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诓我了。你不会写这么一本书的。”
我喝了一口啤酒,努力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到我手上。那是他和巴黎一家出版社签订的合同,双方协议近期出版一本书,书名是——《雯卡·罗克维尔奇异事件的真相》。
“你们杀死了两个人,必须付出代价才行。”
“老兄,你要写的东西什么证据都没有啊。这本书会毁了你的记者名声的。”
他向我投来挑衅的目光,那目光里混合了严肃与狂喜。仿佛从第一天起,他就期待着这一刻,期待着如今的力量对比。而我,则是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皮亚内利对我们这类人竟是怀着这般刻骨的仇恨。
“证据就在体育馆里。”他嘲讽地说,“等书一出版,我就会煽动家长们。迫于巨大的压力,校方只能拆掉那面墙,别无他选。”
“斯特凡纳,你说的这些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雯卡和亚历克西斯·克雷芒的案子已经过了追诉时效了。”
随后,他发表了一通毫无意义的长篇大论,跟我讲了一个因为弄错了几欧元而被炒鱿鱼的收银员,还有法院对政客和老板们的纵容袒护。接着,他老调重唱(那是他从高中毕业起就不停重复的永恒论调),抨击社会阶层差异,称万恶的资本主义是“资本家们奴役人民的工具”。
“也许吧,即便这点在法律层面上有争议,但你妈妈和亚历克西斯·德维尔的死还在时效期内。法院会抓住这一点,并把几宗谋杀案都联系在一起。”
“必须揭露真相。”他用手掌拍打着吧台,语气强硬。
我知道那家出版社。不太有名也不怎么严谨,却很善于做图书市场营销。如果皮亚内利真出版了那本书,其后果必将极具毁灭性。
“斯特凡纳,如果你这么做了,范妮、马克西姆和我都会进监狱。”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揭发我们,斯特凡纳。就为了获得一时的荣耀感吗?可这不像你啊。”
“唯一的真相。”皮亚内利答道,表情坚定、沉着,“我们的同胞有权知道雯卡·罗克维尔和亚历克西斯·克雷芒遭遇了什么。圣埃克苏佩里的学生家长有权知道,他们把孩子送去了一所怎样的学校,有权知道校园的墙壁里有两具封存了二十五年的尸体。”
“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罢了。”
“什么真相?”
“你的工作就是背叛朋友吗?”
“也许你会不太高兴,但我还是打算出一本书,关于雯卡·罗克维尔的死亡真相的书。”皮亚内利平静地向我宣布道。那是六月末的一个晚上,在昂蒂布老城一家英式酒吧的吧台前,他说要请我喝一杯。
“等等,我的工作是记者,还有,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
然而,我却没有料到斯特凡纳·皮亚内利的背叛。当初对他的信任真是大错特错。
我想到了青蛙和蝎子的寓言。“你为什么要刺伤我?”青蛙在河里问蝎子,“由于你的错,我们两个都会死掉。”“因为这是我的本性。”蝎子回答说。
几天来,我真的以为,我们三个逃离了厄运,逃离了墙壁里的那两具尸体对我们的控诉。几天来,我真的以为,我们成功地打破了“好人遭殃”的法则。
皮亚内利再次恶语相向,在我的伤口上撒了把盐:
我父亲被捕的消息刚一公开,范妮就联系了我。我们来到医院,在马克西姆(当时他还处于无意识状态)的病房里待了整整一晚,还原了一九九二年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得知自己并不是杀死雯卡的凶手后,她终于振作起来。没过多久,她就离开了蒂埃里·塞内卡,并联系巴塞罗那的一家生育诊所做了人工授精。马克西姆的健康状况有所好转后,我们经常一起去病房看他。
“整个故事真的太引人入胜了!简直就是现代版的《波吉亚家族》!说不定会被网飞买下来,拍成连续剧。要不要打个赌?”
几星期以来,幸运女神似乎在持续向我们微笑。马克西姆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身体状态明显好转。六月,他顺利当选议员。有时,他甚至会以国务秘书候选人的身份出现在媒体上。警察在调查他的被袭案件时,封锁了体育馆的周边地段,因为那里是案发现场。这样一来,体育馆的拆除工程就不能如期举行了。接着,鉴于当前情势,哈金森&德维尔基金会决定撤销对圣埃克苏佩里国际中学的资助,施工项目因此被无限期搁置。至此,校方一改往日口风,以保护环境和文化遗产为由,声称改变校园景观是种危险的做法,校园底蕴也必将因此遭到破坏,全校师生对此极为看重。以上。
我看着这个因我全家被毁而欢欣雀跃的家伙,真想杀了他。
然而,这一切都太美好了,美好得让我觉得不太真实。
“我明白塞利娜为什么离开你了,”我说,“因为你就是个可怜虫,一个下流坯子……”
亚历克西斯·德维尔死了,我父亲入狱了。这之后的一段日子,是我这辈子里最奇怪的时光。每天早上,我都确信警方的调查会转向雯卡和克雷芒的失踪。然而,在监狱里的父亲却四两拨千斤地排除了这一危险。他声称亚历克西斯·德维尔是自己的情妇,两人的关系已持续了几个月之久。妻子在发现这段私情后,拿着猎枪去见了第三者。亚历克西斯·德维尔身陷险境,出于自我保护杀死了我母亲,随后又被我父亲杀死。他交代的事情经过统统站住了脚。他给予了每个当事人清晰合理的动机,最值得称道的是,他把两起谋杀都限定在了“情杀”范畴内。早在开庭之前,父亲的律师就做好了铺垫:亚历克西斯·德维尔杀害我母亲的手段非常之残忍,还有她之前的精神症状,和她的护卫狗对我的袭击。有了这些铺垫,我父亲的行为几乎可以被视为合情合理的复仇——他虽然没能因此获得无罪释放,刑期却很短。更为重要的是,情杀的说法彻底切断了这两起杀人案和雯卡与克雷芒事件之间的联系。
皮亚内利本想把杯里的啤酒泼到我脸上,却没有我的动作快。我向后退了一步,先是朝他脸上重重打了一记直拳,随后又对着他的肚子挥了一记上勾拳,打得他双膝跪地。
好人遭殃
当我离开酒吧走进黑夜时,对手虽已躺倒在地,真正的输家却是我。而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人可以保护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