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为了支持我的结论,我的腹部又传来了一阵微微的震动,我的手飞快地滑落到肚子上。
“我想……嗯,我想……或许……我或许……”我深吸了一口气,“怀孕了。”
停顿了很久,卡莱尔的医学专业知识起作用了。
“我不明白,贝拉。”
“你上一次的月经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没有,没有,”我让他放心,“只是……受到惊吓罢了。”
“婚礼前十六天。”我足够仔细地心算了一遍,然后才确定地回答。
“他受伤了吗?”卡莱尔的声音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你感觉如何?”
“我……”我拿不定该如何作答。他会笑话我的结论,告诉我我疯了吗?我是不是只不过又做了一个色彩斑斓的梦?“我有一点担心爱德华……吸血鬼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吗?”
“感觉很奇怪,”我告诉他,声音有些沙哑,一股眼泪又从我的脸颊上流淌下来,“这听起来很疯狂——瞧,我知道现在谈这些为时过早。或许我是疯了,但是我一直在做怪异的梦,一直吃东西,还会哭,会呕吐,而且……而且……我发誓刚刚有东西在我身体里面动。”
“贝拉,我是卡莱尔,发生了什么事儿?”
爱德华猛地抬头。
在我等待着他们交换电话让卡莱尔开口说话的片刻,我想象着爱丽丝预见的一幕在我的眼睑下舞动。一个娇小、美丽的婴儿,甚至比我梦中的男孩还要美丽一些——我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爱德华。一股暖流涌遍我的血管,驱走了寒冷。
我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感觉就像冰水注入我的血管一样。如果爱丽丝预见到我怀里抱着一个脸庞像天使一般的绿眼睛小孩的话,她就会回答我的问题的,不是吗?
爱德华伸出手接过电话,他的脸苍白而且坚强。
一阵沉默。“卡莱尔来了。”她最后说道。
“嗯,我想爱德华想跟您说话。”
“你看见什么了?”
“让他接电话吧。”卡莱尔紧张地说道。
“贝拉,发生了什么事儿?我刚才看见……”
我把电话放在爱德华伸过来的手掌里,并不完全确定他此刻能说话。
“我不确定。”
他把电话贴在耳朵边。“这可能吗?”他轻声问道。
“爱德华还好吗?”她警觉地问道。她在电话那一端喊着卡莱尔的名字,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她就接着追问道,“为什么他不接电话?”
他听了很久,眼睛空洞茫然,什么也看不见。
“我不是……百分之百地……确信……”
“那贝拉呢?”他问道,他一边说话一边用胳膊抱住我,把我往他身边拉近。
“他在,出了什么问题?”
他好像听了很久,接着说道:“好,好,我会的。”
“还好,嗯,卡莱尔在吗?”
他把电话从耳朵旁边拿开,按了一下“结束”键,旋即又拨了个新号码。
“贝拉?贝拉,你还好吗?”
“卡莱尔说了什么?”我不耐烦地问。
“嗨,爱丽丝。”我说道。我的声音没比先前好多少,我清了清嗓子。
爱德华闷闷不乐地答道:“他认为你怀孕了。”
我认出了电话号码,也轻而易举地猜出为什么她打来电话。
这些话使我浑身涌起一阵暖流,直入脊椎,小小的震动在我体内颤抖。
最后,恼怒打破了一切。我在爱德华身边跪下来——我发现自己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了,对每个感受到的动作要小心一千倍——我摸了摸他的口袋,找到了电话。我有些期望他能恢复过来,自己接电话,但是他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你现在给谁打电话?”他把电话放在耳朵旁边时,我问道。
丁零零!丁零零!丁零零!
“机场,我们要回家。”
电话一直在响,我希望爱德华接电话——我正在享受此刻呢,很可能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爱德华讲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停也没停一下。我猜他正在安排我们回家的航班,但是我不能确定,因为他没说英语。听起来他在争辩,他的话经常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与此同时,爱德华的电话响了,尖锐而急促,我们两个都没有动,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我试图对此置之不理,手指按住我的肚子,等待着。在镜子中,我的表情不再是迷惑不解的了——现在是惊叹。我几乎没注意到从什么时候开始莫名其妙地默默流起泪来,泪珠儿顺着我的脸颊流淌下来。
他一边争论,一边收拾行李。他像一阵生气的旋风一样在房间里飞快地旋转,所到之处整整齐齐的,而不是一片狼藉。他把我的一套衣服扔在床上,看也没看一眼,所以,我猜是我换衣服的时间了。我换衣服的时候,他继续争论着,手臂突然会不耐烦地挥来挥去。
让这一切发生改变的,是我的手被一阵轻微的震动弹了一下——从我身体里面。
我无法再忍受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剧烈的能量,静静地离开了房间。他狂躁的专注使我的胃感到难受——并不像早上的不适,只是不舒服。我会在某个地方等待他的情绪过去,我无法与这个冰冷的精力集中的爱德华交谈,老实说他让我有些害怕。
接着,就像在昨天晚上我做的那个栩栩如生的梦中一样,眼前的景象突然改变了。我在镜子里见到的一切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尽管实际上并没有不一样。
我再次来到厨房,柜子里有一包脆椒盐卷饼。我心不在焉地咀嚼着,凝望着窗外的沙滩、岩石、树和海洋,所有的一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的思绪一部分在整理事实、记忆和观察,另一部分——控制活动最小的肌肉的那一部分——已经惊吓过度,失去正常运转的能力了。我无法张开嘴巴说话,尽管我想问爱德华,请他向我解释发生了什么事。我需要回到他席地而坐的地方,抚摸他,但是我的身体不愿听从指挥。我只能满眼惊恐地盯着镜子,我的手战战兢兢地按住身躯上凸出来的地方。
有人推了我一下。
我只能想到一个。
“我知道,”我说,“我也不想走。”
当然,怎么有人会知道男吸血鬼能够生育孩子,而他们的伴侣却不能呢?究竟什么样的吸血鬼会有这种必需的控制力拿人类妇女做实验,来检验这样的理论,或者是这样的爱好呢?
我望了一会儿窗外,但是推我的那个家伙没反应。
而人类男性——嗯,他们从青春期到死亡差不多不会改变。我零零星星记得一些琐事,从知道在哪里搜集信息的人那里收集来的:查理·卓别林最小的儿子诞生时他已经七十多岁了,男性没有适孕年龄或生育周期之类的事情。
“我不明白,”我轻声说道,“这儿哪里不好了?”
但是我的可以。我的身体的确改变了。我摸了摸肚子上凸出的硬块,昨天都还没有呢。
令人惊讶,绝对是令人惊讶,甚至是令人震惊,但是有问题吗?
除非……嗯,有所不同。罗莎莉当然不能怀孕,因为她永远停留在她从人类转变成非人类的那个阶段了,完全不会改变,而人类妇女的身体需要发生改变,以便生育。每个月周而复始的改变是一方面,接着需要发生更大的改变以适应不断成长的胎儿。罗莎莉的身体无法改变。
没有。
我想到埃斯梅,特别是罗莎莉。吸血鬼不可能生孩子,如果可能的话,罗莎莉现在早就找到办法了,阴库巴斯恶魔的神话只不过是传说罢了。
那么为什么爱德华那么狂怒呢?他实际上才是那个衷心希望由于怀孕而赶紧举办婚礼的人。
我摇了摇头,有些眩晕,但是……
我试着推测。
在淫梦妖的定义中有一部分就是这个——让他那不幸的猎物怀上他的孩子的能力。
或许爱德华希望我们立刻回家,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希望卡莱尔为我检查,确定我的猜测是对的——尽管我心中对这一点没有丝毫的疑问。或许他们想要弄清楚为什么我已经怀孕到这个程度了,凸起的小腹,肚子里还有动静,这不正常。
接着我想起什么事儿——有一天早上我在网上作过的调查,现在想来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我坐在查理家我的房间中的那张旧书桌前,苍白的光线穿透昏暗的窗户,我凝视着那台扑哧作响的老电脑,在一个名叫“吸血鬼A到Z”的网站上贪婪地阅读有关内容。那是在雅各布为了让我开心,给我讲了奎鲁特部落的传说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后,他那时候根本不相信这些传说,根据这些传说他告诉我爱德华是吸血鬼。我焦急地浏览着网站上的第一批词条,那些都和世界上的吸血鬼神话有关。菲律宾的丹拿、希伯来的艾斯提瑞、罗马尼亚的维拉可拉斯、意大利的有益的斯特岗尼亚 [2] (这个传说实际上是以我的新公公早期与沃尔图里家族一起探险的故事为依据的,只不过那时我对此并不了解罢了)……随着故事变得越来越不合情理,我的注意力越来越不集中。我只模模糊糊地记得后面几个词条的一些内容。它们大多数似乎都是编造出来的解释一些事情的借口,比如婴儿死亡率和不忠。不,亲爱的,我没有外遇!你看见的那个从房子里溜出去的性感女人是个邪恶的狐狸精。我很幸运我活着逃脱了!(当然了,由于我对坦尼娅和她姐妹的了解,我怀疑那些借口中有一些就是事实。)也有一个女性版本。你怎么能指责我对你不忠呢——只是因为你外出航海两年才回家,而我怀孕了?都怪阴库巴斯恶魔 [3] 。他用神秘的吸血鬼魔力给我催眠了……
一旦我想到这一点,我确定我是对的。他一定非常担心这个小孩,我都还没有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呢。我的头脑没他转得快——他还沉浸在对之前想象出来的画面的惊叹之中呢:那个眼睛和爱德华一模一样的小婴儿——绿色的眸子,当他是人类的时候就是那样的——躺在我的怀抱里,那么白皙,那么漂亮。我希望他有一张与爱德华完全一样的脸庞,不要受到我的影响。
这么说来,必定有其他的说法,我有毛病。一种奇怪的南美洲疾病伴随着怀孕的迹象,只会加快……
这种憧憬变得那么突然,完全是必然的,想起来真有趣。从那第一次小小的接触,整个世界都改变了。以前在我的世界里,只有一件事情是我没有的话就活不下去的,现在却有两件了。这没有分别——我的爱不会因此而分割成两半,并不是像那样的。这更像我的心成长了,在那一刻膨胀到能容纳两个那么大了。所有额外的空间现在都已经被填满了,这种增长几乎令人眩晕。
那个仍然僵硬地坐在地板上的吸血鬼没有流露出一丝再次活动起来的迹象。
我以前从未真正理解罗莎莉的痛苦和憎恨,我从未把自己想象成母亲,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答应爱德华我不在意为了他放弃小孩,那时候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因为我真的没想过。孩子,在理论上而言从来都没有吸引过我。他们似乎是一群吵闹的生物,常常会使人多愁善感,我从未跟他们有过多少接触。当我想象着蕾妮为我添个兄弟时,我想到的总是大哥哥,那种会照顾我的人,而不是要我照顾的人。
“不可能。”我又说道,因为,突出或者不突出,来例假还是不来例假(肯定不会来,尽管我一生从未晚到过一天),我根本不可能怀孕。唯一和我有过性关系的人是个吸血鬼,搞什么名堂嘛。
这个孩子,爱德华的孩子情况完全不同。
我来回地转动着我的身躯,从每个角度检查,仿佛它一出现在合适的光线下就会消失一样。我用手指抚摸着稍稍凸起的腹部,惊讶地发现它摸起来像石头一样硬。
我想要他就像我需要空气呼吸一样,不是选择——而是一种必需。
基本上,我的小腹上不会微微凸起,现在却有很明显的一块。
或许我的想象力真的是太差了,或许那就是为什么在我已经结婚之后我才能想象我会喜欢婚姻生活的原因吧——我无法想象我会要个孩子,直到有一个孩子即将诞生之时。
我对怀孕、小孩或者那个世界的任何方面都毫无经验,但是我不是白痴。我看过足够多的电影和电视节目,了解怀孕不是这样的,我只不过晚了五天而已。如果我怀孕了,我的身体不会马上感应到的?我早上不会不舒服,我不会改变我的饮食或者睡眠习惯。
我把手放在肚子上,等待下一次胎动,眼泪又从我的脸颊上流淌下来。
“不可能。”我轻声说道。
“贝拉?”
我歪歪扭扭地站起来,从爱德华一动不动的手中溜了出来。我没有换下那条小小的丝质短裤和小背心,我一直穿着它们睡觉。我抽出一片蓝色的卫生棉塞,盯着我的肚子。
我转过头,他的语气令我警觉起来。他的声音太冰冷,太小心。他的脸色和他的语气一模一样,空洞而冷酷无情。
“哦!”我又尖叫起来。
就在那时他看见我在哭泣。
条件反射地,几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我的手落在了我的肚子上。
“贝拉!”他闪电般地冲过房间,用手捧住我的脸,“你又痛了吗?”
爱德华凝视的眼眸晶莹剔透,仿佛他再也看不见我一样。
“没有,没……”
“那些梦,”我干巴巴地自言自语道,“那么嗜睡,哭泣,那些食物。哦,哦,哦。”
他把我揽入怀里:“别害怕,我们十六个小时后就到家了。你会没事儿的,我们到家的时候卡莱尔就会准备好。我们会处理这一切的,你会没事儿的,你会没事儿的。”
他没反应,就像一尊雕像一样。
“处理好这一切?你是什么意思?”
“我认为我不是食物中毒。”我补充道。
他弯下腰,看着我的眼睛:“我们要在那个东西伤害到你之前,把它拿出来。别害怕,我不会让它伤害你的。”
他的面部表情没有改变,就好像我没说过话一样。
“那个东西?”我惊呼道。
“不,”我总算挤出几个字来,“不,爱德华,我想要告诉你,我的例假已经晚了五天了。”
他猛地别过头,看着前门:“该死!我忘记今天古斯塔沃要来。我去让他离开,马上就回来。”他飞奔出房间。
他迷惑不解地盯着我:“什么?你想把这次生病当成是月经前不适的症状?”
我抓住料理台撑住自己,我的膝盖抖抖索索的。
我试着吞咽,但不管用。所以,我把手伸进行李箱,在里面笨手笨脚地摸来摸去,直到再次找到那个装满卫生棉塞的蓝色小盒子,我一言不发地把它拿起来。
爱德华刚刚把推我的那个小家伙叫做“东西”,他说卡莱尔会把它拿出来的。
“贝拉!”他急促地轻声喊道,“我现在一头雾水。”
“不。”我轻声叫道。
我又开始计算了,我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等一等,自言自语地计算着。我刚才计算的日子有问题,我们在这里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要久一些,我又算了一遍。
我之前想错了,他一点儿都不在乎孩子,他想要伤害他。我脑海中美丽的图景陡然发生了转换,变成了某种漆黑的画面。我那漂亮的孩子在哭泣,我虚弱的双臂不足以保护他……
“十七天,”他自然而然地答道,“贝拉,怎么这么问?”
我能做什么?我有能力跟他们讲道理吗?要是我不能呢?这解释了爱丽丝在电话那头的沉默吗?那就是她看见的吗?爱德华和卡莱尔在他还不能存活之前就杀死了那个苍白无瑕的孩子吗?
“从婚礼到现在过了多少天了?”我轻声问道。
“不。”我又轻声叫道,我的声音更坚强一些了。那不可能,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怎么啦?”
我听见爱德华又在说葡萄牙语了,再次吵起来。他的声音越来越近,我听见他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接着我听见另一个声音,低沉而怯懦,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他走进来,打量着我的姿势,我盘着腿坐在地面上行李箱的旁边,我的表情很空洞,双眼凝视着某个地方,他在我旁边坐下来,立刻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他在她前面走进厨房,径直向我走来。他擦干我脸上的泪痕,声音从他那薄而冷酷的双唇间穿了过来,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她坚持把她带来的食物留下——她为我们做了饭。”如果他没那么紧张,那么暴躁的话,我知道他会转转眼珠的,“这是个借口——她想确定我还没有杀死你。”他话音落下的时候语气变得像冰一样冷。
“好……好吧!”
考尔手里端着一盘菜,上面盖了个盖子,紧张地转过屋角。我希望我会说葡萄牙语,或者我的西班牙语比基础阶段要好一些,那样我就能感谢这个女人,她敢于触怒一个吸血鬼,只是为了查看我是不是很好。
“贝拉,我能进来吗?”现在他的语气显得很担心。
她的眼睛在我们俩之间扫来扫去,我看见她在打量我的脸色,还有我眼里的泪水。她咕哝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把菜放在灶台上。
“很好,没有。”我说道,但是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哽咽。
爱德华厉声打断她,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他这么不礼貌。她转身准备离开,长裙旋转起来把食物的味道拂到我的脸上,味道很浓——是洋葱和鱼,我作呕起来,转身跑向水槽。我感到爱德华的双手摸着我的额头,听见他在我嗡嗡作响的耳边轻声呢喃着一些安慰的话。他的手离开了一会儿,我听见冰箱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谢天谢地,气味随着这一声响消失了,爱德华的手再次抚摸着我黏糊糊的脸,让它冷却下来,很快就结束了。
“你还好吗?”爱德华在门外问道,“你又不舒服了吗?”
我用自来水漱口,他则抚摸着我的脸庞。
敲门声吓了我一跳,小盒子落到行李箱里。
我的子宫里略微有些移动,它在试探。
接着我开始在脑海中计算,一次,两次,再一次。
没事儿的,我们很好。我对着微微凸起的腹部想道。
但是还没等我找到胃药,我就注意到爱丽丝为我准备的另一件东西。我拿起一个蓝色的小盒子,把它放在手心定了许久,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爱德华让我转过身,把我拉进他的怀抱。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本能地合起双手放在肚子上。
当我感觉好一些时,我在行李箱里到处寻找爱丽丝为我准备的急救箱,里面装满了人类需要的东西,比如绷带和止痛药。我现在的目标是——碱式水杨酸铋 [1] 。或许我能让我的胃安定下来,让爱德华平静下来。
我听到一个轻微的惊呼声,抬起头来。
我摇摇头,靠着墙朝门厅走去,看医生意味着打针。“我刷完牙后就会没事儿的。”
那个女人还在那里,她犹豫地站在门口,手臂略微伸了出来,仿佛她在寻找什么办法来帮忙一样。她镇静地瞪大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的手,张大了嘴巴。
“或许我们应该回到里约热内卢,看一看医生。”当我再吐完之后漱口时,他忧心忡忡地建议道。
接着,爱德华也惊呼一声,他突然转身面对这个女人,把我稍微往他身后推了推。他的胳膊横过我的身体,就像他要阻止我一样。
他再次帮我拨开头发。
突然,考尔冲着他大叫起来——声音很大,也很暴躁,她说的那些我听不懂的话像刀子一样飞过房间。她在空中挥舞着小小的拳头,朝前走了两步,冲着他挥动。尽管她很凶,但很容易就能看出她眼里的恐惧。
新闻让我有些厌倦,我转身去吻他。就像今天早上一样,我一动肚子就开始尖锐地疼痛起来。我踉踉跄跄地从他身边跑开,用手紧紧地捂着嘴巴。我知道,这一次我没办法赶到浴室了,所以我朝厨房的水槽跑去。
爱德华也朝她走过去,我抓住他的胳膊,为这个女人担心,但是当他打断她那激烈的长篇大论时,他的声音令我惊讶不已,特别是联想到她并没有冲着他尖叫,相比之下他对她多么尖刻。现在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下来,那是恳求的声音。不仅仅如此,而且声音也不一样了,更加粗哑,抑扬顿挫的声调消失了,我认为他已经不是在说葡萄牙语了。
他让我等一个小时,喝下一大杯水,然后帮我煎了几个鸡蛋。我感觉十分正常,只是因为半夜起来觉得有些累。他打开电视,调到CNN——我们现在如此与世隔绝,第三次世界大战可能都发生了,我们还不知道呢——我昏昏欲睡地躺在他的膝盖上。
过了一会儿,那个女人惊讶地盯着他,接着她眯起眼睛,用同样的外语大声喊出一个很长的问题。
我想了想他说的话。恶心的感觉来得快,也去得快,我感觉就和前一天早上一样。“非常正常,实际上,有些饿。”我说。
我看着他的脸色变得悲伤严肃起来,他点了点头。她很快后退一步,双手交叉地放在胸口。
他把冰冷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我感觉舒服极了。“现在你感觉如何?”他问。
爱德华向她伸出手,用手指向我,接着把手放在我的脸颊上。她又生气地回答,朝他挥动着双手,指责他,接着又用手指着他。她说完之后,他用同样低沉、急促的声音再次恳求起来。
“是的,”我沙哑地说道,“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些鸡肉。味道糟糕透顶,所以我倒了,但是我先吃了几口。”
她的表情改变了——他说话的时候,她脸上怀疑的神情表露无遗,她的目光反复地扫到我疑惑不解的脸上。他停止说话,而她则在斟酌什么。她在我们俩之间看来看去,接着,仿佛是无意识地,她朝前走了一步。
“食物中毒?”
她用手示意了一下,模仿出一个形状,好像从她的肚子里鼓出来的一个球一样。我吓了一跳——她们部落关于捕猎的吸血鬼的传说也包含这个吗?她可能了解我体内生长的是什么吗?
我漱完口后,他把我抱到床上,小心翼翼地让我坐下,用胳膊撑着我。
这一次她有意朝前走了几步,问了几个简短的问题,他则紧张地一一作答了。接着他变成了提问的人——非常迅速地询问。她犹豫了,然后慢慢地摇摇头。他再次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如此痛苦,我惊愕地抬头看着他,他的脸因为痛苦而显得很憔悴。
“走开,”我再次呻吟道,挣扎着站起来,这样我就能把口漱干净。他温柔地搀扶着我,根本对我虚弱地推开他的动作视若无睹。
她回答的时候慢慢地朝前走,直到她近得足以将她的小手放在我的手上、我的肚子上,她用葡萄牙语说了一个词。
“不可能,贝拉。”
“Morte [4] 。”她平静地叹息道。接着她转过身,肩膀垂落下来,仿佛这次谈话使她苍老了许多,然后离开了房间。
“很好,”我气喘吁吁地说道,“只是食物中毒。你没必要看到这些,走开。”
我知道足够多的西班牙语,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你还好吗?”他的声音很紧张。
爱德华又呆立在那里,盯着她的背影,痛苦不堪的表情定格在他的脸上。过了一会儿,我听见船的引擎突突地响了起来,接着逐渐消失在远方。
“该死的变坏的鸡肉。”我痛苦地呻吟道。
爱德华一动不动,直到我开始朝浴室走去,接着他的手抓住我的肩膀。
我还不能回答。他万分焦急地抱着我,把头发从我脸上拨开,等着我能再次呼吸。
“你去哪里?”他的声音是痛苦的耳语。
“贝拉,怎么啦?”
“去再刷一次牙。”
我用手捂着嘴巴飞跑进浴室。我感到非常糟糕,甚至头一次来不及顾忌他就在我身边,就趴在马桶上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
“别担心她说过的话,不过是些传说而已,只是为了娱乐而编造的古老的谎言罢了。”
他自然而然地放开我:“贝拉?”
“我什么也没听懂。”我告诉他,尽管这并不完全正确。仿佛我能什么都不想一样,因为这是传说。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被传说包围了,而且它们都是真的。
我无法注意他在说什么。“对不起!”我大口喘着气喊道,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我收好了你的牙刷,我去给你拿。”
“对不起,”爱德华用寒冬一般凉爽的手擦拭着我湿漉漉的额头时喃喃道,“还以为我想的万无一失呢。我没想到我不在你会有多么热,我再离开之前会请人装上空调的。”
他走到我前面,朝卧室走去。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日上三竿了,但是并不是阳光唤醒了我。凉爽的胳膊圈着我,把我揽入他的怀里。与此同时,我的肚子突然一阵疼痛,感觉就像被人朝肚子上揍了一拳一样。
“我们很快就要离开了吗?”我在他身后喊道。
我突然感到精疲力竭,但是我不想回到热烘烘的房间里。所以我在电视间里又打开了几扇窗,躺在窗户下面的长沙发上。我打开前一天我们看过的那部电影,喜气洋洋的片首曲刚开始我就睡着了。
“你一刷完我们就走。”
闻起来那么香,鸡肉一出平底锅,我就吃了起来,吃的时候还烫到了我的喉咙。不过,吃到第五口,或者第六口的时候,鸡肉就冷却下来,这样我就能细细品尝了。我放慢咀嚼的速度。味道有什么不妥吗?我检查了鸡肉,全是白的,不过我怀疑是不是没完全熟透。我又试着尝了一口,嚼了两遍。啊——肯定是坏了,我跳起来把它吐进水槽里。突然,鸡肉混着油烟的味道令人作呕。我端起盘子,把它全部倒进垃圾桶里,接着打开窗子驱走气味。一阵凉爽的清风从外面扑面而来,吹到皮肤上,感觉好极了。
他在卧室外面静静地踱来踱去,等着我刷完牙,好把牙刷重新打包。我刷完牙后把牙刷递给他。
我在冰箱里摸来摸去,直到找到炸鸡需要的所有原料。平底锅里传来的炸鸡肉的砰砰声和咝咝声让人感到舒适宜人,有种居家的感觉。这些声音打破了沉寂,使我觉得不那么紧张了。
“我去把包放在船上。”
我最后来到厨房,确定或许可口的食物才是我所需要的。
“爱德华——”
我从床上爬起来,在黑黢黢的房子里漫无目的地游荡,轻轻地拨开电灯开关。爱德华不在,房子显得那么大,那么空荡荡的,感觉很不一样。
他转过身:“怎么啦?”
我用手擦掉额头上的汗,突然觉得完全清醒了,尽管梳妆台上的闹钟显示现在才过一点。我知道,现在我觉得又热又黏糊糊的,不可能再睡着了。更别提倘若我关上灯,闭上眼睛的话,我肯定会在脑海中看见那些小心翼翼潜行的黑色人影。
我犹豫了,想要想出什么办法有几秒独处的时间:“你能……为我打包一些吃的吗?你知道,免得我又饿了。”
我叹了口气。现在我们到这里大约有两个星期了,所以我本应该料想到他不得不离开的,但是我根本没想过时间。在这里我们似乎活在时间之外,只是在一种完美的状态中不知不觉地向前走。
“当然,”他说道,眼神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什么都别担心。我们过几个小时就会到卡莱尔家了,真的,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
我希望你不会醒来,发现我不在,但是倘若你醒来的话,我很快就会回来。我只是到大陆上去狩猎了。回去睡觉,你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回来了。我爱你。
我点点头,害怕一出声就会出卖自己。
便笺的外面写着“致卡伦夫人”。
他转身离开了房间,两只手各拎着一个大行李箱。
就在那时,我的手指遇到某种光滑、平整而且很硬的东西。是一张纸,还对折着,我拿起便笺,摸索着穿过房间去找开关。
我转过身,一把抄起他落在料理台上的手机。他忘记东西是很不可能的事情——忘记古斯塔沃要来,把手机落在这里。他那么紧张,都不是他自己了。
“爱德华?”
我轻轻地弹开手机,翻动着预先设定好的号码。我很高兴他把声音关掉了,担心他会碰巧看见我打电话。现在他已经到船上了吗?或者已经回来了?如果我小声说话,他在厨房会听见吗?
我抓住温暖的床单,发现上面没有人。
我找到了我想要拨打的那个电话号码,在我的生命中,我还从来都没打过这个电话。我按了一下“拨出”键,十指交叉起来。
房间里一片漆黑,而且天也很热,黏糊糊的。汗水浸湿我的头发,使它们贴在太阳穴两侧,然后沿着我的喉咙往下淌。
“你好!”一个像金色风铃般的声音应声道。
我惊讶地坐直,从梦中惊醒。
“罗莎莉?”我轻声说道,“我是贝拉。求你,你得帮帮我。”
就在那时,突然一阵光线一闪而过,整个画面全然不同了,然而,什么都没改变——沃尔图里家族仍然静悄悄地朝我们走过来,摆出杀死我们的姿势,真正改变的却是我眼中的画面看起来的景象。突然,我非常渴望这一切,我希望他们进攻。我身体向前下蹲的时候,惊慌失措变成了嗜血成性,我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咆哮声从我暴露在外的牙齿中穿出来。
[1] 碱式水杨酸铋(Pepto-Bismol),一种胃药,最大限度地疏解患者胃部的不适,特别针对胃灼热、消化不良、肠胃不适、恶心和腹泻等症状。
他们像鬼魅一样离我越来越近,黑色的长袍随着他们的移动在空中轻轻飘舞。我看见他们的手紧握在一起,像骨头色的爪子一样。他们开始分散,准备从各个角度向我们进攻。我们被包围了,我们就要死了。
[2] 有益的斯特岗尼亚(Stregoni benefic),该吸血鬼的名字在意大利语中就是“有益的吸血鬼”的意思,据说他会保护意大利人免受其他邪恶吸血鬼的迫害,外貌与凡人无异,因此有时斯特岗尼亚会将自己装扮成普通人类,等其他吸血鬼以为逮到猎物的时候将他们杀害。
我听见身后的小孩在呜咽,但我无法转身看着他。尽管我拼命地想确信他很安全,但我此刻无法承受走神所带来的后果。
[3] 阴库巴斯恶魔(Incubus),即淫梦妖,这是西欧中世纪的神话,阴库巴斯是撒旦的儿子之一,他是长着黑色翅膀、黑色羊角、一条蛇尾的男淫魔,会在女子熟睡的时候,先潜入她的梦中,由灵魂到肉体与女子交合,从而吸走她的精气。
一条黑色的线穿过罩子般的薄雾向我靠近。我能看见他们像红宝石一样的眼睛闪烁着欲望的光芒——杀戮的欲望。他们的唇角向后拉,露出锋利而且湿漉漉的獠牙——有些在咆哮,有些则在微笑。
[4] Morte,西班牙语,意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