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下士没有理她。“行了。现在下车。走到树林里去。老头,你继续往前走,要不我把你肚子撕开!”
“但是……我们为什么要停这儿?”埃尔斯佩斯的声调很高,忧心忡忡,她尽力平静下来。
老阿米亚斯还没来得及张嘴抗议,下士的剑就寒光闪闪对准了他的喉咙,他急忙跌跌撞撞往树林里走,剑身又在他后背啪地狠狠拍了一下。
“就在这个拐角过去。把你的车开进去,老头。”那个下士突然骑到车的前面,说话间就粗暴地夺过勒马的缰绳,硬让马偏离了道路。
“住手!你干什么?别动他!”
说话的是那个长得像屠夫的人,脸上带着相当和蔼可亲的笑容。下士大笑起来,但安听不懂这个笑话,便将头转到一边去了。在他们前方不远处,道路就进入骑兵队出来的那个树林,她记得来陶顿的路上,树林过去是一个宽广、空旷的山谷,人烟稀少,只有一些绵羊和几座牧羊人的村舍零零星星散落各处。似乎要很长一段路程才能到查德,高高的雷云越来越近,几乎把太阳完全遮住了。也许那人的意思是,树林会是他们避雨的好地方。
安气愤地站起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但她立即就后悔了。那个皮肤光滑的男人,就是那个“屠夫”,也从他的马上下来并且逮住了她,他的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
“是的。前面树林下边有一块美丽的草坪!”
“别这么急,我的美人!”
安的声音打破了魔咒,于是老阿米亚斯,刚才一直弯腰坐着,一动不动就像个树桩似的,摇了摇缰绳又赶着马车动了起来。
“松手!”
“嗯,阿米亚斯,继续前进!如果这些先生们要护送我们,我们也阻止不了他们。”
他将她抓得更近了,她闻到了他身上散发的浓浓的汗臭味,还有他的气息里那股恶心的热气。她抬头看着他,他脸上那光滑、粗壮的肌肉在兴奋地颤抖,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眼里带着她在队长眼里看到的那种同样的既亲昵又冷漠的目光,这让她感觉自己对他来说根本只是个物件。
但这些人中没有一个说话。那高个子直勾勾地盯着埃尔斯佩斯,而那个矮墩墩的下士则迅速瞥了一眼其他两人,他的手紧张地拨弄着缰绳。那个胖胖的“屠夫”镇静地坐着,唇上带着恋恋不舍的微笑。他们一直等着龙骑兵队蜿蜒而行,骑到山的那一边再也看不见了,而且马蹄声也消失在云雀的呢喃声中了。
“松手!”
第一个被点名的那人是瘦高个,就像一副老骨头架子,晒黑的双颊凹陷,冷酷的蓝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埃尔斯佩斯,就好像她是沙漠中的一汪清水似的。只有第三个男人——丹尼尔·塞勒给安一点信心。他个子不高,但也不至于矮得出奇,身材胖胖的,已显示出大腹便便的迹象。他的皮肤光滑无毛,看起来只是略微有点晒黑,因此,安猜测在他平常戴的假发和头盔下面很可能是秃顶。奇怪的是,他脸上平静的自鸣得意让她想起了克里顿的屠夫,以至于她几乎盼着他讲一段她去买肉时常听到的愉快的笑话。
但她的挣扎似乎反而令他更快乐;他狞笑着,把她的胳膊抓得更紧了,又俯下身子去亲吻她。她将头转开狠狠地踢到他的胫骨,但其实只是歪打正着。他大喊一声突然将她拧了过来,这样一来,他就将她的两只胳膊都拧在身后了。她看见马车里埃尔斯佩斯和凯特惊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朝下看着她;之后,那个瘦麻秆男人跳进马车里,将埃尔斯佩斯举起来扛在肩上,凯特从马车前面跳下,正往树林里跑,下士在后面紧追不舍。
安看着那个下士。他身材矮小得像个侏儒,脑袋才刚刚露出马头,可是却足足有两个他那么高的人宽,胳膊出乎寻常地长,一双毛茸茸的手总是不老实。他留着一抹细细的铅笔胡,下巴刮得干干净净,有些发青。她看着他的时候,他歪着嘴尴尬地笑了笑,朝她眨了眨眼,但这个眨眼并没有什么意思。他的目光闪烁着内疚从她身上移开到他的同伴身上,她不由打了个寒战。
后来她记起自己当时在想,那个下士下马以后腿显得出奇地短,不知道凯特能否比他跑得更快些。突然她感到在脖子与肩膀周围有一种强烈的火烧般的疼痛,于是,她意识到是“屠夫”的手在她的裙子前面,正试图将她的紧身胸衣撕开。但它缝合得太结实了,就是撕不开。她看见埃尔斯佩斯在地上挣扎,她的裙子已经被掀起来盖在头上,那个瘦麻秆正跪在她的胳膊上,一面笨拙地解开裤裆。之后,安将一只胳膊挣脱出来,她半转过身,几乎已完全挣脱了,可是另一只胳膊还被反拧在背后。她忍着疼痛向前倾倒,但宝剑的刀片已在她鼻子跟前闪着黯淡的光。
“是,长官。理查德·琼斯给我滚出来,还有……你,丹尼尔·塞勒。”第二个人被点名后,人群里有几声嘟嘟哝哝的咒骂,还有几个露出诡秘而嫉妒的笑容。之后他们满怀渴望地看了这几个女孩最后一眼,队伍就骑马继续前行了。
“别反抗了,贱人,要不我就直接把这捅进你肚子里!不许动!”
“要确保她们不要受到不应有的伤害。我回来还要再跟她们深入交谈呢。”
之后的一幕既可怕又荒唐可笑。他将她一只胳膊拧在她身后,用他另一只手将宝剑从裙子的下面伸了进去,放在她两腿之间,然后慢慢朝上移动,结果剑被卡在她大腿周围的衬裙上了。她扭动着身体,于是他将她向上猛拉,她感到剑戳到了她的腹股沟。
“是,长官?”
“告诉你别动!”
“泰勒下士。鉴于前一晚你很不走运在值班,挑两个人护送这些年轻的小姐们顺着公共道路到查德。还有,下士!”
于是,她吓得一直发抖,感觉到刀片在向上游走直到它抵着她的胃部,又被卡在腰围那儿了,他用力往外拉剑,于是布被撕开了;之后,他继续将剑向上移动直到她乳房的中间,然后继续向上直到它抵着她的下巴,因此她不得不将头抬高并转向一边来躲开它。他猛然用力戳了一下,剑的尖头戳到了她的脖子,安尖叫了起来;他松开了她的胳膊,将他另一只手上厚厚的衣袖拉到剑尖的后面,然后调转宝剑对着自己。安跌跌撞撞地走着,她的上身衣服已被撕开了。他将宝剑完全划过短裙,因此她前面的衣服和裙子就从上到下被彻底撕开了。她朝一边走开想要逃跑,但是宝剑抵着她的喉咙。
他转过身,几乎是遗憾地面对着他的手下。那些无情的、被晒黑的脸第一次从几个女孩身上转了过去,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不许走!”他说道。他魔鬼般的眼里闪着胜利的光芒,她可以看见他脖子上的青筋在急切地跳动。他将剑尖从她脖子上往下移动,用它将衣服往旁边拨开,然后将剑尖就放在她的乳头上。
“沿着公共大路安全通过,小贱人?哎呀,你们可以过呀。”队长紧盯着她,一副亲昵得令人作呕又无比冷漠的眼神,好像安是个什么物件,他对此无所不知而又一无所知,一个跟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同时又是跟她毫不相关的东西。“但这些天来,在公共道路上行驶是很危险的,你不知道吗?四处都有无法无天的叛军在造成各种各样的危害。你们很幸运,附近有一些效忠国王的部队,是不是?幸运……对一些人而言。”
“把衣服脱掉,”他说道,“慢慢脱,如果你不想让这捅着你。”他将宝剑降得更低一些,把衣服从她的臀部拨开。
“我们谁也没有藏,先生。我只是把这两位姑娘从学校送回她们在查德的家。我们也不知道蒙莫斯公爵在哪儿,只能告诉你他不在陶顿。先生们,我们请求能得到你们的许可,沿着公共大路安全通过。”
“求求你……”
“什么也别说?要不要我提醒你,小姐,藏匿叛徒可是一桩死罪?”
“脱掉。慢慢来。”他的声音模糊不清,好像喉咙的脉搏阻碍了他说话似的。她笨拙而费力地脱下了衣服,小心翼翼地放慢速度。她听见一声含糊不清的尖叫,在他左侧身后,她看见那个瘦麻秆男人赤裸的、毛茸茸的下体急切地在埃尔斯佩斯那紧绷的、年幼的双腿间抽动。埃尔斯佩斯的头依旧被盖在她的裙子下。在他们身边,两个骑兵的马正在马车边上安详地吃草,哪儿都没有凯特或者下士的踪迹。安将另一只手从衣服里抽出来,让它落在她身后;她浑身战栗地站在林间空地上,身上除了脚上的靴子和袜子一丝不挂,那个骑兵的剑尖直抵着她的私处。
“安静,埃尔斯佩斯。跟这些男的什么也别说!”但安其实没必要去训斥埃尔斯佩斯,她已经对他们的大笑羞愧得满脸通红。安默默地面对着队长,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躺下。快点,面朝上躺着。抬起膝盖。分开。快点,再分开点。就这样。好了。”他将剑扎在她两腿间的草地上,如此一来,只要她一动就会碰着剑。然后他开始笨手笨脚地解开裤裆。
“这么说,他已经离开陶顿了,是不是?看起来只留了几个女叛军在后面。那么,他去哪儿了,小姐?嗯?”
“你马上就可以得到它了,姑娘,我已经攒了很长时间了。我对天发誓,现在,这所有的都给你了!”
队长也笑了,笑得比刚才更加爽朗,露出了上排两颗镶金的牙。
草在她的皮肤上轻轻拂过让她感觉异常地痒。她仰望天空,透过树冠能看到一块雷云的前端。那是上帝的雷云。一只布谷鸟在林间叫唤。她顺着两腿间看去,那个男人正脱掉靴子,将马裤往下拉到膝盖的位置。她不能相信这一切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将身子向后挪动,两条腿绕开剑,然后站起身子拔腿就跑。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龙骑兵尖声模仿道:“把我们打成碎片?哦哦哦,别打了,疼死了!”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一切轻而易举就完成了。即便她听见那个男人在咆哮,她跑进树林里很快就不见身影了;不一会儿,她就听不见那个男人的声音了。树林里遍布着小灌木丛,还有数以百计的高高的树苗从老树桩上萌生,每一棵都披着夏日嫩嫩的浅绿树叶的盛装,真是绝佳的遮蔽物。她竭尽全力跑着,不时左右变换方向,全然不顾路上的树枝和荆棘刮擦着她,直到跑了很长时间后,她只听见脚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之后,她的腿开始颤抖再也支撑不住了。她差点扭伤脚踝并跌倒在地上。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一脸的惊骇。但她还没有想好该说什么,小埃尔斯佩斯就替她回答了。她带着大胆的蔑视尖声说:“不,不是的。你们来得太迟了!而且幸亏你们来晚了,因为蒙莫斯公爵有足够多的精兵把你们所有人打成碎片,如果他愿意!”
她停了下来,紧紧抓着一棵树,侧耳倾听。但除了她自己呜咽般的喘息声和受惊的画眉的尖叫声,什么也没听见。她的皮肤上被树枝抽打的地方如针刺般又酸又痛。她听得更仔细、更迫切了,以为是自己的耳朵有毛病了。一只鸽子在头顶上方的树上咕咕叫着,还有青山雀细细的哔哔声。她右侧的远处,突然有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和噗啦噗啦的声音!像是受惊的山鸡。之后,又沉寂下来——在这一片寂静中,她前方下坡段的某处传来微弱的潺潺的流水声。此外,还有一个断断续续的、微弱的呜咽声,就像一只被鞭打的小狗,那声音时不时传到耳中,将一切都遮盖住了,直到她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哭声。她吓得惶恐万分,慌忙停止哭泣,生怕被人听见了。但是树林里只有鸟和潺潺的溪流。她朝小溪走去,尽力稳住颤抖的双腿,让刺耳的、痛苦的呼吸平缓下来,这样她才能听见树林里预示着平安的寂静的声音。
“哦,得了吧,小姐,别跟我玩学校小女生的游戏!叛徒蒙莫斯公爵的军队不就在陶顿吗?”
小溪在一个深谷底端仅一尺宽的小河道上忙碌而轻快地流动着。每几码远就有个被老树枝和落叶水坝围起来的小水池,她感激地趴在一个水池里喝水,就像一只鹿一样,在喝水的间隙又时不时停下来听听动静。她将脖颈伤口处,还有胳膊上、身上擦伤处的血迹洗掉了一些,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赤身裸体,只穿着靴子和短袜。很可笑,她除了靴子、短袜,什么都没穿,可要不是它们,她也跑不了那么快。但她一丝不挂的又能去哪儿呢?
他用故作温柔的嗓音试图哄骗安,但安并没有说出实情,而是顺着他的语调开始假装一副天真无知的模样。“一支叛军,先生?”
对未来的恐惧涌上心头但很快又销声匿迹,因为一只画眉在不远处惊恐地尖叫。她慌慌张张穿过小溪,顺着岸边一直向上朝一段宽阔的斜坡走去,这个坡有四英尺高,上面长满了蕨类植物。她爬了上去藏在蕨根中间,后背弯得低低的以免弄断树枝,等她到达那茂密的枝杈中间,她在那儿躺下,大口喘着粗气,仔细听着。
“她们的学期结束了。真的。会不会,也许,是因为有一支叛军在陶顿?”
她在那儿躺了一个下午,那些大苍蝇在她身边嗡嗡地叫着并落在她汗津津的皮肤上。前一年长出的蕨根里传出隐隐约约的破裂声和沙沙声,她吓得心跳加快,直到一只知更鸟从某处跳了出来,她还一直以为那儿藏着一个人。鸟她倒不介意,只要没有蛇就好。
安感觉自己的声音很小,而且笑声过后也无人理睬了;但这突然变得至关重要起来,她要让谈话在正常的水平继续,至少维持表面的礼貌。
之后,雨就来了,大雨如注,在树以及灌木周围哗哗浇下,就算一码以外的地方有匹马也没人能听见;起初的畏缩之后,虽然赤身裸体,她又向后躺下,让雨水在她的胳膊、胸膛、腹部,还有腿上流淌,其中还夹杂着她的泪水,现在她无须再抑制的泪水,还有恐惧、愤怒,同时也是宽慰的泪水,甚至是欢呼的泪水。因为上帝挽救了她,使她免于被强暴,现在他正在用神圣的雨水给她做洗礼。她张开嘴让雨水流进去,并且吮吸着头发上滴下的雨珠,之后,她翻滚身子,面朝下躺着以便让她那被男人触摸过的后背也能清洗干净。
“那我就不知道了,先生。但是她们这个学期已经结束了。”
雨下了一个多小时,雨停的时候她不再害怕了,而只是深深地感恩。她静静地坐着,看水蒸气从她身上以及周围的蕨根上升起。她能看见一段彩虹,以及它辉煌的色彩;喧闹的鸟鸣声让她感觉似乎是在一座教堂里——一座比她去过的还要神圣的教堂。那种神圣的美丽是未经雕饰、浑然天成的。她想,世界看起来如此纯洁、清新,似乎才刚刚创造出来,而她跟它在一起,就像夏娃一个人在她的花园里。
他身后的士兵那里传来刺耳的大笑,队长看了他们一眼,他们静了下来;然而这并非是愤怒的一眼,更像是对掌声致谢的一眼。
她这样坐了一会儿,安逸而祥和,看着日落的光线在湿乎乎的蕨根叶子上闪耀,直到苍蝇、蚊子又飞了回来弄得她痒痒的,于是,她注意到自己的靴子、袜子,开始犯愁到哪里去弄更多的衣服。可是她不再感觉这是件恐惧的事情,而是件恼火的事,是个烦人的需求。她想到要试图摸索回林间空地,去找她的衣服,并且看看是否有凯特和埃尔斯佩斯的踪迹;但这样做会很愚蠢——那三个骑兵很可能还在那儿,而且,即使他们不在那儿,他们的朋友也同样会返回来。一想到那个瘦麻秆侵犯埃尔斯佩斯的情景,她不由浑身颤抖;不管怎样,她都要找到那两个女孩子,但她现在这样赤身裸体的,也无能为力。她最好的希望就是能找到一个牧羊人的小屋子或者是一户农家,在那儿先借几件衣服再寻求帮助。
“从她们在陶顿的学校?明白了。那么,该学的她们都学了吗?”
她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太阳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树林的颜色全部变成了浅蓝色和灰色,她判断还有足够的光线让她能看清周围,而与此同时又能帮助她避免被人看见。于是,她镇静地站起来朝坡下走去,蕨根的叶子落在她身上,粗糙地抚摸着她的肌肤,但她却倍感自豪。这是一段很长的坡路,大约有四分之一英里,或者更长一些,在坡底她突然踏上一条小道,在此,山坡涉过小溪。在她左侧,小道继续穿过蕨根直到树林的另外一侧,树林里依然回荡着小鸟的晚祷;在她右侧,它拐了个大弯就消失在一小处断崖附近,在那儿,这个小山谷的堤岸就此终止。
“送这两位小姐回家,从她们在陶顿的学校。”
她犹豫不决,不知该走哪一条路。一只蝙蝠从头顶上空掠过,一名骑手从拐角处骑来。
“到查德?为什么去那儿?”
那匹马打着响鼻高高跃起,安尖叫一声就跑回蕨根丛中。接着又响起了其他马匹的吧嗒声,还有一声大喊“见到猎物了!”,接着就有几匹马跟着她闯进了蕨根丛中。她被绊了一下,摔倒了,接着磕磕绊绊地站了起来,但一匹马已经骑到她跟前,马上的人从鞍上跃下,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她疯狂地甩动另一只胳膊在他的脸上狠狠打了一掌,震得她的肩膀都晃动了一下,他松开了手;于是她又拔腿就跑,但他抓住了她的脚踝,接着她就面朝下摔到蕨根堆里了。她翻过身,又滚又踢挣扎着不让人抓住她,之后,好像是树还是什么东西打到了她的下巴边上,于是,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到查德,先生。”
话语。太多话语。不同的声音。他们是什么意思?
“这么好的天气,三个这么可爱的小姐这是要去哪儿呢?嗯?”他最后的话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一个不耐烦的晃动出卖了他佯装的礼貌。
“……吉普赛人……多好的一对……看这些擦伤……跟一只野猫在一起弄的,也许……四处乱跑弄成这样……可是,打起架来像只野猫……他们就是这样……不过,是上帝的礼物,是不是……这种话说够了吧,中士……只是说说而已,长官……”
“谢谢你,先生。天气确实不错。”在安看来这是没有必要谈论的,阴云就高悬在他们头顶上方,在闷热的空气中显得巨大而沉重。
她感觉自己被抬起来裹在某种温暖但毛毛糙糙的东西里。她挣扎着要把它甩掉,但对方的力气太大了,于是一切渐渐消退。之后,说话声又来了,起初声音很遥远:“就像他们……把这都留给他们自己……无论如何,你都对她做什么了?……中士,带这些人回到路上去……但也不能怪他们,是吧……让我仔细看看……安!”
“下午好,小姐们。真是个好天气,是不是?”
一个瓶子被强压在她嘴唇上,接着有什么东西滴进她的嘴里,她的喉咙和鼻子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她呛了一口,睁开了眼睛。
“立定!”他们的长官抬起手,于是他们一齐停了下来。他敬了个礼并微微一笑,一排黄牙瞬息闪过,这似乎与他手下那冷酷、渴望的注视格格不入。
“安!就是你,是不是?我的天哪,他们都对你做什么了?”
龙骑兵们慢步骑着,一副从容不迫、气定神闲的样子。他们灰黄色的外套又脏又破;他们轻松地坐在马上,似乎半辈子都是在马鞍上度过的。等他们走近一些,安听见他们在用一些粗鲁的话语进行交流,引来粗俗的笑声,但她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老阿米亚斯将车移到路边,如果那伙骑兵想过去的话,就能方便地通过。他们慢慢骑得更近了,而且骑得很随意,也没有牵着缰绳控制着马。安和两个女孩发现自己仰头看着二十张饱经风霜的脸,每一张都皱纹满面而且被太阳晒伤,许多人还蓄着尖尖的铅笔样的小胡子。所有人都带着冷酷的、评判的眼光。
“罗伯特?”她的声音听起来又小又模糊,而且还很遥远。她试图伸出一只胳膊去触摸他,但那个温暖而毛糙的东西挡住了她的胳膊。那么,这依旧是个梦了。
老汉勒住缰绳将马缓缓停了下来。女孩的闲聊飙升成了尖叫,然后又平息了下来。他们静观其变。
“再喝点这个。”白兰地热辣辣地灌下喉咙,突然间给她的血管里注入了生命力。她坐起来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他,就在山腰上,在她的身边。这不是梦。毯子从她身上滑落。他小心翼翼地给她盖住,转回头瞥了一眼路上的那些兵。
他们继而一路向下朝着山谷的树林驶去。一队龙骑兵突然钻出树林朝他们骑了过来,一群松鸡仔在马蹄前惊慌失措地跑过马路。
“是叛军干的吗?是蒙莫斯的人吗?”
马车缓慢地向前行驶,她们看不见陶顿了,于是安渐渐陷入一种近似恍惚的状态,她无视两个女孩的闲聊,让身体像个旧布娃娃一样随着马车颠簸摇晃。她的眼睛懒洋洋地聚焦在前方的路上,看它沿着山坡蜿蜒向上,路过几家贫穷的村舍,房外面养着一、两头猪,种着些蔬菜。他们又驶向前穿过一块开阔的牧场,酷暑中,六七头奶牛正在吃草,一边懒洋洋地摇着尾巴驱赶苍蝇。马车向上攀岩,穿过一片小灌木林,淡褐色的榛树和橡树叶子向他们致以欢迎,马车在绿荫下穿行,叶子迎风抖动;出来就到了山顶常见的灌木丛林地,处处是蜜蜂嗡嗡的叫声和云雀的歌唱;黄色的金雀花盛开着,一片花团锦簇的景象。
“蒙莫斯的人?不是,我……哦哦!”她的嘴边被那个男人打过的地方又疼又肿,说起话来很艰难。
她父亲在前往陶顿东北方的布里奇沃特的行军路上也同样会看到身后的云柱,她想,并且不安地猜测它们预示着什么。难道它们预示着上帝与他们一同揭竿而起吗?他准备要对他的敌人报仇雪恨吗?或者,它们是个不祥的预兆,是上帝对那些有罪之人的审判?她多么希望跟父亲待在一起啊!跟他在一起,无论上帝怎么审判,她都能更好地面对。
“谁把你弄成这样的,我让人抽死他!但这种情形防不胜防——老天啊,你的衣服在哪儿?”
她扭头去看沿途变换的风景。天气比几天前更闷热窒息了,马车在摇摇晃晃地行驶,车里有一丝凉爽的气流。即便如此她还是感觉到裙子下面潮乎乎的,汗滴一直在往外冒。然而看起来似乎要变天了。前方的南面,山一般的积云在天空中如巨浪般翻滚着升腾起来,使得起伏的绿色群山上那些牛羊看起来就像在巨大城堡的梁柱下面爬行的蚁群;而他们自己则像朝圣者一样沿着羊肠小道朝着上帝的宫殿缓慢、永恒地爬行。
她感觉他的话几乎是在责备她了,因为她诱惑了他的兵。
两个人咯咯傻笑成一团,安厌恶地放弃管教了。要是蒙莫斯殿下能见到她们现在这样子,她想;两天前,她们给他献旗时还端庄贤淑,红着脸行屈膝礼,但现在她们完全变成了另外两个人。但她怎么努力去管教她们也无济于事。没有了布莱克小姐和她的副手马斯格雷夫小姐铁一般的掌控,这两个小姑娘似乎被魔鬼般的冲动控制了,一心想要表现得尽可能恶劣。
“是你的人拿走了它们。你的人——国王的士兵们!”
“哦,她听不见的。她很可能也聋了。总之看她那样也只听得懂鸡的话!咯!咯!咯!”
“我的人?”他对此并不怀疑。忍着下巴的疼痛和舌头的肿胀,她慢慢地、含混不清地给他讲了事情的经过。她怨恨地讲述着,恶狠狠地说出了他询问的制服的细节和人名,好像它们是石头一样,可以用来朝那个男人砸去。最终她低下头,这所有的屈辱,这种因为不得不在一个男人面前讲述这一切的屈辱,为此,她痛哭不已。可是,她让他搂着她,安慰她,并没有将他推开。她无能为力;而且,甚至当她的泪水流完了,她让自己的头在他的胸口靠了很长一段渴望已久的时间;与此同时,她先前感到的祥和又重返内心。要是她能好好休息,睡上一觉,然后忘掉这一切就好了。
“你们两个真不害臊!”安训斥道。“她要听见你们说的话怎么办?”
“就是这样。”她推开他坐了起来。“你一定要帮我找到他们,罗伯特,为了这些可怜的小姑娘。就是说,如果能让你可以信赖的人去找她们的话。”
“她可能已经把她丈夫都吓跑了。他可能就是为了躲开她才跑去当兵!”
“别担心。但是你身体能行吗,安,可以骑马给我们带路吗?”
“看那个平房边上的老太婆在咯咯叫着喂鸡呢!”两个女孩中叫埃尔斯佩斯·辛普森的愉快地尖声说道。“看她的脸!我敢打赌,如果她要是参军的话,准能把国王的兵吓得倒地身亡!”
“我可以应付。”但她嘴角瘀紫,一抹浅笑看起来如此虚弱,站起来时都摇摇晃晃的。她的腿像先前一样颤抖起来。她突然感觉很冷,而且很羞愧自己这样赤身裸体,还弱不禁风。她将毯子紧紧裹着身体。
若不是要先送这两位年轻的小姐回家,安心想,能再次上路也挺愉快的,即便是原路返回。那天早上,她们因为马车陷进一个路面洼穴而尖叫不已,安无奈地叹息。以他们的标准而言,她们也算不错的女孩子——就是年幼而且头脑空空而已。她们拥有的财富可能是她的四、五倍之多,安想,但头脑肯定不及她的一半。
“你可以骑在我的马上坐在我前面。别害怕那些人。”尽管如此,当她走了几码远穿过蕨根丛来到马跟前时,确实对他们又怕又恨。他们叽叽咕咕的谈话停了下来,十几双眼睛如饥似渴地打探着她。她以前从未如此这般惧怕过男人,而且,她领悟到有关智慧树的故事1的新一层含义。
然而第二天早上她悬着的心就放下了,因为部队出城仅仅几个小时后,布莱克小姐就派人把她叫了过去,安排她近期离开。安没有质疑她的判断,虽然布莱克小姐告诉她路上肯定是安全的时,她略有些吃惊。布莱克小姐向她保证,国民军已经被打败了,而且不管怎样,就算有什么问题,老阿米亚斯也可以拿鞭子朝四处乱抽一通。她还安排安将两位年轻小姐送回家,到她们在查德的父母那里,因为她们数天以前就该走了,都已经过学期末了。
路边的林间空地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甚至那辆马车也不见了,但车轮的印迹还在。罗伯特让他的骑兵在小灌木林反反复复搜了大半个钟头,但还是没有女孩子们的踪影;只有荆棘上挂着的一根长布条,还有安被撕开的衣服被扔在林间。
从第二天开始要好多了,因为蒙莫斯接受了他的朋友格雷爵爷的建议,或许也是被女子学校姑娘们的姿态所鼓舞而自封为王了。安听着典礼大为兴奋,还看着他抚摸老鼠疮患者。可是,她同时也感到害怕,革命看似成功带来的激动令她一想到要老老实实回家并遵守对上帝的承诺,一切就更难以忍受,虽然她也知道,如果不遵守诺言的话她就要下地狱。而且,不得不像小女孩一样被女子学校管教似乎是更糟糕的事情。
直到后来,当他们已经骑到查德的半道上,才赶上一辆马车,那车听到他们到来的声音就翻倒在路边。驾车的老头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根树桩子,就像他下午那样。但就着月光,安认出了他。当她向老阿米亚斯保证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时,塞到座位下的一个麻袋捆开始移动。于是,埃尔斯佩斯爬了出来,她依旧吓得面色苍白、哑口无言。安下了马,跟她一起坐进马车里,但埃尔斯佩斯在剩下的路上既不哭也不说话,只说了那伙骑兵追赶安和凯特时,老阿米亚斯把她藏在树上,而且他们再也没有见到过凯特。
但最终安发现女子学校那两位老师远比她想象的更令人生畏,而且一点也不风趣。她们并没有教她怎么练剑。相反,当她在别的女孩子们面前像平常那样用刀和手指吃饭时,她们对她表现出相当的鄙视。然而她也没有带别的什么餐具,而且说实在的,她从来就不用叉子,但看起来学校里对如何使用叉子还是够小题大做的。别人借给了她一个叉子,因此,她也就试着用。看她把自己的牙齿磕着了,坐在旁边的人都哈哈大笑,她简直怒不可遏。之后,她还得跟一个女仆在厨房那边共睡一张床,那女仆一点也不待见她,而且整晚都打鼾、出汗,以至于安几乎夜不能寐。
1 Tree of Knowledge,见圣经《创世纪》。亚当和夏娃因违背上帝偷吃了智慧果后意识到自身的赤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