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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女王班的成立

“吉尔伯特·布莱思将来想干什么呢?”马瑞拉发现安妮正在打开她的那本关于恺撒的书,便问道。

“不过,噢,马瑞拉,当我看见戴安娜独自一人走出去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已尝到了那种生离死别的痛苦,就像艾伦先生在上礼拜的布道中所说的那样。”那天夜里她悲伤地说,“当时我想,只要戴安娜也去参加入学考试的学习,那情况就会变得令人非常满意。但是,正如林德太太说的,在这个并不完美的世界上,我们不可能要求事事都很完美。林德太太有时候并不太会安慰人,不过毫无疑问,她说出了很多颇带真理的话。还有,我认为女王班将会非常有意思。简和鲁比希望学成后做教师。那是她们最高的抱负。鲁比说她毕业后只想教两年书,然后就打算结婚。简说她将把全部生命都奉献给教学事业,永远,永远都不结婚,因为教书你可以拿到工资,但是伺候丈夫却什么也得不到,而且你要是要求分一份卖鸡蛋和黄油得来的钱,他就会愤愤不平,大吵大闹。我相信简所说的话来自于她悲伤的经历,因为林德太太说,简的父亲是个十足的老怪物,刻薄吝啬。乔西·派伊说她上大学只是为了受教育,因为她用不着自谋生计;她说,这当然和靠施舍过日子的孤儿们不一样——他们必须为了生活而奔走。穆迪·斯珀吉翁想当名牧师。林德太太说,他有个那样的名字,也只有当牧师才合适。我希望我没有带恶意,马瑞拉,不过一想到穆迪·斯珀吉翁要成为牧师,就让我笑个不停。他的长相太滑稽了,大肥脸,小蓝眼睛,招风耳。不过,或许长大后他的相貌会变得有智慧些。查理·斯隆说他要进入政界,当议会议员,但是林德太太说他绝不会成功,因为斯隆一家都是老实人,而如今只有流氓恶棍才能在政界青云直上。”

“不凑巧,我刚好不知道吉尔伯特·布莱思的人生抱负——如果他有抱负的话。”安妮轻蔑地说。

“女王班”如期成立了。吉尔伯特·布莱思、安妮·雪莉、鲁比·吉利斯、简·安德鲁斯、乔西·派伊、查理·斯隆和穆迪·斯珀吉翁·麦克弗森加入了这个班。戴安娜·巴里没有参加,因为她父母不打算送她去女王学院学习。这对安妮来说简直就是巨大的灾难。自从明妮·梅患喉头炎的那晚开始,她和戴安娜做任何事情都没有分开过。“女王班”首次课后被留下接受额外补习的那天晚上,安妮看到戴安娜和其他同学慢吞吞地走出教室,她就要孤零零的一人穿过“白桦小径”和“紫罗兰谷”,而此时前者能做的只是待在座位上不动,尽量控制住自己想冲出去追赶好友的冲动。她哽咽欲哭,赶紧将脸躲到了举起的拉丁语法课本后,隐藏住自己眼睛里的泪水。无论如何,安妮也不会愿意让吉尔伯特或乔西·派伊看见这些泪珠的。

目前,一场公开的竞争正在吉尔伯特和安妮之间展开。之前的竞争还是单方面的,不过现在毫无疑问,和安妮一样,吉尔伯特也下定决心要在班上拿第一。他可是值得安妮与之一斗的劲敌。班里的其他同学默认了他们的优势,根本不想同他们俩竞争。

“现在我学习功课应该比从前更有兴趣了,”安妮无比高兴地说道,“因为我有了生活的目标。艾伦先生说每个人都应该树立生活目标,并且为此始终不渝地奋斗。不过他说我们必须首先确定那是一个有价值的目标。成为一名像斯泰西小姐一样的老师,我愿意把它称做是有价值的目标,你觉得呢,马瑞拉?我认为这是一项非常崇高的职业。”

自从那天她在池塘边拒绝了他的宽恕请求以来,吉尔伯特除了表现出上述坚定的竞争情绪,还露出一副无视安妮·雪莉存在的架势。他和其他女生有说有笑,和她们交换书籍和智力玩具,讨论功课,制订计划,有时还和祷告会或辩论俱乐部的某位女生一同回家。他完全忽视了安妮,而安妮发现被人忽视的滋味很不好受。尽管她一甩脑袋告诉自己并不在乎,但这是徒劳。在她倔强的、小小女性的心灵深处,她知道自己其实是在乎的,而且她知道如果再有一次“闪光之湖”上的机会,自己的回答一定会完全不同。突然,她暗暗惊讶地发现自己原先对他持有的宿怨已消失殆尽——就在她最需要它的力量来支撑自己时消失了。她回想起那一难以忘怀的时刻中的所有细节与情绪,试图重温旧日令其心满意足的那种愤怒,但是毫无效果。池塘边的那一天是它的最后一次发作。安妮意识到自己已不知不觉地原谅了他,并且已忘记了那段积怨。但是已为时过晚。

“我敢说你会进展很顺利。斯泰西小姐说你非常聪明,而且很勤奋。”无论如何,马瑞拉也不会将斯泰西小姐对她的评价一五一十地告诉安妮的,那样做会滋长她的虚荣心。“你不必急着把全部精力都扑在那些书本上。用不着性急。你还有一年半时间可以用来准备入学考试呢。不过还是尽早开始全面打下基础为好,斯泰西小姐这么说的。”

不管怎么说,吉尔伯特或其他什么人,甚至戴安娜都没有察觉到她是如此后悔,多么希望自己从前没有那么骄傲和令人讨厌!她决定“把自己的感情深深地隐藏起来,并逐渐将之忘却”。在此提一句,她做得相当成功,就连吉尔伯特也不相信安妮感觉到了自己报复性的蔑视,他无法聊以自慰,尽管他或许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冷漠无情。他所得到的唯一安慰便是安妮再三无情而又过分地冷落了查理·斯隆。

“哦,马瑞拉,谢谢你。”安妮伸出双臂搂住马瑞拉的腰,抬起头热切地望着她的脸。“我十分感激你和马修。我一定努力学习,竭尽全力为你们争光。我想提醒你别对我的几何抱太大希望,不过我认为,如果我努力学习,那就一定能在其他科目上保持住我的优势地位。”

除此之外,冬天在一轮愉快的任务和学习中过去了。对安妮来说,日子就像那年戴在颈间的项链上的金色珠子一样不知不觉地溜走了。她快乐,热切,兴趣盎然,有许多课程要学;有许多荣誉等着她去赢取,有许多有趣的书要看,在主日学校的唱诗班里要练习新的曲子,要同艾伦太太在牧师家度过愉快的周六下午。接着,在安妮几乎还没觉察当中,春天又一次来到了绿山墙,整个世界再度花团锦簇。

“我觉得你不需要为这个问题担心。当马修和我把你收下抚养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决定要尽我们所能给你提供好的教育。我相信一个女孩应该自食其力,不管她是否有这个必要。只要马修和我在这儿,绿山墙就总是你的家,不过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上,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呢?最好还是早做准备。所以,如果你愿意,就去参加‘女王班’,安妮。”

学习在那时稍稍失去了吸引力。当其他学生正奔往绿色的小路、树木茂盛的林间小道和偏僻的草地时,留在学校里的“女王班”渴望地注视着窗外,他们发现自己已或多或少地失去了些曾在寒冷的冬日拥有过的对拉丁动词和法语练习的独特兴趣和热情。就连安妮和吉尔伯特也兴趣衰减,变得有些懒洋洋的。当学期结束,快乐的假期令人神往地展现在老师和学生面前时,他们都非常高兴。

“哦,马瑞拉!”安妮挺起身跪了下来,双手紧握。“这一直是我的人生梦想——那就是说,自从鲁比和简开始谈论关于入学考试的学习准备以来,这六个月我一直在梦想它。不过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觉得那种梦想毫无作用。我喜欢当一名老师。但是,它会不会非常昂贵?安德鲁斯先生说,供普丽西上完大学要花掉他一百五十加元,而普丽西在几何方面还不算是个笨蛋。”

“在过去的一年里,你们学得不错。”学期的最后一个晚上,斯泰西小姐对他们说道,“你们应当有一个愉快的假期。尽情享受你们的户外时光,充分积蓄起健康、活力与雄心,完成明年的计划。这将是一场战争般的较量,你们知道——在入学考试的前一年。”

“嗯,斯泰西小姐想在她的高年级学生中组建一个班,为那些打算参加女王学院入学考试的学生做准备。她准备利用放学后的一个小时给他们补些额外的功课。所以她来问我和马修的意见,看我们是否愿意让你参加。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安妮?你愿意去上女王学院,将来当一名老师吗?”

“明年你会回来吗,斯泰西小姐?”乔西·派伊问。

“噢,其实,马瑞拉,我想听,”安妮后悔地叫道,“我绝不再说一句话了——一句也不说。我知道自己的话太多,不过我真的在努力克服,而且,尽管我说得太多,可是只要你知道我还有多少想说而又没说出的话,你就会承认我确实在克服了。快告诉我,马瑞拉。”

乔西·派伊问起问题来向来是毫无顾忌的。这一回,班上的其他同学倒很感激她。他们谁也不敢向斯泰西小姐问这个问题,但是全都想问,因为一些令人忧虑的谣言已经在整座学校传了一段时间了,说斯泰西小姐明年不会回来了——她所属学区的一所小学提供给她一个职位,而她打算接受聘请。“女王班”的同学们紧张地屏住呼吸,等待她的回答。

“好了,我想点灯,开始工作了。”马瑞拉说,“我清楚地看出,你并不想听斯泰西小姐到底说了些什么。你对你自己叽里呱啦的声音,比对其他任何东西都感兴趣。”

“是的,我想我会回来的。”斯泰西小姐说,“我曾经考虑过接受另一所学校的邀请,但是我已经决定再回到亚芬里了。老实说,我对我这里的学生越来越感兴趣,我发现自己已离不开他们了。所以我要留下来看着你们毕业。”

“咳,你怎么能把《本·休》说成是小说呢?它其实是本宗教书。”安妮反驳道,“当然,作为礼拜天的读物,它是有点过于刺激,不太适合,所以我只在星期一到星期五读。而且只要斯泰西小姐或艾伦太太认为那本书不合适十三岁零九个月的女孩子读,我就不读。斯泰西小姐让我那样保证的。有一天她发现我正在看《鬼堡秘案》。那本书是鲁比·吉利斯借给我的,而且,嚯,马瑞拉,无比惊险,令人毛骨悚然。它把我吓得浑身冰凉。但是斯泰西小姐说那是本非常无聊、不健康的书,并要求我不再看诸如此类的书。我并不介意做出那样的保证,不过在还不知道结果的情况下就把书还给人家,真折磨人。但是,我对斯泰西小姐的爱经受住了考验,我按她的吩咐做了。当你真心实意想讨某人欢心的时候,马瑞拉,你会做出多么伟大的壮举啊。”

“好哇!”穆迪·斯珀吉翁说。穆迪·斯珀吉翁以前从没像这样感情激动得难以自制过,整整一个星期内,每当他想到这场景,他就不安得面红耳赤。

“斯泰西小姐没和我提到这事,安妮,你的担心只不过是你心里的内疚。你不该把小说书带到学校去。不管怎么说,你小说看得太多了。当我还是个小女孩时,家里一本小说也不让我看。”

“哦,我太高兴了。”安妮忽闪着眼睛说道,“亲爱的斯泰西,如果你不回来,那将是多么可怕啊。要是让另一位老师来这儿,我相信我根本不会有心思继续学习的。”

“啊,我知道她说什么了。我本打算告诉你的,马瑞拉,我确实想说的,但我忘了。昨天下午上课时,我读《本·休》时被斯泰西小姐逮住了,那时我应该看加拿大历史的。那本书是简·安德鲁斯借给我的。吃午饭时我一直在读它,下午上课时我刚好看到战车比赛那一段。我只是急于想知道结果——尽管我坚信本·休一定能赢,因为如果他失败了,故事就会失去富有情调的公平,所以我把历史书打开摊在课桌上,然后将《本·休》藏在桌子和膝盖之间。我那样子就像在看加拿大历史书,你知道,而其实我一直在入神地看《本·休》。我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本书上,根本没注意到斯泰西小姐正顺着过道走来,直到我突然抬起头,发现她正严厉地瞪着我。我无法告诉你我当时有多羞愧,马瑞拉,特别是当我听见乔西·派伊咯咯的笑声时。斯泰西小姐拿走了《本·休》,但她当时一句话没说。课间休息时她留下我谈了话。她说我在两方面犯了严重的错误。第一,我浪费了本该花在学习上的时间;第二,我欺骗了老师,我努力装成是在看历史书的样子,而其实在读小说书。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欺骗性的。我震住了,哭得很伤心,请斯泰西小姐原谅我,并保证以后绝不再犯同样的错;我还主动提出一个星期内绝不再看《本·休》,甚至不看战车比赛的结果,以此作为惩罚。但是,斯泰西小姐说她不要求那样做,并且很慷慨地原谅了我。所以我认为,她跑到这儿来跟你说这件事,真不够意思。”

那天晚上,安妮回到家后,将她所有的课本塞进阁楼上的旧皮箱里锁好,然后把钥匙扔进了杂物盒。

“谈到我?”安妮看上去很害怕。接着,她的脸涨得通红,大声叫道:

“放假期间我一眼都不想看教科书。”她对马瑞拉说,“整个学期我都在尽全力地努力学习,我刻苦钻研几何,直到把第一册书上的每一条定理背熟,就算字母有所改动也难不倒我。我对所有现实的东西感到厌倦,这个夏天我要让想象力自由驰骋。噢,你不必惊讶,马瑞拉。我只让它在合理的范围内驰骋。不过今年夏天我一定要痛痛快快地玩一场,因为说不准这是我当小姑娘的最后一个夏天了。林德太太说,如果明年我继续像今年这样蹿高的话,那我就得穿长一些的裙子了。她说我的腿和眼睛一直在不断长长和长大。等我穿上长裙子,我就会觉得要保持端庄,要配得上它。到了那个时候再信什么仙女,恐怕是行不通了,所以我打算今年夏天用我的全部身心去相信仙女的存在。我认为我们会度过一个非常快乐的假期。鲁比·吉利斯不久要开一个生日晚会,下个月还有主日学校的野餐和教会的音乐会。巴里先生说等哪一天他带戴安娜和我去白沙旅馆吃晚餐。他们那儿有晚餐,你知道。去年夏天简·安德鲁斯去过那里,她说那些电灯、鲜花和穿着美丽衣裳的女士们看得她眼花缭乱,头晕目眩。简说那是她第一次瞥见高档生活,到死的那天她都不会忘记。”

“如果你给我个机会插上嘴的话,安妮,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她谈到了你。”

第二天下午林德太太过来了,她想知道马瑞拉为什么没有参加星期四的救助小组会。只要马瑞拉不去参加救助小组会,人们便知道绿山墙里一定出了什么事。

“是吗?噢,真可惜,我没在家。你为什么不叫我,马瑞拉?戴安娜和我就在‘闹鬼的森林’里。现在待在那片树林里感觉很美。所有的草木——蕨草、柔软的绿叶和莓果——全都睡着了,就好像有人把它们藏到了一张树叶织成的地毯下面,直到春天来临。我想这是一位扎着彩虹围巾的灰衣小仙女在昨晚的月光下,悄悄走来将毯子盖上的。不过,戴安娜没愿意多说。她一直没有忘记由于我们想象‘闹鬼的森林’中有鬼而遭到母亲的那顿训斥。这给戴安娜的想象力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它挫伤了她的想象力。林德太太说默特尔·贝尔就是个受过打击的人。我问鲁比·吉利斯为什么默特尔受过打击,鲁比说她猜那是因为她的情人背叛了她。鲁比·吉利斯就只会想到情人,她岁数越大,情况会越糟。年轻小伙子是不错,但是也不能什么事都把他们拉扯进去,是吗?戴安娜和我正在严肃地考虑,彼此许下诺言,永不结婚,做一对善良的老小姐永远住在一起。不过戴安娜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因为她觉得,如果嫁给一个粗野、大胆、邪恶的年轻男人,然后将他改造过来,或许是件更光荣的事。现在戴安娜和我谈论很多严肃的话题,你知道。我们觉得自己比过去长大多了,因此不再适合谈些幼稚的问题。快满十四岁了,这可是件很严肃的事,马瑞拉。上星期三,斯泰西小姐把我们这些十几岁的女孩带到小溪边,跟我们谈了这件事。她说,对于十几岁时所形成的习惯和拥有的理想,我们无法过于认真,因为到了二十岁的时候,我们会发展自己的性格并为今后的生活奠定基础。她还说,如果基础不打牢,就很难在上面建造任何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放学回家的路上,戴安娜和我又详细讨论了这个问题。我们觉得这很严肃,马瑞拉。而且我们决定要尽量仔细小心,养成良好的习惯,尽所能学习知识,明白事理,这样的话,等我们到了二十岁的时候,就会形成高尚的个性。想到二十岁真有些可怕,马瑞拉。听上去是那么老,那么大。不过,今天下午斯泰西小姐来这儿干吗?”

“星期四马修的心脏病发作得很厉害,”马瑞拉解释道,“我觉得不应该离开他。哦,当然,他现在全好了,但是最近他发病的次数比过去频繁多了,我很替他担心。医生说他必须注意避免激动。那很容易做到,马修是不会去自寻刺激的,他也没这么做过,不过他也不能干那些过重的体力活了。你或许也可以叮嘱一下马修,别不干活就安不下心。过来放下你的东西,雷切尔。留下来喝茶怎么样?”

安妮惊跳着从另一个世界醒过来,叹了口气。

“好吧,既然你这么盛情,也许我还是待一会儿为好。”雷切尔太太说道,她丝毫没有做其他事情的打算。

“安妮,”马瑞拉突然说,“今天下午你和戴安娜出去的时候,斯泰西来过这儿。”

雷切尔太太和马瑞拉惬意地坐在客厅里,这时安妮端来了茶和做好的松软白嫩的热甜饼,这种甜饼完全经得住雷切尔太太的挑剔目光。

马瑞拉温柔地望着她,这种柔情只有当火光和阴影温和地交融在一起时才会显露出来,在任何其他稍为强烈的光线下是见不到的。语言和表情应该是最容易表达爱的,但是马瑞拉却从来学不会。不过,她已经学会在矜持寡言中用一种更加深厚、更加强烈的感情来爱这个苗条的灰眼睛姑娘。事实上,她的爱让她担心自己会过度纵容了孩子。她不安地感到,对任何一个人的热爱如果达到了像她爱安妮的程度,那一定非常不道德,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她对安妮比对任何一个女孩更加严格、挑剔,权将此举当做是一种暗中的补过。当然,安妮本人并不知道马瑞拉是这么的爱她。有时候,她还愁闷地想,马瑞拉真是很难被讨好,觉得她实在缺乏同情心和理解心。不过,她总是自责地抑制住这种想法,记起马瑞拉对她的种种恩德。

“我得说,安妮真的已经长成一个伶俐的姑娘了。”夕阳中当马瑞拉陪她走向小路的尽头时,雷切尔承认道,“她一定是你的得力帮手。”

安妮蜷缩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凝视着快乐的火光,成百个夏季所形成的阳光似乎正在从燃烧着的枫树柴里被提炼。她一直在看书,不过书已经滑落到地板上,这会儿她浮想联翩,张开的嘴角挂着微笑。在她栩栩如生的想象中,金碧辉煌的西班牙城堡正浮现在一片薄雾和彩虹中;幻境中,她经历着精彩迷人的探险活动——探险的结果总是成功的,而不像现实生活中的那样总是让她陷入困境。

“是的,”马瑞拉说,“而且她现在真的很稳重可靠。过去我老是担心她无法克服轻浮的毛病,不过她已经克服了,现在什么事都可以放心地让她去做了。”

夜幕正在降临,绿山墙被笼罩在厚重的十一月暮色中,火炉里跳动着的红色火焰是厨房中唯一的亮光。

“三年前当我第一次在这儿见到她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变得这么有出息。”雷切尔太太说,“上帝啊,我要永远忘掉她发的那顿大脾气!那天晚上我回家时跟托马斯说:‘记住我的话,托马斯,马瑞拉·卡思伯特迟早会为她的举动感到懊悔的。’但是,我错了,而且我很高兴有这样的结果。我不是那类死都不肯认错的人。不,那绝不是我的作风,感谢上帝。在评价安妮的问题上我确实犯了错,但是这也不足为奇,因为这一带还从没出现过像她这样古怪的不速之客,就是这样。根本无法用衡量其他孩子的办法来对付她。她在这三年里的进步着实让人惊讶,特别是容貌方面的改变。不能说我对那种苍白的、大眼睛的形象有什么特别的偏爱,不过她真的出落成一个漂亮姑娘了。我更喜欢清新、生动的相貌,像戴安娜·巴里或鲁比·吉利斯那样。鲁比·吉利斯长得真很引人注目。不过不知怎么的——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安妮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尽管她赶不上她们漂亮,但相比之下却使她们显得有些平庸和过分妖娆——就像被她称做水仙花的六月白百合同红色的大牡丹摆在了一块儿,就是这样。”

马瑞拉将针线活放在膝盖上,向后靠在椅背上。她的眼睛很累,隐隐约约地感到下次去镇上的时候,必须得换眼镜了,因为最近她的眼睛总是容易疲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