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娜摸着鲜艳的裙褶子,几乎就要示弱了。就在这时,妈妈说这件裙子非常暖和、非常耐用。“现在高中女孩子都穿这个。”
“你一直想要的红色长裙。”妈妈热切地递给克里斯蒂娜。
听到这话,克里斯蒂娜便把裙子放回盒子里,什么话也没说。
妈妈给克里斯蒂娜买了条红格子长裙,用的是我们“小金库”里的钱。
妈妈知道自己又失败了。
一周的薪水、两周的薪水,在桌子上堆积了起来。
第三周的薪水又加到了那堆硬币里,就像是压在我们心头的铅块。我们在桌边做作业时再也没有笑声,再也不讲笑话。克里斯蒂娜每晚回来都很疲倦,直接就上床睡觉去了。她那空着的椅子似乎在向我们宣告一个事实——我们的家庭圈子出了问题。
我试着告诉妈妈这样下去是没用的,克里斯蒂娜会坚持走自己的路,但是妈妈听不进我的话。
爸爸常常加班,他说他要用这些额外的收入给妈妈买一件大衣。
堆在桌子中间的钱成了我们生活中的阴霾。没有人提起它,但是它一直躺在那里——我们家出现矛盾的象征。
“每次你去买大衣时总会岔出点别的事情。这一次,你必须为自己买一件。”
但是,克里斯蒂娜只是固执地闭口不言,她把钱留在桌子上走开了。妈妈一直没有碰那些钱,它就一直放在那里。我在清理桌子时也会绕着走,不碰它一下。
妈妈说她会买的。
妈妈又摇了摇头。“这钱没什么好的。它剥夺了你的青春和你受教育的机会。克里斯蒂娜,你最好还是不要工作了,和内尔斯还有凯特琳一起继续上学吧。”
我们纷纷提出自己的建议。我和达格玛认为必须买一件带毛领子的,哪怕领子上只有一点点毛也行。内尔斯说他喜欢深咖啡色的。爸爸坚持说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暖和。只有克里斯蒂娜什么也没说。
“怎么了,妈妈?这是干净的钱,是我辛苦工作挣来的。”
第二天,我早早从学校回来照顾卡伦,以便妈妈有足够的时间去挑选大衣。
“我不需要,克里斯蒂娜。”
妈妈回来得出奇的晚。爸爸和内尔斯,甚至克里斯蒂娜都回来了。我和达格玛在餐厅为房客们摆好饭桌,给炉子加了柴火,切好了面包。
妈妈看着那一堆硬币,伤心地摇了摇头。
我们开始担心起来。这时,妈妈终于回来了。她走进厨房,步履蹒跚地背着一个又大又重的包裹。
她带回了第一周的薪水,把它放在厨房的桌子上。“这是给你的。”她对妈妈说。
“是大衣!”达格玛大叫道“,快让我们看看新大衣。”
我不知道克里斯蒂娜怎么能无视妈妈那悲伤的眼神。但是克里斯蒂娜就这样做了,她平静地继续着自己的生活,每天一大早就起来准备自己的午饭,然后乘有轨电车去上班。
“嗯——现在我要告诉你们——”妈妈吞吞吐吐的,我们恍然大悟:她没有买大衣。
妈妈一次又一次地劝说克里斯蒂娜,但是毫无作用。克里斯蒂娜依旧是那么平静而镇定,只是一直忙着工作。这是我们几个孩子当中第一次有人故意和爸爸妈妈对着干。这真令人费解和伤心。
内尔斯打开那个沉重的包裹,一声不响地拿出了十二本很大的书,把它们堆在桌子上。
但她是克里斯蒂娜啊!她的成绩总是最好的,她甚至还得过奖章!我和内尔斯也工作过,但那只是在学校放假的时候。
“全套高中课本,”他读道“,十二册简明阅读本。”
对女孩子来说,初中毕业就直接去工作是很常见的事。在我的班上,就有七个女孩没有读高中。甚至我心爱的卡梅莉塔也从罗威尔高中辍学到一家小零售店当了储货工。
“这是给克里斯蒂娜的。”妈妈解释说“,她晚上可以在家接受良好的教育。”妈妈对克里斯蒂娜微笑着说“:你会为了妈妈这么做吧?”
克里斯蒂娜甚至都不说她可以去上夜校。她很快就学会了如何操作机器。她说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和其他操作员做得一样快了,然后,她就可以做计件工,挣更多的钱。
克里斯蒂娜咬着嘴唇,无助地看着我们。
“不,谢谢你们。”她说。
她摸了摸书。“你把买大衣的钱买了书?”
爸妈给她指出上高中的好处,却是白费工夫。
妈妈耸了耸肩。“大衣可以以后再买,但是,这些——克里斯蒂娜?”
“我需要衣服,还有其他东西。”她理智地说。
克里斯蒂娜微笑着看着妈妈。“明天——明天我就和内尔斯,还有凯特琳一起去上学。”
但是,克里斯蒂娜没和我们任何一个人商量,就到市中心的一家服装厂找了份工作。那并不是她的愿望,她只是觉得很现实。
我们立刻开始说起话来,达格玛的声音最大。她问道“:你准备拿桌上那些钱做什么?”
对爸爸妈妈来说,受教育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他们与别人的父母不同,他们从不认为供我们上学是一种牺牲。
克里斯蒂娜咯咯地笑了起来,把钱一揽,放进了小金库。
我们自然而然地希望克里斯蒂娜继续读高中。
“买家具,招揽更多的房客。”她说。
我相信,克里斯蒂娜的毕业之夜一定是爸爸妈妈感到最骄傲的时刻。妈妈把闪闪发亮的奖章放进了带有天鹅绒内衬的盒子里,珍藏在她的写字台抽屉里。每次她把奖章拿给房客、姨妈和姨夫们以及食品杂货商特里先生看过以后,就把它放回写字台的抽屉里。
妈妈坐在摇椅里,抱着小卡伦。厨房里是如此的温暖舒适,伊丽莎白叔叔在火炉边的盒子里呼噜噜地哼唱着。詹诺教授的钢琴声在寂静中回荡。我们可以听到斯坦顿兄弟、刘易斯先生、克拉克先生,还有杜兰特小姐在大厅里开心地聊着天。
我已经进了高中,内尔斯则在读高中最后一年,已经在谈论去湾区那边上大学的事情了。克里斯蒂娜也快要从温福德毕业了。她聪颖过人,赢得了温福德杰出成就奖奖章。
妈妈看着我们开心地笑了。
斯坦顿兄弟中的哥哥萨姆终于让杜兰特小姐喜欢上了牛排,而且还是五分熟的。他俩订婚了。到了六月份,等他们结婚以后,他们就会搬到楼下的大房间里,杜兰特小姐原来住的楼上房间将让给乔治先生。
“生活真好。真美好。”她满足地说道。
詹诺教授和他的太太搬进了两间大侧房,他们把那儿当作钢琴工作室。不修边幅的教授弹得一手好琴,娇小的詹诺太太经常唱波兰歌曲给我们听。
[1]这里指探险家梅里韦瑟·刘易斯(1774—1809)和威廉·克拉克(1770—1838)。
到年底时,我们已经有了七个房客。斯坦顿兄弟为我们介绍了刘易斯先生和克拉克先生。他们拿自己的名字开玩笑,说他俩是探险家[1]。他们当然不是真的探险家,他们是天然气和电力公司的记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