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来自己曾计划过,如果卡佳不来信,他就开枪自杀,他为自己曾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气愤,于是又重新拿起佩谢姆斯基的书来看,可仍然什么也没看懂。有时候,眼睛望着书,心却在惦记着阿莲卡,肚子也时不时地颤抖起来。越临近黄昏,那股颤抖就越频繁。宅地中的说话声和脚步声、院子里人们的说话声(他们已经忙活着套车去车站了),越来越好像是在病榻中听到的一样。人在病中,卧床不起,而周围的日常生活却像往日般照旧进行,却对你如此漠然,因此,你会觉得生活是陌生的,甚至是敌对的。帕拉莎终于在什么地方高声喊道:“太太,马套好了!”接着响起了马铃铛干巴巴的、持续不断的叮当声,然后是嗒嗒的马蹄声和四轮马车驶进台阶前的隆隆声……“唉,上帝啊,有完没完了!”米嘉早已经不耐烦,情不自禁地嘀咕道,但他却没动身子,竖直耳朵听着奥尔加·彼得罗夫纳临行前在仆人室里的叮嘱。突然,马铃铛又持续不断地响了起来,后来这铃声同山下驶去的马车隆隆声渐渐融合在一起,终于消散了。
米嘉像个泥塑木雕人那样去喝茶,去吃饭,然后又回到自己的屋里躺着,从书桌上拿起那本已撂在那里好几个星期的佩谢姆斯基的文集,看了起来,可是一个字也没看懂。有时候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出神,听着窗下沐浴阳光的果园里传来的和谐、柔滑的喧闹声……然后,他站起身来,到藏书间去换了本书。但是一走进这间古色古香的房间,看到那令人欢畅的景致——从一扇窗里可以看到那棵珍贵的枫树,从另外几扇窗里可以看到阳光灿烂的西半边天——他立刻心痛地回忆起他坐在其中翻阅旧杂志诗篇的那些春光明媚的日子(如今这已成为远在天边的往事了),并觉得这间屋子是属于卡佳的,于是突然转过身子,往回就走。“见鬼去吧!”他愤懑地想道,“这种诗意的、悲剧的爱情,给我见鬼去吧!”
米嘉连忙站起来,走到大厅里。大厅里空荡荡的,充满了黄昏清晰的亮光。整个宅地也是空空荡荡的,这空空荡荡的景象让人感到有些奇怪,有些不祥!米嘉一直怀着种异样的、仿佛是诀别的心情,打量着一排排沉寂的房间:客厅,起居室,藏书间;从藏书间的一扇窗户中,可以望到南方藏蓝色的夜空,枫树翠绿、润滑的树冠和高悬在枫树上空粉红色的天蝎座明星……然后又朝仆人室里瞅了一眼,看看帕拉莎在不在里边。当他确定那里没有人时,便从衣架上拿下帽子,跑回卧室,爬上窗台,把两条长腿伸到花坛上。在花坛上,他一动不动站了一会儿,然后猫着腰,向果园奔去,一眨眼工夫就闪到了两旁密密麻麻紫丁香和金合欢的寂静的林荫道上。
这天白昼长得好似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