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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魔法表演及当众揭底

“快叫医生啊!”

两千五百名观众齐声尖叫。鲜血从扯断的颈动脉喷泉似的向上溅起,染红了胸衣和燕尾服。那具无头躯体可笑地向前蹭了两步,跌坐在地板上。剧场里传来女人们歇斯底里的叫喊声。黑猫把人头交给法戈特。后者抓住头发将它举起示众。那人头声震全场地拼命大呼道:

“看你往后还敢胡说八道不?”法戈特厉声责问啼哭的人头。

一桩前所未见的事情发生了。那只公猫竖起黑毛,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把身体缩成一团,豹子似的扑到边加利斯基的胸口,又一下子跳到他的头上。黑猫打着呼噜,用毛茸茸的爪子抓住报幕员稀疏的头发,一声怪叫,左右两下,就把那颗脑袋从圆鼓鼓的脖子上拧了下来。

“再也不敢了!”人头嗄声答道。

“您说什么?怎么办?”法戈特打算采纳这个荒唐建议。“把脑袋拧下来?好主意!别格莫特[3]!”他叫那只黑猫。“你去干吧!埃因,茨韦,德雷!!”

“看在上帝分上,别折磨他了!”忽然从包厢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盖过了场内的喧嚣。魔法家向这个声音转过脸去。

“把他的脑袋拧下来!”楼座有个人厉声道。

“怎么样,公民们,是不是饶了他?”法戈特问全场观众。

“顺便说一句,”法戈特指指边加利斯基道,“这家伙让我讨厌了。他老是不请自来瞎掺和,胡言乱语尽拆台!我们该拿他怎么办呀?”

“饶了他吧!饶了他吧!”起先是一些人,主要是女人们在说,后来男人的声音也加进来响成了一片。

“好!”楼上有个低嗓门儿喝了一声彩。

“老爷,您有何吩咐?”法戈特请示戴面具的人。

“这是又一次的所谓胡说八道,”法戈特的嗓子又尖又亮,好像羊叫,“公民们,钞票都是真的!”

“也好,”魔法家若有所思地说,“他们毕竟都是人。他们都爱钱,倒也历来如此……人类就是爱钱,不管它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用皮革,用纸张,青铜还是黄金。他们急功近利……不过……恻隐之心人或有之……都是些凡夫俗子……大体上说,跟从前的人一样……只是住房问题使他们堕落了……”说罢大声命令道:“把脑袋安上!”

观众不喜欢边加利斯基的旁白。场内一时寂然。还是穿格子花的法戈特打破了沉默。

黑猫看准部位,把人头摁到了脖子上。那脑袋复得其位,丝毫不差,好像从来不曾搬过家。尤其是,脖子上没有留下一点伤痕。黑猫用爪子拂了拂边加利斯基的燕尾服和胸衣,血迹也不见了。法戈特把坐在地上的边加利斯基拉起来,朝他燕尾服兜里塞了一沓十卢布票子,一边赶他下台,一边说:

边加利斯基带头鼓掌,观众席上无人响应。他的脸上漾着自信的微笑,眼睛里却露出近乎哀求的神色而绝非自信。

“滚蛋吧!没有您这儿更快乐。”

“公民们,我们刚才看到了,这就是所谓的集体催眠术。这是一种纯粹的科学实验,它最有力地证明了,任何奇迹和魔法都是不存在的。下面就请沃兰德大师为我们揭穿这个实验的奥秘。公民们,你们马上就会看到,这些钞票似的东西会突然消失不见,就像它们突然出现那样。”

报幕员茫然四顾,踉踉跄跄,刚走到消防柜边就支持不住了。他悲鸣起来:

两个年轻人高高兴兴、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下眼色,起身径往小吃部去了。剧场里人声鼎沸,人们激动得眼睛发亮。是啊,是啊,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幸亏边加利斯基这时又鼓起了勇气,在一旁活跃起来。他尽量稳住神,习惯地搓搓手,亮开大嗓门儿说道:

“我的脑袋,脑袋啊!”

场内群情汹汹,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亏得这时法戈特突然向空中吹了一口气,卢布雨才停了下来。

里姆斯基跟别人一起向他跑过去。报幕员哭天抹泪,伸手在空中乱抓,嘴里喃喃地说:

二楼传来了叫喊声:“你抢什么?这是我的!是朝我飘过来的!”另一个声音嚷道:“你别推呀,我不敢推你吗?!”忽听见“啪”的一声响,有人挨了耳光。民警的头盔随即在二楼闪现。什么人被带走了。

“还我脑袋!还我脑袋!房子拿回去吧,那些画也拿回去吧,只要把脑袋还给我!”

治安民警的脸上显得有些茫然。后台的演员们也不顾一切探出头来观看。

通信员跑出去找医生。人们想让边加利斯基躺在化妆室的长沙发上,他挣扎着,变得很狂躁。最后只好叫了辆马车。不幸的报幕员被拉走后,里姆斯基忙回到后台。他看见台上又在出现新的奇迹。顺便说一句,刚才或更早些,魔法家和他那把褪了色的旧椅子已从舞台上消失。观众对此全然没有察觉,当时他们被法戈特在前台的特异表演吸引住了。

几百双手一齐伸向空中。迎着台上的灯光,能够看清票面上真实可信的水印纹。钞票的气味也毫无疑问:这正是新印的纸币那美妙绝伦的味儿。全场观众先喜后惊。嗡嗡之声四起:“十卢布,十卢布”不绝于耳。有人“啊!哟!”乱叫,有人嘻嘻哈哈,有人已经爬到过道上,在座椅下摸来摸去。很多人站在椅子上,奋力去抓那些调皮的飘忽不定的票子。

法戈特赶走了吃够苦头的报幕员,对观众宣布说:

纸币旋舞四散,飞向楼座、乐池和舞台。钱雨越下越密,很快就落到观众座位上。观众们开始抓钱。

“讨厌鬼打发走了,现在让我们来开一家妇女用品商店吧!”

“阿韦克,普列济尔!”[2]法戈特答应道。“干吗只跟您一个人玩?全体都踊跃参加吧!”说罢就开始发口令:“请向上看!……一!”法戈特手里忽然出现了一支手枪,接着他喊:“二!”枪口朝上举起:“三!”枪声响处,亮光一闪,顿时有许多白色纸币从穹顶下秋千杠绳之间穿越飞舞,纷纷飘落到剧场里。

话音甫落,舞台就铺上了波斯地毯,地毯上出现了一面面大立镜,镜框上亮着淡绿色的小灯棒。镜子之间是陈列柜。观众们惊喜万分地看到,这些橱柜里陈列着五颜六色各种款式的巴黎女装。另外还有帽子专柜,里面摆着几百顶女帽,带翎毛和不带翎毛的,有扣带和没有扣带的。鞋子专柜的女鞋也有好几百种,黑的、白的、黄的、牛皮的、麂皮的、缎子的、有皮绊带的、镶小宝石的。鞋子中间是大大小小的香水盒,不计其数的手提包——羚羊皮的、麂皮的、丝绸的,以及一大堆金晃晃的椭圆形模压小盒,不用说那是唇膏。

“跟我也玩一把吧!”池座中央的一位胖观众乐呵呵地请求道。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位女郎,棕红头发,身穿黑色晚装,相貌十分姣好,只可惜脖子上有一道奇形怪状的伤疤。女郎站在陈列柜边,脸上露出女主人般的微笑。

“真的,是真钱!十卢布一张的!”顶层楼座传来了欢呼声。

法戈特笑容可掬地宣告:本公司提供交换服务,女士们可以用旧衣旧鞋免费换取各款巴黎女装和女鞋。他还说,手提包等等也照此办理。

邻座的人向他拥过去。男子用指甲抠掉封签,想弄清楚这些十卢布票子是真钞还是魔币。

黑猫又跺着后爪,同时用前爪做出开门的姿势,就像看门人那样。

池座的观众纷纷回头张望。楼座里有个惊慌失措的男子在自己衣兜里发现了一叠钞票,按银行捆扎方式,封签上标明为:壹仟卢布整。

女郎用甜蜜悦耳的声音说话了。她的嗓子有点嘶哑,发音不太清楚,听不大懂她说些什么,但从池座女观众的表情来看,她的话很有诱惑力:

“真是的!在他身上!在那儿,那儿……等等!是十卢布的钞票!”

“娇兰,香奈尔五号,蝴蝶夫人,黑水仙,[4]晚装,鸡尾酒会装……”

顶层楼座里一阵忙乱。听见一个人高兴地叫起来:

法戈特曲意招徕,大黑猫鞠躬礼客,女郎打开了一个个玻璃陈列柜。

“您这么想吗?”法戈特眯眼望着楼座吼道。“那好吧,您也是我们一伙的,因为那一叠东西就在您的口袋里!”

“请吧!”法戈特高喊道。“千万别拘束,别客气!”

“又是老一套,”顶层楼座里有人喊,“池座里那个人是他们的托儿!”

观众骚动不安了,但一时无人敢上台。终于有一位黑发女子从池座第十排走出来,她脸上的笑容表示她藐视一切,对什么都不在乎。她走到台前,从侧梯登上舞台。

“纸牌您留作纪念吧!”法戈特大声说。“昨天吃晚饭时您不是说过吗,在莫斯科不打扑克您就活不下去了。”

“好哇!”法戈特叫起来。“欢迎第一位顾客光临!别格莫特,搬椅子!太太,先看鞋子吧。”

池座里骚动了。人们纷纷欠起身。终于有一位公民,确实叫帕尔切夫斯基的,惊讶得满脸通红,从皮夹子里掏出一副纸牌,把它高举在手里不知所措。

黑发女子在圈椅上坐下来。法戈特立刻把一大堆鞋子倒在她面前的地毯上。

“尊敬的公民们,现在纸牌到了第七排的帕尔切夫斯基公民身上,就夹在三卢布的钞票和法院的传票中间。法院传讯他是要他向泽利科娃女公民支付赡养费。”

黑发女子脱下右脚的鞋,试穿上一只雪青色的新鞋,在地毯上踩了踩,又看看后跟。

而法戈特却指着池座宣称:

“这鞋子会挤脚吗?”她若有所思地问。

“妙!妙!”后台的人连声叫好。

法戈特一脸委屈的样子,大声道:

黑猫把右边的后爪一跺,向观众鞠了一躬,博得了极其热烈的掌声。

“瞧您说的,瞧您说的!”

“三、四!”随即从空中抓到一副纸牌。他洗了几下,把它一张张丢给黑猫,纸牌在空中连成一条长带,黑猫一一接住后,又把这缎子般闪亮的长蛇嗖的一声抛了回去。好个法戈特,像小鸟似的张开嘴巴,把飞来的纸牌一张张全都吞下了肚。

黑猫也不高兴地叫了一声。

剧场里的气氛轻松活跃了。法戈特和黑猫分别走向脚灯的两边。法戈特打了个响指,雄赳赳地喊道:

“我就要这双鞋,先生,”黑发女子庄重地说,并把另一只鞋也换上了。

“亲爱的法戈特,我们只顾说话,观众都要不耐烦了。你先开个头吧,给咱们来个小玩意儿。”

女子的旧鞋被扔到帷幔后面。法戈特用衣架提着几套时装,和红发女郎一起陪那女子到帷幔里去了。黑猫忙前忙后当助手,煞有介事地在脖子上挂了一条皮尺。

后台的人开始交换眼色,耸肩膀。边加利斯基面红耳赤。里姆斯基脸色刷白。魔法家似乎猜到了人们心中的不安,便对助手说:

不多会儿,黑发女子一身靓装从帷幔后走出来,池座里掠过一片赞叹声。这位勇敢的女子顿时变得惊人美丽,她站在镜前顾盼着袒露的双肩,理了理脑后的头发,还弯下腰来想看看背后的样子。

“没错,先生,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请接受敝公司一份纪念品,”法戈特说着,把一瓶打开盒盖的香水递给了黑发女子。

“说得对,谢谢,”魔法家用沉厚的低音慢吞吞地说,“我更加感兴趣的倒是另一个尤为重要的问题:莫斯科居民的内心是否发生了变化?”

“梅尔西,”女子高傲地谢道,就从侧梯走回池座,经过之处人们纷纷起立,有人还摸了摸那盒香水。

“机器设备!”穿格子花的又提示道。

于是一发而不可收。妇女们从四面八方拥向舞台。在一片说话声、嬉笑声和赞叹声中听见一个男人在喊:“我不许你去!”一个女人在叫:“你霸道!小市民!别扭我胳膊!”女人们纷纷消失在帷幔后面,在那儿留下身上的旧衣,焕然一新地走出来。一大排女士坐在镀金腿的凳子上,使劲往地毯上跺着刚穿上新鞋的脚。法戈特跪在地上,用一把金属鞋拔子帮顾客们试鞋。黑猫抱着成堆的鞋子和手提包,在凳子和柜子之间疲于奔命。颈部有伤疤的女郎跑进跑出地招呼,忙得她只好全讲法国话,奇怪的是,所有的女人,包括那些一句法语也不懂的,只要她开口一说就明白了。

“不过,我感兴趣的不光是公共汽车、电车之类的……”

这时,一名混到台上去的男子使全场大吃一惊。此人声称太太患了感冒,请求店方给予一点赠品由他负责转交。为了证明已婚,男公民愿意出示公民证。体贴的丈夫如此的申请招来了一阵哄笑。法戈特大声道,不看公民证他也相信他,就像相信自己一样。说罢塞给那男子两双丝袜。黑猫还单独另加一支口红。

楼座上传来嘿嘿的笑声。边加利斯基打了个哆嗦,瞪大了眼睛。

失了先机的女人纷纷向台上冲去。称心如意的女人接连从台上下来:她们穿着舞会服、绣有龙形图案的晨服和正规的拜客礼服,头上的各式小帽斜斜地压在眉梢。

“他不过在撒谎!”穿格子花的助手向全场大声说,然后又对边加利斯基道:“祝贺您,撒谎精公民!”

这时,法戈特突然宣布:鉴于时间已晚,商店一分钟后打烊,明晚照常营业。舞台上顿时乱成一团。试鞋的女人顾不得试了,急忙去抓鞋子。一个女人旋风似的冲进帷幔,甩掉身上的衣服,随手抓到一件绣有大束花朵的丝袍子,顺带还拿了两瓶香水。

“这个人为什么要那样说?”

正好过了一分钟,只听一声枪响,镜子不见了,陈列柜和凳子不翼而飞,地毯和帷幔也化为乌有。最后消失的是堆积如山的旧衣服和旧鞋子。舞台上重又变得整齐干净,空无一物。

“根本没有,老爷,您没有一点赞美的意思,”法戈特回答。

这时候,一位新角色出场了。从二号包厢里传来了一个悦耳的男中音,说话人口气非常坚决:

“难道我表示赞美了吗?”魔法家问法戈特。

“演员公民,希望你们的魔术马上当众揭底,尤其是变钞票那一招。也希望你们让报幕员返回舞台。观众对他的命运感到不安。”

沃兰德、法戈特和黑猫一齐转过脸来望着报幕员。

男中音不是别人,他是今天晚场演出的贵宾、莫斯科剧场声学委员会主席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谢姆普列亚罗夫。

“外国演员是在赞美莫斯科的技术进步,也赞美莫斯科人。”说罢做了两次笑脸,一次向池座,一次向楼座。

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偕同两位女士坐在包厢里。其中一位上了年纪,衣着时髦华贵。另一位年轻貌美,衣着较为朴素。后来作笔录时才知道,年长的女士是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的太太。年轻的是他的远房亲戚,一位初露头角的女演员,从萨拉托夫来到莫斯科,暂住在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夫妇家里。

边加利斯基站在舞台一角,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他拧了拧眉毛,瞅空儿插进来说:

“对不起!”法戈特道。“我很抱歉,这种魔术无底可揭,全都一目了然。”

观众凝神聆听台上的对话,估计这一定是魔法表演的开场白。侧幕边挤满了演员和舞台工作人员,在众多面孔中夹着一张神情紧张的苍白脸,那是里姆斯基。

“不,对不起!揭底是完全必要的。否则你们的精彩节目会给人留下很不愉快的印象。广大观众要求作出解释。”

“公共汽车,”法戈特恭恭敬敬地提示道。

“广大观众好像没有提出这个要求,”厚脸皮的丑角打断了对方的话,“不过,尊意一定要揭底,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在下就来当众揭一下这个底。为此,我要加演一个小小节目,可以吗?”

“你说得对。公民们大不一样了,我指的是他们的外表,就跟这座城市似的。身上的穿着不必多说,现在还有了这个……叫什么……有轨电车,汽车……”

“当然可以,”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宽容大度地说,“不过,一定要揭底的!”

“正是这样,老爷,”法戈特-科罗维约夫低声答道。

“遵命,遵命。那么,请问您,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昨天晚上您在哪儿?”

“给我拿把椅子,”沃兰德轻声命令道。霎时间舞台上就出现了一把安乐椅,不知从何及如何而来。魔法家坐下了。“告诉我,亲爱的法戈特[1],”沃兰德问那穿格子花的小丑(除了“科罗维约夫”他还叫这个名字),“你是否认为,莫斯科的居民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听到这个不恰当的,甚至是粗野无礼的问题,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的脸色顿时一变,乃至大变。

观众非常高兴地看到,魔法家带着他的瘦长助手和一头直立行走的黑猫走上了舞台。

“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昨天晚上出席了声学委员会的会议,”他的太太非常高傲地说,“我不明白,这跟魔法表演有什么关系?”

胡吹一通之后,边加利斯基双手合十,以欢迎的姿势向大幕的空当里左右摆动,幕布随之沙沙地朝两边拉开了。

“唉,太太,”法戈特语气肯定地说,“您当然不明白。开会的事您还蒙在鼓里呢。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坐车去开会,可是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召开会议。他在清水塘街声学委员会的楼门口遣走了小车司机(全场安静),然后自己乘公共汽车去叶洛霍夫斯卡亚街,去找区流动剧团的女演员米利察·安德烈耶夫娜·波科巴季科,在她家里待了大约四小时。”

“那么,各位公民,”边加利斯基天真烂漫地笑着说,“下面为你们表演的是……”他忽然打住,换成了另一副腔调:“我发现,来看第三套节目的人更多了,是不是啊?今天半个莫斯科的人都来了!前两天我遇到一位朋友,我问他:‘你为什么不上我们那儿看戏?昨天半个莫斯科的人都去了!’他说:‘我住在另外半个莫斯科呀!’”边加利斯基停顿了一下,等待观众哄堂大笑,结果没有一个人笑,他只好说下去:“……那么,下面将由著名外国演员沃兰德先生为你们作专场魔法表演!不过,我们大家都知道,”边加利斯基脸上露出了智者的笑容,“世上本没有妖魔,那是一种迷信。只不过魔法大师沃兰德掌握了高超的魔术技巧,下面还有最精彩的当众拆穿,我们一看就明白了。大家的心情都一样,既要欣赏魔术之妙,又想看看它怎样被拆穿,那么,现在就有请沃兰德先生!”

“哎哟!”全场寂静中听见谁叫了一声痛。

一分钟后,剧场里的球形灯熄灭了。脚灯亮起来,把淡红色的光照在大幕底部。这时,幕布拉开一道亮缝,一个胖乎乎、乐呵呵的顽童似的人物出现在观众面前。他的脸刮得很光,但身上的燕尾服皱巴巴,衬衫也是旧的。这便是莫斯科家喻户晓的报幕员乔治·边加利斯基。

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的年轻女亲戚突然呵呵大笑,笑声低沉而可怕。

第三遍铃急促地响了。人们兴奋不已,预感到定有好戏看,一窝蜂拥出了化妆室。

“全明白了!”她大声说。“我早就在怀疑,现在才明白了,为什么把路易莎的角色给了那个无能之辈!”

“啊,真妙!”

她冷不丁挥起短而粗的淡紫色阳伞,朝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的头上打了一下。

没有人发出惊叫,大伙张口结舌全呆了。只有化妆师轻轻喝彩道:

放肆无礼的法戈特,也就是那个科罗维约夫,这时嚷道:

黑猫的把戏比盗表术更巧妙。它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后腿直立走到镜台边,用一只前爪拔出长颈玻璃瓶的塞子,倒了一杯水咕嘟嘟喝下去,然后把瓶塞原样插好,还拿化妆用的擦布抹了抹小胡子。

“尊敬的公民们,这就是一个底,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不是一个劲儿要揭底吗!”

“可别跟这号人一起坐电车,”说书人乐呵呵地对化妆师耳语道。

“你这不要脸的,怎敢碰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主席太太威严地喝道,在包厢里站起她那硕大的身躯。

“是您的表吗?请拿好,”穿格子花的人放肆地笑着,用脏兮兮的手掌托着那块表,把它还给不知所措的里姆斯基。

年轻的女亲戚发出一阵短促的魔鬼般的狞笑。

里姆斯基连忙摸摸肚子,在场的人发出惊叫,站在门口张望的化妆师赞许地哼了一声。

“别人不敢碰,”她笑着说,“我敢碰!”又听见一声脆响,伞把儿从阿尔卡季·阿波洛诺维奇的头上弹了起来。

“我们最最尊贵最最亲爱的主任先生,”魔法家助手用刺耳的颤音答道,“我们的道具总是随身带着的。您瞧呀!埃因,茨韦,德雷!”他把骨节粗大的手指在里姆斯基眼前晃了几晃,突然从黑猫的耳朵后掏出一块金表来。这正是里姆斯基的怀表,刚才还装在他的背心口袋里,外衣扣着纽扣,表链就穿在扣眼上。

“民警!把她抓起来!”主席太太可怖的喊声把许多人的心都吓凉了。

里姆斯基用不自然的、冷冷的口气问这个新冒出来的助手,外国演员的道具在哪儿?

这当儿黑猫跳到脚灯前,忽然口吐人言向全场宣布:

里姆斯基想装个笑脸,结果弄成一副酸溜溜、气呼呼的表情。魔法家默然不语,跟黑猫一起坐在沙发上,里姆斯基向他鞠躬致意。双方没有握手。穿格子花的人毫不拘束地自我介绍说,他是“他老人家的助手”。这个新情况使财务主任感到骇异和又一次的不快,因为合同里压根儿就没提到过什么助手。

“演出到此结束!乐师!搞一首进行曲!!”

光临剧场的外国名角让大家吃了一惊:他身上的燕尾服式样非常古怪而且长得出奇,脸上戴着半截黑色面具。最叫人惊讶的是魔法家的两个随从:穿格子花西服、戴破夹鼻眼镜的瘦高个儿和肥大的黑猫。那只猫后腿直立走进化妆室,大大咧咧往沙发上一坐,眯起眼睛望着那些光溜溜的化妆灯。

傻了眼的乐队指挥糊里糊涂挥起了指挥棒,乐队既不像起奏,又不像齐奏,也不像突奏,而正像黑猫的那句粗话——“搞”起了一首狂乱不伦、不可思议的进行曲。

走廊里已经响起了头遍铃。好奇的人们以种种借口来到大化妆室里看新鲜,他们中有身穿鲜艳长袍、裹着缠头的魔术演员,有穿白色针织上衣的溜冰演员,满脸白粉的说书人以及化妆师。

人们在一瞬间觉得,仿佛什么时候在南方的星空下,在歌舞咖啡馆里听到过这首进行曲的歌词,它的含义虽朦胧费解,倒很有些剽悍之气:

头顶上的小红灯闪亮起来,表示幕间休息开始。这时通信员进来报告说:外国演员到了。财务主任不知怎的打了个哆嗦,脸色变成铁青,起身到后台去接待巡回演员,现在除了他没有别人出面了。

大人啊他最喜欢

十点敲过后,里姆斯基终于咬咬牙拿起话筒,他立刻明白了:他的电话不通。通信员报告说,楼里的其他电话也坏了。这种事虽然扫兴,倒也算不得反常,不知何故竟使财务主任大为震惊,但同时他又暗暗庆幸:电话不必打了。

鸡鸭成群,

财务主任这样干练的人,当然可以打电话询问对方,瓦列努哈是否闯了什么祸,然而奇怪的是,直到晚上十点钟他也没有这么做。

所以啊他保护了

“到底因为什么?!”

美女如云!!!

里姆斯基知道他去了哪儿,他去了……怎么就一去不复返了!里姆斯基耸耸肩膀,咕哝道:

也许歌词不是这样的,而是另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这倒并不打紧。要紧的是,这样一来,整个杂耍剧院乱成了一锅粥。民警们向谢姆普列亚罗夫的包厢跑去。好事者纷纷爬上围栏。听见一阵阵狂笑和拼命的尖叫声,还有压倒这一切的乐队的金钹轰鸣。

只有一个人对朱利一家的奇妙车技无动于衷,他就是格里戈里·达尼洛维奇·里姆斯基。他孤单单坐在自己办公室里,咬着薄薄的嘴唇,脸上不时抽搐一下。利霍杰耶夫奇异失踪后,现在又搭上了院务部主任瓦列努哈,这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人们看到,舞台忽然变得空空如也。那个骗子手法戈特和黑猫无赖别格莫特都在空气中融化了,就像先前魔法家连同那把褪色的旧椅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样。

掌声雷动,剧场为之震颤。淡蓝色的大幕从两边合拢,遮去了车手们的身影。挂在门边的“出口”绿灯熄灭了。穹顶下纵横交错的秋千杠绳之间,犹如一个个太阳,亮起了白晃晃的球形大灯。这是压台戏开场前的幕间休息。

[1] 意为:巴松管。

三人绕了几圈,随着乐队急促不安的鼓声一齐冲向台口,吓得前排观众惊呼后仰,以为他们会连人带车栽进乐池。眼看车轮就要滑落深渊,砸到乐队头上,三辆车却稳稳地停住了。车手们高喊一声“啊!”,同时跳下车来,向观众鞠躬致意,金发女郎频送飞吻,男孩子猛按喇叭发出可笑的怪声。

[2] 法语“非常愿意”的俄语音译。

最后登台的是个老头儿面相的八九岁孩子,骑一辆装有特大汽车喇叭的极小的两轮车,在大人中间钻来钻去。

[3] 意为:河马。

随后上场的是个胖胖的金发女郎,穿着针织紧身衣和银星闪烁的短裙子,她胯下的独轮车,车座戳在高高的金属杆上。女郎绕场而行。每次同她相遇时,小人儿总要喊叫欢迎,还用脚摘下帽子向她致意。

[4] 以上都是法国香水的牌子。

一个小矮个儿,挺着一根梨子似的大红鼻子,头戴破烂圆顶礼帽,下穿方格裤和漆皮鞋,骑着一辆普通的两轮自行车,驶上了杂耍剧院的舞台。他在狐步舞音乐中绕场一周,发出一声欢呼,那车便前轮离地直立起来。小人儿用后轮骑行一圈,忽然翻身倒立,在行进中卸下了前轮,把它滚到后台,他手摇车蹬,驾着单轮,继续在台上飞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