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得发起抖来，挥动着拳头，发疯似的叫道：“赶快滚开！什么会让我惹上麻烦？赶快滚出去！你们这些恶棍！”
我朋友说道：“小心点，魔鬼（他们都叫她魔鬼），小心点，总有一天你会自找麻烦的。”
眼看她就要扑过来了，不过我们还是逃跑了，所看到的一切让我们感到异常难过。
她双手叉腰，步步向我们紧逼过来。随着她那野蛮的嗓门，从隔壁屋子里传来一种呻吟声，更确切地说，是一种猫叫声，或者是傻瓜的哀叫声，吓得我浑身哆嗦。我们在她面前步步后退。
当我们出来后，我的朋友问我：“喂，你已经见过她了，你对她有什么看法？”
她突然跳了起来，恢复了她那种本来的嗓门，尽情地发泄她的怒气，她尖叫道：“那就是你们来这儿的原因吗？为了来侮辱我？因为我的孩子长得像动物？告诉我，是不是？你们看不到他的，不，不，你们看不到他的！滚，快滚！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都想这样折磨我？”
我回答道：“告诉我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的故事吧。”我们沿着白色的大路往回步行，两边都是成熟的庄稼，就像在微风轻抚之下的大海一样，形成一阵阵波浪。下面就是他讲给我的故事。
我的朋友说：“你为什么不愿意让我们看呢？你已经让很多人看过了。你也知道我的意思！”
“这个女人原来是农场的雇工，她是一个老实、稳重、节俭的姑娘。从来都没有人知道她有情人，她也从来没被怀疑过有任何缺点。但是她走上歧途了，就像很多她这样的人一样。
她抬起头，快速地打量着我们，眼睛里充满了怒火。
“她很快就发现自己有麻烦了，被害怕和羞辱弄得痛苦难熬。她想隐瞒自己的不幸，于是就用木板和绳子做成一件紧身衣，狠狠地把身体勒紧。孩子逐渐长大，她的腰越是发胖，她就把那个刑具勒得越紧，尽管身体上受到折磨，但是她敢于面对不幸，没有让任何人看出或者猜出来。她就用这个可怕的紧身衣把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弄成了残废。她挤压他，让他成了一个怪物。他的脑袋被挤得又长又尖，那双硕大的眼睛好像从脑袋里面突出来似的。四肢也出奇得长，扭曲得就像树藤一样，手指头尖的模样像蜘蛛腿。他的身躯非常小，圆得就像一个干果。
我觉得她脸红了。或许是我弄错了。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提高嗓门说道：“你们那样做有什么好处？”
“孩子出生在旷野里，当时那些锄草的人看见了，都尖叫着逃跑了，然后，她生了个怪物的消息就传开了。从那时起，人们就叫她‘魔鬼’。
我的朋友又说道：“我们想看看你的孩子。”
“她被农场主赶走了，靠救济金过日子，生活很窘困。她抚养着这个怪胎，同时对他恨之入骨。如果不是教堂的牧师威胁要拘捕她的话，或许，她已经把他掐死了。
她说得很快，眼睛向下看着，那副装模作样的神情，就像一头受了惊吓的野兽一样。她那刺耳的嗓音变得柔和起来；像她这一样一个骨骼宽大、身体强壮、外貌粗鲁的大个子，好像天生就应该行动粗暴，像狼一样咆哮才对，居然说出一番这样潸然泪下的假话，不免让人感到非常奇怪。
“有一天，几个玩杂耍的人路过，听说了这个可怕的生物，就要看一看，如果让他们满意的话，就把他带走。果然他们很满意，于是他们就数了五百法郎给了那个母亲。最初，她不愿意让他们看这个小畜生，因为她有些害羞，但是当她发现他还值些钱，而且这些人非常想得到他的时候，她就开始跟他们讨价还价了，用尽庄稼人那种固执劲儿抬高价钱。
她向我们投来恶毒和愤怒的目光，回答道：“没这回事！哦，没这回事！我好心的先生啊。或许他比其他的更难看呢。我不幸，太不幸了。他们全都是那个样子，真是让人心碎，仁慈的上帝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孤苦伶仃的女人，他怎么能这样呢？”
“她跟他们立了字据。除此之外，他们同意每年再付她四百法郎，好像就是把这个畸形孩子租给他们一样。
我的朋友说：“他们告诉我，你最小的孩子跟普通的小孩一样，根本不像他的哥哥们。我想确认一下。这是真的吗？”
“这笔收获激起了她的贪欲。她想继续生个怪物，为了可以让自己有像中产阶级女人那样的收入。
她问：“二位先生有何贵干？”
“她很会生孩子，所以她的愿望实现了，而且她似乎变得很有本事，能够使这些怪胎按照她在怀孕期间施加的不同压力变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她知道自己的名声，也恭顺地接待别人，但是带有一点憎恶的味道。
“她生的畸形形状有长有短，有的像螃蟹，有的像蜥蜴。有几个死掉了，她很伤心。
她大约四十岁，个子高大，表情冷酷，但是相貌不凡，强壮，健康，是那种典型的强健的农家妇女，一半是动物，一半是女人。
“司法部门也试图干涉过，但是他们没有证据，只好让她继续制造她的怪物。
女佣把我们领进一间具有乡村气息的小客厅里，接着那个卑鄙的家伙就出来了。
“目前她有十一个活着的，无论年份好坏，平均计算起来每年可以有五六千法郎的收入。只剩下一个还没有出手，就是她不愿意给我们看的那一个，但是她也不会在手上留多长时间的，因为全世界玩杂耍的人都知道她了，他们时不时来看看她是不是又有了什么新玩意儿。
“让我们去看看这个女人，然后我会告诉你她的来历。”他把我带到郊区。那个女人住在路边上一所精致漂亮的房子里。房子保持得非常整洁，引人注目。花园里开满了桂花。人们可能会以为这是一个退休律师的住宅。
“要是畸形很值钱的时候，她甚至还在他们中间投标呢。”
“你一定认为我是在开玩笑、瞎说、吹牛吧。不，我的朋友，我告诉你的都是事实，千真万确。
我的朋友说完了。我心里异常恶心，而且感到十分愤怒，真后悔在我有机会的时候，没有掐死这个禽兽。
“她有十一个这样的孩子，她发财了。
我问：“那么谁是他们的父亲呢？”
“这些玩杂耍的人不时来看，看她有没有造出什么新怪物。如果他们看中了，就会付给她一笔补偿金，把他带走。
他回答：“没人知道。他或者他们多少还有点羞耻心。他或者他们不露面，也可能从中分点好处。”
他回答道：“她是一个极坏的女人，一个真正的恶魔。她总是故意生出些丑陋、可怕、吓人的孩子，其实就是畸形，然后把他们卖给那些玩杂耍的人。
我已经忘记这个故事了。直到前几天我在一处上流社会度假圣地的海滩上看见一个文雅、迷人、娇俏的女人，她被那些尊敬和爱慕她的男人们包围着。
我问道：“谁是‘怪胎之母’？”
我和一个朋友沿着海滩臂挽臂走着，他是这里的常驻医生。过了十分钟，我看见一个育婴女佣照看着三个在沙滩上打滚的孩子。一副小拐杖扔在地上，这引起了我的同情。我这时才注意到这三个孩子都是残疾人，驼背或者畸形，样貌十分丑陋。医生告诉我：“这些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个迷人的女人的孩子。”
“啊，有了！这儿还有‘怪胎之母’呢，我一定要带你去看看她。”
我对她和他们充满了同情。我大声说道：“唉！可怜的母亲！她怎么能够笑得出来！”
当我赞不绝口、筋疲力尽地把所有风景名胜都参观完后，我朋友愁眉苦脸地告诉我，再没什么可以参观的了。我松了口气。现在终于可以找个树荫休息了。可是，他突然大叫起来：
医生说道：“我的朋友，不用同情她。同情的应该是这几个可怜的孩子。这就是直到最后临产还要保持苗条身材的结果。这些小怪物都是用紧身衣制造出来的。她非常清楚这样做是拿她的生命冒险。但是她才不管，只要能够漂亮，有人爱慕就行了！”
我受到一个朋友的邀请去拜访他，在外省的一个小城市逗留过一段时间。为了尽地主之谊，他领着我四处游逛，去看那些著名的风景、城堡、工业和历史遗迹；他还让我参观了纪念碑、教堂、古老的雕刻门道、巨大或者长得扭扭歪歪的树木，圣安德鲁橡树和罗克布瓦斯紫杉。
于是我想起了那个乡下女人，那个出售孩子和怪物的“魔鬼”。
前几天，在一个上流社会的海滨度假胜地的海滩上，我看见一位出名的巴黎妇人，她年轻、优雅、妩媚，受到大家的爱慕和敬佩。我看见她，回想起了这个可怕的故事，还有这个可怕的女人。事情发生在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