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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俄瑞斯忒斯和皮拉得斯

“只是由于她的请求。”玛格丽特回答。

“难道只是由于公爵夫人的请求,我才有这样的幸运吗?”拉莫尔问。

然后她又转向拉莫尔继续说:

“你看,”玛格丽特说,“你看,昂利埃特,我履行了诺言:他来了。”

“拉莫尔,我允许你一点也不相信我说的这句话。”

“夫人,原谅我,如果有时因为提到了我的名字而干扰了你们之间的和睦。当然,”他无限深情地看了一眼玛格丽特,接着说,“我不能早些来看你们,这不能怪我。”

这中间,科科纳已经拥抱他的朋友上十次,在他身边转了上二十圈,还把烛台移近,细细观看他的脸,然后跪在玛格丽特面前,吻着她的裙裾。

拉莫尔热烈地拥抱着他,但同时他还对内韦尔公爵夫人说:

“啊!现在你幸福了;该觉得我顺眼些了。”内韦尔公爵夫人说。

他带倒了自己坐的扶手椅,碰翻了挡在他前面的桌子,扑进了朋友的怀抱。

“该死的,”科科纳喊道,“我会一如既往觉得你值得崇拜。我要真心诚意地说,如果我有三十个波兰人,萨马特人和其他北边的蛮人,我一定让他们公开承认你是美人中的王后。”

“拉莫尔!”科科纳大声喊道。他没有注意玛格丽特,也没有时间去感谢她为他安排的这次意外的重逢。“拉莫尔,我的朋友,我亲爱的拉莫尔!”

“唔!冷静点,冷静点,科科纳,”拉莫尔说,“还有玛格丽特夫人呢!……”

挡在一块大壁板前面的锦毯撩了起来,壁板滑进了夹墙,露出连接两套房间的通道。拉莫尔站在门框里,就像提香[1]的一幅镶着金边的肖像画。

“噢!我不想改口,”科科纳带着他特有的半滑稽的腔调说,“昂利埃特是美人中的王后,而玛格丽特夫人是王后中的美人。”

“回答得好!”突然另外一个声音说道。

不过,由于同他亲爱的拉莫尔重逢而完全陶醉了的皮埃蒙特人,尽管在说着话,做着动作,但他的眼睛却始终离不开他的朋友。

“昂利埃特,最美丽的公爵夫人!为了让你自己能平静,请相信我,不要向我提这种不合适的问题。”

“得了,得了,我亲爱的王后,”内韦尔夫人说,“我们走,让他们这对好朋友一起谈一个小时吧;他们有上千件的事情要说,会干扰我们的谈话的。这样做虽然使我们不好受,不过,我告诉你,这是使阿尼巴尔先生完全恢复健康的惟一办法。我的王后,为了我,我们走开吧!谁让我做了蠢事,爱上这个——就像他朋友拉莫尔说过的——肮脏的脑袋。”

“你爱他竟然胜过爱我,这太不像话了!告诉你,阿尼巴尔!我恨你。你要是个痛快人,就索性对我直说你更爱他。阿尼巴尔,我警告你,如果你爱世界上某种东西胜过爱我……”

玛格丽特在拉莫尔耳边说了几句,拉莫尔虽然也是非常想见到他的朋友,却宁愿科科纳的温情不要要求过分了……这中间,科科纳试图用几句抗议的话来博得昂利埃特的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和一句甜蜜的话,他轻而易举地就如愿以偿。

“那有什么办法呢!这可怜的拉莫尔,他总是不断地出现在我头脑里。”

然后这两个女人就到隔壁房间去。那儿已经摆好夜宵。

“这么说,你把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称作是空闲的时候啰?”

只有两个朋友留在原来的房间里了。

“恰恰相反,公爵夫人,你不知道,我是狂热地爱着你。不过,我尽可以爱你,依恋你,崇拜你,但是在我空闲的时候,我也要歌颂我的朋友。”

人们可以想象,科科纳首先要向他朋友打听的是那个几乎让他送了命的夜晚发生的事。听着拉莫尔的叙述,大家都知道不会轻易激动的皮埃蒙特人气愤得浑身直打哆嗦。

“反正你已经不再爱我了。”

“你为什么不躲到我们主人的住处去,而要像这样到处乱跑,让我那么担心呢?公爵保护过你,他会把你藏起来的。那样我们就可以住在一起了,只要我装出忧伤的样子,完全可以骗过宫廷里这帮笨蛋的。”

“夫人,我要警告你,你这样会使我加倍想念拉莫尔的。”

“我们的主人!”拉莫尔低声说,“阿朗松公爵?”

“科科纳先生,你简直是个魔鬼。”

“是呀!根据他对我说的来看,我相信是他救了你的命。”

“得啦!得啦!”

“是纳瓦尔国王救了我的命。”拉莫尔回答说。

“科科纳先生,你简直是个无礼的人。”

“噢!噢!”科科纳说,“你能肯定是这样吗?”

“得啦!”

“毫无疑问。”

“科科纳先生,你简直是个花花公子。”

“噢!真是一个最好、最了不起的国王!可是阿朗松公爵在这件事里面做了些什么呢?”

“不!蜡烛。在这许多种蜡烛里,有些是很好的,譬如玫瑰色的——就算是玫瑰色的吧——最好;可是尽管它是玫瑰色的,蜡烛还是要耗尽的,而星星却永远闪光。当然,你可以回答说:蜡烛燃尽了,可以再插上一支。”

“他拿了绳子想勒死我。”

“爱情?”

“该死的!”科科纳喊道,“你说的是实情吗?拉莫尔,怎么!这个脸色苍白的亲王,这个狂蹦乱跳的小狗,这个可怜虫,竟要勒死我的朋友!啊!该死的!我明天就去告诉他,我对他这种行为的看法。”

“听着,亲爱的朋友,”科科纳说着懒洋洋地倒在一张扶手椅里。“你还要用可怜的拉莫尔来折磨我;好哇,那你就错了,因为终究还存在友谊吧!你看……我需要这可怜的朋友的理智和学问;让我找一个譬喻来帮你了解我的想法吧……友谊就好比一颗星星,而爱情……爱情……对,我找到譬喻了,爱情只是一支蜡烛。你会对我说有许多种……”

“你疯了?”

“厌倦了!”公爵夫人说,“你真太好了!”

“真的,要不他还会这样干的……不过管它呢!反正事情不能这样就算了。”

“我正要这样做的时候,一个骑士从我身边经过。啊!公爵夫人,这次我可以肯定是拉莫尔了。遗憾的是,他的马跑得太快了,我跑去追那匹马。那些围上来看我决斗的人则跟在我后面追。不过,这帮坏蛋在我后面边追边嚷,别人很可能以为我是小偷,于是我不得不转过身来把他们赶走。这样我就失去了一点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骑士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我继续追他,一路问人,打听着,告诉人们那马是什么颜色。可是,见鬼,没有用,谁也没有注意到这样一匹马。最后,我厌倦了,就来到了这儿。”

“算了,算了,科科纳,冷静些,别忘了,十一点半钟已敲过了,你今天晚上还要值班。”

“你至少要想法救他?”

“我正想着去替他效劳呢!啊!好,他等着吧!我值班!我,去为一个手里拿着绳子的人值班!……你在开玩笑!不是吗!……可老天爷既然让我找到了你,我就不该再离开你。我不走了。”

“是的,可是他倒了大霉!我对他说,先生,远看上去你很像我的朋友拉莫尔先生。他是个完美的骑士;但走近一看,你只是个无赖。听到这话,他拔出了剑,我也一样。打到第三个回合,你瞧这没有教养的人,他倒下去了,还溅污我的衣裳。”

“这可不好,你要好好想想,你不是喝醉了吧?”

“好,那就行了!”

“幸好没有;如果我喝醉了,我会把卢浮宫放火烧了。”

“我于是就跟踪着这个厚颜无耻地模仿我朋友外表的家伙,我在贝壳街赶上了他,最后超过了他。借着店铺里射出来的光线,看清了他的脸,原来并不是拉莫尔。”

“阿尼巴尔,”拉莫尔接着说,“要理智些。回去吧。值班可是一件神圣的事。”

“谢谢!”

“你和我一起回去吗?”

“你想我还能为谁决斗呢?为一个女人吗?”

“这不行。”

“为了你的拉莫尔?”

“他们还想杀死你?”

“是这样。”

“我倒不这样认为。我太微不足道了,不值得他们搞这样的阴谋,下这样的决心。他们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才想杀我,如此而已。那天晚上,亲王们心情都很愉快。”

“你又决斗了?”

“那你现在干什么呢?”

“是的!又有一个家伙,倒下去的时候血溅到了我身上。”

“我,什么也不干;我游荡,我闲逛。”

“你简直让人厌烦,亲爱的。可是你倒说下去呀,你到了格雷内尔街拐角上,看到了一个像拉莫尔的人……哎哟,你上衣上是什么?血!”

“那好,我也去闲逛,我和你一起去游荡。这真是个极好的职业。再说,如果有人袭击你,我们就是两个人了,我们就能给他们苦头吃了。啊!如果你那卑鄙无耻的公爵他到这里来,我就把他像蝴蝶似的钉在墙上!”

“唉!可是你不要找什么人呀!”

“那你至少要向他请个假。”

“当然啰,难道不是我先到的吗?”

“对,要请个假。”

“并不是我要讲,而是你自己问我为什么迟到了。”

“既然如此,你就通知他你要离开他了。”

“不用;不过结束你那些故事吧!”

“完全正确,我同意。我要给他写封信。”

“好!”科科纳说,“那就让我们来说些甜言蜜语吧!”

“给他写信!科科纳,这样对待一个王族血统的亲王,太失礼了!”

“太粗鲁了!”

“血统[2],我朋友的血,”科科纳悲剧性地转动着他的大眼睛喊道。“请你注意,我对礼节是很重视的。”

“我就是永远要说他,不管你允许不允许。”

“真的,”拉莫尔轻声自语道,“再过几天,他就不需要亲王,什么人也不需要了;因为如果他愿意和我们一起走,我们就把他带走。”

“好!又是拉莫尔。”

所以当科科纳拿起笔时,没有再遭到他朋友更多的反对。

“噢!我的上帝,是的,我本想直接到这儿来,可是到格雷内尔街拐角时,我看到一个人很像拉莫尔。”

他一气呵成,写下了下面这封很有说服力的短信。

“好呀!这话还稍微像点样,”公爵夫人说,“这么说你九点钟就离开卢浮宫了?”

大人,

“不,说心里话,阿朗松先生是非常阴沉而且又非常暴躁的主人;既然一样要被人责骂,我宁愿被你这样美丽的嘴唇也不愿被他那样歪斜的嘴巴责骂。”

像殿下这样熟悉古代作家的人是不可能不知道俄瑞斯忒斯和皮拉得斯的动人故事的。这是两位以其不幸和友谊而著称的英雄。我的朋友拉莫尔的不幸不亚于俄瑞斯忒斯,而我的友爱之情也不少于皮拉得斯。此刻,我的朋友有非常重要的事需要我的帮助,所以我不可能离开他。如果殿下同意。我要请个假,因为我已决心把自己同他的命运连在一起,不管它会把我带向何方。这就足以使殿下明白,那驱使我离开殿下的力量是多么强大。有鉴于此,我相信我会得到你的原谅,而且敢于怀着崇敬的心情继续自称是忠于殿下本人的最谦卑最顺从的仆人。

“这就使你大为庆幸,是吗?”

阿尼巴尔·德·科科纳伯爵

“所以我九点钟就从卢浮宫出发了。顺便说一下,今天轮到我在阿朗松公爵那儿值班,这就使我不得不在一小时以后就离开你。”

拉莫尔先生的不可分离的朋友

“就算这样吧!可是我信上写的是9点半。”

这篇杰作完成以后,科科纳大声朗读给拉莫尔听。后者听罢耸了耸肩膀。

“我也早到了。现在最多不过10点钟,我可以打赌。”

“你说怎么样?”科科纳问。他没有看见拉莫尔的这个动作,也许是装作没有看见。

“是我早到了。”

“我说阿朗松先生会嘲笑我们的。”拉莫尔回答。

“噢!让你等了!”科科纳说,“这是你自己说的;其实相反,我可以打赌,我们都早到了。”

“嘲笑我们?”

“呸!先生,”她说,“这样让人等可是个很坏的习惯……我且不说对一个公主,而是说对一个女人!”

“嘲笑我们两人。”

科科纳收到昂利埃特约他九点半钟去蒂从街的便条后颇不高兴,可是他还是向约会的地点走去。到了那儿,只见昂利埃特正因她自己先到而怒气冲冲。

“在我看来,这总比让他把我们分别勒死要好。”

玛格丽特一向是富有同情心的。另外也受到拉莫尔的恳求和她自己内心的要求的驱使,她决定约昂利埃特第二天在那座有两个出口的小楼里会面,以便在无人干扰的情况下谈一谈这些问题。

“呸!”拉莫尔笑着说,“也许两人谁也不能幸免。”

拉莫尔的失踪也剥夺了昂利埃特能够从科科纳身上得到的种种愉快,也就是说他那无穷无尽的欢乐和各种贪得无厌的取乐花样。有一天,她来找玛格丽特,求她还给她这个不可缺少的第三者。因为失去了拉莫尔,科科纳一天天越来越失魂落魄了。

“好吧!活该!该怎样就怎样吧,明天早上我就把信送去。我们离开这儿以后到哪儿去睡觉呢?”

至于内韦尔夫人,必须承认她早就忍受不了拉莫尔这个情敌了。这倒并不是因为她恨这个普罗旺斯人,恰恰相反,她也像所有的女人一样有这种不可抗拒的本能:向别的女人的情人献殷勤,如果这女人是自己的朋友就更是如此。内韦尔夫人的那双绿宝石似的眼睛没有对拉莫尔少送秋波;在她任性的日子里,当这皮埃蒙特人的星星失去光泽的时候,公爵夫人无拘束地同他的朋友握一下手或者做其他种种亲热的表示。科科纳本来会吃醋的,可是这个会因自己的情妇同人递一个眼色就杀掉十五个人的科科纳,却对拉莫尔绝少嫉妒之心。在公爵夫人做了这类轻率的举动之后,他还经常俯在耳边向他提出某些使这普罗旺斯人都感到脸红的建议。

“到拉于里埃尔老板那儿去,就住在那个小房间;你是知道的,那时我们还不是俄瑞斯忒斯和皮拉得斯,你曾想把我砍死在那房间里。”

诚然,得知拉莫尔还活着,使他放心了点;依然受到内韦尔夫人这位最快乐、最富于幻想的女人的宠爱,更是件举足轻重的事。可是,美丽的公爵夫人给他的单独会面的快乐,以及玛格丽特使科科纳对他们共同的朋友的命运感到精神上的宽慰,在这个皮埃蒙特人看来,还比不上同拉莫尔在拉于里埃尔店里坐在一坛甜酒前共度一小时,或者到巴黎那些能把一个正派绅士的皮肤、钱包和礼服钩破的地方去浪荡一遭。

“好,那我就让我们的店主去卢浮宫送信。”

在重又变得如此宁静与和平的卢浮宫里,只有一个人感到形只影单,孤掌难鸣。此人就是我们的朋友阿尼巴尔·德·科科纳伯爵。

就在这时,壁板打开了。

她每天晚上打开窗户,同拉莫尔用手势和纸条交谈;那年轻人在每封信里都提醒他美丽的王后:她答应用和他在破钟街见面作为他流亡的报酬。

“好呀!”两位公主同声问道,“请问俄瑞斯忒斯和皮拉得斯在哪儿?”

玛格丽特继续在谈她那西班牙式的恋爱。

“该死的!夫人,”科科纳回答道,“俄瑞斯忒斯和皮拉得斯都快要被饥饿和爱情折磨死了。”

卡特琳娜又成了一个贤良的母亲。对查理和阿朗松体贴入微;对亨利和玛格丽特十分慈爱;对内韦尔夫人和索弗夫人也很和蔼。而且借口莫勒韦尔是为执行她的命令而受伤的,竟两次去樱桃园街亲自探望正在恢复健康的莫勒韦尔。

第二天上午九点,果然是拉于里埃尔老板把阿尼巴尔·德·科科纳那封充满敬意的信送到卢浮宫。

查理忘却了他的烦恼,身体又强壮起来。逢到能够打猎的天气就和亨利一起打猎;逢到不能打猎的天气就和他谈论打猎。他只埋怨亨利一件事,就是他对鹰猎不感兴趣。他说,如果亨利放鹰、隼和小猛禽捕猎像他放猎犬一样内行的话,就是个完美无缺的亲王了。

[1]提香(1490—1576):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威尼斯画派画家。

亨利·德·安儒动身了。好像在卢浮宫,在这个阿特柔斯家族里恢复了和平和幸福。

[2]法文中血统和血是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