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绿山墙的安妮 > 第二十章 误入歧途的出色想象力

第二十章 误入歧途的出色想象力

“从大路走会浪费半个小时!我都能追上你了!”

“那我得绕着从大路走。”安妮说着,极不情愿地拿起了她的帽子。

“我不能穿过‘闹鬼的森林’,马瑞拉。”安妮绝望地叫道。

“究竟是什么钻进了你的脑子里,安妮·雪莉?今天晚上我就要那个裙样,裁你的新围裙。现在就去,快点!”

马瑞拉瞪着她。

“我明天一大早去,”安妮急切地说,“太阳一出来我就起床过去,马瑞拉。”

“闹鬼的森林!你疯了吗?哪儿来的闹鬼的森林?”

“太黑?嘿,刚刚是黄昏。谁不知道你经常天黑后还总往那儿跑呢?”

“就是小溪那边的云杉林。”安妮低声说。

“哎呀!天——天太黑了。”安妮叫道。

“胡扯!哪里都没有像闹鬼的森林这类的东西。是谁告诉你这些烂话的?”

“不,不能说我感到后悔。”马瑞拉说。有时候她感到纳闷,在安妮来到绿山墙之前,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不,一点也不后悔。如果你功课已经做完了,安妮,我想让你到巴里太太家跑一趟,问她是不是能把戴安娜的围裙纸样借给我。”

“没人,”安妮坦白地说道,“只不过戴安娜和我把那片森林想象成是闹鬼的。这周围所有的地方都那么——那么——普普通通。我们这么想只不过是自娱自乐。我们是从四月份开始这么叫它的。‘闹鬼的森林’显得太浪漫了,马瑞拉。我们之所以选中了云杉林,是因为那里非常幽暗。噢,我们想象了最令人伤心的事。大约就在晚上的这个时候,有个白衣女人一边沿小溪走着,一边紧握双手发出声声悲恸的哀号。要是哪家死了人,她就会出现在那里。另外,一个被谋杀了的小孩的幽灵会出没在‘悠闲的旷野’中的拐角;它蹑手蹑脚地从你身后走上来,将它冰冷的手指放在你手上……所以,哦,马瑞拉,想到它我就浑身发抖。另外,还有一个无头男人在小路上鬼鬼祟祟地走来走去,树枝间的骷髅头虎视眈眈地盯着你。哦,马瑞拉,无论如何我都不愿在天黑后从‘闹鬼的森林’中穿过。我敢肯定,那些躲在树后的白色怪物会蹿上来捉住我的。”

“哎呀,马瑞拉,就是在去年的今天我来到绿山墙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它是我生命的转折点。当然,这一天对你来说也许不那么重要。我在这儿已经有一年了,我过得很幸福。当然,我也有烦恼,可是每个人都可以用行动让大家原谅她的过错的。你为收留了我感到后悔吗,马瑞拉?”

“有谁听过这些鬼话!”马瑞拉激动地喊道,她刚才听得惊讶得都说不出话了,“安妮·雪莉,你是不是打算告诉我,你相信所有这些你自己想象出的鬼话?”

“不,我想不起来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并不完全相信,”安妮结结巴巴地说,“至少,在白天我不相信。但是天黑了以后,马瑞拉,情况就不同了。那是幽灵出没的时候。”

“哦,对不起,”安妮后悔地说,“从我把那块馅饼放到炉子上的那刻起,一直到现在,我就再也没想到它,虽然我下意识地觉得餐桌上好像少了些什么东西。今天早上你把我留下看家的时候,我就下定了决心,不去想象任何东西,只把思想集中在现实的工作上面。在我把馅饼放到炉子上之前,我做得都挺好,接着一种难以抵抗的诱惑力控制了我,我开始把自己想象成一位中了妖法、被关在一座孤独的城堡中的公主,一位英俊的骑士骑着一匹漆黑的战马赶来救我。就这样我渐渐把馅饼给忘了。我不知道自己给手帕上了浆。我烫衣服的时候,一直在绞尽脑汁地为我和戴安娜发现的一座新岛起名字。那是个非常令人陶醉的地方,马瑞拉。岛上有两棵枫树,小溪从岛周围流过。最后,我突然想到,叫它维多利亚岛该多美啊,因为这座岛是我们在女王生日那天发现的。戴安娜和我对女王都很忠诚。不过,我为馅饼和手帕的事感到很难过。我原本打算今天要表现得特别好的,因为今天是一个周年纪念日。你还记得去年的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马瑞拉?”

“绝没有幽灵这类的东西,安妮。”

“我想你好好干活,让我休息,已经算是尽到你的责任了。”马瑞拉说,“你好像表现得挺好,错误也比以前犯得少了。当然,给马修的手帕上浆可没什么必要!而且,大多数人在炉子上热馅饼,准备当午饭吃的时候,总是在它热了以后就拿出来吃掉,而不是把它放在那儿烤焦。不过,很显然,这似乎是你的习惯。”头疼病总是让马瑞拉的口气带上些挖苦的味道。

“哦,有的,马瑞拉,”安妮急切地叫着,“我认识一些见过幽灵的人。而且,他们都是些正派人。查理·斯隆说,在他爷爷被安葬了一年后的一天夜里,他奶奶看见他正把牛往家里赶。你知道查理·斯隆的奶奶绝不会瞎编乱造的。她是个非常虔诚的女教徒。还有,一天夜里,托马斯先生的父亲在回家的路上,有一只发着火光的绵羊在他身后穷追不舍,这只羊被砍去了头,只剩下一点皮挂在脖子上。他说他知道那是他弟弟的鬼魂,那预示着他会在九天内死去。尽管九天内他没死,可是两年后他就死了,所以你看,那确实是真的。还有,鲁比·吉利斯说……”

“真希望我能替你犯头痛病,马瑞拉。为了你,我会非常愉快地忍受它的。”

“安妮·雪莉,”马瑞拉厉声打断了她,“我再也不想听你这么说话了。我一直对你的想象力有所怀疑,如果这就是你的想象力的产物,那么我再也不会支持你的那些想象了。现在你就上巴里家去,而且必须从那片云杉林走,这只是给你一个教训和警告。关于你脑子里的闹鬼的森林,别再让我听见一个字了。”

从所有基本方面来看,这间山墙小屋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墙壁还是那样洁白,针垫还是那样密实,泛黄的椅子还是像从前那样僵硬地挺立着。然而屋子的整个气氛都变了。它充满了一种生机勃勃、富于激情的全新个性,这种个性似乎弥漫在整间屋子里,丝毫未受女生的课本、衣裙、丝带,甚至桌上那只插满了苹果花、裂了口子的蓝色花瓶的影响。仿佛这位精力充沛的房间主人醒时和睡时的所有梦幻,尽管无形无状,在这里却都清晰可见,它们以彩虹和月光般缤纷艳丽的薄纱装扮着这间朴素的小屋。这时,马瑞拉拿着几件刚刚烫好的裙子,轻快地走了进来,这些裙子是安妮上学穿的。她把裙子搭在椅子上,然后叹了一小口气坐了下来。那天下午,她刚刚犯了头痛病,虽然这会儿已经不疼了,但她仍感觉很虚弱,就像她自己所说的,“筋疲力尽”。安妮望着她,清澈的眼睛中充满了同情的目光。

安妮想要哀求,想要哭——事实上她也那么做了,因为她真的感到很害怕。她忍不住想入非非,对黄昏后的那片云杉林,她心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但是马瑞拉无动于衷。她把这个畏畏缩缩的小鬼一路推向小溪边,然后命令她一直向前,越过小桥,进入那片藏着哭嚎的女鬼和无头鬼怪的幽暗林子。

六月的一天晚上,正当果园里再次开满粉红色的花朵,正当青蛙清脆悦耳的歌声响起在“闪光之湖”源头的沼泽地里,正当整个空气中再次洋溢着从三叶草田地里和香脂杉树林中散发出的芬芳,安妮端坐在东山墙房间的窗户旁。她刚才一直在温习功课,可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看不清书上的字了,于是她张着大眼睛,越过“白雪皇后”上再次缀满簇簇花朵的大树枝向远处望去,陷入了深深的遐想。

“唉,马瑞拉,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呢?”安妮哭着说,“如果真的有个白东西一把抓住我,将我带走,你会有什么感觉?”

“不知怎么的,”她对戴安娜说,“当我走过这里的时候,我并不怎么在乎吉……不在乎班上的其他人是不是超过我。可是当我来到学校的时候,情况就不同了,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在乎。我的内心里存在许多不同的安妮。有时候我想,这就是我为什么令人厌烦的原因吧。如果我仅仅是一个安妮,我就会轻松得多,但是那样的话,又会失去一半的乐趣。”

“我愿意冒这个风险,”马瑞拉毫不同情地说,“你知道我向来说一不二。我会治好你这个疑神疑鬼的毛病的。快走吧。”

五月花凋谢后,紫罗兰开了,“紫罗兰谷”被它们染成了紫色。安妮带着崇敬的眼神,迈着虔诚的步子走过它去上学,就好像正走在圣洁的土地上一样。

安妮向前走了。那实际的情形是,她跌跌撞撞地越过小桥,战栗着进入了远处那条幽暗可怕的小路。安妮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次步行。她为自己的肆意想象确实感到了后悔。那些她想象出来的小妖精潜伏在周围每一个阴暗的角落,伸出它们冰冷、瘦骨嶙峋的手,来抓这个被吓破了胆的小女孩,是她使它们得以存在的。从山谷中吹过来的一条白色的桦树皮落在树林里褐色的土地上,这几乎让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两根老树枝因为互相摩擦而发出拉长了的哀鸣声,让她的前额渗出一粒粒冷汗。黑暗中不时袭击她的蝙蝠仿佛是妖怪们的翅膀。当她走到威廉·贝尔先生家的田地时,她飞也似的奔逃而过,仿佛后面有一大群白妖精在追赶她。当她来到巴里家厨房门口的时候,她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半天才说出要借围裙的纸样。戴安娜不在家,所以她没有理由逗留,还必须面对可怕的归途。安妮紧闭双眼一路狂奔,她宁可被树枝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想看见白色的妖怪。当她终于跌跌撞撞地越过小木桥时,她颤抖着如释重负地长叹了一口气。

“毫不奇怪!这种蠢事!”马瑞拉答道。

“嘿,这么说没有东西把你抓走?”马瑞拉毫不同情地说。

“我真为那些生活在没有五月花的地方的人感到遗憾。”安妮说,“戴安娜说也许他们有更好的东西,可是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比五月花更好了,是不是,马瑞拉?戴安娜还说,如果他们不知道五月花是什么样的,他们就不会感到遗憾了。但是我认为这才是最令人伤心的事。如果不知道五月花是什么样的,而且不为此感到遗憾,我觉得那会很悲惨,马瑞拉。你知道我把五月花想象成什么吗,马瑞拉?我觉得它们一定是去年夏天枯萎的花朵的灵魂,这里就是它们的天堂。我们今天过得愉快极了,马瑞拉。我们在布满苔藓的山谷中的一口古井旁吃了午饭——那真是个浪漫的地方。查理·斯隆问阿蒂·吉利斯敢不敢从井上跳过去。阿蒂跳过去了,因为他不愿意让查理的挑战得逞。学校里没一个人愿意。向别人挑战现在特别时髦。菲利普斯先生把他找到的五月花全部送给了普丽西·安德鲁斯,而且我还听到他说:‘可爱的花送给可爱的人。’这话是他从一本书里摘取的,我知道;不过这说明他还有些想象力。也有人送了我一些五月花,不过被我轻蔑地拒绝了。我不能告诉你这个人的名字,因为我发过誓再也不让这个名字从我嘴里说出。我们用五月花做了花环套在帽子上;回家的时候,我们排成两行,手捧花束,头戴花环,一边唱着《我的家在山上》,一边大踏步地走在路上。噢,那太令人激动了,马瑞拉。赛拉斯·斯隆家的人全都冲了出来看我们,我们在路上遇到的每个人都停下脚步看着我们离去。我们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噢,马——马瑞拉,”安妮的牙齿还在打战,“从此以后我要——要——要满足于平——平——平平常常的地方了。”

春天又来到了绿山墙——加拿大的春天总是这样美丽而又变幻莫测,姗姗来迟,直到四五月间,它还停留在这里,甜蜜、清新、略带寒意的日子一天接着一天,伴着瑰丽的落日余晖,大地复苏,万物生长。“情人的小路”上,棵棵枫树抽出了红色的嫩芽,“树神的水泡”旁,卷曲的蕨草蹿得很高。远处赛拉斯·斯隆家后面的沙土地里,在五月花棕色的叶子下,绽放着朵朵芳香的粉色与白色的星形花儿。在一个金色的下午,学校里所有的女生和男生都跑了出去采集这些花儿,当明净的暮色渐渐降临时,他们回家了,怀里和篮子里都装满了花卉珍品。