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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人世间最最古怪的房子

“买一把铲子得多少钱——小小的那一种?”玛丽问道。

“可不!”玛莎说道,“她不是说了吗:‘一个拉扯大十二个孩子的妇人懂得的就决不单是一二三了。带小孩的学问大了去了,里面的道理用在旁的地方也是相通的。’”

“呣,”玛莎边想边说,“斯维特村有一家杂货铺,我见过那儿有一套拾掇小花园的工具,一把铲子外加一把耙子一把叉子,三件捆在一起卖,要两先令。都挺结实的,用来干活完全不成问题。”

“真的呀?”玛丽说,“她明白的事儿真多,对不?”

“我钱包里的钱可多过于这个价。”玛丽说,“莫里森太太给过我五先令,梅德洛克太太也转给我过一些克雷文先生给的钱。”

“哎哟!”她喊出声来,“你说巧也不巧。俺娘昨儿才说过,‘那么大个庄园地方有的是,他们干吗不辟出块田头地脑,随便种点儿什么呢,哪怕只是栽点欧芹和小萝卜也好呀。她这儿挖挖,那儿耙耙,还不快乐得跟什么似的。’这可是她的原话。”

“他倒还这么记得你呀?”玛莎大声喊道。

玛莎的脸色顿时亮了起来。

“梅德洛克太太说我每星期可以有一先令零用钱。她每到星期六就给我一先令。我一直都想不出来该怎么花。”

“这地方那么大,那么冷清。”她慢条斯理地说,似乎是在脑子里反复盘算,“宅子里很冷清,院子里很冷清,花园里也很冷清。那么多地方都像是锁上了。我在印度也没干什么事,不过可以看到的人却比这儿多——本地人啦、走正步的大兵啦——有时候还会见到军乐队吹吹打打,我的阿妈也会给我讲故事。在这儿没有人可以说说话,除了你和本·韦瑟斯达夫,可你还得干活,本·韦瑟斯达夫又多半不搭理我。我寻思要是我有一把小铲子呢,那我就能跟他一样在什么地方翻土挖地了。如果他能给我一些种子,没准我还能开辟出一个小花园来呢。”

“我的天!这真是一大笔钱了。”玛莎说,“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买下来。咱们住的茅屋房租也就是一先令三便士,可得全家拼死拼活干才能挣到手呢。我这会儿有个主意了。”说着,把双手往腰里一叉。

玛丽看着炉火,一边思量着。如果她有意要拥有自己的秘密王国,那就得特别小心才行。她无意做任何坏事,不过如果克雷文先生发现门被打开了,那是会非常生气的,是会再找来一把新的锁,永远把门锁上的。这可要让她无法忍受了。

“啥主意?”玛丽急切地问道。

“你要铲子做什么呀?”玛莎问道,一边笑了起来,“莫非用来挖土不成?这我也得告诉俺娘。”

“斯维特村的铺子里有花籽卖,一便士一小包。咱家的迪康晓得哪种长出来最最好看,也懂得怎么栽种。你会写印刷体吗?”她蓦地发出来这么一个问题。

“我希望——我希望能有一把小铲子。”她说。

“字我会写的呀。”玛丽回答道。

她已经吃完午餐,又坐到她最喜欢的壁炉前的座位上去了。

玛莎摇了摇头。

“我真希望这儿此刻就是春天。”玛丽说,“我真想见到英国所有的花木。”

“咱们的迪康只认得印刷体。要是你能用印刷体写,咱们就可以给他写一封信,让他把种花工具和花籽一次都买来。”

“它们是会自个儿照顾自个儿的。”玛莎说道,“所以穷人才养得起呀。你如果不去碰它们,大多数都会不断地在土里生存下去,而且还会生出小宝宝来。外面的公共树林里有一片地方,雪花莲有成百上千棵呢。春天来到时,那真是约克郡最最美的景色了。可是谁也不知道最初是什么人栽种的。”

“哦!你真是个好姑娘!”玛丽都叫出声来了,“你就是的,的确是的。我以前真没想到你有这么好呢。我寻思多费点劲儿写印刷体应当不成问题。咱们去跟梅德洛克太太要点钢笔、墨水和信纸。”

“球茎能活很长时间吗?没有人料理它们也能一年又一年地活下去吗?”玛丽焦虑地问道。

“我有自己的。”玛莎说,“我买了一点点,好在星期天给俺娘用印刷体写上几个字。我这就去拿来。”

“哪怕是面砖墙,咱们的迪康也能让它长出花儿来呢。俺娘说,迪康只消轻声说几句好听的话,便能让东西长出来的。”

她跑着出了房间,玛丽站在炉火边,扭绞着两只小手,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这些花迪康都认得出来吗?”玛丽问道。她头脑里产生出一个新的主意。

“要是我有一把铲子,”她悄悄儿地说,“我就可以把土整得又松又软,把杂草也清除干净。要是我有花籽能让花儿开出来,花园便压根儿不再是死气沉沉的了——它会活过来的。”

“那叫球茎。”玛莎答道,“好多春天开的花都是从球茎里长出来的。最小的,就是雪花莲和番红花的,大一些的便是水仙花、长寿花和旱水仙。最最大的呢,那就是百合花和紫菖蒲了。哎哟!它们可好看了。迪康在我们家那小地块里全都种上了呢。”

那天下午玛丽没再出去,因为玛莎取了自己的钢笔、墨水和纸张回来后,她必须得清理餐桌,把盘子碟子端下楼,她进厨房时梅德洛克太太正好在那儿,吩咐她干这干那,因此玛丽好像是等了好长好长时间,才等到玛莎回来。接下来,给迪康写信可是一件大事哪。玛丽以前没学到什么本事,因为她的家庭女教师是那么地不喜欢她,能躲开就尽量躲开。很多字玛丽都拼不太准,可是她发现写印刷体花点儿力气还是做得到的。这就是玛莎口述她写下来的那封信:

“玛莎。”她说,“那些样子跟洋葱差不多的白色块根是什么东西呀?”

我亲爱的迪康——去信盼你见信时一切都好。玛丽小姐攒了许多钱,你可不可以去斯维特给她买点花籽和一套做花圃的园艺工具。花籽要挑最好看、最容易生长的,因为她从没种过,以前住在印度和这里是不一样的。代问妈妈和每一个人好。玛丽小姐要告诉我好多事,因此下次休息时你会听到大象、骆驼和老爷们打狮子、老虎的故事。

在用尖木棍挖掘的过程中,玛丽小姐发现她掘出了一些像是洋葱的白色块根。她把它们放回去,再小心地把松土摁摁结实。此时,她想问问玛莎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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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大块肉,大米布丁添了又添!”她说,“啊!等我告诉俺娘跳绳让你起了什么变化,她会高兴的。”

“咱们把钱放在信封里,我让肉铺的学徒随车带去。他跟迪康最要好了。”玛莎说。

接着她轻快地跑过草地,推开那扇古旧发涩的门,从常春藤底下钻了出去。她脸颊通红,眼睛闪闪发亮,午饭吃下去那么多,使得玛莎都替她高兴。

“迪康买到东西后又怎么交给我呢?”玛丽问道。

“我今天下午还会来的。”她环顾着她的新王国,对树木与玫瑰丛说道,仿佛它们是听得懂自己的话的。

“他会自己送来的。他会喜欢走这段路的。”

玛丽小姐在知更鸟的花园里干活,直到必须去吃午饭了。事实上,她想起这事也已经晚了。她穿好外套,戴上帽子,捡起绳子,自己都不相信已经干了两三个小时。她一直都确实是非常开心,在她清理过的地方显现出几十丛嫩绿色的小苗芽,比原先给杂草、枯草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时候显得精神得多,愉快得多了。

“哦!”玛丽喊道,“那我就能见到他了!我从没想到可以见到他呢。”

那只知更鸟也是一直在忙个不停。它很高兴看到在自己的领域里也忙开了园艺活动。以前,它对于本·韦瑟斯达夫总是十分的惊异与佩服。什么地方一经他打理,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便自然而然会随着土块翻到地面上来。现在又新来了这个小家伙,个头没有本一半高,人倒不傻,一进入它的花园便明白得立即开始干活。

“你真的想见到他吗?”玛莎突然间问了这么一句,她似乎挺高兴的。

她从一处地方干到另外的一处地方,又是挖又是锄,干得那么投入那么兴致勃勃,竟从花圃一直干到树底下草丛那里。这体力活儿使得她全身出汗,她外套脱了,帽子也脱了,全然没有觉察自己自始至终都是在对着草丛与嫩绿的苗芽微笑。

“对啊,我是想的呀。我还未曾见到过让狐狸和乌鸦喜欢的男孩呢。我非常想见到他。”

“好了,现在小苗儿总算可以透口气了。”在清理完第一块地方后,她这么说道,“我还得清理好多地方呢。凡是我看到有小苗苗的地方我都要整理一下。要是今天来不及,那就明天再来。”

玛莎打了小小的激灵,像是突然记起了一件什么事。

对于园艺她一窍不通,可是她知道有些长出小苗芽的地方枯草很厚,苗芽要长出来不费点儿周折是不行的。她往四下里寻找,找到一根有个尖头的木棍,接着便跪在地上,清除起杂草来,直到小苗芽周围成了干干净净的空地。

“你瞧,”她都叫了起来,“我竟把这档子事给忘了。我还老惦记着今天早上头一件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件事呢。我问过俺娘了——她说她打算自己去问梅德洛克太太。”

“这不能算是个全然荒废的花园。”她轻声对自己喊道,“即使玫瑰都死了,还有别的花木是活着的呢。”

“你的意思是——”玛丽开口问道。

她不再跳了,而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她慢慢地走着,眼睛盯着地上。她在旧花圃和草丛里寻觅,兜了一圈之后,她竟然找到不少冒出嫩绿色尖叶的苗芽,她再次感到兴奋不已。

“星期二我说过的事。问问梅德洛克太太能不能哪天用车子拉你上我们的茅屋去,尝尝俺娘做的热燕麦饼,还抹上黄油,喝上一杯牛奶。”

“说不定别处还有小苗芽在长出来呢。”她说,“我要在整个园子里好好找找。”

看来,所有好玩的事儿都要发生在同一天了。想想吧,在蓝天底下穿过荒原!还上有十二个小孩的人家去做客!

她的头弯得挨那儿非常之近,嗅闻着湿土里散发出的芳香味儿。她很爱闻这样的气味。

“她认为梅德洛克太太会让我去吗?”她问道,心里很焦急。

“是啊,那是正在生长的小苗芽,没准儿是番红花或是雪绒花,要不就是水仙花。”她嘀咕道。

“会的吧,她觉得应该是会的。梅德洛克太太知道俺娘是个爱干净的女人,总是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在她走近第二个凉亭时,她停了下来。这里原来是有个花圃的,她觉得从黑土地里像是冒出来了什么东西——几片嫩绿色的尖尖的小东西。她记起了本·韦瑟斯达夫说过的话,于是便跪下来细细察看。

“如果我去,就可以见到你母亲,还有迪康。”玛丽说,她越想越是喜欢这个主意,“她好像跟在印度的那些母亲不一样。”

她进入园子时是把绳子挂在手臂上的,她四下里走了一会儿之后,心想何不边跳绳边逛园子呢,想仔细看什么的时候停下来就是了。看得出这儿那儿有一些长有草的小径,在一两个角落里还有常绿植物构成的凉亭,里面有石凳与长满了苔藓的石瓮。

在花园里干了半天活,下午又兴奋了好一阵子,她终于安定下来并且开始思考一些事情了。下午茶之前这段时间玛莎都陪在她身边,不过两人仅仅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很少说话。可是就在玛莎要下楼去把茶端上来时,玛丽提出了一个问题。

园墙四围之内,阳光明媚,俯临米塞斯维特庄园这一特殊区域的蓝天苍穹,也似乎要比荒原上空的更加灿烂,更加妩媚。知更鸟从自己的高枝上飞下来,在她身边、身后飞来飞去,从一棵灌木跳到另外一棵,小嘴一刻儿也不歇着,一副大忙人的模样,像是在向客人展示自己家里的宝贝。这儿一切都很陌生,也很寂静,她似乎远离人间,但是却又丝毫不感到孤独。她心中唯一的一个疑团是:她不明白,这儿所有的玫瑰都已经死了呢,还是有一部分仍然活着,在天气转暖后还会长出叶子和花蕾来。她不希望这是一个全然死寂的花园。假如它是个富于生机的花园,那该多好啊,那就会有千百朵玫瑰在前后左右生长出来了。

“玛莎,”她说,“那个洗盘子的使女今天牙齿又疼了吧?”

不过,她毕竟进入一个神奇的花园了呀,而且任何时候,她都可以从常春藤底下的那扇门里钻进来的。她觉得好像是发现了一个专属于她自己的天地。

玛莎显然是稍稍有点儿吃惊。

如果她是本·韦瑟斯达夫,她只消一看,准能判定树木是否还活着。但是由她来看,枝枝蔓蔓全是一片棕灰色的,任何地方都没能显示出哪怕有一个小小叶芽儿的迹象。

“你干吗要这么问?”她说。

“我真想知道它们是不是都真的死了。”她说,“它真是个没一点儿生气的花园吗?我但愿它不是死绝了的。”

“那是因为我等你久久都不来,于是就开门往走廊里走了几步,去看看你来了没有。这时我又听到远处的那个哭声,就跟那天晚上我们听到的一样。今天一点点风都没刮,因此绝不可能是风的声音。”

她离开门边往里走,步子很轻,仿佛怕吵醒什么人。她很高兴脚底下有草,这样踩在地上不会出声。她走到树与树之间的一个童话般世界的灰暗“拱门”底下,仰起头来看看造成它的那些枝蔓与卷须。

“唉!”玛莎惴惴不安地说,“你绝不可以上走廊去到处乱跑和偷听别人的事情。克雷文先生见到了会大发脾气的,谁晓得他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这么安静也很自然。”她又悄声地说了,“十年来,我是第一个在这儿开口说话的人嘛。”

“我没有偷听。”玛丽说,“我只不过是在等你——我就那么听到了。那是第三次了。”

接下去她伫立着等待了一会儿,倾听着周围的寂静。飞回到自己筑窠的那棵树的知更鸟也和旁的东西一样,不出一声。它甚至都不拍打翅膀。它停栖在树上,一动都不动,眼睛看看玛丽。

“我的天!梅德洛克太太的铃又响了。”玛莎喊道,一边几乎像冲锋一样地跑出房间。

“这里多么安静呀!”她悄声说道,“多么静谧呀!”

“这真是世界上最最古怪的一座宅子了。”玛丽有气无力地说道,一边把脑袋朝身边那把安乐椅的坐垫上靠去。新鲜空气、挖掘、跳绳使得她那么舒服,又那么疲累,不知不觉间她就睡着了。

这真是任谁都想象不出来的世界上最最奇妙,气氛最最神秘的地方了。四周环绕着它的高墙都由空无一叶的攀缘玫瑰的枝梗覆盖着,枝梗密集纠缠,简直都结成了一片片毡毯。玛丽·伦诺克斯知道它们是玫瑰,因为她在印度见到过许多玫瑰。一整片地上都铺满了冬季棕黄色的枯草,上面长出了一丛丛的灌木,它们倘然活着,就必定是玫瑰了。还有不少直接嫁接到直干上的玫瑰,它们的枝梗铺得很开,简直像是小树了。园子里还有别的树木,但是使这里显得最为奇特、最为可爱的就是攀缘的玫瑰爬上了所有的树,还把长长的卷须悬垂下来,造成了轻轻飘动的帷幕。这里那里,它们相互纠缠在一起,或是挂在了别的树伸得很长的横枝上,于是枝蔓就从这棵树搭到另一棵树上,本身便构成了一座座可爱的桥。玫瑰现在是既无叶也无花了,玛丽不清楚它们是死了呢还是仍然活着,但是它们那些淡灰色或棕色的粗细枝条活像雾蒙蒙的纱幕笼罩在一切之上,包括墙、树,甚至是棕黄色的枯草,枝子一直垂到草上,甚至还铺展在地上。正是树与树之间雾霭般的纠缠使得这里如此神秘。玛丽原来就设想过,这座花园与别的未被荒废如此长久的园子肯定有所不同。现在一看,它果然与她一生中所见到过的其他花园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