的想象比我预料的还要失误,现实中的他远比我想象中的好。
爱丽丝走到爱德华身边,她步履轻快随意,没有一丝紧张的气氛。她看起来那么小巧,那么脆弱,她的两只手臂像小孩儿那样甩着。
我看见他了,但是我发现他看不见我。
但是德米特里和费力克斯都站直了身子,他们的斗篷轻轻地飘动了几下,好像一阵风刚从巷子里刮过。费力克斯面露难色,显然他们不喜欢双方人数相当。
“爱德华,不要!”我尖叫着,但是我的声音被钟声淹没了。
“我们还有人哦。”她提醒他们。
我突然绕到那位父亲的身后——他迅速把小孩拉开——我嗖地蹿进他们身后的暗处,上方的钟又响了。
德米特里回头看看。广场上离我们不远处,那穿红衣服女孩的那一小家子人正看着我们。那位母亲紧张地和她丈夫说话,眼睛看着我们五个人。那个男人朝广场方向走了几步,拍了拍其中一个穿红夹克的男人的肩膀。
稍大的女孩嘻嘻笑着,一边和她妈妈说着话,一边迫不及待地指着阴暗处。
德米特里摇了摇头,说:“爱德华,让我们冷静一下吧。”
我离他们很近了,可以听到女孩刺耳的声音。看到我闯入他们当中,一遍遍地叫着爱德华,那位父亲惊奇地看着我。
“好啊,”爱德华说,“那我们现在离开,互不相犯。”
大一点的女孩也只到她的妈妈腰间那么高,她抱着妈妈的腿,盯着他们身后的阴暗处。我看见她扯扯妈妈的肘,指着那片黑暗。钟声再一次响起时,我已经很近了。
德米特里沮丧地叹了口气:“至少让我们私下再谈谈吧。”
离巷口最近的是一家四口。两个女孩一身红色,黑发用红丝带扎成马尾。那位父亲不是很高,从他肩膀旁,我瞥见阴暗处有点儿亮的东西。我向他们的方向疾飞过去,努力睁开含泪的双眼。钟声响起来,最小的女孩用手捂住了耳朵。
又有六个穿红衣服的男人和那家子人一起紧张地盯着我们,我很清楚是爱德华挡在我前面保护我的姿势使他们感到紧张的,我想大声叫他们快跑。
现在越发难以看清楚了。前面没有人群挡着,风迎面吹进我的双眼。我不知道我的泪水是北风吹出来的,还是因为听到一遍又一遍的钟声急出来的。
爱德华的牙齿开始咯咯响了:“不。”
在这堆穿着红夹克的男人的另一头有一道空隙,观光者漫无目的地在我身边转悠,留出一块空地。我努力搜寻通向广场右边建筑间的那条幽暗道路,我还是看不清地面——路上还是有太多的人,钟声又响了。
费力克斯笑了。
钟声又响起。我跑过一个抱着小孩的女人,那小孩儿的头发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几乎成白色的了。我穿过一堆穿着红夹克的高大男人,他们嚷着警告我,钟声又一次响起。
“够了。”
“爱德华!”明知无济于事,我依然大声叫着。人群太吵了,我气喘吁吁地叫着也没用,但是我还是不停地喊叫。
一个声音又高又尖,从我们身后传来。
一串悠长而急促的钟鸣在广场上响起。钟声使得脚底下的石头也震动起来,小孩儿捂着耳朵哭了起来,我尖叫着向前跑。
我从爱德华的另一只手臂下方偷看,一个矮小的黑影朝我们走来。从他飘动的衣服判断,这个人是敌方的,还能是谁呢?
人们自觉地给我让道,小心地不让我衣服上滴下的水溅到他们身上,我又看了看钟。
一开始我以为是个年轻人,和爱丽丝一样小巧,留一头稀疏平直的浅褐色短发,斗篷——几乎是黑的——下的身躯很消瘦,分不出来是男是女,但是如果是个男的,他那张脸实在长得太漂亮了。大大的眼睛,饱满的双唇,即便是波提切利画中的天使 [1] 和他比起来也像个丑八怪了,尽管他的双眼是血红的。
我跨过喷泉的边缘,踩到过膝的水,此时我松了一口气,几乎就要哭出来了。我蹚水过去,水花四处乱溅。虽然太阳晒着,可是风很冷,身上湿了,我冷得发痛,但是喷泉很宽。我从喷泉里穿过广场中心,一下子就到喷泉的另一边,我一刻也没停,踩在稍矮的墙上翻过高墙,又投入人群中去。
他是那么娇小,可是其他人对他的到来的反应着实令我吃惊。费力克斯和德米特里顿时放松了下来,调整了防备的姿态退到墙壁的阴影中去。
突然,人群中有了一个空隙——我看见前面有一小块空地。我急忙往前冲去,直到我的胫骨撞到砖块上时,我才发现是广场中央一个方形大喷泉。
爱德华也放下手臂,调整姿势——但是像已经战败了似的。
我仔细听,希望能在嘈杂的声音中听到某人看到惊奇事物的声音:当他们看到爱德华时发出的惊叫声。
“简。”他认出了来人,叹了口气,放弃了。
我多么希望爱丽丝能够从某个阴暗的角落出来,希望她从某个角落看到我知道我失败了,然后回到贾斯帕那儿。
爱丽丝双手交叉胸前,表情冷漠。
我身边的人群使劲挤,把我朝各个方向推挤。幸好那个钟很显眼,否则我肯定走错方向,但是钟上的时针和分针都齐刷刷地指向酷日,尽管我死命地在人群中往前挤,我知道我已经迟到好久了。我只走了一半的路程,肯定不能按时赶到。我作为一个人类,又蠢又慢,就因为这样我们人注定要死的。
“跟我来。”简说,她稚嫩的声音很平淡。她转身悄然无声地走进黑暗中。
人群简直水泄不通,我拼命地往前挤,不停地拨开别人的手臂。我听到人群愤怒的声音,甚至疼痛的声音,但我都听不懂。人们脸上的表情又怒又很惊讶,四周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红色。一个金发女人瞪了我一眼,她脖子上的红围巾看起来像一处恶心的伤口。人群中,一个小孩儿被一个男人高高举在肩上,他朝着我咧嘴笑着,嘴唇被一副塑料吸血鬼假牙撑得鼓出来。
费力克斯示意我们先走,假笑。
跑出那条黑巷子,我被主广场上空强烈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风呼啸吹来,把头发吹到眼中,让我更看不清楚一切。难怪我没注意到一堵堵人墙,直到我狠狠地撞到他们。
爱丽丝紧随在简后面。爱德华挽着我的腰,和我一起走在爱丽丝身边。小巷变得越来越窄,微微有个下坡。我抬头满脸疑惑地看着爱德华,可是他只是摇摇头。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我确定他们跟在后面。
我推开挡在我前面的一个胖女人径直往前冲,低着头,看清脚下凹凸的石头,其他什么也不管。
“爱丽丝,”爱德华边走边和爱丽丝谈起话来,“我想我应该预料到你会来这儿。”
我没有看爱丽丝怎样退到阴暗处的,也顾不上关车门。
“是我的错,”爱丽丝以相同的语调回答,“我有责任挽回这一切。”
我愣在那里,但是她把我推出车子:“别管那么多了。你只有两分钟,贝拉,快跑!”她喊着,一边也跨出车子。
“怎么回事?”他的语气很礼貌,好像他不是很在乎的样子,我想可能是由于后头有人跟着吧。
她突然打住,等她再次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很轻:“他们到处都是。”
“说来话长了。”爱丽丝瞥了我一眼又把目光转开,“总之,她确实跳下悬崖,但是并不是想自杀,贝拉最近迷上各种极限运动了。”
她指着街道前方一块宽敞点的地方:“那儿就是——我们已经到广场的南面。一直跑过去,到钟楼右边去。我会找条路绕过去……”
我脸上一阵发烫,眼睛看着前方那个已经看不清的影子。我可以想象他现在从爱丽丝的话语中听出了言外之意。差点溺水,围捕吸血鬼,和狼人交朋友……
她一下子加速一下子突然刹车,边上的行人向我们挥舞拳头,嘴里生气地骂着,真庆幸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她把车子拐到一条不适合车辆行驶的小道上,我们开过的时候,惊奇的行人不得不侧身贴在两边的房门上。在小道的尽头又有一条街,街上的建筑比之前的高,它们的顶层几乎连在一起,所以夹在中间的街道几乎晒不到阳光——就连上头飘扬的旗子也几乎连在了一起。这里的人群比哪儿都拥挤,爱丽丝停下车子,我还没等车停稳就把门打开了。
“嗯。”爱德华随口应着,声音中那随意的语气已经消失了。
“不远了。”爱丽丝鼓励我说。我抓着车门的把手,只要她一说到我随时准备冲下车子。
小巷深处有一个小拐弯,依然向下倾斜,所以在走到那堵平坦、无窗的砖墙之前我没有意识到会到了路的尽头,那个简已经无影无踪了。
街上很挤,路上的行人使我们的车子不得不很慢地行驶着。
爱丽丝毫不犹豫地一直朝着墙走,脚步也不放慢,然后,她从容地滑进街上的一个洞里去了。
街道非常狭窄,路上铺着的碎石颜色和路边退色的棕褐色的建筑一样,这些建筑的影子使得道路更加阴暗。感觉就像在一条幽深的小巷一般,两边的墙上有红旗装饰,旗与旗相隔没多远。这些旗子迎风飘舞,在狭窄的小巷中呼呼作响。
那个洞看起来像个排水沟,一直延伸到石头路的最低点。直到爱丽丝消失了我才注意到,那个洞的盖子已经半开着了。洞又小又黑。
那个守卫眨了两下眼睛,把钱塞进里面的衣服。从我们车窗后退一步,示意我们开过去,边上的行人都没有注意到刚才静悄悄发生的一幕。爱丽丝开进城内,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我犹豫着不敢进去。
“我时间有点儿紧。”她暗示道,仍然微笑着。
“没关系的,贝拉,”爱德华小声说,“爱丽丝会接着你的。”
他瞪大双眼看着她,我瞥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如果爱德华按时到达的话,我们只有五分钟了。
我满怀疑虑地看着那个洞。我想要不是德米特里和费力克斯不怀好意,静静地跟在后面,爱德华肯定会先下去的。
爱丽丝笑得更加灿烂了:“如果你觉得有趣的话。”
我蹲下身子,把腿伸进洞里。
“您是在开玩笑吧?”他咕哝道。
“爱丽丝?”我轻声叫道,声音颤抖着。
他抽回手,一脸迷惘,盯着手上拿着的厚厚的一沓钱,最外面的一张可是一千美元的大钞啊。
“我在这儿,贝拉。”她安慰我,但是她的声音听起来好远,我并没有感觉好一点。
“这是私人观光车。”爱丽丝回答道,脸上洋溢着迷人的微笑。她一只手伸出窗外,暴露在阳光下。我惊呆了,后来才意识到她戴着到肘上的棕褐色的手套。她抓住守卫举着的叩车窗的手,把它扯进车内,把什么东西塞到他手中,让他握紧。
爱德华抓住我的手腕——他的双手和冬天里的石头一样冷——把我放低到黑黑的洞里。
“非常抱歉,小姐,今天只有观光巴士才可以开进城去。”他用口音很重的英语说道。他满脸歉意,希望可以有更好的消息告诉眼前这位极其美丽的女子。
“准备好了吗?”他问道。
她摇下一半车窗,我看到那个守卫朝着墨镜后的脸看了两眼。
“放手吧。”爱丽丝回答。
守卫绕到车子另一边,满脸恼怒地敲着她那边的车窗。
我闭上眼睛,这样就看不见下面恐怖的漆黑一片,同时闭牢嘴巴防止自己叫出声来。爱德华把手放开,让我掉下去。
那个守卫一脚跨到路中间,挡住我们的去路。爱丽丝小心地把车开到一个合适的方位,然后才停下来。阳光从我这边的窗子射进来,爱丽丝那边没有。她敏捷地伸手到车后座,从包里拿出东西。
掉下去的过程很快,没什么声响。空气的响声就像我自己呼出一口气那样,半秒不到就没了。爱丽丝在下面摆好了姿势接着我。
城门口的守卫穿着同样的制服。我们朝他行驶的时候,成群的观光者向两边散开,瞪大双眼盯着我们这辆冒失、轻浮的保时捷,向前直冲。
我身上会有一些擦伤,她的手臂非常有力,她接住我的时候依然直直地站着。
穿制服的人心不在焉地懒洋洋地指挥着。爱丽丝趁机加速,从他身边窜过,向着城门驶去。他朝我们大叫,但是没有追上来,拼命地挥手阻止后面的车辆学我们的样。
洞底光线微弱,但并不全黑,上面洞口的微光从我脚下的湿石头上反射上来。光线消失了一下子,但是爱德华在我身边发出微微的白色光芒。他用手臂把我紧紧地挽在身边,开始轻轻地把我往前拖。我双手抱着他冰冷的腰,跌跌撞撞地走在凹凸的石头路面上。后面排水沟上的盖子传来金属关闭的声音。
爱丽丝的车子快开到队伍前头了。一个身穿深蓝色制服的人正在指挥交通,把车辆从拥挤的停车场疏导开来。前面的车辆调了个头往回开,在路边找个地方停靠,现在轮到爱丽丝了。
街上透进来的微弱的光很快消失了,我蹒跚的脚步声在洞里回荡。洞里听起来很宽的样子,但是我不确定,除了我的心跳和脚踩在湿石块上的声音之外没有任何声响——只有一次从我身后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叹气。
我使劲地点了点头。
爱德华紧紧地挽着我,另一只手从他身体的一边探到我的脸上,他光滑的拇指拂过我的嘴唇。我感到他时不时地把脸贴在我的头发上,我意识到这是唯一我们可以团聚的方式,所以我靠得更紧一些。
“爱德华会在广场南边的钟楼下等你,右边有一条狭窄的小巷,他就在阴暗的角落等着。你要在他走出来之前让他看见你。”
这一刻让我觉得他要我,而这一点足够抵消在地道被吸血鬼尾随的阴森恐怖。也许这只不过是因为内疚——就像他因为感到内疚,认为是由于他的错造成我的自杀而来这里寻死一样。但是,当我感觉到他轻吻我的额头时,我并不在乎他的动机是什么。至少在死之前我能和他在一起,这比活得长久更重要。
我点了点头:“嗯,普奥利宫。”
我想问他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我非常想知道我们将会怎么死——好像事先知道会好受一些。但是,我不能说话,在重重包围之中即便是低声也不行。其他人什么都能听到——哪怕是我的呼吸和心跳声。
“如果对方说英语,你就问‘钟楼’在哪儿。我会绕着城墙,看能不能找到没人的角落翻墙过去。”
脚下的路还是一直往下,我们在往更深的地下走去,这让我越来越害怕。只是爱德华的手,抚摸着我的脸,才使我忍住没叫出声来。
“普奥利宫,普奥利宫。”我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着,努力记牢了。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光线,只是洞里由漆黑慢慢变亮了一点。我们走在低矮的拱形地道里,一行行乌木树脂好像墨水般地从灰石缝中渗出来。
“贝拉,”爱丽丝急促地低声说道,“我不清楚这里的门卫会怎么做——如果我们的车开不过去,你只好一个人进去了。你必须快跑,边跑边打听普奥利宫,然后朝着人家指的方向跑,千万不要迷路了。”
我浑身颤抖,我开始以为是因为害怕,直到我牙齿开始咯咯作响我才意识到很冷。我的衣服还是湿的,城市的地下温度和冬天里的一样,和爱德华的皮肤一样冷。
我们的车开得很慢,我看得出外面风很大。那些朝大门走去的人用手紧按住帽子,不停地拂去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他们的衣服也被风吹得鼓鼓的。我还注意到到处都是红色,红衬衫、红帽子、红色的旗子像长丝带般沿着城墙随风飘舞。我正出神地看着,有个女人系在头上的鲜红头巾被一阵风刮飞了。头巾在她上方飞舞,仿佛顿时有了生命。那个女人跳起来,想抢回头巾,可是它越飞越高,这座沉闷的古城上方就这样多了一块鲜红的色彩。
他此时也发现我很冷,于是松开我,只是握着我的手。
“我知道。”她说,她的脸僵硬得像冰凿出来的一般。
“不……”我打着冷战,用手臂挽着他。就算冻僵我也不在乎,天知道我们还剩多少时间?
“爱丽丝。”我紧张地低声叫她。
他用冰冷的手搓我的手臂,尽力给我取暖。
车子一辆接一辆地向那座城市行驶。开近些了,我看见车辆都停在路边,人们下车步行。一开始我以为是他们等得不耐烦了,这样的感受我很能理解,但是当我们到了一个Z形路轨,我看到城墙外面的停车场上排满了车辆,成群的人们蜂拥进城门,没有人可以把车子开进城去。
我们匆匆走过地道,也许只是我的感觉罢了。我的拖拖拉拉激怒了某人——我猜是费力克斯——我时不时地听到他的叹气声。
车辆继续前行,一辆又一辆地和我们擦身而过。太阳光强烈地照射着,好像已经是当头直照了。
在地道的尽头有个壁炉——那栏杆已经生锈,但是和我手臂一样粗。一扇较小的门开着,交叉栏杆稍微细些。爱德华快速跨过门,进入一个大一点,光线更好的石头房间。后面的铁门当的一声关上了,随后是上锁的声音。我害怕极了,根本就不敢回头看。
“这是唯一一条道。”她试图安慰我,但是她的声音极不自然,无法使我放松下来。
在长房间的另一端是一扇矮矮的笨重的木门,木门很厚——因为它是开着的,所以我可以看出来。
“爱丽丝。”我嘀咕道,车前的时速表上显示车速又快起来了。
我们走进门,我惊奇地向四周看了看,不过自然地放松下来,但是我旁边的爱德华紧张得咬紧牙关。
我们的车开到一个陡坡,道路变得拥挤起来。越往上开,车子越多,爱丽丝再也无法肆无忌惮地在车群中随意穿梭了。我们减速,慢悠悠地跟在一辆棕褐色的“标致”后面。
[1] 波提切利画中的天使: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 1445—1510),真名叫亚历山大·菲利浦。少年时代就酷爱绘画,15岁时被做皮革匠的父亲送到画家菲利浦·利皮的画室学画。利皮带着波提切利一同描绘现实生活中的人,并借鉴古希腊艺术中的理想,所以他们创作的圣母子和神话人物都具有世俗的情态:和蔼可亲、动作轻盈、身着绢纱、临风飘逸。在一幅《圣母像》(Madone du Magnificat)中,圣母抱着小耶稣,天使围绕着,其中两个捧着皇后的冠冕。一道金光从上面洒射在全部人物头上,另外两个天使拿着墨水瓶与笔。背景是平静的田野。整幅画面的线条汇成一片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