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最近的来信,从心底里感谢你。我喜欢看你的信,喜欢你所说的话。我想去威克斯福德街见见多伊尔神父,因为我知道我干了一件愚蠢的事情。我在忘掉那些过去的日子。我的脑袋里装满了愚蠢的阴暗的思想。我正在忘记那些更容易想到的事情。我是多么爱你,威利,你是多么好的一个儿子啊。你是多么义无反顾,如同你所说的出国为欧洲打仗,又是多么勇敢地在那里打仗。如果最近这些年来国内情况糟糕,那在比利时又会糟糕多少倍呢?别人都不知道,只有你清楚,威利。我没有权利生你的气。不过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我把你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威利啊,我从你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我不会再那么愚蠢下去了,我请求上帝宽恕我。你会宽恕我吗,威利?宽恕一个深陷在以往岁月里的一个老人吧。我在为女王效劳中虚度生命,她驾崩后两个国王先后继位。我想维持这个古老城市的秩序,不过在回答你的问题时,我也想记住你的妈妈,按她叮嘱我的去做,那就是把你们兄妹都照看好。我不能因为忙于第一件事情而忘记了第二件事情。我必须尽我的力量把你照看好,尽管你现在身强力壮了,也许我不是过去岁月里的那个人了。你回家时,莫德和安妮说她们会给你做茶点,你可别忘了啊。多莉她说她会把各个屋子都打扮好看。你不会再看见我们对你冷淡了。我很抱歉威利,世上没有哪个活着的人做错了事儿能不说一句对不起的话。因此,我很抱歉。注意安全威利,听说你不浑身发抖了,我别提多么高兴了。
亲爱的威利儿:
你慈爱的父亲
他看见四个天使,不过那些日子里天使是共同的景观。
爸爸
在那鼓胀的历史下,埋葬了威利和他所有同胞士兵,葬于一块被遗忘的坟墓,没有紫杉,没有墓碑。
都柏林城堡
一个灵魂最终一定是一个小东西,因为太多的灵魂都在自由地扩张,仿佛没有重量。为了一个国王,一个帝国,一个期望中的国家。确定无疑的是,那个国家本身就是不值钱,因为那个地方的所有梦和信仰都大打折扣了。那里没有什么东西不是很快就消失的。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保存。那个残忍的国家的三万多灵魂在上帝的天平上没有砝码。
一九一八年十月
也许,在地球上那出正在发生的戏剧里,他们中的一些人得到的光线不够明亮。然而,他们都是他威利的灵魂的首领。
这封信被退回,一同退回的还有威利的军装和其他遗物,他的士兵手册,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还有那匹小瓷马。
威利看见四个天使在天空翱翔。他没有觉得这在意料之外。他们也许是被画在那里的,古老的俄罗斯的圣像。上帝的天使,大地的天使,或者只不过是宗教观点的极端表现吧,威利不清楚。一个天使长了杰西·柯万的脸,一个天使长了巴克利神父的脸,一个天使长了他的第一个德国人的脸,他杀死的那个德国士兵,还有一个是帕斯利上尉的脸。
多莉多年后移民美国时,带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那本书,留作念想。
乔·基尔蒂抓住了他。乔·基尔蒂不想让他倒在地上,尽管一个小个子士兵也许就没有倒下一说。
威利的父亲的世界经历了后来的一起又一起动乱,一去不复返了。最后,他失去了神志,成了一个可怜的垂垂老者,故于巴尔廷格拉斯霍姆郡。
于是,他敞开了嗓子,向他的敌人,向那个诡异的藏在暗处的敌人,对唱起来。他们共享一个曲调,那确实是真实的曲调。在这安逸的黑夜,一声枪鸣响起了它独特的调子,把忙碌的猫头鹰吓得安静下来。
在佛兰德斯的焦土上的某个地方,克里斯蒂·摩兰的军功章还埋在那里。他的军功章是因为他不顾生死——“还不如说寻求刺激”,克里斯蒂如是说。它被那种古老的爆炸烧成了黑色。
接着他听见了德军方面传来的歌声。他听出来他非常熟悉那只曲子,尽管唱歌的士兵在用德文演唱。也许他在用嘲讽的心情演唱,因为这支歌就是《平安夜》。悄悄的夜,神圣的夜。这支歌是在一九一四年第一个、远方的友谊般的圣诞节休战期间双方共同演唱的。那个夜晚并不神圣。要么是一个神圣的夜晚?威利听来,那声音像那条河一样简单。那声音发自一个也许看见了恐怖的士兵的喉咙,要让恐怖降落在对面的军队里。歌声里有某些世界末日的东西,或者换句话说,战争末日的东西。世界的末日。许多世界的末日。平安夜,神圣夜。确实,牧羊人在他们的小屋里,他们羊群分散在这些可爱的树林的周围。羊群卧在暗地里,担心狼群来偷袭。但是,最后会见到狼群吗?抑或就是羊群和羊群的争斗?平安夜,神圣夜。平安夜,神圣夜。神圣,神圣,自从巴克利神父命丧黄泉,他在自己的心灵里还没有敢面对这个词儿。神圣,是他们根本不神圣吗?是上帝不能够看着他们并抚摸他们的脸、不能向他们解释他们的辛苦、他们长途奔波的目的、他们来到外国土地上静静地坐在恐怖之中的旅程吗?到了目前,到了目前他们已经把战局推进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们已经走出了那个已知世界的边缘,却又落进了另一个惊雷和吵闹纷纷倾泻的完全不同的领域。他们占据的道路是没有退路的。他没有国家,他成了一个孤儿,他孤独一人。
也许那酸性的有益的土壤把那层黑色吃掉了,那静静的军功章依然是清亮的棕色,把它那小王冠和小竖琴的精致图案展示出来,哪怕只是给虫子们看。
一群当地的猫头鹰在对面的河泽地带鸣叫。威利能看见它们密密匝匝地涌动的头。很快就要进入冬季了,它们感觉到指头受到了寒气贪婪的侵袭。他能听见河水发出人性的音乐,看见河水流经平淡无奇的河岸时水色泛起的点点白光。
他们不得已尽快把威利埋了,因为现在德国人终于垮掉了,他们被迫随军开拔。
然后,月亮那面轻薄的硬币从那些山头升起来了,好像在一场掷币游戏中投下了什么东西,万物安静下来。他和克里斯蒂·摩兰以及三百多名士兵散开,等待后方不远的司令部传来命令。战地通讯员会匆匆穿越黑暗的世界,到达上校那里,请求下一步活动的命令。他能看见军官们聚集在一个小披屋里,如同牧羊人的小屋。也许他们会自己决定。毫无疑问,他们要等到天蒙蒙亮,再向那座小桥发起攻击。也许他们正在泥泞的路上把他们自己的大炮往前方发送。
他们把威利掩埋在他倒下去的地方,在上面插了一块木头十字架,写上了他的详情。乔·基尔蒂说了几句发自肺腑的话。克里斯蒂·摩兰非常担心十字架上的那些详情留不住,为保险起见他在他的地图上标明了威利墓地的位置,以防所有的东西都荡然无存。
黄昏降临,大炮继续发炮,强烈的黄光飞到了几公里之外。它们是些特大的大炮,只要想放,就能一炮打出十英里远。也许,这就是德国人之所以停止溃逃的原因吧,因为他们不愿意丢下大炮逃走。也许他们不允许把大炮扔下。也许没有军官活下来,他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好开火,打仗。
他们继续前进,却没有了威利。
中午时分,他们来到了一个有山的地方,看样子是巴伐利亚的先遣队的地盘,部队于是决定狙击一下。至少他们力争占领一座歪扭的桥,或者远处看上去类似的方位。有人看了看地图,说那地方叫圣庭院。他们一定具备几门大炮,因为他们巨大的炮弹突然从高空落在了后面的树林里。说来奇怪,过去战争的军力和性质返回来了。也许他们又要挖掘战壕,在战壕里再蹲守一千年了。这里会成为他们永远的国家了,这几座山,这座桥,还有这些秋霜袭击的树木。他会待在一个用战壕工具打理出来的整洁的战壕里不停地往外张望,他们会利用——他和克里斯蒂·摩兰以及别的小伙子——树林里的榛子树的直溜的枝条把战壕里的一切都修理得干净利落,祈求温和的天气。远处的德国人会变成一则传闻,一则传闻的幽灵,成为另一个世界,却是一个临近的世界,与他们明亮的太阳相对照的暗淡的月亮。就这样,这种局面永远、永远地维持下去。
威廉(威利)·邓恩,列兵
他知道他现在没有了国家。他知道得很清楚。杰西·柯万的话终于深深地楔入他脑袋的浆液,他理解它们了。爱尔兰的派别局面不复存在,他不知道身后的爱尔兰现在是什么样子。但是他很担心他不是一个市民了,他们不会让他做一个市民了。他不能悠然自得地在斯蒂芬公园里穿行,他没有了青春的垂怜,没有了年轻人的匆忙的思想。他回到国内,他们会向他扔石头,或者把他自家的房子烧成平地,或者向他开枪,或者让他躺在都柏林的一座座桥下,成为一个可怜虫打发余生。他继续穿越一个个宽阔的农场。他已经按自己的方式为这一切战斗了。他曾在那些要命的战壕里蹲守,他曾经奇迹般地——克里斯蒂·摩兰这样说——闯过了那些特定的战役,他的好伙伴几乎全都死掉了,可他还活着。不,他还是不完全理解杰西·柯万的话,但是他跟自己说,他会在以后的岁月里寻觅。至少,他最后要努力弄懂这门哲学。然而,他将如何生活与呼吸呢?他将如何爱与生活呢?他们中的任何人将如何活下去呢?那些出国参战的人有一打理由,有的愚蠢,有的明智,有的二者兼具,离开的是一个他们又爱又怕的世界,但是却同时在他们身后消失了。一个人怎么能为自己的国家出来参战,他们的国家却在他们身后解体了,像一块糖在雨水里融化了?一个人怎么能热爱他的军装,而同样的军装却把他们的新英雄们杀害,正如杰西·柯万所说的?一个像威利一样的人怎么能同时把英格兰和爱尔兰装在他的心中,比如说面对他的父亲,比如说面对他父亲的父亲,面对他父亲的父亲的父亲,而现在他们都称他是叛徒,可他的心清灵而纯粹,经历了三年多的杀戮的心还是一如既往的纯粹?他的姐妹在她们自己的国家为了帮助和赞扬会怎么做,而她们自己的国家已经完蛋了?他们将像这些比利时市民一样,艰难地跋涉在路上,携带着餐具灶具和家当,只是他们和他们截然不同,因为比利时市民尽管流离失所,可至少他们是在自己的国土上到处流浪,有家难回。
皇家都柏林明火枪团
他从骨子里感觉到战争在结束。如同三年多来一贯做到的,他紧随克里斯蒂·摩兰。他这个军士长连骨头都长得轻便,一直没有多少变化。他还打口哨,吹一些简短的都柏林歌,仍然自言自语,骂骂咧咧,杜撰一些新奇的黑话。威利想,他能够去做爱尔兰国王。他永远不会泄气。如果德国人早早选他来做皇帝……不公正的人浮起来,不公正的人沉下去。那种换汤不换药的思想已经让俄国跟自己的脑袋对抗,让法国勇敢的士兵们在一九一七年放下了枪支武器。一种让都柏林人纷纷出国参战,而且把杰西·柯万枪决了的思想啊。
阵亡于圣庭院
每经过一座破败的建筑物,威利在脑海里重新把它们修建起来,他强迫自己看见脚手架纷纷竖立,石匠和木匠重操旧业,一切都翻修一新。他们忙完了一处又一处,招揽一桩桩神圣的建筑生意。
一九一八年十月三日
他们在德国的军团后面紧追不舍,溃逃中的军队一定像小鹿和兔子流窜在重重阻隔的林地和无人耕种的荒芜的田地上,威利一路上看见一切都夷平了,摧毁了。他们怎么还有时间把佛兰德斯的建筑物夷为平地,把满目疮痍的田地烧光?他们害怕喝河里井里的水,担心里面投了毒药。这是一场君王般以毒攻毒的战争,散发在空气里,留在记忆里,渗透在血液里。
二十一岁
他们整天气势汹汹,追击溃逃的德国鬼子。但是德国人的溃逃是一件难得一见的事情。他们从来没有看见过溃散的军队惶惶不可终日地向他们的祖国逃去。他们在那里会看见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他们会得到什么样的迎接?他们也许会被石头袭击,也许会像英雄一样受到欢迎。他们的国家也许在他们身后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原来的国家,完全成了另一个国家。那个军官已经说了:他们在穿着鞋子挨饿。流传说,那个老迈昏聩的德国皇帝会被处死,或者他会被废黜,下野,不再做德国皇帝。士兵们一般说来喜欢把他活捉了。也许在一个公共场合把他活活吊死,把他的五脏六腑挖出来示众!他毕竟给各个民族带来了所有的枯萎的死亡和阴郁的苦难!
愿灵安息
他们挺进,挺进,穿过了佛兰德斯。在漫长的几年间,这几乎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当初把他带出国外的那种心情冲动,让他亲手来解放古老的比利时。他再次感觉到这点,感到十分惊讶。
注释
一路上,威利的队伍这里那里和美国军队同行在一条路上,在威利看来,他们是一色令人眼眩的高大小伙子,任何一个士兵都是他父亲引以为自豪的儿子,如果身高是衡量一个真正儿子的唯一标准的话。阎王也许都会对他们另眼相看。据说,在几个星期的时间里,他们便丧失了三十多万士兵,这是一个可怕的阵亡数字,可以与任何遭受战争创伤的民族相提并论。
原文为ring,圈儿的意思,和现代的四方形拳击场地似乎扭着,当然是写主人公是学建筑的,对这类东西认真而有想法。
没过多久,在那些日子里,军队几乎天天挺进,成千上万的士兵都进了地狱和天堂,这里那里久久难见的骑兵这时在广阔的农场上纵横驰骋——不消说都身穿土黄色军装,但是战马的马鬃上飘飞起旗帜,所有的士兵终于向那些不可一世的家伙们发起攻击,那些德国皇帝的灰黑军装的士兵溃不成军,向德国境内逃窜。
更早的时候用剑决斗,要请帮手,也叫助手、副手。原文seconds,是复数,应该指助兴的观众。
这时,美国佬的军团结束了漫长的军训,正在把他们那些光洁的脚伸进这场战争的血泊和荒地。他们到来了——他们看上去非常灿烂,个个都似乎高出去几英寸,更宽厚,更结实,称得上身高马大,颇像一本故事书里那些吃牛排和火鸡长大的巨人——正是他们的到来,政府的种种焦虑解除了,因此在爱尔兰令人惧怕的招兵也放弃了。爱尔兰的小伙子成群结队的新兵没有后续了,不管是强征的还是自愿的。爱尔兰已经出国参加战争的,仍然待在战场上,也只能待在战场上,待在佛兰德斯的各个战场上。
第一次世界大战主要战场,爱尔兰士兵在这一带伤亡惨重。
一九一八年的夏天过去了,斯托克斯少校在三英里外新近的战场的一个小干草仓房里被发现吊死了。他的黑色摩托车仍旧停在外面。他写给妻子的短信,说这场战争令人不堪忍受,并对自己显而易见的懦夫行为感到抱歉。他把对他三个儿子的爱写了下来。他希望他们在将来可别赶上这样的战争,他没有提及杰西·柯万。
英文soft-headed,意为“没有判断力的”、“愚蠢的”等。
“嘿,得了。”乔说。
英文Weekes,week的复数;week的中文是“星期”、“周”、“礼拜”;一个星期有七天,这兄妹姐弟七个便分别叫“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所以有了后面的描述。
“你为此应该得到一枚大奖章,乔。”
意大利一地名。
“我竭尽全力扫射那些向我冲过来的可怜的家伙。我打得很顺手,这时他们身后开始响起了那些大炮弹,大型迫击炮发射的炮弹,从该死的天空直接就落下来了,炸弹离我很近,把他们自己的跑在前面的士兵都炸死了。你们这些伙计撤离有足足半个小时了,冲向我的人群出现了一个大断裂,我自己寻思:你们有足够的时间撤离了吧?我看见黑压压一片灰色军装远远地向我涌来,像疯子一样在喊叫,我跟自己说,就这样了!我转身在你们后面跑起来,可是我躲藏了好几天才找到了军士长。”
俄国一地名;1853—1856年间,俄国与英、法、土等国在此发生战争。
“怎么利用呢,乔?”
俄国一地名。
“啊,还好,”乔说,“利用一些便利脱险的。”
两个虚构的将军的名字。
“你是到底怎么从那里撤退的,乔?”第二天威利问道;他和乔在大白天蹲在一起,现在他觉得这姿势太久远了。
煤油灯都有灯芯,纸或线做的,有焦头时要抽出来剪掉,保持亮度。这里是指手淫,也还形象。
“就是想到你也许喜欢得到它。”克里斯蒂·摩兰说,说话的口气很文雅,不像他原来的脾性。
尿道或阴茎;这里是关心威利感染性病没有。
“多谢了,军士长。”威利·邓恩说。
爱尔兰一著名山脉。
正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让他们度过了伊普尔一带那个不堪忍受的冬季。威利这次没有哭泣。他不知怎么觉得很自豪,对蒂米·威克斯充满爱意。英格兰的国王是一个绅士,他的士兵蒂米·威克斯也是一个绅士。战争是一件他娘的好大喜功的蠢事,它把他们这样的绅士统统消耗了,即使活着的人也都毁了,只要是战争就没有任何区别,可是蒂米·威克斯是一个绅士。
英国议会所在地。
“我把蒂米·威克斯的东西都寄回去了,像你会做的一样,但愿他的父亲和母亲不会在意这本书,因为我扣下来了。我本来不久就要寄给你的。但是,你这下回来了,威利,可以把这本书留着了。”
原文Leviathan,出自《圣经·旧约全书》,象征邪恶的海中怪兽。
“来这里一会儿,”军士长说,威利跟了他走近一个地下掩体。克里斯蒂·摩兰钻了进去,出来时拿了一本厚厚的书,威利看着很眼熟。
爱尔兰近代史上著名女政治家,见前注。
“最牛的机枪手,可以说。”乔·基尔蒂说,大笑起来。
这里当指参战的各国,主要是英格兰。英格兰不仅是新教国家,也出过“威廉”国王,所以叫威廉的男孩比较多。这里写主人公的坎坷命运,他的名字叫威廉,只是因为他父亲喜欢爱尔兰历史上的人物。
“天哪,最牛的机枪手。”
玛格丽特的昵称。
“啊,不算太差吧。”
指维多利亚女王,她的长子乔治国王;他在位期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他到过前线慰问。
“乔,你一定是全佛兰德斯最牛的机枪手了。”
二十一岁是西方多数国家继承遗产的法定年龄。
威利向一直在微笑的乔·基尔蒂走了过去。他拉起乔的右手,两只手紧紧握着,摇啊摇啊。
原文coconut,椰子,俚语里也当“头、脑袋”讲。这里写士兵久经沙场,临危不乱,开玩笑,同时写战争的残酷,以取人脑袋为最终目标。
“啊,是的。你没法儿杀死乔,威利。”
一种轻松快速的三拍子舞。这里自然是形容一条胳膊受伤后的可怕的后遗症。
“军士长,军士长,你没有告诉我乔·基尔蒂挺过来了。”
爱尔兰一地名;十六师原来全部由爱尔兰人组成,战争进入后期,这个师的爱尔兰官兵已经很少。
但是,威利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原文dead duck,意为注定完蛋的东西。
“这些现在都是新小伙了,”克里斯蒂·摩兰说,“煤黑子,他们就这样互相叫,每个人都这样叫。他们说话很黑,好像他们都是从高尔韦岛来的人。”
原文Sinn Fein,其创始人格里菲斯的主张成立“英王和爱尔兰上、下院的政府”,思路并不超前,但是因为“新芬党”有“我们自己”,即“自助”的含义,符合部分国民自主独立的思潮,该党后来在北爱尔兰弄出了很大动静,成为上世纪七十年代起直到世纪末闻名世界的恐怖活动。
“我没有责怪你,”威利·邓恩说,“还有几个我认识的老家伙吗?”
劳合(David Lloyd George,1863—1945),1916至1922年之间曾经担任英国首相。
“我原以为我再也看不见你了,威利。”连队军士长说。
英文sister也当“护士”或者“护士长”讲。
他现在二十一岁了。这个岁数就是一个成年人了,不折不扣。他不能一下子就扭过来。这对他来说是很奇怪的。他已经历了所有的“死亡之谷”,所有的死人田野,所有的发疯的声音,以及活生生的心脏的消耗,你会以为这一切已然把他死死地拦住了。他最终还是不理解战争,而他自己想了十几次,认为没有一个人真正理解战争。他当然不渴求战争,如同被猎捕的野兽害怕猎人和猎狗——但是同时他距离他的朋友越近,便越感到幸福。一种幸福,他担心他在别的地方是得不到的。如果他想起多莉,他会立即泪淋淋的。如果他想起格蕾塔,他觉得仿佛他必须停止呼吸,立刻死掉。真的,他看见一则短得不能再短的公告会哭,看见一些让他觉得罕见的小东西会哭,看见一个扔在地上的烟头会哭,他不得不停止哭泣,停止发抖,打起精神。如果有人看见了,他一点也不在乎。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哭泣看上去等同懦弱,那就懦弱吧,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他知道这不过是他作为男人有些零碎破碎了。本来他娘的就是这么回事儿。在这样的时刻,他像一只新生的羔羊一样虚弱;德国最不堪一击的士兵吹口气就能把他结果了。但是,他还是急匆匆赶回来了,顺着战争的漫长道路赶回来了,而且带着一种怪的自豪走进了他的新排所在地,向克里斯蒂·摩兰乐呵呵地打了招呼,并且得到了回应,还有一个拥抱。
竖琴是爱尔兰的国徽。
一方面是你自己的同胞因为你在军队里而嘲弄你,一方面是军队因为你自己的杀戮而嘲弄你,一个士兵就不知道想什么好了。一个士兵的心可以在一种疼痛中嚎叫。这场战争事实上再也打不出来一点意义,这点鲜为人知。
原文为德语。
军队里现在严重地缺少新来的爱尔兰人。在坐车转车的一路上,你很难遇到另一个爱尔兰人,一九一四年的那些思想和行动,已经统统干枯了。那是一件很久远的事情了。现在没有人打起背包去打德国皇帝,去佛兰德斯,认为那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十六师已经完了,如同所有的完蛋的旧东西。他在报纸上一次又一次读到,剩下来的爱尔兰人真的信不过了。因此,他们把十六师的缺口用他们能够召集来的英格兰人、苏格兰人和威尔士人填补。爱尔兰士兵这些日子里一打仗就逃脱。“哗变者”自己实际上就说了这样的话,他应该知道得更清楚,他们自己的将军啊。不复存在了!反过来他们自己还要受到责备。不管怎么说,这是对忠诚的检验,这种话你得听着,千万别在意德国人的大耙子朝你打过来了。可是威利一路坐火车听到了这样的话;他在南安普顿的海风里都能闻到这样的气味儿。还是把爱尔兰人忘掉吧。无论怎样,他们一贯就是一个奇怪的群体。哦,这在那些日子里就是一支老歌。它不再是《蒂珀雷里》和《再见莱斯特广场》了。
原文是德语。
回到他的部队,简直是一件快活的幸福的事情,尽管部队只是应个名儿了。像那支歌儿说的,正逢他的青春年华。活人活到心碎的程度可以感到幸福。活人活到灵魂脱离自己的程度也可以觉得幸福。既然他过去希望的东西一去不复返了,那他也就不指望什么了。他吸气呼气。这就足够了。他想,这就是战争把他带来的地方。
天使是东正教的圣像;俄罗斯是一个东正教为主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