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会儿再让你讲王爷的事。”他说,“你先告诉我那第二件事吧。”
“头一件事情是这样的。”玛丽一边说,一边在那张大凳子上坐下来,“在印度时我见到过一个男孩,他是一个王爷。他全身缀满了红宝石、绿宝石和钻石。他对臣民说话的口气就跟你和玛莎说话时的口气一模一样。每一个人都得照他的吩咐去做——而且是得立刻就去做。我看要是他们不去做,那准会给杀掉的。”
“我方才在想,”玛丽说,“你跟迪康有多大的不同啊!”
“哪两件事?坐下来告诉我。”
“迪康是谁呀?”他说,“这名字怎么这么怪呀!”
“我想到了两件事。”
玛丽寻思,她倒不妨告诉他。她是可以只讲迪康而不提到秘密花园的。她当初听玛莎讲迪康的事时是多么地高兴呀。再说,她自己也很想跟别人讲讲他的事儿。这样像是能把他召唤得离自己更近一些似的。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他问她,“你在想什么?”
“他是玛莎的弟弟,今年十二岁。”她解释道,“他和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他能像印度的耍蛇人一样吸引狐狸、松鼠和鸟雀。他用一支笛子吹奏出非常柔和的音乐,于是小动物们便纷纷凑过来听了。”
门在玛莎身后关上时,科林发现玛丽小姐直瞪瞪地看着自己,似乎他让她觉得不可思议似的。
科林身边的一张桌子上有一些很大的书,他突然把其中的一本拖到身边。
“我要的也就是你尽好自己的职责。”科林说,摆出了更大的架子,“我会照顾你的。你现在走吧。”
“这本书里有一幅耍蛇人的图画。”他喊道,“你过来看呀。”
“谢谢您了,少爷。”她行了个屈膝礼,“我只想尽到自己的责任,少爷。”
这是本有不少精美插图的印制很讲究的书,他翻到其中的一页。
“要是她敢对这事说三道四,我先让她滚蛋。”克雷文少爷很威严地说,“她不会那样做的,你放心好了。”
“他能这样做吗?”他急切地问道。
“你还是别让她知道的好,少爷。”玛莎央求道。
“他吹笛子,小动物们都乖乖听着。”玛丽解释道,“不过他说他不是在施行魔法。他说他长时间待在荒原上,所以很熟悉动物的习性。他说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小鸟或是小兔了,他是那么地喜欢小动物。我觉得他是在向知更鸟提出问题,就仿佛他们俩是在叽叽啾啾对鸣似的。”
“那好,要是我命令你带玛丽小姐上我这儿来,梅德洛克知道了又怎么能开除你呢?”
科林往他的大坐垫深处靠去,他双眼显得越来越大,脸上那两块红斑也像是在燃烧。
“每一个人都必须这样做的,少爷。”玛莎说。
“再给我多讲讲他的事情。”他说。
“梅德洛克是不是也得那样做?”
“有关鸟蛋和鸟巢一类的事儿,他没有不知道的。”玛丽接着往下说,“他还知道狐狸、獾和水獭都藏身在什么地方。他替小动物们保密,这样,别的男孩就不可能找到它们的洞穴,惊吓它们了。但凡生长和生活在荒原上的一切,他全都精通。”
“我是必须去做你喜欢的事情的,少爷。”玛莎磕磕巴巴地说,满脸通红。
“他喜欢荒原吗?”科林说,“这地方这么大,这么裸露、荒凉,他怎么能喜欢呢?”
“你是不是必须做我喜欢的或是要你去做的事情?”他问道。
“这可是最美不过的地方呢。”玛丽反驳道,“上面生长着成千上万种可爱的植物,成千上万只小动物都忙着在这儿筑巢、打洞、造穴,相互呼唤、鸣叫和歌唱。它们是那么忙忙碌碌,在地下、树上、草丛里嬉戏得那么欢乐。那是它们的世界呀。”
玛丽去把玛莎带了进来。可怜的玛莎颤抖得连双脚都在皮鞋里簌簌直抖。科林仍然是紧锁双眉。
“这一切你是怎么知道的呢?”科林说,他用胳膊肘支撑着转过身子来看着她。
“叫她上这儿来。”他说,“她就在隔壁房间。”
“其实那儿我一次还没有去过。”玛丽说,她突然记了起来,“我仅仅是有一次晚上坐在马车里穿过那儿。我当时只觉得它阴森森的。最初是玛莎跟我谈起这地方,接着迪康又谈起了它。迪康说起这地方的时候真让你觉得像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似的,就好像你正站在荒原的阳光底下闻到了荆豆花散发出的蜂蜜香味——还有蜜蜂和蝴蝶在到处飞舞。”
他把眉头一皱。
“人一得了病就什么都看不到了。”科林很不自在地说道。他那模样就仿佛是一个人在倾听远处一种特别的声音,心里在嘀咕那到底是什么。
“我也是在琢磨你的事呢。”玛丽回答道,“你不知道玛莎给吓成了什么样子。她说梅德洛克太太会以为是她向我泄露了你的事,会让她卷铺盖滚蛋的呢。”
“你老待在房间里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了。”玛丽说。
“进来呀。”他说,“我一个上午都在想着你呢。”
“我没法子上荒原去呀。”他愤愤不平地说。
她走进他的房间时,壁炉里燃烧着明亮的火,在白天的光线下她发现这其实是个很漂亮的房间。炉前小地毯、帐幔、墙上的图画和书籍提供了丰富的色彩,使得房间即使在灰暗的天色和下雨天里也显得明亮舒适。科林自己也俨然是一幅图画了。他裹在一件丝绒的睡袍里,倚坐在一只锦缎面大靠垫的前面,双颊上泛出了红晕。
玛丽沉默了一分钟,接着她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玛丽倒也是愿意快点去的。比起来她当然更想见到迪康,不过她也是很想见到科林的。
“你可以去的——到一定的时候。”
“唷,你倒真是把他给蛊惑住了。”她说,“他起床坐到沙发上去看图画书了。他吩咐护士走开,直到六点钟再回来。又让我待在隔壁房间里听他差遣。护士一走,他就把我叫到跟前对我说:‘我要玛丽·伦诺克斯来陪我说话,你给我记住了,这事不许告诉任何人。’所以你最好是尽量快地上那边去吧。”
他身子腾地蹦了一下,像是吓了一跳。
她离开房间约莫十分钟,接着又满脸狐疑地回来了。
“去荒原?我怎么做得到呢?我是个快要死的人呀。”
“我敢说又是那个护士要我去陪他一阵了。”她说,“我但求他没在发脾气。”
“你又怎么知道呢?”玛丽毫不同情地说。她很不喜欢他谈到死的那种态度。她几乎一点儿都不同情他。她觉得他简直是在炫耀这件事情。
很快,铃铛响起了,玛莎把她织着的活计卷了起来。
“哦,我从记事以来就一直听人家在这么说。”他气鼓鼓地说,“人们总是在窃窃私语这件事情,还以为我没注意听。他们也但愿我死掉。”
“要是他想让你去那你是非去不可的。”玛莎说,“你最好一开始就明白这一点。”
玛丽小姐又犯倔脾气了。她把双唇抿得紧紧的。
“要是他对我发脾气,那我就再也不去看他了。”
“要是他们以为我也会这么想的话,那我偏偏不会。”她说,“谁会希望你死呢?”
“他病犯得最最厉害的,”玛莎说,“就莫过于带他上喷泉旁有玫瑰花的地方去的那一回了。他在一份什么报上看到说人会得‘玫瑰感冒’,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这时旁边刚好走过一个新来的园丁,那人不懂规矩,好奇地直盯着他看。于是他就大发脾气,说那人所以看他是因为他背快要驼了。他又哭又闹发起了烧,整整一夜都不消停。”
“用人们吧——自然,还有克雷文大夫,因为他会得到米塞斯维特,变得富有而不再穷困。他明里不敢说,但是每当我身体更坏时,他总显得很高兴。我得伤寒时他脸都胖了一圈。我想我父亲也是希望我死的。”
“我在琢磨,”她慢悠悠地说道,“进入一个花园,看看花木怎样一点点儿地长出来,这对他是不是会有好处?反正对我是有好处的。”
“我不相信他会这样。”玛丽很固执地说。
玛丽坐下来,盯看着炉火。
这句话使得科林转过头来看她。
“俺娘说,不管是怎么样的一个孩子,如果不呼吸新鲜空气,啥事儿不干,光是躺在床上看图画书,没完没了地吃药,那就别指望能活下去。他很虚弱,又怕麻烦,不愿让人带到户外去,他很容易感冒,他说外出会使他得病的。”
“你不相信?”他说。
“你认为他活得下去吗?”玛丽问道。
接下去他躺在垫子上一动不动,似乎是在思考。房间里沉默了好一阵。也许两个人都在思索孩子们一般不会去考虑的奇怪事情。
“他算得上是古往今来脾气第一坏的小孩了!”玛莎说,“我并不是说他没有生病。有两三回,他咳嗽伤风得那么厉害差点儿就丢了小命。有一回他得了风湿热,另一回他又得了伤寒。嘿!这次真的把梅德洛克太太吓得不轻。他神志不清,梅德洛克太太跟旁边一个护士说话,满以为他什么都不会听见的,她说:‘这一回他算死定了,这对他,对我们大家都是一件好事呢。’这时她朝孩子瞧了瞧,只见他睁着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瞪着她,神志跟她一般清醒。她真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了,可是他仅仅是瞪眼看着她,并且说:‘你先别说话,去给我拿点儿水来。’”
“我喜欢从伦敦来的高级大夫,因为他让他们把铁架子取下来。”玛丽终于开口说,“他说过你会死这类的话吗?”
“我觉得他是个被极度宠坏了的孩子。”玛丽说。
“没有。”
“他现在还不是。”玛莎说,“但是他开始不正常了。俺娘说都怪这宅子怨气、戾气太重,任何一个孩子都抗不住的。他们怕他的脊背太软,所以总是想方设法加以防范——让他躺着,不让他走路。有一阵子他们还让他戴上矫正器,可是他大吵大闹,结果身体更糟了。后来请了位高级大夫给他瞧病,他吩咐把这东西撤了。这位大夫用重话教训了原先那个大夫一通——用的词儿倒还是文质彬彬的。他说药吃得太多,也给惯得太厉害了。”
“他说了什么?”
“科林究竟是不是驼子呢?”玛丽问道,“他看上去并不像嘛。”
“他从不窃窃私语。”科林答道,“也许他知道我不喜欢窃窃私语。反正我听到他大声地说了一件事情。他说:‘这孩子会活下去的,如果你们能让他相信这一点的话。让他心情舒畅起来嘛。’从他的声音听好像他都在发脾气了。”
“没有人拿得准说得清。”玛莎说,“他生下来的时候克雷文先生像是疯了似的。医生们认为该把老爷送进精神病院。那都是因为克雷文太太过世了,这事我跟你说过的。他看都不要看那婴儿。他光是胡言乱语,说这孩子肯定会跟他自己一样成为驼子的,还不如早点死掉的好。”
“没准我可以告诉你谁能让你心情舒畅。”玛丽思索着说。她觉得自己还是希望能把这件事情这样或是那样地加以解决的。“我相信迪康能做到这一点。他总是谈充满生命力的东西。他从来也不提死去或是奄奄一息这类话题的。他老是仰头看天上飞的鸟儿——或是低头去看地上正往外生长的东西。他有一双那么圆的蓝眼睛,四下张望时睁得那么大。他笑的时候那张大嘴咧得那么开,笑得开心极了——他的脸颊红彤彤的——红得跟樱桃一般。”
“他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头?”
她把凳子朝沙发跟前拉了拉,一想起那张弯弯的大嘴和大睁着的眼睛,她的表情自然而然便起了很大的变化。
“太阳准是打西边出来了!”玛莎喘着气地说。
“嗨,我说。”她说道,“咱们就别再谈什么快要死呀什么的了。我不喜欢。让咱们谈谈活的东西吧。咱们多谈谈迪康。然后再一起看看你的图画书。”
“你指的是用了魔法?”玛丽问道,“我在印度听说过魔法的事,只是我不会玩。我仅仅是进入到他的房间,见到他我大吃一惊,便站住瞪大眼睛看他。这时他转过身来瞪大眼睛看我。他以为我是鬼魂或是他梦里见到的什么,我也以为没准他自己才是呢。那样在半夜里两个人单独在一起,谁也不知道对方是谁,那真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呢。接下去我们开始互相提出问题。我问他我是不是必须走开,他却说我不要走开。”
她也再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话题了。谈迪康也就意味着谈荒原,谈茅屋和住在里面一星期靠十六先令维持生活的那十四口人——那些孩子简直跟小野马一样,是靠啃荒原上的草长肉的。还有迪康的母亲——那根跳绳——那片沐浴在阳光下的荒原——还有从黑土壤里硬钻出来的那些嫩绿叶尖。那一切都那么充溢着生命,玛丽谈得比生平任何时候都要起劲——而科林也是既插嘴又倾听,比生平任何时候都要兴奋。他们没什么来由也会开怀大笑,就像两个因为待在一起就很快活的小娃娃一样。他们笑得那么欢畅,到后来他们发出了巨大的吵闹声,就像他们是再普通不过的两个健康的十岁儿童似的——而并非一个是执拗、瘦弱、不喜欢别人的小姑娘,另一个也不是病恹恹相信自己活不多久的小男孩。
“那你必定是蛊惑住他了!”玛莎断言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们尽情地欢笑,忘掉了看图画也忘掉了时间。他们为了本·韦瑟斯达夫和他的知更鸟大笑不止,科林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他甚至身子都坐得笔直,仿佛已经忘掉了自己那柔弱的背脊。
“我想他几乎可以说是喜欢我了吧。”玛丽回答道。
“你可知道,有件事儿咱俩一次都没有想到过?”他说,“咱们还是表亲呢。”
“你的意思是说,”玛莎大睁着泪汪汪的双眼说道,“他对你很好?”
说来也怪,他们交谈了那么久,却一次也没有记起如此简单的一件事,为此,他们笑得更厉害了,因为他们已经进入了遇到任何事情都忍不住要哈哈大笑的那种心境。就在他们沉浸在兴高采烈的欢乐之中时,门打开了,克雷文大夫和梅德洛克太太走了进来。
“你若是照他吩咐去做那就不会,每一个人都接到过必须服从他旨意的命令的。”
克雷文大夫确实是吓了一跳,他猛然停住脚步,跟在后面的梅德洛克太太和他撞在一起,险些仰八叉地摔下去。
“我?”玛莎说,“我会丢掉饭碗的——我绝对会的!”
“天呀!”可怜的梅德洛克太太喊道,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天呀!”
“他说梅德洛克太太必须听他的。他要我每天都去陪他说话。而且什么时候去还要由你来通知我呢。”
“这是怎么回事?”克雷文大夫说,往前走了几步,“这是什么意思?”
“可不,这一点儿不假——这个坏小子!”玛莎叹了口气,一边用围裙擦了擦脑门。
此刻玛丽又联想起印度小王爷了。科林回答时似乎医生的惊讶与梅德洛克太太的惊吓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丝毫没让他受到干扰与影响,仿佛走进房间的不过是一只老狗或老猫。
“他眼下还不会对梅德洛克太太透露一星半点呢。这事先要当作一个机密来对待。”玛丽坚定地说,“而且他说每一个人都得按他的心意行事。”
“这位是玛丽·伦诺克斯,我的表亲。”他说,“我请她过来一起聊聊。我喜欢她。我派人去叫的时候她是一定得来跟我聊天的。”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异常激动的玛莎喊道,“要是让梅德洛克太太发现了,她会认为我不守规矩,对你说了不该说的事,会让我卷铺盖回俺娘那儿去的。”
克雷文大夫一脸的愠怒,转身朝向梅德洛克太太。
“他让我看他了嘛。我自始至终都在看他,他也在看我。我们面对面瞪看了嘛。”玛丽说。
“哦,先生。”她喘息着说,“我真不知怎么会是这样的。宅子里没有一个用人敢说的——他们都被关照过不许说的。”
“我简直没法相信你!”她不以为然地说,“你这不是直接闯入一个狮子窝吗?要搁在平常,他肯定会大发雷霆,把整个宅子都闹翻天的。他是不肯让陌生人看到他的。”
“没有人跟她说过一丁点儿什么。”科林说,“她听到我的哭声自己找来的。我很高兴她能来。别疑神疑鬼了,梅德洛克。”
玛莎倒抽了口气,简直都要惊呆了。
玛丽看得出克雷文大夫显得很不高兴,可是很显然他不敢反对他的病人。他在科林身边坐下来,给科林把脉。
“他没有不高兴嘛。”玛丽说,“我问了我该不该离开,可他叫我留下的嘛。他问了我许多问题,我在一张大脚凳上坐下,和他谈印度、知更鸟以及花园的事。他不肯放我走。他还让我看他母亲的肖像画。我是唱催眠曲让他入睡之后才走的。”
“我担心你太激动了。激动对你可不好呢,我的孩子。”他说。
“他说了吗?”玛莎喊道,“你能肯定?你不知道他有一点点事不顺心就会怎么样。他都这么大了还像小娃娃似的哭,可一旦发起脾气来又会厉声尖叫吓唬我们。他知道我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她不来我倒是真的会激动呢。”科林顶了一句,他的眼睛开始闪烁出危险的亮光,“我好多了。她使得我觉得好多了。护士得带她来跟我一起喝茶。以后我们就一起喝下午茶了。”
“你饭碗不会丢掉的。”玛丽说,“他很乐意我去。我们聊了又聊,他说他很喜欢我去。”
梅德洛克太太和克雷文大夫忧心忡忡地对看了一眼,不过他们显然无法采取什么行动。
“唉!玛丽小姐!”她都快要哭出来了,“你不应该这样做的——真是不应该的!你会给我惹麻烦的。我可从来没跟你说过一点点他的事呀——不过你还是会让我惹上麻烦的。我会丢掉饭碗的,而且俺娘又该怎么说呢?”
“他倒好像是显得好了一些,先生。”梅德洛克太太壮着胆子说道,“不过,”她考虑了一下之后又说,“他今儿早上在小姑娘来这个房间之前就像是挺好的。”
玛莎吓得满脸通红。
“她是昨天晚上上我这儿来的。她在我这儿待了很久。她给我唱印度歌催我入睡。”科林说道,“等我醒来就觉得自己好多了,当时就想吃早饭。我现在想喝茶了。去告诉护士,梅德洛克。”
“我昨天晚上听到哭声了。”玛丽接着往下说,“于是我起床去寻找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那是科林。我找到他了。”
克雷文大夫没待多久。护士进来时他跟护士说了几分钟的话,又对科林做了些提醒,让他话绝对不能说得太多,绝对别忘了自己是个病人,千万不能忘记自己是非常容易累倒的。玛丽觉得需要提醒科林时刻牢记的不痛快事儿也未免多了一些。
“你不会的!”她喊道,“绝对不可能!”
科林看起来很烦心,他用那双有着奇特黑睫毛的眼睛盯住克雷文大夫的脸。
玛莎一松手,正织着的袜子掉落在她的膝上,她用吃惊的眼睛瞪看着玛丽。
“那正是我想要忘掉的。”他终于说道,“她让我忘记这一切,所以我才要她来的。”
“我是有话要说。我发现那哭声是怎么一回事了。”玛丽说。
克雷文大夫离开房间时似乎不大开心。他向坐在大凳子上的小姑娘投去满怀狐疑的一瞥。从他一进房间起她又重新成为一个脾气别扭、一声不吭的孩子了。他看不出她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那男孩看起来确实要比她聪明一些,不过呢——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踏进了走廊。
“你怎么了?”她们一坐下来玛莎就问道,“你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似的。”
“他们老是在我不想吃东西的时候硬要我吃。”科林说,这时,护士把茶和点心端进来放在了沙发旁的小桌上,“现在,如果你吃,那我也吃。那些松糕看起来还是热乎乎挺香的呢。再给我讲讲小王爷的事吧。”
清晨来到时,滂沱大雨仍未停歇,荒原隐藏在雾霭之中。户外是去不成的了。玛莎很忙,玛丽找不到机会和她说话。不过到了下午,玛丽让她上活动室来陪自己坐坐。她来了,带上那只袜子,一得空她总要织她的袜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