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爪说:“出什么事了?”
火心扭头正要往外跑,忽然泄了气,停下了脚步。去蛇岩找黄牙要花很长时间,事情十万火急,哪能如此耽搁!
“太阳石那边有一只猫——就是银溪啦,她正在生孩子,但是难产了。”
“黄牙?”炭爪嗅到火心身上的绝望气味,突然严肃起来,“她去蛇岩采蓍草了。”
炭爪惊呼:“噢,星族保佑!我去看看。在这里等着——我需要取些药物。”炭爪转身消失在金雀花通道。火心坐立不安,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半晌过后,一只猫从金雀花通道里出来了,不过不是炭爪,而是蕨毛。
火心气喘吁吁地问:“黄牙在哪里?”
蕨毛一边朝沟外跑,一边喊道:“炭爪派我去找黄牙。”
他从沟上冲下来,和正从营地往外走的炭爪撞在一起。炭爪摔倒在地,采集的草药散了一地:“火心,你……”
炭爪嘴里衔着一捆草药从通道里走出来,尾巴朝火心摆了一下,让他带路。
他拼命地奔跑,仿佛此前从未跑过步似的。过了一会儿,火心慌乱的心情渐渐趋于冷静。他意识到发生这种事非常要命,所有的猫都会发现灰条和银溪的私情,蓝星和钩星在事后会怎样处置他们呢?
对火心来说,每踏出一步他都在忍受煎熬。炭爪虽然用尽全身气力,但拖着一条断腿又哪能跑快。时间似乎被拖长了。惶恐彷徨中,火心想起他做的梦,那只面目模糊的银灰色母猫的身影渐渐淡去,留下自己的孩子在黑暗中无助地哭泣。那是银溪吗?
“但……”火心不忍拒绝,立刻从石头上跳下来,往树林里跑去。
太阳石近在眼前。火心心急如焚,跑到炭爪前面。当他跑到近前时,看到石头上卧着一只猫,正往石缝中瞅。火心的心一下子凉透了。只有虎掌才有那雄壮的身躯和棕色的皮毛,他一定是听了黑条的汇报后,循着灰条的气味到这里来的。火心匆匆赶回营地时,曾瞥见他的背影,但当时他并没有在意。
灰条就卧在银溪身边,疯狂地舔着她的脸颊。听到火心的喊声,他抬起头,歇斯底里地喊道:“火心!是孩子——银溪难产了。快把黄牙找来!”
虎掌扭过头,冲着正往石头上爬的火心吼道:“火心,你知道这件事吗?”
火心倒吸了口凉气:“灰条!”
火心往石缝里瞅。银溪仍侧躺在那里,但身体的颤抖已变成了微弱的抽搐。她一声不响,大概连哀号的力气都没有了。灰条趴在旁边,鼻子埋进她的胸口轻轻摩擦,眼睛呆呆地看着她的脸。火心不知道他们察觉到虎掌没有。
只见银溪侧躺在一处深深的石缝中,四肢蜷缩,身体抽搐不已,嘴里不停地发出凄惨的呻吟声。
火心正要回答虎掌的问题,却见炭爪跑到石头下,挤进石缝里。她将草药放在地上,弯腰去嗅银溪。
这时,前方的石头堆间传出微弱的、令他毛骨悚然的哀号声,这是伤心欲绝的猫所发出的悲泣。火心高喊道:“灰条!”他大步流星,跳到最近的石头上。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
过了一会儿,她喊道:“火心!下来帮把手!”
火心一路追赶,无心恋顾沿途灌木丛里猎物发出的沙沙声和飘散的香味。为了防止虎掌随后跟来,他一门心思只想在灰条见到银溪前追上他,把他揪回去。不过,当他赶到太阳石时,连灰条的影儿都没有见到。火心在树林边停下脚步,嗅了嗅空气。他敢肯定灰条就在附近,还有银溪的气味。不过,这两只猫的气味都被什么东西给掩盖住了,这种东西令火心感到不寒而栗——是血的味道!
虎掌恼火地发出一声低嘶。火心顾不上许多,当即跳进石缝里。他的爪子刚一接触地面,炭爪就走过来,嘴里衔着一只刚出生的幼崽。那只幼崽眼睛尚未睁开,耳朵还贴在脑门儿上,身上长了一层深灰色的绒毛。
火心寻思:他们可是保证只在“四棵树”见面的啊。
火心小声问:“他死了吗?”
火心下意识地挪动脚步,尽量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经过猎物堆时,他招呼说:“早啊,黑条!我们正要出去打猎。你知道,早起的猫总能捉到猎物!”没等黑条回答,他便走进金雀花通道。走出营门后,火心立刻加快速度跑上沟。灰条早已消失在视线之外,但他留下的浓烈气味直指太阳石。
炭爪把幼崽放在火心面前,说:“没死!快舔一舔,给他暖暖身子,让血液流动起来。”
火心感到心头就像压了一块冰冷的大石头。如果黑条看见灰条离开,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到虎掌的耳朵里。虎掌肯定想知道灰条的去向,因此,他也许会跟踪灰条,最后把灰条和银溪双双拿住。
说完她转身回到银溪身边。她的身子挡住了火心的视线,不过火心听见灰条焦急地问了她一个问题,然后她安慰了灰条几句。
火心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唯恐惊动睡在旁边的沙风。他蹑手蹑脚地走出巢穴,睡眼惺忪地来到会场,看见灰条消失在金雀花通道出口处。这时黑条正卧在猎物堆旁,嘴里叼了一只水老鼠,抬起头盯着金雀花通道出口。
火心弯下脖子舔幼崽,那只幼崽好长时间都没有反应。正当火心以为他肯定死了时,谁知小家伙竟然有了动静,张开嘴叫唤了一声。火心声音沙哑着说:“他还活着!”
不过好景不长,第三天清晨,火心被身旁的动静惊醒,一睁开眼睛就看见灰条正往巢穴外溜。他小声说:“灰条?”不过灰条没有搭话。
炭爪喊道:“早告诉过你了。继续舔,别停下。另一只随时都可能生下来。就是这样,银溪,做得好。”
这次袭击事件过后,火心多少松了口气,因为灰条一直都安守本分,不是巡逻打猎,就是帮助黄牙和炭爪补充药物储备。虎掌嘴上没说什么,但火心估计他都看在眼里。
虎掌从石头上下来,一脸怒色地站在石缝前,低嘶着说:“那是河族的猫。你们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火心凝视着炭爪,竟然有些羡慕她。他知道,能够成为黄牙的徒弟令炭爪感到十分幸福,她将来一定是一位优秀的巫医。但她原本也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武士的。炭爪的断腿再一次刺痛了火心,他敢肯定她的不幸遭遇都是虎掌一手造成的,而他自己最近也差点儿被虎掌害得淹死。不过,今天虎掌居功至伟。如果没有他,雷族就输掉了这场战斗。火心扪心自问:就算证实了他的卑劣行径,那么谁又能取代他来保卫雷族呢?
就在这时,炭爪发出一声胜利的欢呼:“生出来了,银溪。”不一会儿,她衔着第二只幼崽出来了,将他放在虎掌面前:“快舔。”
炭爪说:“别难过,我现在也很好啊。我们中间出一名武士就行了。我要成为丛林中有史以来医术最高超的巫医!”
虎掌吹须子瞪眼说:“我又不是巫医。”
蕨毛伤感地用鼻子轻轻蹭炭爪的断腿,说:“你本该和我一起接受武士名号的。”
炭爪说:“可你长了舌头,不是吗?快舔,没用的东西。你想让这只幼崽死掉吗?”
她两眼放光,舔着弟弟的耳朵说:“祝贺你,蕨毛!”
火心吓了一跳,料想虎掌定然会一巴掌打过去,哪知虎掌却乖乖地照她的话做了。
火心一直把蕨毛当做自己的徒弟,如今看着这只年轻的猫终于成长为一名武士,他深深地感到自豪。他之所以会这么想,多少和炭爪有关,因为炭爪再也无法经历这一刻了,星族为她安排了不同的命运。典礼已经结束,疲劳困乏之感立刻向火心袭来。他正要回到武士巢穴,一瞥眼看见炭爪瘸着腿向蕨毛走去。
炭爪转回去对银溪说:“你得吃下这些草药。灰条,你喂她,尽可能多吃些。我们必须把她的血止住。”
蕨毛被这件突如其来的喜事搞得晕晕乎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深吸了口气,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你,灰条。还有你,火心。”
火心照料的那只幼崽呼吸渐渐平稳,看起来已经脱离了危险,不必再费力去舔了。火心看不到石缝里的具体情况,忽听炭爪大声喊道:“坚持住,银溪。”灰条也大声叫道:“银溪!”
沙风友善地顶了顶蕨毛,说:“今晚你不得不独自守夜了。感谢星族!我们可以安心睡上一觉了!”
火心急忙冲过去。只见银溪抬起头,无力地舔着灰条的脸庞,小声说:“再见了,灰条。我爱你,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群猫齐声高呼这位新武士的名号:“蕨毛!蕨毛!”大家凑过来向他致以诚挚的祝贺和衷心的祝愿。蕨毛的妈妈霜毛亲吻着他的脸颊,眼里充满了喜悦的光彩。
说话间,她的身体剧烈一震,头歪在一旁,停止了呼吸。
蓝星走上前用鼻子触了触蕨毛的额头,蕨毛怀着敬意舔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后走过去站在火心和灰条中间。
炭爪轻声唤道:“银溪!”
“那么,凭借着星族的力量,我赐予你武士的名号。蕨爪,从现在起你的名字叫蕨毛。你的先见之明和坚毅果敢为星族带来了荣耀,欢迎你成为雷族的武士。”
灰条喃喃说:“不要,银溪,不要。别走,别丢下我。”他弯下脖子,轻轻顶了顶银溪。银溪没有反应。
蕨爪有些颤抖,但声音却坚决果断:“我保证。”
灰条仰天长号:“银溪!银溪!”叫声撕心裂肺,划破周围的沉寂。
“我,雷族族长蓝星,请诸位武士祖先从天上俯视这名学徒。他经过刻苦训练,终于掌握了武士守则的要旨。在此,我请求诸位祖先赐予他武士的荣耀。”她凝视着蕨爪,“蕨爪,你能够保证将不折不扣地遵守武士守则,努力保卫族群,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吗?”
炭爪不愿意放弃,不停地顶银溪,不过最终只能面对现实。她呆呆地看着前方,目光暗淡。
蕨爪张大嘴巴听着,当他听到蓝星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双眼立刻放出兴奋的光彩。
火心走过去轻声说:“炭爪,幼崽们都平安。”
蓝星说:“蕨爪,今天是你及时给族群里发出警报,而且你在战斗中表现得也很勇敢。你现在可以成为一名武士了。”
炭爪看了火心一眼,火心心里一阵缩紧。“但他们的妈妈死了,我没能救活她,火心。”
蕨爪不知道蓝星有什么事,惊讶地抬起头,局促不安地向蓝星走了过去。
灰条凄厉的哀号仍然回荡在山石间。虎掌走过去,在他头上打了一巴掌,喝道:“别在这里鬼哭狼嚎了。”
金花立即出现在育婴室门口,纹尾也跟着走了出来,接着,小耳晃晃悠悠从老年猫巢穴里踱步出来。等大家聚齐后,蓝星说:“蕨爪,过来一下。”
灰条心神疲惫,渐渐停止了哭泣。
蓝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同意。蕨爪今天的表现完全符合武士的条件。”说完她站起身走到猫群中间,大声宣布:“所有够年龄的猫到高岩下开会。”
虎掌看着他们几个,说:“现在可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灰条,你认识这只河族猫吗?”
灰条接着说:“我们认为他可以成为一名武士了。”
灰条抬起头,目光呆滞冰冷,喃喃说道:“我爱她。”
两只猫走到蓝星那里,火心又将蕨爪嗅到敌人气味的事情以及在战斗中的英勇表现讲了一遍。他说:“多亏了蕨爪,我们才能及时得到警报。”
虎掌大吃一惊:“什么——这两个是你的孩子?”
蓝星和大部分武士仍在会场上,黄牙和炭爪正忙着向大家分发可以止血和止痛的蛛丝和罂粟籽。纹脸带着孩子们在旁边看,云崽在猫群中蹦蹦跳跳,缠着众猫询问战斗的情况。蕨爪也在那里,他正在舔梳清理身上的毛。见他伤得不重,火心放下心来。
灰条说:“是我和银溪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关系,我不在乎。”说完转身对着银溪,将鼻子贴在她身上,柔声对她说话。
“没关系。”火心顶了顶他,“走吧,我们现在就去和蓝星谈谈。”
这时,炭爪检查了一下两只幼崽的情况,说:“我想他们应该能活下来。”语气失去了以往的自信。“把他们带回营地,找一只母猫喂他们奶吃。”
“可我当时并不在场啊。”
虎掌猛地转过身来,说:“你疯了?雷族凭什么要养活他们?他们全是杂种,没有哪个族群愿意收养。”
“她还不知道。你是蕨爪的老师,应该由你去推荐。”
炭爪没有理他,说:“火心,咱们俩各带一只。”
灰条高兴地问:“蓝星知道这些吗?”
火心动了动须子表示同意,他走到灰条身边贴着他的身子说:“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灰条心不在焉地扒拉着一团苔藓,火心猜他已经计划好了再次和银溪见面。火心避开这个话题,说:“我还有别的事情跟你说,是关于蕨爪的。”他简单叙述了一遍早上他和蕨爪如何外出,蕨爪如何嗅到入侵者的踪迹,最后说道,“他打得也很好。我认为他可以成为一名武士了。”
灰条摇了摇头,小声说:“我留下来,把她埋在这里,埋在河族和雷族之间。经过这件事,大概连她的本族都不会悼念她了。”
火心叹了口气。他原本打算和灰条聊聊自己对雾脚和石毛身世的猜疑,不过看来他的朋友更操心自己的事情。“没关系,灰条,谁都有可能刚好外出离开,或者巡逻,或者打猎。不过,如果我是你,接下来几天我会老老实实地待在营地,让虎掌能看得到你。”火心安慰道。
火心心里难过,但这种情况下他也爱莫能助。他说:“我很快就回来。”然后,也不怕虎掌听到,又补充了一句,“灰条,我会和你一起悼念她。她很勇敢,我知道她很爱你。”
看到火心进来,他说:“对不起。我知道我本该在这里的,但我必须去见银溪。森林大会那天晚上我无法接近她。”
灰条置若罔闻。于是火心衔起幼崽转身离去,只留下灰条独自陪着银溪的尸体。他是那么深爱着她,甚于爱自己的族群、自己的荣誉,甚至自己的生命。
火心裹好伤口后去找灰条,发现他坐在武士巢穴里,神情恍惚,目光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