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乡下人摇头表示拒绝,不过当他们知道每个月可以得到一百法郎以后,就考虑起这件事,相互交换眼色询问,显得很烦躁。他们很长时间都沉默不语,思索、犹豫着。最后那女的问道:
瓦兰夫妇正坐在桌子旁边,他们两人中间放着一碟已经有些变味的黄油,他们十分节省地把黄油抹在面包片上,慢慢吃着。德·于比埃尔先生再次提出他的建议,只是这一次提得更加含蓄,更加谨慎,更加巧妙。
“孩子他爹,你看怎么样?”
蒂瓦什大伯回答:“不是,那是我们邻居的。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去他们家问问。”说完他就回到自己的屋里,从那里面传来了他妻子愤愤不平的声音。
那男的严肃地说:“我看这并不是件丢脸的事。”
“但是另外一个小孩子不是你们的吧?”
德·于比埃尔太太眼里闪现着希望的光芒,她兴奋地跟他们说起了他们孩子的未来和她以后会给他们的钱。
德·于比埃尔太太突然想起还有另外一个非常小的孩子,于是她这个固执的,被宠坏的女人含着眼泪,问道:
那个农民问:“这一千二百法郎的养老金会在律师面前立字据吗?”
“都考虑过了!都听明白了!给我出去,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怎么可以那样夺走人家的孩子!”
德·于比埃尔先生回答道:“哎呀,当然了,从明天就开始。”
然而,那个乡下女人怒不可遏,突然打断他的话:
那乡下女人想了想,继续说道:“每个月一百法郎夺走我们的孩子太少了一点。过不了几年,这个孩子就可以干活儿了,我们得要一百二十法郎。”
于是他们做了最后一次尝试:“但是,朋友们,请你们想想孩子的前途吧,他的幸福,他的……”
德·于比埃尔太太急得直跺脚,她立刻就表示同意。因为她想把孩子带走,因此当她丈夫拟写文件的时候,她又额外送了一百法郎作为礼物。然后立即请来了村长和一位邻居,他们也很乐意当证人。
“他们不愿意,亨利,他们不愿意这样做!”
这个年轻女人欢天喜地,就像从店铺里买到了一件十分渴望得到的小玩意那样,抱着那个号叫的调皮的孩子走了。
德·于比埃尔太太感到十分气馁,她开始哭了起来。她转过身对着她的丈夫,用那种百依百顺惯了的孩子的嗓音,吞吞吐吐地说:
蒂瓦什夫妇站在门口,一声不吭地看着她离开,脸色严肃,或许他们心里懊悔不该拒绝吧。
那个男的表情严肃,深思着,他什么也没说。然而他不断点头,表示赞成他妻子的话。
从此以后再也听不到小琼·瓦兰的消息了。他的父母每个月到律师那里去领取一百二十法郎。他们和邻居们闹翻了,因为蒂瓦什大妈不断粗鲁地咒骂他们,挨家挨户对人家说,除非是丧尽天良的人才会卖掉自己的孩子,这真是件可怕、令人作呕和卑鄙龌龊的事。有时候她会抱着她的夏洛,故意炫耀自己,好像他听得懂似的,大声对他说:
那个女人勃然大怒,站了起来:“你们是想让我把夏洛卖给你们吗?啊!不!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应该对一个母亲提出来!啊!不行!那简直太可恶了!”
“我没有卖掉你,我没有卖掉你!我的孩子。我不富有,但是我不会卖掉我的孩子!”
“我的妻子没有说清楚她的意思。我们希望能够收养他,不过他以后还会来看你们。如果他有出息的话——从各个方面看这是可以预见到的——他将成为我们的继承人。如果我们万一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将跟他们一样平等。但是,如果他辜负了我们的心意,当他成人以后,我们将给他两万法郎,这笔钱可以马上用他的名义存在律师那里。我们也同样考虑到你们,我们将每月给你们支付一百法郎养老金,直到你们去世。你们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一连多少年天天都是如此。她每天都要到门外含沙射影地骂几句,让隔壁一家人在屋里也能听见。蒂瓦什大妈到最后竟然相信自己比当地任何人都高出一等,因为她没有卖掉夏洛。人们谈起她,都说:
这时德·于比埃尔先生插话道:
“我知道那条件是非常吸引人的。尽管如此,她当时的表现真像个好母亲。”
“您想带走我们的夏洛?哦,不行,绝对不行!”
大家都拿她做榜样。夏洛已经十八岁了,他从小就听惯了这种别人不断重复对他说的话,他也认为自己比他的那些同学都高一等,因为他没有被卖掉。
那个乡下女人开始明白了。她问道:
瓦兰夫妇由于那笔养老金生活得很舒适。那就是蒂瓦什夫妇无法平息他们愤怒的原因,他们一直过得非常悲惨和贫困。他们的大儿子去服兵役了,只剩下夏洛一个人和他上了年纪的父亲辛勤劳动,养活母亲和他两个年幼的妹妹。
她喘过气来,继续说下去:“我们没有孩子,我丈夫和我很孤独。我们想留着他。你们愿意吗?”
在夏洛二十一岁的那年,一天早上,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两间小屋的前面,一位挂着金色表链的年轻先生从车上下来,他手挽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那位老人对他说:“就是这里,我的孩子,第二所房子。”
那两个乡下人惊讶得一下子没有听明白似的,没有做声。
然后他走进瓦兰家的屋子,好像就是他自己的家一样。
“我的好心人,我过来找你们,是因为我想……我想带走……带走你们的最小的男孩……”
那位老妈妈正在洗她的围裙,而那位体弱的老爹爹在壁炉旁边打着盹儿,他们两个人都抬起了头。这个年轻人说:“早晨好,爸爸!早晨好,妈妈!”
他们正忙着劈柴生火。他们大吃一惊,站起来,搬来椅子让座,然后期望地等着。于是那个女人用发抖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开始说道:
他们震惊地站起来!那个乡下女人激动得连肥皂都掉进水里了,她结结巴巴地说:
一天早上,他们刚一到达,她的丈夫跟她一起下了车。那些孩子已经跟她很熟了,但是她没有停下来跟他们说话,而是径直走进了那位农民的房子。
“是你吗,我的孩子?是你吗,我的孩子?”
她的名字是亨利·德·于比埃尔太太。
他牵住她的胳膊,然后热烈地拥抱她,不停地说道:“你好,妈妈!”这时,那个老头全身哆嗦着,用他那从来没有失去的平静声调说:“你回来了,吉恩。”好像他一个月前还见过他似的。
她又来了一次,和孩子们的父母认识了。以后她每天都来,口袋里总是满满地装着糖果和零钱。
当他们再次熟悉以后,父母一定要领着他们的孩子到当地转转。他们领他去见村长,去见村长的副手,去见神父和小学教师。
然后她又登上马车,轻快地赶着马车走了。不过下个星期她又来了。她自己也坐在地上,把那个最小的孩子抱在怀里,使劲喂他吃蛋糕,把糖果分给其他的孩子。她像个年幼的女孩子那样跟他们一起玩耍,而她的丈夫则耐心地坐在马车里等着她。
夏洛站在他自己的房屋的门口,望着他走过去。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对两个老人说:“你们一定是太笨了,才会让别人把瓦兰家的孩子带走。”
说着她从马车上跳下来,向孩子们跑去,抓住两个最小孩子中间的一个——蒂瓦什家的孩子,她把他抱起来,热烈地亲吻他肮脏的脸蛋儿、沾满灰土的蓬乱的头发和他的小手,孩子被她这种爱抚弄得不高兴,小手不停地挥动着。
他母亲固执地回答:“我不会卖掉自己的孩子。”
“我真想去抱抱他们!啊!我多么希望我能够拥有他们中间的一个,就是那个,那个小不点。”
父亲依然什么都没说。儿子继续说道:“做出那样的牺牲真是太不幸了。”
那男的没有回答,他已经听惯了这种突发的赞赏。这种赞赏对他来说是一种痛苦,几乎可以说是一种责备。那个年轻女人接着说:
蒂瓦什老大爷于是愤怒地说:“你是要责备我们把你留下吗?”
“啊!亨利,快看这些孩子!他们那样在土堆里打滚,多么可爱啊!”
那个年轻人粗鲁地回答:“是的,我要责备你们,你们简直就是傻瓜。像你们这样的父母,只能给孩子带来不幸。我要离开你们,这也是你们自作自受。”
八月里的一天下午,有一辆轻便四轮马车突然停在这两间屋子跟前,一个驾车的年轻女人对坐在她身边的一位先生说:
老妇人眼泪哗哗地流到盘子里面,她吞了一勺已经撒掉一半的汤汁。她呻吟道:“累死累活把孩子养大,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星期天,他们会煮上一小锅炖熟的肉,这对大家来说就跟一顿盛宴似的。这一天父亲会长时间地待在饭桌旁边不离开,不停地重复说:“我希望我们可以天天这个样子。”
然后那个小伙子冷酷地说:“与其我像现在这个样子,当初还不如没生下来。我刚才看见那一个,我的心都要停止跳动了。我对自己说:看,我现在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他站起来,“听着,我觉得我最好还是不待在这儿了,因为我会从早到晚责备你们,我会让你们的日子痛苦的。这件事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
他们两家人都勉强靠着汤、马铃薯和新鲜空气生活。每天早晨七点、正午和傍晚六点的时候,两家的主妇就把他们的孩子吆喝到一起,喂他们吃的,就像养鹅的赶他们的鹅似的。孩子们根据年龄的大小坐在那张已经用了五十年、磨得发亮的木头桌子跟前。最小孩子的嘴几乎刚刚能够到桌子的面。他们每人面前放一个盆子,里面盛满了用汤浸泡着的面包,汤是用马铃薯加上半棵白菜和三个洋葱头煮的。所有的孩子都吃得饱饱的。最小的孩子由妈妈亲自喂。
两个老人垂头丧气,流着眼泪,一声不响。
当你从罗尔波尔的海滨浴场走上前来的时候,两座房子中的第一所住的是蒂瓦什夫妇,另外一所房子住的是瓦兰夫妇。
他又说道:“不行,一想到这件事就让人厌恶。我宁愿到别的地方去生活。”
两个母亲在这帮孩子里面几乎很难分清哪些是自己的孩子。而至于父亲们,他们完全分不清楚。八个名字在他们的脑袋里不停地跳动着,他们总是把他们的名字混淆。当他们想叫某一个孩子的时候,男人们经常要叫错三个名字以后才能叫对。
他打开门,门口传来说话的声音,那是瓦兰一家正在庆祝他们孩子的归来。
从早到晚这帮淘气鬼就在紧接两家门口的地方玩耍。两个最大的孩子六岁,最小的孩子大约十五个月。这两个家庭结婚以及后来生孩子的时间都差不多相同。
于是夏洛跺了一下脚,朝他的父母转过身来,嚷道:“土包子!”他消失在黑夜里。
在离海滨度假胜地不远的地方,有两间小屋并排坐落在小山脚下。两个农民为了养活他们的孩子,终年辛苦劳作在那贫瘠的土地上。他们每一家都有四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