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扭头看过去。黑条在雷族的时候总爱把皮毛梳理得光溜溜的，可如今他那身黑色的皮毛却显得黯淡无光，似乎他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外表形象了。他看上去很憔悴，尾巴紧张地晃来晃去，只有充满敌意的目光还如往常一样。黑条走到两位族长面前，上下打量着火星，神态极其傲慢无礼。
火星不用看都知道说话的是谁，黑条从一小撮猫群后面走上前。
“是黑条啊。”火星朝他略一点头。尽管火星并不同情黑条，但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仍不由得一颤。他目光空洞，宛如惊弓之鸟，看来他背叛亲族的行为已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领导我们？”火星身后响起戏谑的声音，“让宠物猫领导我们？你是不是糊涂了，豹星？”
豹星走上前呵斥说：“黑条，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于是他回答说：“如果你同意，我会担负起这个责任的。”
黑条冲火星怒吼道：“我们该把你碎尸万段！是你鼓动长鞭杀了虎星，他的死都是你的错。”
火星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他原以为豹星会争夺四大族群的领导权。其实，就算把领导权让给火星，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够不够呢。不过眼下他没有别的选择。
“我的错？”火星吃了一惊。黑条的双眼中喷射着怒火，火星知道这是他对虎星的死感到痛苦的表现。现在虎星死了，黑条彻底成了孤家寡人。“不，黑条，虎星是咎由自取。如果他不把血族引入森林，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
豹星问：“由你来领导我们吗？”接着，她不大情愿地补充说，“我现在身体虚弱，无力率领手下的武士们投入战斗。”
灰条插言说：“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正想知道呢。虎星是怎么想的？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引狼入室吗？”
他说：“明天清早，雷族和风族将会在‘四棵树’与血族会面，如果影族和河族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来，我们的力量就能够壮大一倍。”
“他把血族招来是为了大局着想。”豹星想替虎星辩护，但她的话显得十分空洞，“他相信如果大家统一由他领导，丛林猫就会更加安全，他认为血族会帮助他劝服大家。”
火星也希望有一个既不会造成过大伤亡又能赶走血族的好方法。可他想不出什么妙计。只有付出惨痛的代价，他们才有可能打败血族。
灰条冷笑了一声。豹星没有理会他，她晃了晃尾巴，一只猫立刻走上前——那是一只瘦削的公猫，一只耳朵残缺不全。火星认得他叫石头，是虎星带入影族的泼皮猫中的一只。
她说：“黑脚，别忘了我是族长，这儿我说了算。只要有打败血族的一线希望，我就不想放弃。”她转头对火星说：“好吧，你有什么计划？”
豹星命令说：“石头，你把事情的经过给火星讲一遍。”
豹星冷冰冰地瞅了他一眼。火心立刻意识到，其实豹星也十分厌恶黑脚，因为他最为宠信的族长代表石毛当初就是死在黑脚的爪下。
石头看着火星，显出一副疲惫的神情。他坦承说：“我曾经属于血族，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虎星知道我的底细。他要我带他去两腿动物的地盘，因为他需要更多的猫来保证影族获得森林的统治权。”说到这里，石头垂下头，耳朵不安地抽动了一下：“我——我曾试图劝说虎星打消这个主意，因为长鞭是只非常危险的猫，我们谁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虎星答应长鞭如果他帮助影族打赢这场仗，那么影族就会从森林中划出一块地盘归血族统治。他原以为统一四大族群后，就能轻而易举地赶走血族。”
黑脚嚷嚷说：“你变白痴啦？你不会真的想加入到这群傻瓜队伍中吧？他们根本不是血族的对手，会拖累我们的。”
“但是他打错算盘了。”火星喃喃说着，眼前又浮现出那位老对头横尸爪下的情景，不由得感到一丝悲凉。
豹星没有再嘲笑他，而是凝视着他，这一次她专注了许多。旁边的黑脚懒洋洋地走过来。火星听到灰条发出一声低吼，他急忙对灰条摆摆尾巴。虽然他也痛恨黑脚，但此时他们必须同舟共济，共同对付一个强大的敌人。
石头仿佛也想到了那一幕，心有余悸地说：“虎星死的一刹那，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们原以为虎星是永远不败的神话。虎星死后血族趁机袭击了我们的营地，当时我们都惊呆了，毫无还手之力。有些猫为了苟且偷生，投降了血族，裂牙就是其中的一个。”他的语气中渐渐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如果能让我杀了这个叛徒，即使同血族打一仗也值了。”
火星努力劝说：“他们不是非死不可。雷族和风族已准备战斗，请加入到我们中间来吧。”
“那你们明天会和我们一起同血族拼死一战吗？”火星朝周围扫了一眼，这才发现会场上所有的猫都已经聚拢过来，大家都在默默地听着。只有黑脚和黑条远远地站在猫群之外。
豹星迟疑了一会儿，猛地晃了晃脑袋，这才不情愿地说：“我派出去了一支队伍，他们在石林那边找到了一块容身之地。可幼崽们年纪还小，有两只老年猫病倒了，并非所有的猫都能走到那里，留下来的猫只能是死路一条。”
大家没有说话，都等豹星发话。
火星问：“那你能怎么办呢？离开这片森林吗？”
豹星说：“我不知道，也许我们已经输掉了这场战争，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
豹星脸上充满了讥讽的神情，没有回应他的话。
沙风说：“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火星强忍住内心的恐慌，说：“我知道。可虎星是独自面对长鞭，而我们则是联合成一支力量去和他作战。打完仗后，我们将遵从武士法典的要求重新过四个族群的生活。”
火星晃了晃尾巴，将手下的武士们招到一起。他说：“现在就考虑，豹星，我们在这里等着。”
豹星眼里射出恐惧的目光，她张口骂道：“你的脑子里灌水啦！把血族赶出去？你以为自己是谁呀？虎星是有史以来最厉害的猫，可你看看长鞭是怎么杀死他的。”
豹星不高兴地瞅了他一眼，似乎不情愿受到催逼，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河族的两三只猫招到身前，进行小声的议论。黑脚哼了一声，走过去加入到讨论中。其他的猫站在原地不动，现场充满了一种悲凉的寂静。火星实在不知道这些猫还留存有多少战斗力。
火星急切地说：“千万不要这么想！如果我们能联起手来，一定能够把血族赶出去。”
云尾大声嚷嚷说：“他们可真糊涂啊！这有什么好商量的？豹星说他们不可能安全地离开——那除了奋起抗争之外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河族的旧营地太狭小，容不下两个族群。我们让母猫、幼崽和老年猫住在那儿，并留下一些武士守卫。”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可这有什么用呢？血族会把我们全杀光的。”
火星命令说：“闭嘴，云尾。”
豹星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说：“我现在是虎族的族长了。”说着，她暗淡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骄傲的神色。
“火星。”黑莓爪的声音打断了他，火星转头看见黑莓爪和黄爪站在身后，“黄爪想和你谈谈。”
火星回答说：“和你谈谈。豹星，这里怎么了？你们出什么事了？你们为什么不回营地去呢？”
黄爪直直地盯着火星的双眼，简直就和她那位倔强不屈的母亲金花活脱脱一个模样。
豹星站了起来。“是火星啊。”她声音沙哑，仿佛已经好几天没有说过话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火星问：“嗯，黄爪？”
没有猫迎过来。虽然有那么一两个武士抬头瞅了瞅他，但都如同视而不见。黑莓爪看了火星一眼，随即走开去找黄爪。
黄爪开门见山地说：“黑莓爪说我应该告诉你我为什么离开雷族，可你心知肚明，是吗？我只想做回我自己，而不想活在父亲的阴影下，我要找到自己的归属。”
沙风迷惘地摇摇头。火星十分失望，他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一支战斗生力军，可这些猫半死不活，没有一点儿生气。不过此时，他已别无选择。于是火星晃了晃尾巴示意手下的武士们跟上，自己迈步走入会场。
火星分辩说：“没有猫认为你不属于雷族。”
火星回头瞅了沙风一眼，小声问：“他们都怎么了？”若不是没有嗅到生病的气味，他还以为这些猫都病了呢。
黄爪看着他，眸子里泪光闪动：“火星，我不相信，而且我敢说连你自己都不相信。”
豹星就趴在骨山脚下，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正对着火星的方向。火星觉得她一定看见自己了，但她却没有丝毫反应。影族族长代表黑脚也躺在附近。火星惊奇过后，随即多了几分把握。这两个族群显然都已经归豹星统管，那么他就可以直接找她谈这件事了。
火星愧疚得浑身发烫，承认说：“这件事我做错了。当我看你们两个的时候，我的眼里只有你们父亲的影子，其他猫也和我一样。可我并不想让你离开。”
一些武士扎堆儿卧在会场里，他们皮毛凌乱，目光呆滞。火星吃惊地发现河、影两个族群的猫都在这里。他原以为只有影族的猫在这里安营，河族猫会回到他们上游处的旧营地去呢。
黄爪淡淡地说：“其他猫想。”
灰条领命走在队尾。火星沿着小溪悄悄穿行在芦苇丛中。他走到芦苇丛的边缘处朝外张望，只见那座骨山已经开始坍塌，此时看上去和一堆垃圾别无两样。小溪里再也没有腐烂的猎物，相反倒有一个小小的猎物堆，这些猫似乎要把这里当做一个新的营地。
黑莓爪恳求说：“她还能回到族群里，是不是？”
火星转头说：“他们一定在骨山的会场里，就算不是全部，至少也是其中的一部分。我们看看去——灰条，你负责警戒。”
黄爪立刻截断他的话说：“等一等！我可不是来问你我是否能回去的，我只想在新族群里做一只忠诚的猫。”说着，她的脸上焕发出神采，“我想要成为最优秀的武士，而我在雷族里永远也不会实现这个愿望。”
火星沿河岸逆着流水的方向朝河族营地走去。半路上，他经过流经骨山的小溪，想起当日的情景，仍然感到不寒而栗。如今那股腐臭味小多了，不过迎面吹来的风里仍夹着许多猫的气味。火星认出这是虎族的气味。闻过血族的气味之后，他觉得相比之下这股气味要亲切得多。
火星看到她身上的那股勇气和忠诚，于是说：“很遗憾你离开雷族，我希望你过得舒心。黄爪，我真的相信，如果明天四大族群联合起来，我们一定能打赢这场仗。影族将会生存下来，成为你为之骄傲的族群——它也将以你为荣。”
火星带着一干武士走下河岸。他们踩着石头过河，整个过程中没有受到任何打扰。虽然太阳已经高高地升出了地平线，河族却还没有派出一支巡逻队出来巡视。
黄爪略一点头，说：“谢谢你。”
黑莓爪如释重负，感激地说：“谢谢你，火星！”
黑莓爪显得心急火燎，可火星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这时，他听到有猫在喊他的名字，一转头看见豹星正朝他走来。
火星犹豫了一下，说：“好吧，如果你看见她，问清楚她的想法，然后我们再决定怎么办。”
豹星说：“我已经拿定主意了。”
火星转身朝过河石头走去，这时黑莓爪追上前说：“火星，如果黄爪在那里，我能和她谈谈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脸上显出期待的神情，“这也许是唯一的机会了。”
火星心里开始扑通乱跳，一切都取决于豹星的选择。没有河、影两个族群的帮助——尽管他们的武士状态极差——想要赶走血族那是痴心妄想。这一刻对火星来说简直就如一个月般漫长。
她高兴地说：“我就知道你会找出打败血族的法子的。”
豹星宣布说：“明天河族将与血族一战。”
云尾耸了耸肩膀，灰条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但沙风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黑脚走上前说：“影族也一样。”他瞥了豹星一眼，似乎在强调自己的地位。
“豹星不会加害我的。如今虎星死了，她和我们一样都不想让血族霸占这片森林。”
两位族长的话让火星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不过他注意到猫群中仍有许多疑虑的目光。
云尾瞪着他说：“你疯啦？这简直等于送死！”
黑条大声嚷嚷说：“你们都疯啦！和一只宠物猫联手？哼，不管别的猫怎么说，反正我不会追随他。”
“我要说服他们明天和我们一同抵抗长鞭。”
豹星怒斥说：“你必须服从命令。”
云尾大吃一惊，说：“河族？你去找他们干什么？”
黑条反唇相讥：“试试看啊，我可不归你管。”
火星说：“好啦，我这不好好的嘛。正巧你们也来了，我正要去河族领地一趟呢，咱们一起去。”
豹星冷冷地盯着他瞅了一会儿，然后耸耸肩膀说：“幸亏你不归我管，你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毫无用处。很好，黑条，你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灰条说：“白风说你不会有事的，炭毛也显得不怎么担心，我觉得她没有把知道的事全说出来。”
黑条犹豫不定，目光在豹星和黑脚身上扫来扫去，然后他向四周其他的猫望去，可是别的武士都在窃窃私语，谁也没有注意他。
“对不起。”火星歉意地舔了她一下，“我需要理一理思路，仅此而已。”
于是他的目光又回到豹星身上，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豹星一扭身走开了。黑条猛地转身，恶狠狠地对火星吼道：“你们这群蠢货——到了明天你们都不得好死。”
沙风冲过来生气地说：“你昨晚到哪里去了？我们都快急死了。”
黑条在沉寂的气氛中离开了。所过之处，众猫纷纷让出道路，看着他消失在芦苇丛中。火星不知道这位性格孤僻的武士将会去往何方。
眼看就到过河石头处了，忽然有猫大喊他的名字：“火星！火星！”他扭头看见一支雷族巡逻队从树林里走了出来。灰条走在最前面，身后是沙风、云尾和黑莓爪。
豹星上前一步说：“我以星族的名义发誓，明天将和你们在‘四棵树’会合，我们将和你们还有风族一起共抗血族。”她随后下命令说：“影毛，你能组织一支捕猎队吗？我们需要补充体力为明天的战斗做准备。”
火星眼前顿现光明。他立刻从石头上跳下，朝下游的过河石头处奔去。
一只深灰色的河族母猫晃了晃尾巴，走入猫群中点了几名武士。
“真是笨蛋！”火星暗骂自己。眼前就是个大好机会，森林里的四大族群可以联合起来共同把血族赶走。四个不是变为两个，而是变为一个，只不过不是按照虎星原先的意愿罢了。
豹星望着骨山，眼睛里流露出无尽的悲伤。她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喃喃地说：“我们必须把它推倒，它属于那段黑暗的过去。”
忽然间，火星脑中闪过一道电光，令他一下子坐了起来。为什么他原先没有想到呢？也许雷族并不像他想的那么势单力薄，在河流的对岸便有两个族群的武士。如今虎星已死，他们和血族已经彻底决裂了。
说着，她将爪子插进骨堆中。她手下的武士们犹犹豫豫地走上前，似乎仍害怕虎星会突然出现惩罚他们的背叛行为。黑脚和一小群影族武士们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他阴沉着脸，没有猫能猜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河对岸依然寂静无声。站在豹星的角度，火星估计她不会欢迎逃窜进河族领地内的影族武士。在这个严酷的落叶季节里，食物是多么地缺乏啊。
火星将他的武士们招到一起。他此番已经大功告成，豹星的勇气令他暗暗钦佩。他看着会场上河、影两个族群的武士，欣慰之余心里却隐隐有一个可怕的念头：
火星暗想：“我出来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会不会引起大家的担心。”他站在岩石上眺望洒满整片森林的金色曙光。
“如果我让他们丢了性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