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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没有……你问这干什么?”

“小姐?你知道医生到哪儿去了吗?你见到他了吗?”

“是为了戴维的事。他脖子上中了一弹,不管我怎么弄,他还在流血。但他还没死,还有气息。我想外科医生能救他,要是我知道他在哪儿就好了。”他朝一个年轻些的男人挥了挥手,他正虚弱地躺在树篱里,脖子上缠着湿乎乎、血淋淋的绷带。

但最终,这比她想的要简单多了,因为没人有空注意到她。她骑到小路上的时候,正好有士兵推着两门野战炮沿路而行,一队兴奋的枪手和他们的长官不停催促着马队前行,而马已经累得汗流浃背了。当他们通过时,安发现自己被挤到了路口。一只手抓住了她的马镫,于是她低下头看见一张脸正向上看着她;一张苍老、质朴的面孔,一张与她父亲大约相同年纪的男人的面孔,疲惫而焦虑,嘴角和右脸颊上满是火药粉留下的黑渍。

“我不知道。”她无助地往小路上、田野里四处看看,到处都是行进中的士兵和马匹。尼古拉斯·汤普森,或者其他的医生会在这儿的哪个人堆里呢?“也许……我想他会在村子里。”

在田野的底端,她向左转去,以便避开逃窜的皇家士兵,从一大片位于己方战线和村庄之间的开阔空地上靠近部队。等距离越来越近,她在想自己到时候该说什么。如果能找到父亲所在的团队,这就好办了。但是,有上千人在那儿都忙着为战斗部署,他们可没有时间去理睬迷路的姑娘。况且要是她确实找到父亲,他现在也不会高兴看到她,尤其是他还以为她安安全全地在家里待着呢。

“要是我们能在那儿找到他就好了,我肯定医生能救他的!”那个人绝望地看着他的朋友,他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下,又合上了。“但他像杀猪一样血流不止,我就是止不住。”

她勒住马,抬头看着山顶的玛丽安。即便是现在,安对她还是心怀感激。玛丽安对她好,仅仅是因为她以为叛军袭击了她,还因为她想帮助罗伯特,让她做他的情妇?就是那些吗?安一边向前骑去,一边试探性地朝她挥了挥手,但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确实如此。那人脖子上流了太多血,已经很难分辨哪是绷带哪是脖子。安看着他的伤口感觉一阵反胃。她能做什么呢?就算她能在村子里找到医生,没等她把医生带来那个人就会流血而死。如果医生来了,他会怎么做?她记起尼古拉斯·汤普森说过的话。当她在查德帮助他照顾伤员的时候,他说:“如果伤口流血,压力可以止血,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行。将它紧紧地包扎起来,让压力止住出血。”他给她示范过如何将止血带缠在胳膊或者腿上,但这很危险,他说——止血带下失血的肌肉会死掉,那么就得截肢。因此,她不能将止血带缠在脖子上;但有没有可能是那个绷带不太紧?

她回头看看,西米恩仍旧小心翼翼地在下山坡的第一段,而玛丽安还是坐在原处。就在安查看的时候,西米恩的马打滑了,那老头在马鞍上向前扑倒,他紧紧抱住马脖子才没有栽下来。他现在是追不上她了。

“牵着马。让我看看他。”她快速下马将缰绳交给了那个士兵。他看起来很吃惊。

接着她就离开了,专心致志地骑着马,尽她所能指引这小马快点跑下山坡朝她父亲军队的战士们骑过去。小马乖乖——你做什么都行,就是千万别绊倒了!穿过一丛矮树时她躲闪了一下,同时猛然将他往边上拉以免撞上一群受惊的绵羊,接着从树丛出来就踏上了平坦的斜坡草地。

“但是医生……”

“你真的太好了,玛丽安。我非常感激。我不是有意欺骗你的。”安突然意识到西米恩眼里小心翼翼、深谋远虑的神情,他的马在朝她这个方向挤过来。她潇洒地踢了一下小马的肋骨,一溜烟向山下冲去,她的最后几句话飘过肩膀传了过来。“如果我们的军队到了巴斯,我会记得你的好心的!”

“没有时间等医生了。我跟他一起做过。让我试试。”

“而我还让你住在我家里,并且还把我的衣服借给你,还有我的马。”

那个人的脖子滑溜溜的,到处都是带着体温的鲜血,因此,她刚开始没有找到伤口在哪儿。之后,她摘掉绷带,那是一条松垮地绑着的布带,于是她的手指在脖子侧面找到了那个黑洞。鲜血并没有汩汩流出,而是像永不会枯竭的井水一样将洞慢慢填满。她强忍着恶心,转过头看着那个男人。

“是的,玛丽安。我不想假装,但这是罗伯特的主意。丘吉尔爵爷也知道。”

“我们需要紧一些的绷带。哪儿有……?我知道了,他的衬衣。帮我脱掉他的外套。我们得用他的衬衣把伤口扎起来。”

玛丽安一脸惊骇地注视着她,那平常快活的脸上被这双重打击惊得面无表情。安注意到她脸颊上那块美人贴与突然间苍白的脸色形成强烈反差。“但是……那么,你就是个反叛者!而且,你父亲也是?”

厚厚的皮外套很难脱掉,尤其是伤员一会儿无力地挣扎着,一会儿又软绵绵地躺着,但他们总算把它脱下来了,那个男人将厚厚的羊毛衬衫撕成了长条。

“跟我父亲在一起。”真相来得如此温柔冷静,以至于她不敢肯定玛丽安是否听见,或者理解她所说的话。因此,她把话说得更清楚一些。“我会跟我父亲在一起,玛丽安,还有我的未婚夫,他们这会儿正在下面跟我们村里的人们一起为我们的蒙莫斯国王和真正的宗教而战。罗伯特给你讲的故事是个谎言。他是救了我,或者说,是发现我孤身一人在树林里,但那只是因为我差一点就被丘吉尔爵爷的龙骑兵强奸了,就是下面那群人,那些让你如此怜悯的人!他们强奸了跟我在一起的两个小姑娘,其中一个至今还没找见。我想罗伯特说谎是因为他不好意思告诉你他自己的人都是什么样的。”

“现在,拿块垫片。看着,我们必须紧紧压住这里。”她将一部分衬衣叠成厚厚的垫片,之后再将它用力压在伤口上。

“但你怎么能说得如此轻飘飘的?正是像他们一样的士兵曾将你从叛军的魔爪中救出来。如果不是他们,你现在会在哪儿,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姑娘?”

“把那个在上面紧紧地绑住。从他胳膊底下绕着这儿绑。能绑多紧就绑多紧。注意他的咽喉——他必须能够呼吸。”紧紧的绷带迫使伤员的头避开伤口歪向一旁,垂在肩上,他另一侧的胳膊又抬了起来,于是他们不得不将它绑到身体侧面,然而当他们擦掉血污时,安觉得出血少多了。垫片和绷带都染红了,但并没有浸透。

“我早知道这会很可怕,玛丽安。我曾经在军队里待过。”

“我想血已经止住了。”她说道,不太确定地坐了回去。如果还没止住,她也不知道他们还能做什么。

“安!这种场面你怎么能看得下去?你不觉得可怕吗?”

“我也觉得我们是止住了,而且他还在呼吸。”那个人向前俯着身子听他朋友的呼吸声,并且把他鼻子旁边的血污擦干净。“哦,戴维,戴维,你先别急着见上帝!我们都会救你的。你要挺住啊!哦,太谢谢你了,小姐,谢谢你,小姐!你帮我救了他!”

她感到玛丽安的眼睛在看着她,于是意识到自己正在微笑。

“但愿如此,”安说道,“但他还是需要外科医生来处理。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知道罗伯特可能会被杀,父亲、汤姆,或者其他任何一个人都可能被杀,这个念头让她惊恐万分;但相比而言,她还是更多地感到上帝事业的重要性,以及胜利给予她的那种复仇般的喜悦。

“让他先休息一下,小姐,也许他现在不出血了。我现在先跟他待一会儿,然后尽快把他送到医生那儿。”

安默默不语,只是静静地坐着,她的整个身体因为恐惧与欣喜而感觉刺痛。她也是热泪盈眶,但那是感激的泪水,感激主应验了她的祈祷,正赐予蒙莫斯胜利!尽管这么长时间以来,她身边那些皇家军队的军官如此傲慢无礼而且自负,但此刻胜利却正在朝她这边的人们走来,他们都是克里顿、莱姆、陶顿那些普普通通、老实本分的虔诚的宗教徒!这一切真的正在发生,就在这儿,她亲眼所见;她的父亲、汤姆、威廉·克莱格、约翰·斯普拉格,还有罗杰·撒切尔正在奋勇杀敌,痛宰皇家龙骑兵、投弹兵,还有骑兵,将他们驱赶得像兔子一般仓皇而逃,让他们哪儿来还回哪儿去!上帝记得他们所有人!

“是的,也许吧。我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安看着那个苍白无力的身体,正软绵绵地瘫倒在路口的草地上。也许外科医生还有更多处理措施,但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医生在哪儿,而就这个人目前的状况,他们俩要是抬着他走只会使情况更糟。“我先走,去找医生,看看能不能叫人来接他。”

“有更多的士兵是从右边过来的,夫人。其他人正朝他们跑去。可能他们会给叛军更有力的一击。”西米恩朝北边指过去,那儿有一队骑兵,事实上是由丘吉尔爵爷指挥的,正开始保护霍利上尉先头部队中残存的步兵匆匆撤退,他这次进攻明显是溃败而逃。在他们身后五百码远的地方,皇家军队的主力正在一块已耕过的田地里集结,以便跟正在向前挺进的起义军对阵。

“好的,小姐。再次谢谢你。”

“太可怕了!真的是太可怕了!这些可怜的勇士们,全都死的死,伤的伤,真是太惨了!”玛丽安眼含热泪,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我的费弗沙姆和约翰·丘吉尔爵爷呢?他们正在做什么呢?”

她跨上小马,目标明确地沿着小路朝村庄骑去,催促着小马迎着正在行进的大队人马疾驰。他们一些人好奇地看着她,但这些目光并无恶意。她不再是个脆弱不堪的囚徒,也不再是任何男人的猎物,只要能抓住她,就可以骑在她身上为所欲为。相反,她现在又是一个自由的人了,并且还带着任务,这是整个军队伟大的集体行动的一部分。她以微笑回敬战士们,接着策马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