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妻子?”
“她是我的妻子,先生。”
“是的,先生。”
“你在什么地方和你的同伙勾搭上的?”
“那么……那么……在巴黎你们不住在一起吗?”
“没有,先生。”
“请原谅,先生,我们住在一起。”
“你有什么为自己辩护的吗?”
“但是要是那样……你肯定疯了,完全疯了,我亲爱的先生,在上午十点钟被人抓住在田野里调情。”
“是的,先生。”
那个杂货商羞愧得都快要哭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是她怂恿我这样做的!我就告诉过她,这是件非常愚蠢的事。但是,当一个女人的脑袋里一旦有什么想法的话……你是知道的……你是不可能改变它的。”
“那么你承认了?”
乡长是个有些幽默的人,他笑着回答道:“对你来说,既然不能改变她的主意,相反还是让这个想法只在她脑子里,你也不会在这儿了。”
“没有,先生。”
这时博文先生大发雷霆,他转向他的妻子,斥责道:“你看,你的诗情画意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如今都这把年纪了,还要因为伤风败俗而上法庭!随之而来的是不得不将商店关门,违背了我们的良好意愿,还得搬到其他地方去!这就是后果。”
“对于乡政府官员的陈述,你有什么异议吗?”
博文太太没看她丈夫一眼就站了起来,神态自若,毫无羞愧之色,几乎没有犹豫就说了起来:“先生,我当然知道我们有多么可笑。你允许我像一个律师那样,更确切地说像一个可怜的女人那样为自己辩护吗?我希望你发发善心放我们回家吧,避免因起诉而让我们丢脸。
那个杂货商沉默不语,低头看着他那肥胖的大肚子,两只手耷拉在两边。乡长继续问道:
“那是很多年前,当时我很年轻,在一个星期天,就在这个地方认识了博文先生。他是一个服装店的伙计。我也是一家成衣服装店的女营业员。我记得很清楚,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那样。我过去常常和我一个叫露丝·雷维克的朋友星期天到这里玩。我和她一起住在比加香街。露丝有一个情人,而我却没有。他常常带我们一起到这里。有一个星期六,露丝的男友笑着对我说,明天应该带一个朋友来。我很清楚他的意思。但是因为我有些清高,所以我就回答:‘没那必要,先生。’
“你们在树林里干什么?”
“第二天,我们在火车站遇到了博文先生。当时他长得很英俊,一点不像今天这副模样。但是当时我下定决心不去迁就他,以后我也没有。好了,我们到了贝松。那天是个好天气,就是那种让人心醉的天气。即使现在碰到这种好天气,我仍会像过去那样变得十分愚蠢——当我在乡下的时候我完全不知所措:那绿油油的草地,轻盈的飞燕,绿草的芳香,鲜红的罂粟花,还有雏菊,所有这些都让我发狂,就像一个还不习惯喝香槟的人那样。
“杂货商,在巴黎殉道者大街。”
“那天的天气实在太好了,温暖而明亮。就好像当你注视和通过嘴巴呼吸的时候,它就能通过你的眼睛看穿你的心思。露丝和西蒙每隔几分钟都要相互亲吻一次。他们这样给我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博文先生和我走在他们后面,没有说多少话。他看起来有些羞怯,我喜欢看他这副尴尬相。后来我们走到一片小树林里。那里很清凉,就像冲凉水浴一般。我们四个人坐下来。露丝和她的情人取笑我,因为我看起来太严肃了,但是你明白,我没有其他选择。接着他们又开始相互亲吻,并且热烈地拥抱起来,毫无顾忌,好像我们不在场似的;然后他们低声细语了几句,站起来没说一句话就走进从林中了。请你想象一下我看起来像什么样子,我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年轻人单独在一起。看到他们一走开,我就陷入慌乱之中,然后我鼓起勇气开始说话。我问他是干什么的,他说是一家亚麻制品店的帮手,就像我告诉你的那样。我们聊了几分钟,他变得大胆起来,想调戏我,但是我严厉地告诉他待着别动。那是不是真的,博文先生?”
“你的职业?”
博文先生慌乱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有回答。她继续说道:“当他注意到我是个自重的人的时候,他开始以合适的方法,像一个正派的人那样向我示爱。从那时起,他每个星期天都要过来。因为他已经深深爱上了我,而我也非常喜欢他,非常喜欢!以前他是一个非常英俊的家伙。简而言之,到了第二年九月他就娶了我。然后我们就在殉道者大街开始做买卖。
“尼古拉·博文。”
“那些年我们日子过得很苦,先生。生意不景气,我们无法支付郊游的费用,另外,我们也渐渐丧失了这种兴趣,头脑里塞满了其他各种事情。一个做生意的人想的最多的是钱柜,而不是那些漂亮的大话。我们就这样不知不觉地一点点变老了,就像那些不再想爱情的平静的人。一个人只要不注意他失去了什么,他就会抱怨任何事情了。
“你叫什么名字?”
“然后,先生,我们的生意好起来了,我们不需要为将来担心了。后来,你想想,我实在不知道我的脑子是怎么了,不,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开始像个寄宿学校的小姑娘那样幻想。看着满载鲜花穿过街道而去的马车,我会流泪。当我躺在账台后面的安乐椅上的时候,紫罗兰的芳香向我袭来,让我的心怦怦乱跳,然后我会站起身来,走到外面的门阶上,从屋顶之间望着那湛蓝的天空。当从街道上仰望天空时,它看起来就像一条蜿蜒流过巴黎的河,燕子来回飞翔就像里面的鱼儿。在我这种年纪有这样的想法真是太愚蠢了!但是,我怎么也抑制不住它,先生,什么时候一个人得工作一辈子?就在这一刻我意识到一个人也可以干点其他事情,然后就发生了令人懊悔的事。啊!是的,感觉太后悔了。想想看,二十年来,我或许已经到树林里亲吻过了,就像其他女人那样。我过去经常想,和心爱的人躺在树下面是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我日日夜夜地想!我梦见月光映在水面上,直到我想淹死自己为止。
他顺着指示的方向走去,刚走进灌木丛里,就听到说话的声音,这让他怀疑是一对伤风败俗的狗男女。于是,他趴到地上匍匐前进,就像去抓偷猎者那样。果然,他在那儿抓住了那一对。乡长惊讶地看着这对违法者。因为那个男的一定有六十岁了,而女的起码也有五十五岁了,他开始审问他们,先问那个男的。他回答的声音很小,几乎让他听不见。
“最初,我不敢冒险对博文先生谈论这些想法。我知道他会嘲笑我的,会让我回去安心推销针线盒棉布。然后,说实话,对我来说,博文先生已经没有吸引力了。但是,当我自己照镜子看时,我也非常明白我不再楚楚动人了。
那个乡村警察就报告了事情的经过:今天上午,他按照通常的时间出发巡逻,从康比欧树林一直到阿尔让多叶的边界为止。他没有注意到田野里有任何异常情况,除了天气晴朗,小麦长势喜人。但是,正在翻转葡萄藤的老布雷德尔的儿子忽然对他喊道:“喂,霍希多尔爷爷,你到树林旁边的第一个灌木丛里去看看吧!你准会看到一对鸽子的,他们俩的年龄加起来肯定有一百三十岁了。”
“我终于下定决心,向他提议到乡村做一次短途旅行,就是到我们初次认识的地方。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今天早晨大约九点我们到了这个地方。
乡长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霍希多尔?”
“当我的双脚一踏进小麦中间的时候,我再次感到非常年轻。因为女人的心永远不会变老的!真的,我不再把我的丈夫看做现在的他,而是从前的他!这个我向您发誓,先生,千真万确,我站在那儿,我发疯了。我开始亲吻他,他却惊讶得比我好像要谋杀他更厉害。他连连说:‘哎呀,你肯定疯了!今天早晨你疯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没有听他说话,我只听得到我的心在说话,我让他跟我到那片树林里去的。就这些。我说的都是事实,乡长先生,全都是事实。”
乡长正准备坐下来吃早饭的时候,有人来报告说,乡村警察抓到两个人,正在乡政府等他。乡长立刻赶去,只见乡村警察霍希多尔老人表情严肃地站在那里,看守着一对中产阶级夫妇。那个男的是个红鼻子白头发的胖老头,看起来相当垂头丧气。而那个女的却容光焕发,她有些发胖,虽则已是个早已发福的老太太,然而浑身上下衣裙崭新,打扮得犹如星期天准备出门做客的模样,并以挑衅的目光看着抓住他们俩的那位官员。
乡长是个明理的人。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微笑着说:“安心回去吧,太太!当你下次访问我们的树林时,可就要小心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