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心心里一阵紧张。各族的领地边界处都不同程度地发现了泼皮猫的踪迹,一直以来大家都为此事感到担忧。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雷族的副族长虎掌居然和这些泼皮猫交上了朋友,还利用他们对付自己的族群。火心赶紧给亮爪使了个眼色,提醒他说话注意。但亮爪不用他提醒,只听他轻描淡写地说:“最近一个月我们的领地内没有他们的气味。”
“你们族又看到泼皮猫了吗?夜星担心他们还赖在森林里不走。”
火心松了口气。那只河族猫说:“我们领地里也没有,他们一准儿离开森林了。”火心真希望自己也像这只河族猫那么自信,不过直觉告诉他,既然虎掌卷入其中,这些泼皮猫迟早还要回来的。
一只灰色的影族学徒也走到亮爪身边。火心左右无事,于是站在那里旁听。
那名曾经阻挡火心和蓝星去路的风族武士泥掌就坐在不远处。火心认出坐在他旁边的那位年轻武士便是一根须。当初火心带领风族返回家园的路上,和一根须结下了深厚的友情。不过他此时可不敢过去,因为泥掌正冷冷地瞅着自己。他知道现在决不能走过去为上次的事情和他争吵。
大伙儿紧跟其后。到了会场,火心放慢脚步,伸着脖子寻找灰条的身影。他看见河族的副族长豹毛正和一名他不认识的影族武士说话。河族族长钩星和石毛坐在一起,默默无语地四下里张望。火心嗅到一股河族的气味接近过来,他回过头,瞅见一名学徒过来和亮爪打招呼。猫群中没有灰条的气味。虽然火心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但失望之情仍忍不住涌上心头。
不过他的心里可憋着一肚子火,尤其是当他看见泥掌侧过身子附在一根须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同时不怀好意地瞥了他一眼时,这股子怒火就更加旺盛了。令火心惊讶的是,一根须同情地冲他眨眨眼睛然后走开了,只留下泥掌站在那里气鼓鼓地直晃尾巴。看起来风族里似乎至少还有一只猫念着雷族的旧情。火心感到十分满足,忍不住须子动了几下。他经过泥掌的身旁,向豹毛走去。
蓝星已经站在山谷上,正朝谷内张望。火心看见谷内有许多猫影晃动,这些猫相互间小声地打着招呼。飘上来的空气里有河族、影族和风族的气味,显然雷族是最后到的。火心看见蓝星正凝望着会场中央的巨岩,她的背部竟然在颤抖。蓝星似乎是深吸了口气,然后才顺着坡走下山谷。
但他走近这位河族副族长时,刚才那股子自信忽然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尽管他们现在职务平等,但豹毛的身上透着一种发号施令的威严。自从雷、河两族在山涧边打了一仗,那只名叫白掌的河族猫在战斗中丧生后,火心总觉得她带着如同尖刺一般锋锐的敌意。不过他现在实在想知道灰条的近况,于是他朝豹毛尊敬地点了点头,豹毛也低头回礼。
火心带领沙风循着大伙儿留下的气味踪迹前进,猫群经过后,灌木丛的枝叶犹在摇晃,似乎也受到了大家迫不及待的心情的感染。两只猫一路奔行,快到“四棵树”才撵上队伍。
坐在豹毛旁边的那位影族武士声音沙哑着打招呼,但话说到一半就剧烈地咳嗽起来。火心这才注意到这位武士身上的毛有多邋遢,仿佛有一个月没有好好梳理过了。
两只猫加快脚步,他们跳过一条小溪。小溪干涸得河床都显露出来,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就是这条小溪,在绿叶季刚刚到来时竟然涨成了一条大河,阻挡住雷族的去路。
豹毛舔了一下爪子,看着这位影族武士步履蹒跚地走开,消失在黑暗中。
火心信誓旦旦地说:“她还是原来的蓝星,等着瞧吧。”
火心问:“他没事吧?”
沙风容颜一展,说:“这倒也是。”
豹毛神情厌恶地说:“他那样子像没事吗?病猫就不该来参加森林大会。”
火心说:“她不正领着我们去森林大会嘛。”
“我们不该做点儿什么吗?”
沙风坦白地说:“没有,没有一只猫怀疑过。但大家都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了,但蓝星看起来似乎仍……”
豹毛说:“能做什么?影族自己有巫医。”她放下爪子,湿淋淋的须子在月光下闪着光亮。她好奇地问:“我听说你当上雷族新的副族长了?”火心点点头,知道这件事一定是从灰条嘴里透漏出去的。豹毛继续说:“虎掌出什么事了?其他族群都被你们蒙在鼓里。他死了吗?”
火心反问说:“你怀疑过他吗?”
火心不自在地晃晃尾巴。他能想象出豹毛一定是迫不及待地到处宣扬,说雷族那位著名的副族长居然被一只宠物猫给取代了。他尽量表现出淡漠的样子说:“虎掌出什么事就不劳河族挂心了。”他猜不透待会儿蓝星向其他族群宣布自己的任命时将会如何谈及虎掌的事情。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没有怀疑过虎掌呢。”
豹毛眯缝起眼睛,但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她说:“那么,你是来炫耀你的新头衔呢,还是来找你的老朋友灰条?”
火心跑了几步跟上,气喘吁吁地说:“蓝星的情绪还不太稳定,虎掌的事情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火心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给他一个询问灰条近况的机会,于是抬起头问:“他怎么样?”
火心没有看她。他转弯从一簇荨麻旁绕过,而沙风则纵身从那簇荨麻上跳了过去,落在前面的草地上。
豹毛耸了耸肩膀说:“还凑合吧。虽然他永远也不会成为一名真正的河族武士,但至少不再怕水了,这一点倒出乎我的意料。”火心装作没有听出她话语中对灰条轻视的意思,没有说话。只听豹毛继续说:“他的孩子很健壮,也很聪明。他们一定从母亲那里继承得更多一些。”
最后沙风说:“她变了。”
难道这家伙是在蓄意激怒他吗?火心竭力压抑住内心的愤怒,这时鼠毛走到他的身后。
沙风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但她似乎有些冷漠,她看起来不大像……”她迟疑了一下。火心没有接口,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大家已经开始注意到蓝星的变化了。
鼠毛向豹毛致意说:“你好啊,豹毛。石毛告诉我说,除了灰条那两只幼崽之外,你们族群又增添了几只幼崽。”
火心小心避开荨麻的枝条,含含糊糊地说:“是吧。”
豹毛说:“是的,他说得没错。这全托星族的福。”
沙风有意和火心并肩而行。他们跳过一根倒在地上的树干,沙风对火心小声说:“蓝星的情绪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鼠毛说:“他还说,雾脚的孩子准备接受训练了。你知道的,他们还是火心从洪水里救出来的呢。”她眼里闪着调皮的神色。火心注意到豹毛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但他的心思已经转到雾脚和她的兄弟石毛身上。他向四周瞅瞅,瞅见蓝星独自坐在巨岩下面。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就在这里吗?她听说雾脚的孩子就要做学徒了吗?当他的目光回到豹毛和鼠毛身上时,豹毛已经走开了。
众猫爬上了沟,回头看去,沟内一片漆黑。由于天旱,整片森林就如同被榨干汁髓的骨头,脚下的土地经过烈日的烘烤,到处都是干燥的灰土。蓝星在前头领路,火心在后面压阵。群猫鱼贯穿行在香薇丛中,遇到荨麻时便绕行。
鼠毛同情地瞅了眼火心,说:“别担心,你和她处久了,就会发现她并不那么咄咄逼人。河族其他的猫对我们还算友善,没有雷族的帮助,他们不可能安然度过那次洪灾,况且,我们任由他们领走了银溪的幼崽,使双方避免了一场恶斗。”
众猫都显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火心不知道蓝星此举在大伙儿的眼里是明智呢,还是懦弱。大伙儿集体开拔,穿过金雀花通道,走进月光笼罩的森林。
火心说:“不过,豹毛最不喜欢的雷族猫就是灰条,都是因为白掌掉进山涧那件事。”
蓝星神态自若地说:“我什么也不会说。风族知道自己理亏,我不想当着其他族群的面和他们撕破脸皮。”
“她会忘记过去原谅他的。灰条给了河族两只优秀、健壮的幼崽。”鼠毛晃了晃尾巴,“她向你问起虎掌的事情了吗?”
火心的肩膀一下子绷紧了。鼠毛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要问蓝星大伙儿该不该找他们算这笔旧账。
“问了。”
鼠毛小心谨慎地说:“蓝星,风族没让你去石林,你准备在会上说些什么?”
“每只猫都想知道他出什么事了。”
她说:“我们不在的时候,族里的事都交给白风处理。”
火心苦涩地补充了一句:“而且还想知道为什么会让一只宠物猫取代他的位置。”
此时蓝星正和白风在她的巢穴外互相舔梳,直到大家都等得不耐烦了,她才站起身走过来。
鼠毛瞥了他一眼说:“没错,别往心里去,火心。如果别的族发生副族长替换的事,我们也会好奇的。”她向周围扫了一眼,说,“你注意到了吗,影族今晚来的猫可真少。”
火心站起来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宣布参加今晚森林大会的名单:“鼠毛、奔风、沙风、蕨毛、亮爪、蜡爪,还有迅爪。”他忽然意识到名单里没有黑条、长尾和尘毛这三个虎掌曾经的死党。他怀疑蓝星故意没有将他们列入名单。那三只猫相互交换了眼色,齐齐地盯着火心,看得他浑身不自在。黑条毫不掩饰自己目光中的怒火。火心才不吃这一套呢,他转过身走到队伍里,和大家一起等候蓝星。
火心点了点头,说:“到目前为止,我只看见两名影族武士,其中一只还咳嗽得厉害。”
只见云爪趴在学徒巢穴外的树墩上,蜡爪则试图从下面爬上去,两个小家伙的攻防大战正打得不亦乐乎。起码云爪和他的穴友们相处得很和睦,这一点倒令火心感到高兴。他又想到,不知灰条会不会参加今晚的森林大会。目前看来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灰条加入河族还不到一个月。不过,他好歹将银溪生下的两只幼崽送了回去,河族族长冲着这一点也许会对他网开一面——毕竟,银溪是他的女儿,那两个幼崽就是他的外孙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河族允许灰条参加森林大会,那也就意味着灰条和河族融为了一体。尽管如此,火心还是希望能在森林大会上见到他。
鼠毛好奇地说:“真的吗?”
吃过饭后,火心扫了一眼会场。大家都在进行饭后的闲聊。天色趋暗,凉意渐浓。近来天气实在炎热,热得火心总想跳进河里凉快凉快。他望着学徒巢穴,不知道云爪是否还记得自己因外出捕猎时偷吃东西而不得参加森林大会这码子事。
火心说:“这个季节容易发生疾病。”
火心衔着水老鼠正要回到他吃饭的老地方,忽然背后掠过一丝寒意。他本能地回头瞧去,瞧见黑莓崽正远远地望着他,顿时心里感到十分别扭。随即他想起炭毛的话:“他不但是虎掌的孩子,他也是金花的骨肉。而且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他将由族群来养大。”想到这里,他勉强冲黑莓崽点了点头,转身走到那簇荨麻旁开始吃饭。
“估计是吧。”
火心回答说:“是,蓝星。”他低头行礼后,转身朝猎物堆走去。猎物堆里剩有一只肥鸽,火心决定将它留给蓝星。也许这只肥鸽要比那些不足二两肉的猎物更能令她胃口大开吧。火心只挑了一只水老鼠。蓝星的喜怒无常令他疲于应付,因此没什么胃口。
巨岩上响起声音。火心抬眼望见河族族长钩星站在巨岩上,身上的毛在月光下隐隐闪光。他的两边坐着蓝星和风族族长高星,最边上,在橡树的半遮半掩下,坐着夜星。
蓝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不假思索地说了几个名字——其中没有云爪,但有蜡爪——以致火心怀疑是不是蓝星已经告诉他,而他却忘记了。
那位影族族长的形象令火心感到十分吃惊。依照常理,风族由于长年在荒野上追逐兔子,因此体形偏瘦,但夜星看上去竟然比风族的猫还要瘦上三分。不,他不仅瘦,而且脑袋耷拉着,弯腰驼背,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火心琢磨着他是不是病了。不过他随即想起,夜星接掌影族族长职位时已经步入老年了,这也难怪他看上去很虚弱。星族能赐予他九条性命,却不能让时光倒流。
火心问:“唔——都叫谁去呢?”
鼠毛小声说:“过去瞧瞧。”火心跟着她走到猫群前面并肩坐下,坐在他另一边的是雾脚。
蓝星恰好顶开巢穴门口的苔藓走出来,看上去似乎是刚刚精心梳理过,毛色十分光鲜。火心稍稍感到宽慰,好歹族长又知道照顾自己了。蓝星抬眼瞅见火心说:“哦,火心,吃过饭后通知大家准备出发去森林大会。”
钩星站在巨岩上说:“蓝星希望第一个讲话。”说着,他对蓝星低头行礼。蓝星走上前亮开嗓门儿,声音和往常一样洪亮。
火心对他说:“那么你就去吃点儿东西吧。要去森林大会,体力也得跟上才行啊。”黑条的语气令他很不痛快,但他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大伙儿散去后,火心立刻向蓝星的巢穴走去。刚才她没有提森林大会的事,而他则只顾忙着安排明天巡逻,竟把这件事忘了。
“在场的各位有的也许已经从风族那里得知了些消息,但有些还不知情,我要对大家说,断尾死了!”
黑条扭过头瞅着树林说:“她最好抓紧点儿,太阳要落山了。”
猫群中响起一片议论声,大家都感到大快人心。火心注意到夜星的耳朵和尾巴在不停地抖动。这位影族族长看起来对他的老对头的死感到很兴奋。
火心回答说:“她没有和我谈起此事。她决定后会告诉我们的。”
夜星声音沙哑着问:“他怎么死的?”
黑条眯缝起眼睛说:“是她没有告诉你,还是她没有决定好?”
蓝星置若罔闻,继续说:“而且雷族有了一位新的副族长。”
火心坦白地说:“我不知道。”
风族的一位武士发出惊叫:“这么说,从河族那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是确实的喽。虎掌出事了?”
奔风点头称是,黑条问:“今晚的森林大会安排谁去?”
泥掌问:“他死了吗?”他的话音刚落,猫群中顿时乱哄哄地嚷成一团。看到虎掌在其他族群里享有这么高的声望,火心不由得十分忌妒。看到大家的问题如连珠炮一样劈头盖脸地向蓝星打过去,火心心里十分焦急。
众武士们已等候在巢穴外。火心命令道:“白风,你负责明日清晨的巡逻,带上沙风和蜡爪。蕨毛、尘毛,我带云爪外出捕猎期间,你们留守营地。”他扫了一眼剩下的几名武士,顿感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由于蓝星一直深居简出,族里的事情都是火心独自办理的,因此他得到了很好的历练。他暂时不想这些,继续说:“其余几位自己安排吧,要么训练徒弟,要么带徒弟去捕猎。不过,你们今天要把猎物储备好,我们已经习惯吃饱肚子了!”众武士们哄然大笑。“黑条,你负责明天中午的巡逻。奔风,你负责晚上的。具体带谁你们自己选,不过事先要通知他们一声,以免误事。”
“他是病死的吗?”
“谢谢你,蓝星。”火心还有一堆事情要办,于是说,“我去安排一下明天的巡逻。”他尊敬地低下头,退出巢穴。
“是意外事故吗?”
“那好吧。”蓝星点了点头,眼里的神情不可捉摸,“就留两名武士吧。”
火心感觉到雷族众猫都很紧张,他们都像亮爪一样,不愿将原副族长的丑事抖搂出去。
火心说:“如果风族真的想对我们不利,上次泥掌就不会让你离开了。”他心里想的是“活着离开”。
大家瞎吵吵了一阵,渐渐安静下来,但由于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仍在不高兴地小声嘀咕着。火心不知道蓝星是否会对别的族群提出警告,说虎掌还活着——这个不必再受武士守则约束,因而十分危险的背叛者还在森林里游荡。
蓝星焦虑地说:“如果我们又遇到袭击怎么办?”
不过蓝星没有再提虎掌的事情,而是话锋一转,说:“我们新的副族长是火心。”
“蓝星,自从我们从高地返回以来,这几天……”火心小心翼翼地避免提及“月亮石”这三个字,虽然此时巢穴里只有他和蓝星两个,但说到那次被迫半途而废的旅行,仍感到羞于启齿,“我们的领地里没有发现任何风族或影族的迹象。”蓝星眯缝起眼睛,一脸不相信的样子。火心继续说:“现在我们有许多学徒需要训练,而且树林里猎物也很多,族里实在是事务繁忙,很难安排出三名武士留守营地,我……我想两名就够了。”
数十颗脑袋立刻齐齐地转向火心,这些充满质疑的目光令他身上滚烫滚烫的。会场中静得可怕,群猫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一双双眼睛一眨不眨地齐刷刷地望着他。火心脚爪在地面上来回磨蹭,只盼族长们赶快进入会议的下一项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