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人世间的种种欢乐,秘密花园里可以说是应有尽有了,可是谁想到还会有一种欢乐来临,它超越了别的一切欢乐,因为它是那么地神奇。一样什么东西迅疾地越过围墙穿过树丛,停歇在一个林木荫翳的角落里。那是一只一团火似的红胸脯的小鸟,嘴里还叼着点什么。迪康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还把手按在玛丽的肩膀上,就仿佛他们突然惊觉自己是在一座教堂里哄笑似的。
他们从花园的这头跑到那头,发现长出了那么多花儿,都得相互提醒必须低声说话,务必不要喧闹。他指给她看,曾像是死了的玫瑰枝子上出现了一个个胀鼓鼓的叶芽。他指给她看破土而出的万千处新绿。两个兴致勃勃的年轻人把鼻子凑近泥土,嗅闻上面那春天的温暖气息。他们挖着,拔着,着迷地低声笑着,直到玛丽小姐的头发也像迪康的一样乱了,脸颊也几乎跟他那样,变成罂粟花般红扑扑的了。
“咱可说啥也不能动,”他用很重的约克乡音低声地说,“连大气也不能出呀。我头一回见到它时就知道它是在求偶。那就是本·韦瑟斯达夫的知更鸟。它正在筑巢呢。只要我们不惊动它,它是会在这儿待下来的。”
“啊!”他说,“我在荒原上逛了一整天后回家,看到娘站在门口太阳底下显得那么快活舒畅,我总是那样一遍又一遍地吻她的。”
他们轻轻地在草地上坐下来,一动不动。
他看来有些不解,不过还是微笑了。
“咱说啥也不能显得是在格外注意它。”迪康说,“要是它现在觉得咱是在管它,那它会永远躲开咱们的。等这一切结束之后它脾气就会大不一样了。它现在是在建立家庭呢。这时候它格外胆小,也容易把事情往坏里想。它没有时间交朋友和闲聊天。咱们必须能不动就不动,就仿佛是草木和树丛似的。等到它看惯我们一些之后,我会学几声鸟叫的,这样它就会明白咱们没想碍它的事了。”
“对人是不作兴这样吻的。”她头抬起来的时候说道,“可是对花儿嘛就是另一回事了。”
玛丽小姐真是吃不准,到底该怎样做,才能使自己看上去如迪康所说的那样,像是草木和树丛呢。可是他讲起古怪的事情来就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简单、再自然不过的事儿似的,她觉得对于他来说那必定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一桩。她也的确细细观察了他好几分钟,心里琢磨他是不是会悄悄变绿和长出枝叶。但他仅仅是出奇安静地坐着,说话时声音压得极其低沉,真难以想象她还听得见,可是她居然能听见。
他突然跪到地上,玛丽也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他们竟然发现有一整簇番红花冒了出来,紫色、橙色和金色的都有。玛丽弯下腰去,把它们吻了又吻。
“筑巢,这可是鸟儿春天必须要做的功课。”他说,“我敢说自从开天辟地以来它们每一年都是这样做的。鸟儿有鸟儿的想法和做法,人还是别去干涉的好。你要是好奇心太重,在春天丢掉朋友的机会比任何季节的都要多。”
“瞧这儿!”迪康说,“瞧它们蹿得有多快,还有这些跟这些!还有,哎,瞧瞧这儿呀!”
“如果是在谈它的事,那我忍不住要去盯着它的。”玛丽尽可能压低嗓门地说,“咱们还是谈旁的事吧。我正有些事儿要告诉你呢。”
两个小动物似乎都一点儿也不怕玛丽。迪康开始说话时,煤烟仍然是留在他的肩膀上,而船长则在他脚边安静地跑过来跑过去。
“它也正巴不得咱们能谈点旁的事呢。”迪康说,“你有什么事急着要告诉我呀?”
“这是只狐狸崽子,”迪康说,一边摸了摸这红兮兮的小动物的脑袋,“它名字叫‘船长’。这个呢叫‘煤烟’。煤烟是和我一起飞过荒原的,而船长则跑得飞快,就跟有一群猎狗在后面追捕似的。它们的心情都跟我一样。”
“嗯——你可听说过科林的事?”她悄声地说。
那只有毛茸茸尾巴的小动物看到迪康在和陌生人说话,便从树下蹲伏的地方爬起来,走到他的脚边,而那只乌鸦,呱地叫了一声,从它栖着的树枝上飞下来,静静地落在了迪康的肩膀上。
他转过头去看着她。
“哦,迪康!迪康!”她说,“我都快乐得快喘不出气儿来了!”
“你知道他的什么事啦?”他问。
玛丽大口喘气,她把双手按在胸前,仿佛自己也刚狂奔过一气儿似的。
“我见到他了。这个星期我每一日都跟他聊天。他要我去。他说我让他忘掉了生病和快要死的事。”玛丽回答道。
“哦!我起得可比太阳早多了。我怎么能赖在床上呢!这个早上,整个世界都重新活过来了,真的。到处都在忙个不停,有哼小曲的,有挠搔地皮的,有又吹又唱的,有筑巢做窝的,到处都阵阵飘香,你说我在床上还能躺得住吗?到太阳真的从地面上蹦跳出来时,这荒原简直都乐疯了,我从石南丛里发疯似的跑了出来,喊着唱着,一下子就直接来到这里。我不能不来呀。嗨,这花园正躺在这儿等我呢!”
迪康那张圆脸上先是一脸的惊诧,但是紧接着这种表情又被松了口气的神情所取代。
他站起身来,满脸笑容发出光彩,头发乱蓬蓬的;他的眼睛像是两小片蓝色的天空。
“这样,我就太高兴了。”他都喊出声来了,“我简直是太高兴了。这样一来我就轻松得多了。我知道我必须不能透露有关他的一切,可是我这人是不喜欢藏着掖着,鬼鬼祟祟的。”
“哦,迪康!迪康!”她喊道,“你怎么能这么早就来到的呢!怎么可能的呢!太阳才刚刚出来呀!”
“那你也不喜欢为咱们的花园保密吧?”玛丽说。
玛丽飞也似的冲过草地来到他的身边。
“我是永远也不会跟别人说的。”他回答道,“不过我跟俺娘说:‘娘,’我说,‘我有一个秘密不能对人说。那不是什么坏事,你一定明白的。性质不会坏过于不告诉别人一只鸟巢在什么地方。你不会在意的吧,是不是啊,娘?’”
当她来到隐藏在常春藤底下的那扇门时,一个奇怪的响声把她吓了一跳。原来是一只乌鸦所发出的聒噪声,是从墙顶上传过来的。她抬头一看,只见有只羽毛光洁,闪出蓝黑色的大鸟栖在那里俯看着她,显出一副很聪明的样子。她以前从未这么近地看过一只乌鸦,所以不免有些紧张,但是片刻之后它一展翅,发出啪啪声往花园里飞去。她但愿它不是想落户在花园里,于是便推开门去看个究竟。等她完全进入花园后,她看出来这只大鸟大概无意久留,因为它落在了一棵矮苹果树上,苹果树底下还躺着只有毛茸茸尾巴的红色的小动物,它们二者都在注视着迪康那弯着的背和锈红色头发的脑袋,迪康正跪在草地上努力干活呢。
玛丽总是很乐意听到有关这位母亲的事的。
长时间温暖的雨水使矮墙边围着步行道的那些栽种多年生植物的花圃起了奇特的变化。从一丛丛植物的根部蹿出、冒出了某些东西,在番红花枝梗的四周,这里那里,还真的能瞥见一些紫色、明黄色炫彩呢。要是在六个月以前,玛丽小姐对世界如何苏醒过来只会视而不见,可是现在,她连一个细微之处都不会放过。
“那她又怎么说呢?”她问,丝毫也不担心会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它肯定已经大不一样了。”她说,“草更绿了,到处会有苗芽冒出来,枝叶会舒卷开来,嫩绿的叶芽也会显露出来。我敢肯定今天下午迪康必定会来的。”
迪康心情很好地咧开嘴笑了。
此时她已经学会了穿衣服,五分钟不到她就把衣服穿好了。她知道有一扇她自己能拉开闩的旁门,她光是穿着袜子飞也似的下了楼,来到门厅才把皮鞋穿上。她把铁链解下,拉开门闩,把锁拧开,门开了,她一跳就跃下好几级台阶,现在她站在草地上了,草似乎已经变绿,阳光洒在她身上,清香的风吹拂着她,从每丛灌木、每棵树上都传来了叽喳、啾鸣和歌唱的声音。她紧握双手,心中充满着纯粹的喜悦,仰望天空,天是那样的湛蓝与粉红,散发出珍珠般的亮白色,春日的亮光充斥着一切,使得她只想独自吹笛与放声歌唱,她知道画眉、知更和云雀也是会情不自禁这么做的。她绕过树丛,奔下小道,直扑秘密花园。
“她的回答跟她一贯的做派完全一样。”他回答说,“她揉了揉我的脑袋,笑着说:‘行啊,娃子,你想保多少秘密尽管去保就是了,我很了解你的为人,我琢磨你都琢磨了有十二年了。’”
“我等不及了!我要去看那个花园!”
“你是怎么知道科林的事的?”玛丽问道。
一个突然的想法使她从地上爬了起来。
“知道克雷文老爷的人全都知道他有一个小男孩很可能成为残疾人,大家也知道克雷文老爷不喜欢别人谈论他。大伙儿都为克雷文老爷感到难过,因为克雷文太太是那么一位可爱的漂亮太太,他们俩又是那么地相亲相爱。克雷文太太每次去斯维特村总在我们的茅屋前停下,她跟俺娘说话时并不避开我们这些小孩,因为她知道她对我们管教很严,是可以信任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科林的事的呢?玛莎上次回家时心里很烦。她说你听到了男孩的哭闹,提出了问题,而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时间必定还很早。”她说,“那些小云彩还全是粉红色的呢,我从未见到过天空是这样的。谁都还没有起床。我甚至都听不到马厩里小伙计的动静。”
玛丽跟他说了那天深夜所发生的事,呼啸的风如何吵醒了她,她又如何让远处哭喊引导着走下黑黑的走廊,手里还捏着支蜡烛,最后又如何推开一扇门,走进角落里有张雕花四柱床的光线暗淡的房间。当她细说到那张象牙白的小脸和怪异的黑睫毛镶边的眼睛时,迪康摇了摇头。
她跪下来,身子尽量往窗外探出去,大口大口地吸气,尽情享受扑鼻而来的阵阵清香,一直到笑出声来,因为她想起迪康的母亲说的他的鼻子会像兔子那样翕动的话。
“那双眼睛就跟他母亲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母亲的总是在笑,大伙儿都这么说。”他说道,“大伙儿还说克雷文先生看到他醒着就觉得受不了,因为他的眼睛跟他母亲的那么相像,但是长在他那张苦兮兮的小脸上又完全是另外的一副表情。”
“天暖和呀——真的暖和呀!”她说,“会让绿芽尖一个劲儿地往上冒的,也会使球茎和根茎在土里拼命挣扎着往外拱的。”
“你觉得克雷文先生是希望他死吗?”玛丽耳语问道。
雨过天晴的第一个清晨,玛丽早早儿就醒了。斜斜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射进来,这景象令人如此高兴,玛丽禁不住从床上跳下来奔到窗前。她拉起窗帘,索性把窗子全推开,一大股新鲜清香的空气迎面扑来。荒原蓝幽幽的,整个世界都仿佛是让魔法点触过似的。这儿那儿的每一个方向,都传来柔和轻微的鸣叫声,仿佛鸟雀们正准备为开音乐会而调整音调似的。玛丽把手伸到窗外,让它沐浴在阳光中。
“那倒不是,不过他希望小孩压根儿就没生出来。俺娘,俺娘她说,对于一个小孩来说,这正是最最不幸的事。没有人要的孩子是很少能成活的。但凡钱能买来的东西克雷文老爷都愿意给这可怜的孩子买,但是他在世界上活着一天,他就但愿自己能忘掉这个小人儿。其中的一个原因是,他生怕有一天见到孩子会成为一个驼子。”
这以后,玛丽觉得她是无须再为迪康的事担心的了。
“科林自己也害怕这一点。所以都不愿意坐起来。”玛丽说,“他说他总是这么想:如果他哪天发现真的有一团东西长出来,那他就会变疯,会不断地叫喊直到死去。”
于是他大笑起来,她也跟着大笑起来。事实上,最后两人都因为一个男孩模样的小动物躲在它的洞窟里这个想法确实有趣而笑了又笑,笑了又笑。
“唉!他不应该老躺在那儿琢磨这种事情的。”迪康说,“老想这样的事儿,哪个孩子的身体也好不了呀。”
“鸟雀不在乎,别的动物也不在乎。”他说,仍然在仔细考虑这件事,“也许这就是我不会在乎的原因。他是某一类耍弄动物的魔法师,而我呢,恰恰是一只男孩模样的小动物。”
躺在他身边草地上的那只狐狸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希望时不时能有人抚爱地拍拍自己,于是迪康便弯下身去轻轻地挠了挠它的颈项,他沉默了几分钟,好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很快,他抬起了头,朝园子四下里看了看。
“我敢肯定你不会在乎他的。”玛丽说。
“咱们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他说,“好像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你现在四面瞧瞧,是不是有些两样了。”
“一个男孩,”他慢慢地说道,仿佛是在斟酌每一个字,“有一个男孩我相信我应该不会在乎。那就是知道狐狸藏身在什么地方的那一个——迪康。”
玛丽环顾周围时,气儿都有点儿透不过来了。
“看你的若是一个男孩——你会不会生气呢?”玛丽试探性地问道。他往靠垫上躺下去,深思地静默了片刻。
“啊呀!”她喊道,“灰墙正在变样儿,就跟有一团绿色的雾正在上面翻腾似的。这墙简直都成了一幅绿色的罗纱了。”
“我还以为你是鬼魂或是梦里的什么人了呢。”他说,“鬼魂或是梦里的人是咬不了的,你大声尖叫他们连理都不理。”
“是啊,”迪康说道,“还会越来越绿,越来越绿呢,直到灰颜色全都消失不见。你猜我方才在想什么?”
“我倒奇怪了,我走进你房间时你干吗不尖叫起来咬我呢?”玛丽说。接着开始慢慢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反正是好事。”玛丽急切地说,“我相信是跟科林有关的事。”
“我才懒得管她怎么想呢。”科林说,皱起了眉头。
“我方才在想,要是他能出屋子上这儿来,那他就不会老为背上长不长疙瘩的事犯愁了,他会守候着看玫瑰枝上有没有花苞,身体大概也会好一些了。”迪康解释道,“我也在琢磨咱们能不能使他变得喜欢上这儿来,他可以躺在推车里待在树底下的嘛。”
“她准以为你变成条疯狗了呢。”玛丽很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自己也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呢。我每回跟他聊天差不多都要想到这件事的。”玛丽说,“我生怕他不能保密,也想不出怎么能不让人见到却把他真的弄到这儿来的办法。我寻思没准你可以推他的车子。大夫说了的,他必须得呼吸新鲜空气,而且如果他希望我们带他出来,是没有人敢违拗他的话的。他不愿意的是人家让他出去就得出去,如果他肯跟我们出去没准那些人高兴还来不及呢。他可以命令园丁们统统走开,这样他们就不会发现我们了。”
“我一直讨厌别人看我。”他回答说,“即使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后来他们带我上海边去,我老是躺在我的童车里,每一个人都会瞪大眼睛瞧我,女士们总是停下来和我的保姆聊天,说着说着她们就窃窃私语起来了,我便知道她们是在说我是长不大就会死去的。接下去有时候女士们会拍拍我的脸颊说一声:‘可怜的孩子!’有一回一个女士这样做的时候,我大声尖叫起来,还咬了她的手。她大吃一惊跑开了。”
迪康一边挠“船长”的脊背,一边苦苦思索。
“人家瞧瞧你,你干吗就发火呢?”有一天她问道。
“这对他会有好处,这我敢打包票。”他说,“咱们先别去考虑他是不是不生下来会更好一些。咱们不就是两个小孩在守望着一个园子,等待它欣欣向荣?而他则是再加上的又一个。仅仅是两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姑娘在看春天怎么来到。我敢说这服药肯定比大夫开的要强。”“他在自己房间里躺了那么久,老担心自己的脊背,脾气已经变得很古怪了。”玛丽说,“他从书本里知道了许多事情,但是书本外的他就一窍不通了。他说他病太重无法去注意别的事情,他讨厌出门,不喜欢花园和园丁。可是他喜欢听人讲这个花园的事儿,因为这是一个秘密。我不敢跟他多说,可是他说他想见到花园。”
如果花园和新鲜空气对她有好处,那么没准也会对科林有好处的。不过,要是他讨厌人家看他,那么说不定他也不愿意见到迪康的。
“咱们总有一天一定要把他带到这儿来。”迪康说,“我可以推他的车子,这是没有问题的。你有没有注意到,咱们在这儿坐着的这一小会儿,那只知更鸟和它的伴侣干了多少活儿吗?你瞧它蹲在那根树枝上,正在琢磨该把嘴里叼的小枝子搁在哪儿最合适呢。”
“肯定是这样的。”玛莎说,一边把她的头发往小脸蛋上轻轻揉搓几下,“这样,你就不显得那么丑,脸颊上也显得有点儿血色了。”
他吹了一声为自己所特有的低沉口哨,那只知更鸟便扭过头来询问似的看看他,枝子仍然叼在嘴里。迪康像本·韦瑟斯达夫那样地跟它说话,不过他用的语调是友好劝告的那一种。
“就跟我整个人一样。”玛丽说,“头发也变得结实一些粗一些了。我敢说比以前也多一些了。”
“不论你把枝子搁在哪里,”他说道,“都是挺合适的。你还没出壳就已经学会筑巢了。接着干吧,小家伙。你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荒原上的空气已经给了你好处。”她说,“你脸再也不那么黄了,人也没有这么瘦了。连你的头发也不再是软塌塌贴在脑袋上的了。它们有了些生气,都有点儿往外支棱了。”
“哦,我真喜欢听你跟它说话!”玛丽开心地笑着说,“本·韦瑟斯达夫总是训斥它,挖苦它,它则在附近跳来跳去,像是能听懂每一个字似的,我看得出来它喜欢这样。本·韦瑟斯达夫说它虚荣心特强,宁愿被人扔小石子也不愿没人搭理。”
玛丽在和科林聊天时总对秘密花园的事特别谨慎。有几件事她想从他那里弄清楚,但是她觉得又不能直截了当地提问。首先,在开始喜欢跟他一起玩了之后,她必须拿得稳他是个能与你分享秘密的男孩。他与迪康不是同一类人,但是很明显,对于一个不为人知晓的花园的想法,他还是非常感兴趣的。但是她和他认识的时间还太短,对这一点仍然难以肯定。她想弄明白的第二件事情是:如果他可以信任——确确实实可以信任——那么把他带进花园又不让任何人发现,这一点是不是能做到呢?那位名医说过他必须呼吸新鲜空气,科林也说过如果是秘密花园里的新鲜空气,那他大概不会讨厌。如果科林吸到大量的新鲜空气,又认识了迪康、知更鸟,看到花木在蓬勃生长,他也许不会老是想到死这上头去了。玛丽最近有时候照照镜子,发现自己和刚从印度来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了。镜子里的这个孩子显得好看多了,甚至连玛莎也看出了她身上的变化。
迪康也笑了,他接着跟鸟儿说话。
“你这小鬼头够精的呀,那天晚上听到些动静就下床去寻根究底了。”梅德洛克太太有一回说,“不过倒也不能说这对我们大家不是一件好事。自从你们认识以来,他还没有发过一次脾气和犯过一次病哪。那个护士对他腻味透了,早想辞职不干了,可是她现在说有你帮她一把,她再待下去倒也无所谓了。”说完还咯咯地笑了几声。
“你知道我们不会骚扰你的。”他对知更鸟说,“我们自个儿跟野生动物也没什么两样。我们也是在筑巢呀,祝你好运。你多留点儿神别把我们的机密泄露了呀。”
持续下了一周的雨之后,蓝色的苍穹重新出现,阳光洒下来还有点热辣辣呢。虽然没有机会见到秘密花园或是迪康,玛丽小姐还是很自得其乐。这个星期并不显得特别漫长。她每天都在科林的房间里和他一起度过几个小时,谈关于王爷、花园、迪康和荒原上的茅屋的事。他们还看了漂亮的书和图画,有时玛丽给科林念上几段,有时他也给玛丽念上一些。在他兴致高、兴趣浓的时候,玛丽觉得他简直一点儿也不像病人,仅仅是脸色不好,而且老是赖在沙发上。
知更鸟虽然没有回答,因为它嘴里还衔着东西呢,但是它把建筑材料运到花园里它自己的角落去时,玛丽从它露珠般亮晶晶的黑眼睛里可以看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它都是不会出卖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